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二十四章 汉王南下走武关 项羽分兵战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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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接到刘邦的诏命,立即邀请刚回到关中的吕臣商议留守事宜,然后星夜赶往成皋。城阳被攻克后,萧何担心项羽趁机再进关中,向韩信去信,希望调吕臣及其麾下回来镇守关中,郦商则一心一意地坚守函谷关。

其实,萧何也明白,有成皋和荥阳做屏障,加上在南线与彭越周旋,项羽一时还无法分兵入关;其二,当初戏下封王后,萧何就发现项羽对建都关中没有兴趣,他的心在恢复楚国旧地,成一方霸业。素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不得不顾及项羽身边还有一位足智多谋的范增。何况,汉王将太子交与自己,若是有个闪失,他是百死莫赎啊!

当他向刘盈禀明要前往成皋商议国是时,刘盈便提出要跟他一起去拜见父王。萧何很为难,此时楚汉正在酣战,路途艰险,他怎么能让太子冒险前往成皋呢?再说,戚姬陪在刘邦身边,太子此去多有不便。那天,萧何有意识地选了《触讋说赵太后》这篇文章。当他读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以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时,刘盈明白了丞相的意思,当天没有再说什么。可就在他离开的前一天,刘盈再度召见他,求道:“学生思之再三,还是想与丞相一起去成皋。”

萧何沉默了片刻后道:“大王诏命说得明白,只召微臣前往。若殿下一意行之,大王怪罪下来……”

“父王若是怪罪下来,就说学生执意前往。”

“不,臣绝不能抗旨。”

闻言,刘盈流泪了,诉说自己十分牵挂父亲。现如今想看父王一眼都不能,这太子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看着他凄凄切切的样子,萧何心头掠过一丝阴云。好在吕臣回来了,两人围着刘盈劝说了半日,他终于答应不去,萧何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吕臣十分看重汉王和萧何的这份信任,他送萧何到灞上,两人话别:“丞相尽管放心去,太子有下官照顾。”

萧何回道:“长史虑事周密,稳健多思,下官见过汉王,即刻返回。”

车子走出一截,吕臣仍站在阳关路口挥手致意。萧何的心油然起了微澜,当年大泽乡揭竿者中,自立为国有之,战死疆场有之,死于项羽之手者十之八九,留下来的只有吕臣父子。世事因变,浮云苍狗,时间最见人心。

萧何心急马快,第三天傍晚时就到了函谷关前。郦商接到禀报,早早地在关前迎候。在关门前,郦商双手打拱道:“末将恭迎丞相。”

“将军辛劳!我奉汉王之命前往成皋,特来犒赏守关将士,这些肉酒聊表心意。”萧何说完,向后挥了挥手。就见丞相府侍卫抬着整猪、整羊,还有数十坛关中盛产的柳林酒过来了。

郦商又拱手道:“谢大王恩典,谢丞相盛意。请丞相到关驿歇息,待明日拂晓再走。”

萧何笑道:“既是到了关上,定是要登关楼的。”

“就依丞相。”郦商遂在前面引导,一干人上了关楼。

萧何放眼望去,但见天开函关,万谷惊尘,秦岭双峰高耸于南,河水金涛咆哮于北;身后,莽原逶迤;前方绝涧天垂。几年来,就是凭借这一雄关,大汉得以经营关中,为中原大战提供了充足的粮草。此刻站在这里,萧何心事便多了些凝重,转脸看了一眼郦商道:“函谷牵系关中,更关乎大汉国运,望将军尽心竭诚,恪尽职守。”

郦商信誓旦旦道:“请丞相放心,三年前退守灞上的情景绝不会重现。若是楚军来犯,定让其兵阻关前。”

“将军不必挂怀,当年项羽大军压境,汉王让出函谷也是权宜之计,并非将军之过。”萧何知道自己的话触动了郦商敏感的神经,便将思路拉回现实,“当下坚守此关,主要是护卫关中通往荥阳的粮道,此乃我军制胜之保障。”

“末将记住了。”郦商频频点头。

当夜,郦商要在关城为萧何设宴,被他婉谢了:“天下未定,民苦时艰,我当同朝野共渡艰危,与将士同甘共苦。”于是,郦商陪同萧何将犒赏的肉酒一屯一屯地分给将士。

当弓弩屯屯长接过酒觥时,闻了闻,惊喜道:“故乡的酒,真香。”

萧何听出其乃关中口音,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你是关中人?”

屯长回道:“启禀丞相,卑职乃雍城柳林镇人,这酒就产自故里。”

“你何时入汉军的?”

“启禀丞相,卑职原是秦军伍长,在汉王定三秦之战中加入汉军,被擢拔为弓弩屯长。”

“哦?”萧何点了点头,“你为何要加入汉军?”

“自汉王进入关中后,十五税一,家人无不盛赞汉王恩典,老父亲便命卑职追随汉王。”

这番话来自底层的官佐,让萧何感到十分亲切。他进一步坚定了在一统天下后推行新税制的决心,转脸对陪伴在身边的郦商道:“此乃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第二天卯时起身,辰时二刻萧何就带领数十名随员出了函谷关,沿着狭长的谷道东去了。萧何完全没有想到,当八天后他来到成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正等着他。

令张良一直纠结而又不得不行的释放两千女子出城一事还是被刘邦知道了,成皋由此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那完全是一次偶然的泄露。那一夜,陈平因刘邦安然到达成皋,自己的计谋得逞而有些喜形于色,遂邀了张良、卢绾饮酒庆贺。月明星稀,夜风徐徐,酒饮了几巡之后,大家一个个脸红耳热起来。陈平已沉入醉乡,踉踉跄跄地来到厅中央,迷离着眼睛,话语中就带了自鸣得意的意思:“项羽者,莽汉也。下官略施小计,他就撤回了钟离眛,驱逐了范增……没有了范增,他哪里还是汉王的对手?”

陈平一转身,宽大的衣袖就在卢绾的脸上掠过一阵凉风:“卢大人,下官又动了动小指,就让龙且军见色性迷,为汉王撤走赢得了机会。卢大人,你能想出如此妙计么……”

张良知道陈平是喝醉了,思绪开始混乱,于是劝道:“中尉大人,时候不早了,我等且歇息吧。”

“不……不……军师小看陈平了,下官岂能轻易就醉了?这酒刚喝到好处,怎能散了?”陈平又转身对卢绾道,“卢大人能想出此妙计了么?是下官要韩王信放两千妇人出城迷惑楚军,龙且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等就在这样的夜色中到了成皋。哈哈哈……”

张良不禁暗暗叫苦:“这个陈平,岂能如此口无遮拦,这事若让汉王知道,如何了得……”

陈平的得意和狂放让卢绾心中极不痛快,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刘邦的住处将昨夜所闻一一禀告。刘邦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不等卢绾说完,就拍案怒吼道:“如此草菅人命,岂是我军所为?来人,传陈平回话。”

卢绾自知在场尴尬,起身告辞,未料刘邦却道:“你且留下,看陈平如何回答?”

曹窋急急来传,陈平有些莫名其妙,遂问道:“大王有急事么?”

“卑职也不清楚,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陈平一到刘邦住处,就看见他一副气咻咻的模样,又见卢绾在一旁低头闷坐,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他平静了一下心绪,上前行礼道:“参见大王……”

一言未了,就听见案几上“啪”的一声,刘邦忽地站了起来,手指着陈平大声道:“陈平,你知罪吗?”

陈平低头看着足尖,回道:“臣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大王明示。”

刘邦怒道:“你背着寡人放两千妇人出城迷惑楚军,须知彼等乃夫之妻,子之母,父之女?你送彼等入虎口狼群,此人臣所不为,更陷寡人于不义,你该当何罪?”

一定是卢绾将这一切告诉了刘邦,陈平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不敢当着刘邦的面动怒,只有低声道:“大王息怒,臣出此下策,乃万不得已之举。楚兵围城,大王危在旦夕,臣于是……”

“罢了!”刘邦阴沉着脸道,“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而今你之所为,拂逆民意,致子之失母,夫之离妻,父之丧女,出此下策,与禽兽何异?若是有人将你妻女放出城去,任人**,可乎?”

“这……”

“若是荥阳城中百姓知你为救寡人出城而做出此事,又该怎样议论寡人?”刘邦越说越气,“囊者楚庄王逢郢都大雪,怜民之疾苦,命臣下雪中送炭,以解民忧。今天下未定,你竟然干出如此不得人心之事,寡人若是不惩治你,传将出去,必遭人谤议。来人!”

“卑职在!”曹窋进来,惊恐地看着刘邦。

“将陈平打入死牢,待勘问后枭首示众。”

“大王……”

曹窋站在那里没有动,刘邦几乎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也要以身试法么?”

刘邦要杀陈平,这令卢绾十分吃惊,他原只是想借刘邦之手杀杀陈平的傲气而已,却不承想酿出如此后果,遂战战兢兢上前道:“请大王息雷霆之怒。陈平此举,固然失人心,但也是为了大王。”

“哼!你也助纣为虐?”刘邦讥讽的目光略过卢绾,“你不要待在这里了,寡人心烦,你退下思过去吧!”

“微臣告退。”卢绾退了出来,用手摸了摸额头,大汗淋漓。

身后传来脚步声,卢绾回眸看去,陈平已经披了枷锁,被侍卫押解着向外走去。经过卢绾身边时,陈平用力顿了顿足骂道:“如此小人,搬弄是非,我羞于与你为伍。”

卢绾没有回话,转身就朝军师处奔去,将事情原委告知张良。张良放下手中的兵书,不无埋怨道:“卢大人,你铸下大错了。陈平,国之良才,斩之可惜。”起身就朝刘邦住处奔去。

“听说大王要杀中尉?”张良一进门就径直问道。

“军师是要为陈平说情么?”刘邦脸上的阴云还没有散去,不等张良继续,就把矛头指向了他,“陈平生出此举,必与军师脱不开干系。如此举措竟然瞒着寡人,你等不怕犯欺君之罪么?”

“大王,陈平放两千妇人出城以诳楚军,臣是知道的。可大敌兵临城下,大王安危牵系大汉存亡,臣等如此,皆不得已而为之。若大王要治罪,当先治臣之罪。”

“你!”刘邦看了一眼张良,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一个瞒着寡人,一个以死要挟寡人,究竟要干什么?”

张良忙打拱道:“臣怎敢要挟大王?此事中尉确与臣商议过,臣虽亦觉不妥,可为解燃眉之急,不得已而为之。”

“寡人念及你非始作俑者,宽恕一次,但须面壁思过三日,寡人自即日起也将斋戒五日,面壁思过。”刘邦一甩袍袖,不再言语。

“臣……”

“不要让寡人再动杀念,退下……”

“微臣告退。”张良是怎么退出的,刘邦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连五日,刘邦忍着夏日的酷热,面壁思过,只凭喝几口凉茶度日,以求上苍宽恕。每天,张良都来向曹窋打听大王的起居,心头的阴云却是越积越重。

好了!萧何来了,张良的心一下子豁亮了许多,一大早就来到西门等候。萧何一看见张良,喜悦非常。他跳下车子,两人抱着臂膀彼此相看良久:“军师日夜操劳,人瘦多了。”

“若无丞相坐镇关中,驰援粮草辎重,下官真不知道这场战事能打多久。”张良发自内心地感佩,透过他的眼睛将真诚传给萧何。

“吾等皆为汉臣,责任使然。”萧何说着就上了张良的车子,朝军师住处而来。

军师行辕大帐内,萧何喝下张良亲手送上的茗茶,一路上的酷热渐渐散去,便询问起前方的战事来。张良一一道来:“楚汉在荥阳、成皋一线相持许久,彼此皆有胜负。可总的来说,楚军兵力胜过我军。前次,中尉陈平献连环离间计,使项羽撤回钟离眛,驱逐范增。孰料英布战败,项羽调龙且、项声过来围攻,局势愈烈。下官不得已随汉王撤到成皋,荥阳交由韩王信与周苛、枞公坚守。”

萧何捋了捋胡须,由衷地赞叹道:“陈中尉在楚不被重用,因失下殷而险些被杀,投在我汉营之下,却是屡有战功,真良才矣!”

闻言,张良放下茶盏,长叹一声道:“如此良才,可惜将不久于人世。”

“这却是为何?”萧何顿时双眉紧皱。

“说来话长。”

“愿闻其详。”

“就是丞相不问,下官也急于让丞相知道原委。”张良遂将陈平如何放出两千妇人出城以惑楚军,趁机将刘邦等人安然护送到成皋前后经过,以及刘邦如何要斩陈平,自己斋戒五日等事一一说给萧何听。

“糊涂!中尉糊涂,军师糊涂。大王向来视民若子,中尉岂能出此下策?军师更不该恣意放纵,任其所为。”萧何严肃地批评道。

张良忙打拱道:“下官已知道错了,只是中尉……”

“现在正当用人之际,中尉虽有错,可不宜杀。彼当自受其罚,方能求大王赦免。”萧何话锋一转又问,“大王还在斋戒么?”

“今日是最后一天,下官去探看了几次,均闭门不见。”

“如此酷夏,大王单凭饮水岂能抗过暑热?请足下即刻与下官去见大王。”萧何一听就急了。

张良忙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同来到刘邦的住处。曹窋一眼就看到了丞相,上前见礼。

“大王呢?”

“还在面壁呢?夫人为此以泪洗面,日夜焦虑。”

曹窋说完,就进了前厅向刘邦禀报,不一会儿就出来请二位进去。

五日未食粒米,刘邦眼见瘦了,两眼周围一圈黑影。萧何见状,心里很不好受,上前叩拜道:“微臣萧何拜见大王。”

刘邦声音微弱地回道:“丞相到了,平身赐座。”

萧何见刘邦精神萎靡,担心饥饿虚脱,忙要曹窋弄些米粥送来。他亲自用调羹舀上一勺,又用口吹了吹,觉得不烫,才送到刘邦嘴边:“大王身系国运,岂能如此折磨自己?”

刘邦咽下了一口粥,方才五内发烧的感觉被滋润所替代,长叹一声道:“寡人以复兴天下为己任,孰料现今却铸成如此大错,能不痛心?”

萧何将第二羹米粥送到刘邦口边道:“大王反躬自省,上苍有知,当宽恕我大汉君臣。大王已斋戒五日,今日就开始进食吧。”

见刘邦点了点头,张良在一旁尤其动容,为萧何的谦恭,也为汉王的责己,更为这种经历风雨磨砺的君臣情感。刘邦用过米粥,精神好了许多,张良再次请求宽恕。五天的斋戒,刘邦的心境渐渐平复下来,说话也显得活泛多了:“寡人明白,你等出此下策,乃为寡人安危考虑。”

张良忙接上刘邦的话道:“谢大王,只是陈平……”

“寡人可没有说要饶恕他!”

其实萧何已窥见了刘邦的心思,原本就是要严责,也不想落个与项羽一样杀戮成性的坏名声。何况陈平自归汉以来,屡建功劳,又正当盛年,杀了岂不可惜。只是他毕竟是君王,有自己的威严,需要一个台阶下罢了。于是,萧何乘机劝道:“大王责己斋戒,将士闻之纷纷自思自检,陈平更是为自己的过失痛不欲生,夜不能寐。”

“哼!他倒是醒悟得快!”

听话听音,萧何循着刘邦的意思道:“眼下楚汉大战正烈,正当用人之际,岂可轻易杀掉忠贞之士。臣以为陈平应当着朝臣的面负荆请罪,以儆效尤如何?”

刘邦看了看张良,点头道:“就依丞相。”

当晚,萧何又与张良一起来到大狱,对陈平表示抚慰,又将刘邦的旨意传达给他。陈平感谢丞相与军师斡旋,更感戴刘邦不杀之恩,道:“古人云,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皆见之。当着众人的面认错又有何妨?”说着,拿起萧何带来的一块狗肉大嚼起来。

第二天,陈平脱掉外衣,身背荆条,来到汉王住处,当着萧何、张良的面向刘邦请罪:“臣闻大王为思过而斋戒五日,五内俱焚,一切皆因臣而起,臣罪该万死。大王宽恩,不杀微臣,然臣不可以原谅自己,故而负荆请罪,恳请大王发落。”

事情到了这里,刘邦心中的块垒被陈平的诚意驱散了,他示意曹窋上前扶起陈平并亲自上前为其解去背上的荆条,训诫道:“自古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卿须谨记在心,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伤民。”

“臣记住了。”

刘邦又率群臣来到摆放在前厅的牛良神位前道:“牛将军以刑徒之身跟随寡人,自芒砀山起不离左右,此次又因为寡人而殒命。寡人立神位早晚祭奠,方能心安。”

众人都为刘邦念旧情怀所感动,纷纷向牛良神位上香、行礼。

一场风雨终于过去,萧何和张良相互看了一眼,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时候,刘邦才想起萧何来成皋已两天了,他忙吩咐御厨准备酒菜为萧何接风,并请九江王英布赴宴。席间,萧何坐在刘邦身边。

刘邦觉得萧何治国有方,遂举杯赐酒。萧何饮过赐酒,又向刘邦敬酒,随着酒酿在五内燃烧,话便自然滚出了舌尖:“大王急传臣前来,定是有事相商吧?”

刘邦正要回答,却见曹窋急匆匆进来将一封信札交于他。刘邦放下酒觥,翻开信札一看,便急眼了:“哼!项羽欺我兵弱,果然要下荥阳。”接着,他将信札交于萧何。

萧何将信浏览一遍,原来是韩王信的告急文书,言说龙且、项声两军两日来大举攻城,有两次东门险些失陷,赖将士同心用命,才度过一险。

刘邦看了一眼在座的张良、陈平后道:“韩王信札所报军情,亦寡人连日之所虑。自彭城大战以来,我军师困中原,久战不利。荥阳、成皋相持数月,消耗粮草甚众。如此下去,于我不利。寡人欲集中人马,自成皋和荥阳与楚军决战,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还没有等萧何回话,张良先发声了:“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彭城之战后,我军虽与楚军之战屡有小胜,却不足以致敌于败势。其一,先是项王北伐魏齐,我军趁其分兵之机攻占彭城。可如今我军在北线攻伐魏齐,楚军得以南下,此时决战,不利我也。其二,郦生说服九江王反楚,致敌东顾而不能西,我军方有休整之机。孰料龙且南下后,九江王战败,其挥军西来,战于荥阳。敌我兵力众寡悬殊,此不宜与战也。其三,项羽中我连环计,恼羞成怒,必欲战之而后快,此时与战,敌一鼓作气,我军疲师,此亦不能战也!”

刘邦吃惊地看着张良,许久没有说话。心想身为军师,岂能如此畏首畏尾,便道:“子房为何灭我威风,长敌志气,是怯战吗?”

张良解释道:“非臣惧敌,实乃当前军情如此,请大王明察。”

不等刘邦再问,萧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臣以为军师所言,切中肯綮。兵法云,‘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眼下,我方尚无十分把握,不可轻言决战。”

“那依丞相之意呢?”

“微臣倒有一计,只是……”

“丞相有话不妨直言。”

“好!臣就将愚见陈于大家面前。”萧何起身来到地图前,指着从大梁到荥阳一线的空间道,“敌之所以咬住荥阳、成皋不放,盖因大王在城中,项羽因范增离去,必欲寻机报复,今日进攻荥阳就是明证。”萧何说到这里停住了,目光轻轻扫过张良和陈平的肩头,见大家听得专注,遂鼓起勇气继续,“若大王能率一军南下,摆出从武关出兵的架势……”

“敌军闻大王南去,必然分兵追之。大王任敌挑战,可坚壁不出。如此则荥阳、成皋可得休整之机。”张良接着萧何的话道。

“丞相妙算!”陈平来到三人身边,指着北方的空间道,“与此同时,郦生正奉大王之命出使齐、赵,说服其归汉,项羽担心我军南下攻其后路,必然在北面布军。如此,则敌军一分为三,荥阳之围可解矣。”

刘邦立即明白了几位大臣的意思,迅即将话题延伸:“南阳吕齮早已归顺大汉,我军可在宛城和叶县之间与楚军周旋。待韩信南下后,合兵攻楚,必能稳操胜券。还有,可调驻扎在阳武的樊哙南下。丢失一座阳武,保住荥阳、成皋,就把中原与关中连为一体,楚军能奈我何?”

“好!”张良禁不住为刘邦的谋划而叫好。

大家都为刘邦的所虑深远而赞叹,帐外却传来说话声,抬眼看去,却是英布进来了,第一句就是盛赞:“汉王深谋远虑,分敌而聚己。若汉王不弃,我欲同时南下收拾残部,共同御敌。”

他的话立即得到了张良的回应:“若能如此,不仅荥阳之围可解,九江王失国之仇亦可得报。”

刘邦一时兴起,又对英布道:“寡人予九江王三千兵马,以作奠基。”

闻言,英布的眉毛顿时展开了,拱手道:“若是如此,在下谢过汉王了。”

萧何虽然跟着大家举杯,但心思却围着英布刚才的话而打转。早在英布为出兵赵、齐而与项羽迁延稽留时,他就听说英布其人善以诈力成功,又精于权变。至于归汉,乃因事穷势迫,其提出招徕残部,岂知没有私心?但他也明白,此时此刻不是挑明的时候。

月上中天,萧何言说汉王斋戒初过,身子虚弱,不宜久坐,就此歇息。

众人纷纷起身向刘邦告辞,萧何一一送出前厅,却没有与大家一起离去,而是折转回来。此时刘邦席地坐着,戚夫人命侍女持了蒲扇伺候,自己则陪着刘邦说话。

刘邦从乳娘手中接过小如意,黑茬茬的胡须就亲了上去,逗得他笑个不停。见状,萧何心中掠过一股热流。心想若无战争,这是多么美好的天伦之乐哦!

萧何先以礼拜见了戚夫人:“大王辛苦,有劳夫人了。”

戚夫人沉静地还了礼,回应道:“大王虽是大汉国君,亦是妾身夫君,照料起居,是分内之事。丞相返回,定是有要事,妾身暂且回避。”言罢,她向侍女使了个眼色,转身退了出去。

“丞相有话要说?”

“臣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现今前厅只有你我二人,不必顾忌。”

萧何给刘邦的茶盏续了茶,这才说道:“大王以为英布其人如何?”

“素闻布为天下猛将,善用兵。”

萧何点了点头,把自己在栎阳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奏给刘邦,道:“以此推彼,当初项王待他不错,封为九江王,并信任有加,将杀义帝重任委于彼。孰料项王用兵之时,他却作壁上观,岂知彼不能如此待我?”

“哦?”刘邦长吟一声,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萧何又把垫子朝前挪了挪道:“臣思之再三,觉得该奏明大王,对其不可放纵,以防养虎为患。”

“这个寡人明白。彼乃势穷之际来投我,实怀复国之心。寡人如此待他,乃在于他是为我大汉而得罪了项王。因此处置诸事时,定会有分寸的。”

萧何没有料到,他想到的,刘邦也想到了,便起身准备告辞。刘邦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丞相还有事没有向寡人禀奏吧?”

萧何一拍脑袋笑道:“哎呀!臣罪该万死,还没有向大王禀奏太子的境况呢!”

“你呀!”刘邦会心地笑了。

“太子果然长进不少,此皆因丞相教诲有方。”听完萧何的禀奏,刘邦满意地点了点头。

萧何忙辞谢道:“太子关乎国脉延续,臣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懈怠。然则,化性起为,后天之力;灵心慧性,先天之本。主要还是太子颖悟绝伦,天资过人。”

这就是萧何的明白处,从不贪功扬己。这也是刘邦最看中的,因此总是愿意将家事托付于他。

“寡人即将率军南下,想请夫人随丞相一起回栎阳。整日颠簸漂流,亦非长策,如意已近一岁,也需要安定的环境。”

这大概也是刘邦传自己前来的原因之一。

于是,萧何很爽快地回道:“请大王放心,臣一定护卫夫人安抵栎阳。”

……

“怎么会呢?”项羽瞪着钟离眛,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刘邦会率军南下宛、叶,忽然出现在南阳郡,“我军在荥阳和成皋大军压境,难道他会插翅从空中飞过?必是刘邦以虚势诳我,以便维持相持局面。”

可当钟离眛将探马带回的消息一一禀奏,特别强调刘邦从武关出兵后,项羽颓然地跌坐在公案后呆住了。

“是何人出了如此奇计呢?”项羽似乎是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问钟离眛,“陈平还是张良?”

钟离眛小心谨慎地回道:“微臣听说六月下旬,萧何到了成皋。”

“一定是他,他经营关中数年,兵精粮足,故而才有武关出兵之策。”项羽倏然起身,用拳头击打着公案,“萧何,有朝一日寡人擒住你,定要烹之方解心头之恨。”

“亚父何在?”项羽本能地朝外面喊道。唉,若是亚父还在,早就有了应敌之策,何须寡人徒生烦恼——与虞姬发生争论后,他终于后悔,派人去往居巢打探,却没有范增的任何消息。他多么希望,此时范增飘飘若仙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刘贼南逃,你有何良策……”项羽看了一眼钟离眛,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何况大敌当前,也不容许他泄愤。

当双方都意识到中了汉军离间计之后,各自心照不宣地消除了私人怨恨,毕竟国事为大。钟离眛眼珠转了转道:“打蛇先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既然刘邦南逃,就该重兵击之。只要擒住刘贼,汉军自然溃散。”

“如此,我军兵围荥阳、成皋数月,岂非徒劳?”

“大王明鉴,依臣看来,擒人失地,地终归我;失人得地,人地两去。”

“寡人就命桓楚南下宛、叶,定要取刘邦首级。”项羽将钟离眛所言梳理一遍,觉得不无道理。

“不可!大王命桓楚守卫京师,可以钳制彭城近郊之司马欣、董翳部,防其生变。若桓楚西征,彭城空虚,一则刘邦突袭,如之奈何?二则,若司马欣、董翳叛楚,又将如之奈何?”钟离眛摇了摇头。

“咦,这倒真是。”项羽摩挲双手,思绪伴着踱步迅速翻飞,时而荥、皋战场,时而彭城安危,时而宛、叶擒刘,时而北上齐赵。当初正是一怒之下,用兵田齐,才致有彭城之失。如今若因一步差池,而致彭城再陷敌手,岂非贻笑天下?他跺了跺脚下决心道,“好!就依将军,暂缓攻打荥阳、成皋,遣龙且南下,务求擒拿刘邦小儿。”

王命到达荥阳前线时,正为军纪失严,致使刘邦逃走而恼火的龙且和项声怎么也不相信刘邦会兵出武关。

捧着王命,龙且愣愣地看着项庄,试图从他的脸上得到答案。可项庄也是一头雾水,猜不透这军情是从何处而来。但他相信项羽,绝不会无故做出如此重大的布局调整,于是说道:“大王满腹韬略,绝不会贸然挥兵南下。吾等只有遵从王命,挥戈宛、叶。”

项庄对项声道:“大王将荥阳军务托付贤侄,万望勿负重望。”

项声打拱道:“叔父放心,侄儿定会蓄势以待龙将军归来,扫平汉营,以成大楚称霸天下大业。”

三天后,楚军减弱了攻势;四天后,楚军停止了攻城;第五天黎明,龙且率大军悄悄撤离了战场。为了不给汉军追击之机,楚军步军卷了旗帜,战车和骑兵用蒲草裹了马蹄和车毂。龙且勒马回头,望着剪影般的荥阳城头道:“我会回来的。”

队伍向前行走了五里地,项庄命司御停了车,叮嘱送别的项声:“你回去吧,军务大事,不可轻视。”

“侄儿记住了,叔父放心。”

话虽是这样说,但龙且一走,他的心就空****的。有龙且,他的心会安定许多。拨马回营的时候,项声吩咐从事中郎道:“知会各路校尉严守营寨,谨防汉军袭击,不可轻易出战。”

……

吕齮接到樊哙送来的消息,十分惊异刘邦的神速,他竟从武关重回了宛城。

是因为得知项羽曾使人说降自己了么?还是对自己久据南阳存有戒心?否则他为什么丢开荥阳、成皋而来宛城呢?跟他前来的也不是别人,而是勇冠三军的樊哙,显然是做了大战之备的。他的心有些隐隐的不安,毕竟自己是以秦朝郡守的身份归顺的。刘邦受封汉王后,他虽派遣使者前往致贺,却至今没有叩过一次汉都的城门。

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当刘邦接受他的使者朝拜之际,项羽遣范增登门来了。范增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向吕齮析解天下大势:“巨鹿一战,项王威震诸侯,未来天下必是楚人的。将军若改弦易辙,项王将封将军为南阳王。”

面对**,吕齮不动声色道:“老先生不闻章邯封王,死于废丘;司马欣封王,险些丧命。”

“将军糊涂。”范增连连摆手道,“将军不想想,章邯并非死于项王之手,而是死于刘邦、张良之手啊!”

这话一出口,吕齮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仔细一想,范增也说得有道理。这情景如何能够逃得过范增的眼睛,他不失时机地拿出敕诏,站在了吕齮面前。就在这时,陈恢出现了。

“汉王来书,因将军安抚宛、叶百姓有功,封将军为贞国公,不日将送来印章紫绶。”陈恢手捧文书,转过脸面对范增继续道,“项王好意,主公感念不已,无奈当初归汉在先,若是中途背主,难免为天下所耻。”

吕齮在最后关头醒悟,礼送范增回去后,问陈恢道:“依足下看,天下终归何人?”

陈恢不假思索道:“天下当归大汉。”

“彭城之战,项王以三万精骑击溃汉王五十六万之众,这又如何说?”吕齮不以为然。

“项王者,亦当今英雄也,然非天下英主矣!”

“愿闻其详。”

“属下跟随将军多年,皆为秦人。可汉王不以我等事秦为意,而将南阳十数县交于我等管治,从未增加赋税,反而通令十五税一。项王却违逆人道,将二十万秦军坑杀。两相对比,自然可见分晓。”

这件事情汉王知不知道,吕齮无法判断,但刘邦提过此事,也没有派一位心腹过来取吕齮而代之。放下樊哙发来的文书,他首先想到的还是这位当年的门客,忙命主簿传陈恢前来。

不一刻陈恢就来了,他并不似吕齮那样悲观。先向吕齮讨杯茶喝,才在对面坐下来说话。

吕齮把茶盏一推道:“我心急火燎,你还有心思品茶?”

陈恢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的茶梗,呷了一口才道:“依属下观之,将军应大开城门,迎接汉王到来。”

“哦?这是为何?”

“将军不妨想想,刘项在荥阳、成皋鏖战日久,相持不下,但就兵力而言,刘稍弱之。汉王出武关至宛、叶,正是要出其不意,分项王之兵以南顾。保住荥阳、成皋,关中、中原即可连成一片。汉王此计,非萧何、张良莫能出。”见吕齮听得很专注,陈恢身子向前挪了挪道,“汉王亲率大军南下,以宛、叶为根本,足见其对将军毫无戒备,视为知己。而王陵将军就在阳城驻扎,彼与项王有杀母之仇,属下认为汉王一定告知他了,故请将军勿再犹豫。”

吕齮双掌合击,发出啪啪的声响:“长史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传令下去,洒扫庭除,宰牛备酒,迎接汉王到来。”

且说刘邦、张良一行出武关,过析县,一路浩浩****,直奔宛城而来。旧路重走,沿途的一草一木都勾起他不尽的念想。一侧是悬崖峭壁,一侧是万丈深渊,谷水奔流的涛声不绝于耳。挥别守关校尉,回看关城,浮云烘托,愈益挺拔。两次经过,感觉是多么不一样。那时候,他一心想着早一步进咸阳,而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天下。

也曾有谋士劝他不要走这步险棋,他也明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风险。可他更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拖住楚军,为最终胜利创造条件。

刘邦出武关的决定虽出自萧何之口,但张良不但满心赞同,而且为刘邦在危境中的镇定从容所感佩:“大王凛然大义,臣感念之至。不过此乃分敌之策,待大将军南下,大王仍要回荥阳、成皋的。”

“南阳地僻,非逐鹿之地。”刘邦点了点头。

他这次回到南郑,看到雍齿将汉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十分欣慰,分手时许诺道:“卿有功于汉,来日寡人将重赏于众臣之前。”

闻言,雍齿心中便起了微澜,表示定不负众望。

十天以后,汉军进了南阳境域。刘邦举目四望,又是另一番景象。碧树葱茏,嘉禾鞠茂,正在拔节的稻菽被风卷起,层层碧浪,一直漫延到天边。前年的战尘虽然依稀可见,但百姓已不再流离失所。看来,吕齮治理宛城还是颇有成效的。可一想到楚军不久就会兵临城下,这里将烽火连天,他的目光便凝重了。

当初,若非张良力主攻宛,便不会有陈恢献策之举。不知陈恢现在怎么样了?他的见事敏捷、应变通达,曾让宛城避免了一场战火。就这一点,就让刘邦记住了他。

“现在看来,任其为长史,实乃良策。”刘邦对走在身边的樊哙道。

樊哙摇了摇马缰问:“大王说的是谁呀?”

“若非陈恢,寡人岂能再回宛城?”

樊哙闻言,便不以为然:“将士用命,不顾生死,也没见大王赏赐多少。倒是一介书生,却让大王念念不忘,不知大王何时变得如此偏爱儒生了?”

闻言,刘邦就笑他孤陋寡闻,神色凝重道:“寡人轻慢书生早已成昨日旧事。自与郦生见面后,寡人就觉得定国安邦,需得文武相协,只凭打打杀杀,也许能一时得逞,却不能长久。”

樊哙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大王所言,俺不大明白,也懒得深究。还是打仗痛快,杀他个片甲不留。”

刘邦也不责备,觉得这正是樊哙的忠直之处。有话就说,有牢骚也不藏着掖着。倒是走在右边的陈平接上了话茬:“此次进驻宛城,主要在坚守,而不在进击。”

樊哙闻言,十分失望,心想不能打仗,那还有啥意思?正要说话,前锋探马来报,说是距宛城不足五里,吕齮率领郡中官员在长亭前迎候。

刘邦凭车望去,只见五里长的大道旁,每隔几步就有一名着汉军戎装的士卒荷刀挺立,每两丈就有一面汉字大旗迎风招展,每隔三丈就有一辆战车排列。站在最前面的正是王陵、吕齮与陈恢。当刘邦、樊哙和陈平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三人便同声呼道:“微臣拜见大王。”

“三位爱卿快快平身。”从声音中流出的情感波流,让刘邦强烈地感受到,这里已是大汉的疆土。

“谢大王!”王陵、吕齮与陈恢起身,陪同刘邦一行向城里走去。

从南门口到街中心,道路两边站满了百姓,有的手中提着米粥罐,有的手中拎着鸡蛋篮,口呼:“汉王圣明……”声声入耳,翻波卷浪,刘邦的眼睛便湿润了。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去年陈恢推行了十五税一的政策,得到百姓拥戴的结果。

当日,吕齮在郡府为刘邦接风,并将郡府作为汉王的行宫。酒阑席散后,王陵先行告辞,刘邦留下吕齮与陈恢说话。

陈恢毫不隐讳地禀奏范增说降的经历,并特别强调了吕齮的严词拒绝。吕齮倒有些不好意思,忙在一旁插话道:“长史所言,乃臣之心迹也。自臣听说大王召集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后,就断定安天下者,非大王莫属。项王虽为雄杰,然不足以御天下。跟着大王,乃人心所向。臣虽愚钝,愿追随大王,安民除暴,广播大汉恩泽。”

“南阳归汉,卿功莫大焉!”刘邦以为吕齮说的是心里话,由衷地赞叹。

吕齮忙辞谢道:“谢大王恩典。臣愚钝,每遇大事,总是多问长史,方心目皆明。”

刘邦呵呵一笑,心想难得郡守、长史之间如此默契,也为他将来治理朝堂提供了参照。他又把两次到宛城的前前后后思索一番,益发觉得陈恢实堪大用。这念头一出,便以征询的口气问道:“若是寡人想任命陈恢为郡御史大夫,不知将军以为如何呢?”

“微臣求之不得。”吕齮言罢,拉着陈恢就跪下了。

陈恢也连忙辞让道:“谢大王。只是微臣才浅学疏,恐难当大任……”

刘邦摆了摆手,截住陈恢话头:“寡人是想让你与樊将军一起领叶县防务,与楚军周旋。”

陈恢拱手道:“微臣定不遗余力,协助樊将军。”

接下来的日子,刘邦、陈恢又应王陵之邀到阳城巡查。自母亲被害后,王陵亦觉独木难撑,便归了大汉,并且效仿吕齮在辖内推行十五税一制,深得百姓拥戴。

这一天,王陵陪刘邦到阳城陈胜的故宅去吊唁。回来的路上,刘邦邀王陵骖乘。

刚回到宛城,就有探马报说龙且率领大军距宛城不足二百里,明日即可兵临城下。

“如此之快?”刘邦心里一阵欣喜,暗想又是龙且,他一来,荥阳、成皋便无恙了。丞相此计,真良策矣。他回头看了一眼张良、樊哙等人,转身上了车子,踏上了回城之路。

议事在郡府大堂举行。刘邦首先任命陈恢为南阳郡御史大夫,虽然当面没有人提出异议,但他看得出来,樊哙脸上流露出轻视和不屑。接着,张良代表刘邦下令,由刘邦与张良坐镇宛城,吕齮镇守;樊哙与陈恢前往叶县;王陵依旧镇守阳城,牵制楚军。

刘邦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话语冷峻而又清晰地在大家心头喧响:“诸位,我军分敌之意图已成功。下一步我军重在坚守,慎勿轻战。诸将有何话,不妨直说。”

话刚落音,樊哙便站了起来,刘邦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挥了挥手道:“如无话说,就下去备战吧。”

樊哙站在原地没有走,大家刚刚出了前厅,他就急不可耐地问刘邦道:“方才为何不让咱说话?”

“你要说的话寡人心里一清二楚,无非不愿与陈恢共事。”

“知道还如此安排?”樊哙撇了撇嘴,“陈恢算什么,他不过是吕齮府上的门客,竟然与俺平起平坐,这算咋回事?”

这话一出口,刘邦就拊掌大笑,笑声惊得檐下的雀儿扑棱棱地飞进门外的竹丛。樊哙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黑着脸问道:“这有啥好笑的?难道咱说错了么?”

“哈哈哈!寡人笑你忘了出身。想当初你也不过是沛县街头的一个杀狗的,若非大泽乡举事,岂有今日之樊将军?”

“这能是一回事么?”

“为什么不能是一回事?或起于草莽,或起于布衣,只不过你早几年而已。况且,子房有言,说陈恢韬略满胸,出奇谋巧计绝不在陈平之下。你还不愿意要,吕齮还不愿意放呢!寡人此次要陈恢协助于你,正是要杀杀你的躁气,你切不可做出鲁莽之事来。”

经刘邦这么一说,樊哙虽然尚未完全心服,可因为是张良的评价,便也不再固执己见,找了个台阶下:“好!看在军师的面子上,俺暂且与他同往叶县。”

刘邦也不揭穿,顺了他的性格送到门外。望着樊哙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心中**起素日来从未有过的快意。不过,他的心没有一刻闲着,想起了一同南下的英布。记得进入南阳地界后,英布提出分兵,率刘邦拨给的三千兵马自阳城东去。马上作别时,英布双手作揖道:“在下不才,致九江亡国。今日汉王不以在下势穷而援以兵马,令布铭感肺腑。他日若能觅得旧部、再度复国,将与大汉修睦善好,永不起战事。”

“嗯,不知他现在进兵到何处了?”刘邦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