汉高祖(全三册)

第二十三章 哀兮兮范增哭楚 乱纷纷刘邦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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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雄心勃勃,薛县留下他经略天下的身影;去时形单影只,大梁留下他怅然的叹息。本来项羽要遣侍卫送他,但范增拒绝了。既然不能同道,无法实现一统天下的宏愿,纵然前呼后拥又有何意义呢?他坐着来时的车驾,心境黯然地踏上了归途。

这是汉三年(公元前204年)五月的后半月,中原的夏收早已结束,一片昏黄的土地被新生的菽稷织成一望无垠的绿色,农夫们正在田里埋头耘草和间苗,他们收获了一季的沉实,又播下一季的希望。秦灭之后,诸侯间攻伐不断,百姓流离失所,留在村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可不管怎样艰难,日子总要过。也许是路边的青草吸引了马匹,也许是眼前的忙碌让范增生了不绝的眷恋,车子明显地慢下来。

“唉,连你也不愿意离开么?”范增嘟哝着拉起贪吃的辕马,驱赶到前面的一棵大柳树下。一俟走进树荫处,顿时便有凉风吹来,身上的燥热瞬间散去了。树下有农夫解渴的水罐,范增看了看,那是晾凉的麦仁汤。那淡淡的清香唤醒了腹中的饥饿,他手搭凉棚,朝着远处喊道:“老丈,天气大热,不歇会儿么?”

农夫抬起头,眯着眼睛向田头望了望,高声问道:“是过路的客官么?等着,小老儿这就过来。”

站在地头,农夫打量着满脸皱纹的范增说道:“看样子,你是渴坏了吧,快喝一口解渴,我去替你喂喂马。”

范增心头泛起一阵欣慰和感激,及至那清凉的汁液流进腹中时,他觉得眼前这麦仁汤才是世间最美的膳食。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也做个田舍翁,何必遭人冷眼呢?

思虑间,农夫已经饮好马,两人便在田头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闲谈。

“请问老丈,此处是何地?”

“你是问这是什么地方吧?这地方叫户牖,属阳武县管。”

“哦?”范增心中粗略计算,这里离大梁已有一百七十多里了,但他的眼前仍然晃着项羽满脸恼怒的影子。

“不知老丈家中尚有何人?”

“不瞒先生说,小老儿本有两儿一女的。大儿被楚军征召,随项梁公定陶大战时战死了;二儿随柴武将军进关后就再无消息。”老者说到这里,端起汤罐喝了一口麦仁汤,“可怜小女在楚军攻城时被糟践,自缢身亡,至此,家中只剩小老儿一人,聊度残年。”

自从项羽被任为上将军那日起,范增就不止一次地谏言,要他严肃军纪,取信于民。可时至今日,军纪仍无多大改观,这是他最痛心的。

眼见时候不早,范增起身告辞。老者帮他套上辕马送到路口,双手打拱道:“天气炎热,先生保重。”

上了官道,范增抬头看天,正是巳时二刻左右。他摇了摇头,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已成闲云野鹤,想也徒劳无益。

离开户牖乡五里地时,他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回头看去,见有数骑正朝这边飞奔而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呼唤:“亚父慢行……”

莫非项羽后悔了?范增心头闪过依稀希望,但他旋即否定了。他了解项羽的性格,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后悔,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尽管如此,他的车子还是慢了下来,直到后面的骑兵映入眼帘,他终于看清楚那是虞姬,跟在她身后的,是淮梅和健妇营的侍卫。

隔着几丈远,虞姬便翻身下马,缓缓走来,以示尊敬。及至到了跟前,她上前行了一礼才道:“先生走得匆忙,晚辈未能相送,深以为憾。”

范增的心颤抖了一下,留在记忆深处的细节顷刻间泛上心头:为阻止项羽焚烧咸阳宫而发生争论;为阻止项羽坑杀二十万秦卒时的苦苦相劝;韩王成被杀后夫妻之间的交锋;大婚宴上烹王陵母为肉羹而洒下的娇娥泪痕。他断定,虞姬一定因为自己与项羽发生了争执。大敌当前,他不愿意项王夫妻反目。毕竟,楚国的朝夕都浸渍着他的心血。

“多谢王妃。只是区区小老,何劳王妃相送?”

虞姬拉着范增到道旁的长亭内,又命侍卫摆上几样酒菜后才道:“来时匆匆,晚辈只在附近镇上买了几样小菜,一壶浊酒,聊表对先生的敬意。”

范增忙举酒回应:“老夫何德何能?请王妃满饮此杯,老夫有话说。”

“先生且慢,晚辈一路上反复思忖,有满腹话语对先生说。不妨先请先生静听,若有不妥之处还请指正。”虞姬将酒饮入腹内,脸上就泛起团团红云,额头也渗出点点汗津。淮梅见状,忙递上绢帛。虞姬擦了擦汗,美丽的眸子内写满了真诚,“大楚有今日,先生功莫大焉。今天下未定,兵戈未息,楚汉大军尚在鏖战,此时先生离开,晚辈以为非先生所愿也!晚辈知道,大王性格暴躁,多有得罪之处。然请先生念及昔日之情,且宽恕他的孟浪之举。”

“王妃的意思是要老夫随您回去?”

“晚辈不惜疾行二百里追上先生,正是这意思。若先生捐弃前嫌,随晚辈回大梁,晚辈可说服项王,先生父子重归于好,于公于私都不啻为一件好事。”

范增低头陷入沉思。是啊,他又何尝不想重归于好呢?可一想到项羽一次又一次失去良机,一次又一次驳回谏言,他就心灰意冷了。仅仅只是决策上的分歧并不可怕,他从来没希图自己的每一次谏言都被采纳,何况项羽本就是特立独行的人。最可怕的是君臣之间用风雨凝铸的信任忽然有一天坍塌,而这遭际现在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仿佛一张绢帛,在完好的时候,看上去是多么洁净。可一旦被揉出皱褶,或撕开一道口子,要重新弥合,须经过漫长岁月的打磨。即便这样,那裂缝处总是疙疙瘩瘩。何况现在新伤未愈,他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与其被项羽防着,倒不如早早离开的好。

范增望着虞姬真诚的目光说道:“感谢王妃一片诚心,可破镜难圆,勉强回去也是貌合神离,人心各异。老夫去意已决,还望王妃体谅。”

“纵然如此,先生也该为楚国想想。先生最担心的不就是汉王与项王争战么?难道先生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归于刘氏么?”虞姬不愿意就这样转头回去。

“老夫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会时刻关注楚国的。不过,老夫不想整日生活在被怀疑的阴云中,王妃还是回去吧。”

虞姬情知劝不了,转身对淮梅道:“将带来的盘缠送与先生。”

“王妃这是……叫老夫如何是好。”

淮梅在一旁道:“先生为我大楚建立的功勋,虽万金也不可比。何况区区百金,不过是将军的一片心意,还望先生笑纳,愿先生一路珍重。”

看着范增的车子启动,虞姬才转身上马。她的心境分外复杂,但有一点她明白,从此项羽身边少了一位能人异士。虞姬一路上心事重重,这让淮梅心里很不好受,她催马上前劝慰道:“将军但放宽心,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人来投奔大王。”

“你不懂。范增与项王乃义父子,传将出去,外人会以为大王连义父都赶走了,遑论普通臣下。”虞姬叹了一口气,忽然驻马问道,“我记得陈平就是户牖人。”

见淮梅点了点头,虞姬又道:“先是走了陈平,现今又走了范增,楚国这是怎么了?”

淮梅无法回答,只能陪着她叹气。

陈平就是此地人。几乎在虞姬想到的同时,范增也想到了陈平。根据使者回来所禀,一切图谋都是出自陈平之手,范增毫不怀疑,是陈平离间了钟离眛、他与项王的关系。想到这一点,范增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若是陈平得到刘邦重用,那楚国命运堪忧。

楚国这是怎么了?范增赶着马车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问自己。想想薛县会盟时,各路人马汇集在项梁的旗帜下,而项梁却从乡间请回了熊心。一时,诸侯将项梁比作管仲、乐毅。然而,他扶立的怀王,就死在了自己侄儿的刀下,项公若是九泉有知,该怎样顿足垂泪。当初,项梁在吴县举事时,一位叫南公的老者断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而今秦亡楚立,若项羽一意孤行,那么亡楚者又该是谁呢……

六月初,范增来到位于济水之阳的宛朐县。

残阳如血,在济水洒下胭脂红之际,范增的车子停在了宛朐县城西关的悦来客栈。店家见是银发老者,忙笑脸相迎。

范增上前施礼问道:“请问店家,可有干净的客房?”

“有。”店家转身就喊小二,“给客官准备干净的房间。”

“好哩!”小二快步来到范增面前,领着他上了二楼,来到中间的一间客舍道,“这地方居中,上下楼方便,您就住在这里吧,待会儿到楼下用餐。”言罢憨憨一笑,下楼去了。

范增推开后窗,看见后面是河滩。六月正是芦苇葱茏的季节,夜色中看去黑魆魆的一片,就觉得这悦来客栈也不安全。若是在这芦苇丛中藏下数十个强盗,旅人还有性命么?但他旋即就笑自己多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下恩仇素来有缘,无故杀人者毕竟是少数。

过了一会,范增便下楼了。饭菜当然也不能与过去相比,但他有些饿了,倒也吃得香甜。范增刚刚放下耳杯,就见从殿门外走进两位大汉,高声喊着店家。

店家忙出来应酬道:“来了来了!不知二位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其中一位胖大汉瓮声瓮气道:“打尖还用来你处,满街都是吃饭的地方。我且问你,可有宽敞的房间?”

店家忙回答:“有。二楼最东边有两间客舍,干净清静,二位且随小人去看如何?”

瘦大汉摆了摆手道:“不看了,径直住下就是。待会儿拣上好的酒菜送到房间。”

“好嘞!”店家忙领着两人上楼去了。

范增一边吃饭,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两人的背影,就发现他们皆是楚人装束,腰间配着短刀,先自有了警觉。吃过晚饭,范增回到房间,由于心中有事,加之路上喝了些凉水,他半夜里便起身如厕。蹲在茅坑,范增心思却围着那两个大汉转。看那一脸横肉的样子,绝非善辈。

正想着,就听见从自己的房间内传来声响,范增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提起裤子,悄悄溜到茅厕后面的芦苇丛中隐藏起来。接着就听见拉门的声音,显然两人下楼来了。果然,在楼下后墙处传来说话声,声音虽然很低,却正是两位大汉。

“老东西呢?”

“莫非不在此处?”

“怎么可能呢?老东西孤身一人,我们一路跟踪到此。”

“真是倒霉,杀不了范增,如何向大王交代?”

范增明白了,来人是奉项羽的差遣追杀自己而来。他的心顿时五味杂陈,是怒、是恨,还是恐惧,他说不清。出于本能,他向芦苇深处移动。不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朝芦苇**走来,先是在芦苇**边搜寻,窸窸窣窣的拨草声就在不远处。范增觉得今生就到此了结了,他紧闭双目,屏住呼吸,做了赴死的准备。

耳边传来瘦大汉的声音:“几百里外,只要你我不说,谁知道?找个替死鬼将面目凿个模糊,回去向大王交差。”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窸窣声渐渐远去,范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真担心再盘桓一会儿,不被杀死,也会憋死在这芦苇**中。

夏日里,芦苇**里蚊虫成群,叮得他浑身瘙痒,脸上起了许多疙瘩。而脚却泡在水里,初始尚觉凉爽,泡得久了,脚底发麻发胀。好不容易挨到黎明,他悄悄到后院牵了马,抄小路朝东走了一里地,才上了官道。

蹲在济水河边洗脸时,范增禁不住流泪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被伐秦大势所惑,不追随项梁,何致有今日呢?走在晨间的官道上,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急于回居巢,而是要到定陶去祭奠项梁。

范增一路跋涉,终于在六月初来到定陶城外。抬眼望去,司吾山横亘在平原上,虽不算高,但也重峦叠嶂,蕴幽藏丽。峰山、斗山、奶奶山和黄花菜岭摩肩接踵,形同姊妹。项梁墓就坐落在司吾山北麓一方十分幽静的地方。当初举行盛大葬礼的情景犹在昨日,“楚梁公墓”这几个字还是自己写的。

拾级而上,放眼墓葬周围,当初栽下的松柏呈现出郁郁葱葱的景象。阳光亮丽地洒在每一片叶子上,巨大的坟茔远远望去,就是一座小山。

项公戎马一生,又殒命于疆场,当初大葬时,用宝剑、护心镜、陶器、玉器等做了陪葬品。范增清楚地记得,按照楚人丧葬风俗,逝者的尸体上是要以玉覆盖的。而他怀着深厚的报恩情怀,选了当地最好的玉,指派手艺最好的大匠制作了合体的葬玉。他在将葬玉覆盖上项公遗体时,在心底祝祷他早日复生;愿他在天之灵,护佑项羽早成大业。

而今,这一切都化为乌有。当他在项梁墓前点燃香烛、献上贡品和酒酿时,透过袅袅的香烟,他似乎看见项梁那张丰满而自信的脸。

范增禁不住五内翻腾,心痛如绞。多日来的委屈、愤懑都在此时涌上心头。他扑倒在项梁墓前,揪着坟头的青草,捶胸痛哭——

哀哀项公,功业昊昊,纬地经天。奈何上天薄义,不惠我楚,公别臣民而长逝。项王负薪构堂,承嬗离合。然则,裂冠毁冕,去顺效逆。弑义帝而自立,烹陵母以为羹,攻城所过,生灵涂炭。增屡有规劝,彼孤行一意,我行我素,增甚痛之。

哀哀项公,纳士招贤,天下来仪。增乃乡居之人,岩穴自闭。公不惜蒲车远迎,置之左右,每有大事,谦谦咨问。增铭感肺腑,事公夙兴夜寐,事项王恪尽职守。巨鹿诛秦,鸿门诛刘,百密不疏,毫发无遗。奈何忠而遭谤,信而见疑。增百口莫辩,既不能见容于项王,何如告老而归乡。辞去之日,且恋恋、且怅怅,泪潸潸而心痛矣。

哀哀项公,抛却我楚,魂兮远行。然则当今天下,风雨迷离。虽诛一秦,诸侯蜂起。三齐震**,三晋沸腾。刘季枭雄,乃取争锋逐鹿之姿,素怀鲸吞天下之志。结诸侯合兵以反楚,施离间计以弱楚。项王勇而寡断,仁而多疑。英布叛离,陈平降汉,吕臣归刘。臣每思及此,忧心忡忡。如此以迁,楚亡有日。今次公陵,哭拜恩公,遥呼公归来兮,挽狂澜以救楚,醒项王以强楚。臣纵然老死故里,亦可瞑目矣……

泪水没有释放范增的忧虑,酒酿没有浇散心中的块垒,反而,对楚国命运的担忧使得他心头的阴云越积越厚,竟至昏倒在烈日照耀下的墓前……

第二天早上,守陵的两名士卒前来扫墓了。当他们发现一位老者死在墓前时,顿时面面相觑,一脸的恐惧。其中年岁稍大的一位嘟囔道:“寻死也不找个地方,这里也是可以随意死的地么?”及至他壮着胆上前翻过僵尸时,惊悚地喊出了声,“这不是范增老先生么?他为何会到这里?”

年轻的士卒上前瞅了一眼问:“您怎么知道他就是范增呢?”

“你爱信不信?当初我在项伯左右,亲眼看见项公命人将范增蒲轮安车请到薛县的。”老卒再仔细查看,才发现死者背部长了一个硕大的硬疮,寻思定是此疮作祟……只是老先生为何会来到这里,成了一个谜。

“唉,人死如灯灭!”老卒感叹着,招呼年轻士卒去不远处的堌堆村找一张芦席来裹尸掩埋。

“请大王自忖,为何陈平偏偏要拿亚父做文章呢?”虞姬长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亚父每出奇计,皆使刘邦攻楚之谋不能得逞,彼视亚父为伐楚之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

“你也责备起寡人来了?”

“非妾要责备大王,实乃错在大王。”

“寡人对错,心里自是明白。”

这样争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午时已到。项羽并不承认自己铸成大错,道:“当是范增多行不轨,才有陈平趁机离间,寡人有何错?”

“大王!”虞姬与项羽面对面站着,一双忧郁的眼睛盯着他,里面带着幽怨、遗憾、纠结和疼痛,更充满了对楚国的担心。

项羽最怕面对的就是这双眼睛,它是火,可以融化心中的坚冰;它是水,可以濯洗躁动的头脑,他慢慢转过身去。

虞姬明白,其实项羽内心已知道自己错了,苍白的坚守不过是为了维持男儿的一点自尊而已。她懂得进退,伸出手搂着项羽的腰,说出的话却是清清如水,丝毫不含糊的:“范增有没有图谋,大王唤他回来详细问清楚不就行了。他既为亚父,就该给他辩解的机会,若是他确为汉营之贼,再杀也不迟。”

这话像三月的风吹进项羽的胸膛,他开始冷静下来。扪心自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对待范增的问题上有些草率,只听信使者一面之词,就断定范增有叛离之心,难道就因为项它是侄子么?为什么不与虞姬在一起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呢?如果说,当初得知虞姬追赶范增他满腹恼怒,那现在他逐渐明白,虞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俯下身子,捧起虞姬的双手道:“你说得对,若擒住刘邦、陈平,果真证明范增无错,寡人将亲往居巢负荆请罪。”

虞姬没有再说什么,她了解项羽的性格,他已经在范增的事上退了一步,若再言休战,只能引起夫妻间的不快。她更清楚,刘项之间迟早要决战,定天下者,非汉即楚。

第三天,项羽派左司马项庄前往前线监军,督促龙且和项声攻占荥阳。

对项羽不听范增谏言,导致刘邦在鸿门宴上走脱,项庄一直耿耿于怀。因此面对项羽时,他表示一定要用刘邦的头来祭奠项梁:“臣弟定不负大王重托。”

论起来,项庄比项羽小两岁。他血气方刚,以剑术精湛而闻名全军。项羽丝毫不怀疑项庄的决心,在辕门外,项羽握着他的手道:“不仅仅是刘邦,还有那个英布,也一并斩之。”

“臣弟记住了。”项庄登上车子,回身向项羽告别。

在距荥阳城四十里地的楚军行辕,项庄与龙且和项声三人席地而坐,龙且首先道:“司马此来,定是带了项王诏命。”

项庄点了点头:“大王以为前次钟离眛与汉军作战时偏于分兵,颇受周勃牵制,以致荥阳久攻不下。眼下倒不如暂缓进攻荥阳,全力攻打周勃,逼他退走。然后再攻打荥阳,擒获刘邦乃如探囊取物耳。”

龙且击掌道:“大王一言点醒梦中人,我明日就率军攻打周勃。”

项声摩拳擦掌道:“何须龙将军出兵,末将一人便可取周勃首级。”

龙且摇了摇头道:“将军不可轻敌,吾闻周勃忠勇多谋,弓马娴熟。随刘邦起事以来,屡立战功。此次刘邦将之置于荥阳城外,乃知人善任。明日,你我一同出兵,两面夹击,共诛周贼。”

项庄以为龙且所言不虚,赞道:“若是二位将军取了周勃首级,必为攻取荥阳去一障碍,下官定为二位将军请功。”

当晚,项庄留下项声说话。谈起项羽驱逐范增,项声道:“侄儿来到前线后,听说钟离将军与汉军交战,骁勇果断。他被从前方撤回,也是陈平施了反间计。据此,侄儿也怀疑大王是中了陈平的连环计,冤枉了范先生。”

项庄应声道:“攻克荥阳后,定要擒住陈平,甄别事情真伪,还范老将军一个清白。”

夜色渐深,项声告辞回营。项庄一人在卧,却久久不能入睡。细思几个月来荥阳城下的过往,他不禁感慨道:“流言杀人,于此可见一斑。欲止流言,赖智者之慧也。大王,你该明白,大楚不能没有范老将军啊!”

……

楚军临阵换将,以龙且取代钟离眛,又驱逐了范增的消息传到荥阳城内,陈平心中大悦。他兴冲冲地奔往前厅,就看到英布、张良正在与刘邦说话。

陈平近前一步,对在座的各位道:“钟离眛被调回大梁,范增与项羽翻脸,一气之下回了居巢。荥阳暂无危机,大王无忧矣。”

刘邦赞道:“中尉一石二鸟,功莫大焉。”

陈平忙辞谢道:“一切赖大王与军师运筹帷幄,微臣薄力,不足挂齿。”

英布不无自责地说道:“此次荥阳被围,皆因我战之不力,甚是惭愧。”

张良摆了摆手,问:“九江王与龙且刚刚经历大战,对此人知之若何?”

闻言,英布脸上泛起一阵红热:“此人年长项羽几岁,然则勇武善谋。六县一战,我损失惨重,未料他又追到了这里,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张良看了看刘邦和陈平道:“走了一个钟离眛,来了一个龙且,并不代表荥阳之围可缓,大家不可掉以轻心。”

英布自知麾下无一兵一卒,说话底气不足,但他还是表明了态度:“项羽之所以围攻荥阳,皆因挟嫌报复。我倒有一解围之方,还请汉王采纳!”

闻言,刘邦的眼睛就睁大了:“九江王有何妙计?若是退了楚军,寡人……”一句话未了,却觉得自己被张良暗暗踩了一脚,忙改口道,“寡人急欲闻之。”

可当英布提出将自己缚了交给项王时,刘邦的双目发直了,他没有想到英布会出如此主意,这不是陷自己于不义么?传将出去,岂不为天下所笑?想到这一层,刘邦的脸色突变,大声道:“九江王此言与折寡人颜面何异?寡人实在做不出此等背信弃友之事。”

前厅顿时陷入难耐的寂静,英布心中生出不尽的感动,他上前作了一揖后道:“汉王,在下……”

“九江王无复多言,你与寡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军战败,城破之日,寡人与九江王同赴危难。”

张良读懂了刘邦言行的深意,他与陈平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说道:“汉王一番话倒让臣有了新想法,既然敌之所求在两位大王,臣觉得两位大王不宜留在荥阳,倒不如趁机出城前往成皋。”

这番话让陈平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听见前厅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一声急促的声音:“报……”

张良朝门前看去,却见牛良朝大门口跑来了。

一进大门,牛良顾不上君臣之礼,就向刘邦禀报道:“大王,出事了。”

张良记得前两天差人出城到少年营驻扎的京县,要牛良押运粮草进城,便问道:“莫非我军粮草被劫了?”

“粮草确被楚军所劫,可更严重的是龙且集中兵力合攻周将军,周将军终因寡不敌众,率军撤到京县了。半路上周将军遇见末将,叮嘱速报大王。末将一路杀来,中途擒获了一个楚军,他言项王遣了项庄监军,督促龙且、项声围攻荥阳。不出今夜,荥阳将被围个水泄不通,请大王与军师速定解围之策。”

闻言,张良的眉头顿时凝在一起。他没想到龙且会围点打援,周勃撤离,虽为汉军保存了实力,却事实上打开了荥阳的门户。一座吊桥挡不住楚军,而韩信的兵力也来不及南下,刘邦和英布应该立即出城。只是现在龙且已将四门围住,如何出城,他一时想不出良策。他抬头望着周围的人,忽然将目光定在牛良身上。牛良见状,顿时便明白了。早在芒砀山聚义时,就有人说他像刘邦,只是他自己从来没有朝这方面想罢了,他征询道:“军师之意是要末将假扮大王以迷惑楚军,为大王出城助力?”

“是的。”张良很感动,“若能如此,我军再寻机声东击西,牵制敌军,大王与九江王便可趁机出城,前往成皋。”

“此乃生死关头,寡人岂能让牛将军作诱饵而求己安。寡人哪也不去,就在这荥阳城中与将士共存亡。”刘邦听罢,连连摇头。

牛良闻言,上前就跪下了。

刘邦忙阻止道:“你这是为何?快起来。”

牛良仰面看着刘邦,两行眼泪盈眶而出:“若非大王当初一念之动,释放刑徒,臣早就骸骨抛于荒野,成孤魂野鬼了。大王安危,牵系国运。汉军可以没有牛良,但不能没有大王。莫说假扮大王诱敌,就是让臣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刘邦还要劝阻,却被张良拦住道:“牛将军所言不虚,大王出城非为自己,乃为大汉。”

英布看到这情景,思绪万千,感慨有了这样的臣下,大汉岂能不兴?当下也劝刘邦采纳谏言。

议事完毕,出得前厅,张良问陈平道:“足下平日多言善谋,何故此时缄口沉默?”

陈平加快脚步与张良并肩而行,低声道:“下官倒是想出一计,可乱楚军。依下官对楚军的了解,若能放两千妇人出城,楚军必竞相追逐。此时大王趁乱出城,牛将军前往诳敌。如此,则大王可安然无恙。只是大王素来以百姓为怀,恐难答应。”

张良没有回答,两人沉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眼看快到了街头,陈平不免着急,问:“军师为何不说话呢?”

张良停住脚步,话语中就带了沉重:“此举也是情非得已,只是两千妇人从何而来?”

“这个军师勿虑,下官这就去找韩王信,他管荥阳城防,有的是办法。”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韩王信从东边过来了,他显然也发现了张良和陈平。说到楚军围城,韩王信保证道:“我与项羽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让楚军进城池一步。”

当陈平把自己所虑和盘托出后,韩王信又道:“汉王一人系于国脉,我等当肝脑涂地,不辞生死,此事就由我去办。”

“若非生死关头,中尉岂能出此下策?”分手时,张良特别叮嘱此事绝不能让刘邦知道。

韩王信转身离去,张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语塞。岁月的风雨,时势的造化使得这两位韩国后人如今聚在汉王麾下,当此危急关头,他们都把汉王的安危置于首位,这是什么情结?

韩王信一回到营寨,就召集将军周苛和枞公,将路遇张良、陈平所谈一一相告,要他们半日内找到两千名妇人。两人虽觉得有些为难,但也顾不得许多,只有奉命而行。

周苛本是刘邦同乡,沛县举义时随刘邦一路东征西讨,毕竟年岁大些,虑事周密,他对韩王信道:“此事要行,必先清除耳目。”

“哦?说说看!”

“大将军俘获魏豹后送到荥阳,楚军围城的消息很快就会被他知道。若是他趁乱逃出城去,将这里的一切告知龙且,不仅此计难行,就是汉王平安也难以保证。”周苛说到这里,做了个杀头的手势,“不如趁早将之斩首,以除后患。”

“他是阶下囚,怎能逃出城去?”韩王信表示不解。

“时艰之时,不怕一万,单怕万一。”

韩王信沉吟了片刻道:“他毕竟是一路诸侯,要斩也须禀奏汉王。”

周苛挤了挤眼睛道:“乱军之中,死一半个人已属常事,何况彼有罪于大汉呢?大王知道也不过责备而已。”

闻言,韩王信顿时明白。

傍晚时分,从嵩山飘来团团乌云,伴随着一阵阵雷声,只一会儿工夫,就蔓延到荥阳城头;雷声之后,起了大风,吹得城头的大旗呼啦啦响。韩王信明白,这样的天气,是楚军夜袭的机会,也是刘邦趁乱出城的大好机会。当各路军侯把妇人集中在东城门口时,韩王信已将守城兵力部署停当。

枞公奉命来到关押魏豹的骡马巷,问值守的伍长道:“老东西在么?”

伍长回道:“在!”

枞公命打开房门,魏豹看见他手按剑柄,不禁有些慌神,坐起来问:“天色已晚,将军要解寡人去往何处?”

“你现在无一兵一卒,可不真成了寡人了。”

魏豹听出枞公说话的口气不对,顿时慌了神,浑身筛糠似的战抖不停,哆哆嗦嗦道:“寡人乃陈王、项王封的诸侯,纵然要杀,也得禀明汉王才是。”

枞公提起魏豹的衣领一边向外拖,一边骂道:“像你这等朝三暮四之徒,若不杀之,迟早又要出卖汉王。”言罢,一剑下去,魏豹脖子上喷出一股鲜血,霎时倒地身亡。

枞公吩咐士卒在囚所外挖了坑就地掩埋,看看天色,估摸是酉时时分。他驰马来到韩王信帐下,禀报了斩杀魏豹的经过。韩王信点了点头道:“祸患已除,我等可一心送汉王出城了。”他转过脸来,扫视了一番站在面前的校尉道,“两千女子可都集齐?”

“禀大王,她们均在各营中,由屯长看管。”

韩王信道:“送彼等出城,实乃不得已之举。对其家人要多加抚恤,每人发钱一千,用作补偿。若是荥阳危解,还要重赏,此事我已与军师商议过。”

校尉们齐声回答:“遵命。”

“好!你等少待,我这就去请汉王。”

韩王信出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帐外喊道:“大王驾到。”

但见“刘邦”从烛火下走进帐来,戴一顶竹编冠,着一件黑色镶褐色边袍服。目光炯炯,器宇轩昂,站在校尉们中间,显得王气绕身。

韩王信见校尉们并没有认出牛良,遂放心了。自己身边的校尉认不出,楚军当然也认不出来。只是想到牛良此番一去,万死而无一生。他心中不免悲恸,上前施礼道:“时候不早了,请大王早点出发。”

牛良捋了捋粘上去的美髯,站起来朝大家点了点头出帐去了。

周苛有些纳闷,问道:“大王为何不说话就走了?”

韩王信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我等只管奉命行事就是。”

周苛看了看枞公,不再说话。

时间刚交子时,韩王信命周苛率人来到东门,两千女子都在这里等着。子时一刻刚过,周苛喊一声开门,但见东门大开,女子们纷纷朝城外跑去,夜色中传来“呜呜”的哭声。

当最后一名女子跑过吊桥后,周苛命屯长迅速关了东门,自己转身上了城楼。城外一里的地方人声嘈杂,有哭声,有笑声,他情知楚军已经上钩,脸上露出诡谲的笑意。

不错!夜色朦胧中,一楚军校尉正率军巡营,他瞧见从荥阳城中涌出黑压压的人群,以为是汉军前来偷袭。他一边遣人回营报信,一边对身后的士卒喊道:“冲上前去,迎敌。”

女人们看见楚军一个个战刀闪闪,顿时吓破了胆,四散奔逃。校尉顿时挥动战刀喊道:“抓住她们,送回营中。”

这时候,楚营大门开了,从中奔出近千名楚军。这些楚军士卒大都是青春年岁,常年征战,哪有时间去闻女人的味道。现在,两千多名女人在面前,他们一个个如饿虎遇见鹿群,早把迎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抓住女人就往林子深处跑。没有得手的竟相互争抢起来,一时陷入混乱。

奉命率军迎击的校尉见状,心想一定是上了汉军的当,挥动手中宝剑大喊,意图制止哄抢。在人心躁动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渺小。情急之中,他对扛着女人的士卒刺去,顿时鲜血喷了女子一脸。那女子跌倒在地,捣蒜般地磕头求饶。校尉也不说话,又一剑结果了女子性命,骚乱的人群才渐渐平息下来。

校尉横刀立马,站在队伍前怒吼道:“你等食君之禄,却不思解君之忧。追逐女人,成何体统?谁为首抢的,站出来!”连喊数声,无人应答,校尉怒道,“好啊!既然无人应答,本校尉就将巡夜队尽皆斩首,然后禀报龙且将军得知。”

一位伍长经不住威吓,战战兢兢出来应道:“是卑职糊涂,不该见色起意。”

校尉骂道:“狗彘不如,来人,押到密林深处斩了,首级带回营去报信。”

丑时一刻,龙且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听校尉将事情原委禀报后,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既悔自己大意,又恨刘邦竟出此下策,蛊惑自己麾下。然而,恨过悔过,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大声道:“速传项将军议事。”

不一会儿,项声急匆匆地赶来,一进帐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龙且将校尉所言复述一遍,眉毛紧皱道:“刘邦出此下策,乃在分我心耳!彼遣女子们从东门出,定是要从西门逃走。”

“没那么容易!末将这就率领麾下人马赶往西门,生擒了刘邦,以解大王鸿门之恨,就请将军静候消息吧!”项声说完,转身离去。龙且一下子跌坐在案几后,额头顿时渗出点点冷汗,灯光下,脸色一片灰白……

再说韩王信见周苛放了女子们出城,自己则驰马直奔西门,刘邦、英布、张良、卢绾、陈平等,还有戚姬乘坐的车辇,在曹窋率领的数十名侍卫的簇拥下都在等候。刘邦身着将军盔甲,看见韩王信过来,便问道:“为何选在此时出城?”

戚姬抱着出生不久的刘如意,心里一阵阵紧缩,暗暗祈祷上苍,护佑刘邦父子君臣平安到达成皋。

韩王信回道:“在下已遣周苛率军夜袭楚营,加之风高云厚,正是出城之时。”

“没有骚扰百姓吧?”

“大王体恤百姓,在下深知。”韩王信说完,又来到曹窋面前叮嘱道,“大王安危系于将军一身,万望谨慎,不可恋战。”

曹窋作揖道:“末将记住了。”

英布有感于刘邦的不离不弃,挥动手中的斧钺道:“大王尽管放心,若是遇见楚军,我这把斧钺相信龙且也是见过的。”

“好,出发。”西门准时开了,刘邦在侍卫簇拥下出了城,飞驰而去。

“护卫好大王和夫人!”韩王信低沉的声音在曹窋耳边回旋,他明白这是彭城之战后又一次遭遇危险,他比谁都知道自己肩头的责任。

刘邦刚走,牛良乘着汉王的车驾到了。韩王信一看,黄绸车盖、车衡左边的装饰物等一应俱全。牛良下车问道:“大王的人马离开了?”

“估计楚军一旦明白,定会朝西门而来。下面就看将军的了。”韩王信点了点头,紧紧地握着牛良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韩王不必伤心,末将了无亲人,毫无牵挂。能为大王赢得时间,虽死无憾。”

这时,在西门城楼上瞭望的枞公跑下来禀报道:“楚军正向西门奔来。”

牛良放开韩王信的手,转身对侍卫道:“各位弟兄,吾等献身之时已到,随我出城去。”

“且慢!”韩王信从侍卫手中接过一觥热酒,喉头哽咽道,“请将军饮下这觥酒再走。”

牛良已登上车子,他仰起脖子将酒灌入腹中,顿时生了十分胆气,挥了挥手:“出城!”

车毂在夜色中碾出轰隆的沉闷,韩王信的眼睛模糊了。

项声的轻骑狂奔到西门口,正好看见一辆黄罗伞盖的车子朝这边飞驰而来,想必是刘邦的车辇。项声挥动大刀,大吼一声“刘邦哪里逃”,上前就砍。孰料车内传来声音:“将军息怒,汉军粮草殆尽,寡人前来乞降。”说着,牛良跳下车子,手捧貌似地图的东西,口称将荥阳以东献给项王,以求宽恕。

事情来得太突然,楚军顿时一片寂静,项声怀着疑惑命校尉接过牛良手中的地图,转脸问道:“你果真是汉王?”

“当初项王所封,唯季一人,岂能有假?”牛良一脸的恭顺。

项声听罢,仰天大笑道:“刘邦,你终于俯首就擒了。哈哈哈……”

楚军似乎明白了,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声浪——

“项王威武!”

“项王威武!”

几天以后,牛良被龙且押解到大梁。

当前锋禀报说在荥阳城外生擒了刘邦时,项羽愣了,事情怎么会如此顺利?当报信的军侯按照项声的交代,将牛良乞降时所言复述一遍后,项羽相信了:“你等确认果真是汉王?”

“大王,汉贼刘邦说,当初大王所封唯季一人,岂能有第二个汉王?”

“你等见过汉王么?”

军侯摇摇头道:“项将军断言,必是刘邦无疑。”

“寡人要当面问问,刘邦果真服输了么?”项羽来到行宫外,远远就瞧见殿前一辆车子上坐着一个人,手脚已经锁了镣铐。瞧背影,的确像刘邦,及至近前一看,是有些像,却没有刘邦高高的额头,就连那美髯也极不自然。

项羽走上前去用力一扯,那胡须便掉了下来。项羽立刻变了脸色,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汉王乃英主,料事如神,岂是项王所能擒的?我乃汉王驾前将军牛良,今日落在项王手中,要杀要剐,任由处置。”

牛良说这话时,暗中打量着项羽的表情,先是苍白,继之铁青,最后涨得发紫。项羽两片厚嘴唇抖抖颤动,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将这汉贼处以火刑。”

虽然时在六月,可那声音在楚军将士听来,仿佛三冬的寒风,脊梁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