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成皋之失成为刘邦心头的痛。项羽不仅扼住了汉军的咽喉,更因为两场战役下来,他接连损失了几位重臣、将军和心腹谋士。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御史大夫周苛愤怒的眼神,郦食其散发的风流和枞公拼杀的身影。还有就是韩王信做了项羽的战俘,据说与父亲关押在一起。
失臣、失亲的折磨使刘邦心有不甘。当周勃、灌婴、柴武等一干将军相继聚集到小修武,张耳从赵地征集数万人马交给汉营时,他那颗复仇的心迅速燃烧起燎原大火。
半个多月时间,每日太阳一落,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吊唁三位亡灵。这举止不但让守灵的校尉们一看见他就惴惴不安,更让张良、韩信和夏侯婴等人心弦紧绷,命侍卫时刻关注刘邦的行踪,一俟出营,立即告知。过了几天,刘邦专门将韩信传到住处,一句也没有提他妄动兵戈导致郦食其罹难之事,而是明确要他加紧进军临淄,扫灭田齐,以慰英灵。
韩信猜不透刘邦为什么发生了变化,但他的心因此而松泛了许多,至少眼下没有什么风险了。他当即表示道:“臣当肝脑涂地,率部攻克守固,张我军威。”
第二天,韩信除留下一部人马护卫刘邦外,将行辕东移到与齐国大战的前沿。
现在,小修武镇内外是一片“雪”的世界。从镇外一直到镇内,街道两旁的树枝上都挂了花,树旁经幡飘**,全军将士都着了白色的战袍和银甲。守灵的队伍从场外一直排到灵堂前,整个镇子弥散着凛冽肃杀之气。
这一天用过晚饭,西天的晚霞散去不久,刘邦就传曹窋率侍卫前往祭坛吊唁。曹窋一边集结队伍,一边遣人告知张良和夏侯婴。因此,刘邦刚一出门,就看见两位心腹重臣追到了车子旁。情知乃曹窋所为,刘邦也不责备,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各自上了车子。
祭祀的程序如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刘邦在张良和夏侯婴的陪同下来到周苛、郦食其和枞公的灵位前,夏侯婴一步抢了先,道:“还是微臣代大王上香吧。”
夏侯婴点燃手中的香烛,行过拜礼,将香插进香炉,口中道:“大王今日前来探视,诸位若是在天有灵,当护佑我汉军早日扫灭群雄,一统天下。”
酉时一刻,刘邦下了祭坛,他要司御将马鞭交给夏侯婴,也邀了张良骖乘。在回程之后,刘邦便问张良道:“不知是何人谏言重言不顾郦先生安危,执意出兵的?”
“听说是赵王所为。”张良回道,“赵王听信一位叫蒯通的谋士谏言,才有说服重言之举。”
“蒯通是何人?”
“蒯通乃赵国谋士。当初武臣背陈王而自立,就是他进了一言,使武臣不动刀兵而获七十城池的。”
“有机会抓住蒯通,寡人倒要看看,是啥能人异士能置郦生于死地。”刘邦说完,又对身边的两位重臣道,“这些日子寡人反复思忖,荥阳、成皋不能丢,寡人决计率部渡河,与楚军决一死战。”
张良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刘邦将心中所思和盘托出,他才开口说话:“臣以为眼下尚不是与楚军决战之机。”
“是么?”刘邦侧过身子问,“为什么?”
“请大王细想。”张良撩了撩衣袖道,“大将军正在攻打齐地,我军从成皋撤出来的军伍损失较多,虽有赵地士卒补充,可未经演训,仓促上阵,岂能不败?”
“照子房所言,我军就任由项羽屠城烧杀而坐视不管?”
“韩王信现在楚营,臣岂能不急?但知其不可而为之,乃臣所不取也。”
夏侯婴甩了一鞭子也回头附和道:“臣也以为军师所言有理,眼下不宜决战。”
刘邦脸上流露出短暂的不悦:“项羽扣我家小,折我重臣,寡人若再不战,枉为人君。”
张良没有想到刘邦对此事反应如此强烈,便收住话头。沉闷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感到很不自在,夏侯婴放慢了车速,试图打破这种沉寂:“大王所虑,必是全军意志,但先不妨让军师把话说完。”
刘邦想了想也是,便点点头道:“好,为何不宜战,子房不妨直言。”
张良心头感慨夏侯婴处事圆和,他抬头看了一眼刘邦道:“韩王信乃臣生死至交,如今被项羽掳去,臣恨不得立即率兵杀向项羽。可兵者,诡道也,不可以不慎。眼下我军新败,若与之战,于我不利;其次,就兵力而言,楚军数倍于我,战之亦不利。故而……”
“你就说该如何处置吧!”刘邦打断了张良的话。
这话一出口,张良便明白刘邦的怨气退了,身子向前倾了一下道:“臣闻项羽西来后,彭越趁机攻克楚地十数城,依项羽的性格必不能容忍,当再度挥师东去。那时候,我军再战荥阳、成皋,唾手可得。”
夏侯婴听了,禁不住高扬马鞭道:“子房言之有理。”
张良摆了摆手道:“眼下还需在项羽身后加一把火,使其早日东去。”
“快说说,如何加火?”刘邦的神色完全平静了,脖子伸得老长。
“我军一方面应据高垒深壑不出,另一方面遣两支军伍深入楚地,助彭越攻城略地,项羽闻之,必不会罢休。”
“妙计!”随着夏侯婴一声鞭响,刘邦拊掌称快道,“让项羽首尾不能相顾,东西不能同领。子房一言,胜过千军。”
当刘邦问该派谁去担当此任时,张良报上了两个人的名字:“卢绾、冯敬最为合适。”
“愿闻其详。”
“冯敬原为魏将,曾被大将军任为副使,这次若非大王保护,只怕……”下面的话张良没有说出口,有意留下悬念,“他铭感大王恩典,定会竭力尽命的。至于卢绾,跟随大王已有数年,一直没有机会建功立业,若闻大王点将,定会请战。”
“好!就依子房。”随着夏侯婴一声“吁”,车子停在了刘邦的大帐前。
进得前厅,刚刚坐定,还没有来得及喝口热茶,曹窋就进来禀报,说陈中尉从敖仓来书了。刘邦立即放下茶杯,从中官手上接过书札,迫不及待地打开,就见一行令他开颜的字映入眼帘——敖仓岿然,楚军败退。
陈平在上书中写道,自汉军退出成皋后,项羽遣曹咎北上欲图占据敖仓。然则,王吸、薛欧二军奉大王旨意先期到达,与驻守的少年营设下埋伏,大败曹咎之吴右领部,杀了吴右领,其余士卒逃回成皋。敖仓一带,北倚河水天险,三皇山群嵕兀立,桃花峪更是道路崎岖,易守难攻。加之先前樊阬、刘肥两位少将军与校尉张不疑合力在谷中开挖暗道,使敌一俟进入谷中便找不到出谷之路。因此楚军虽败,却没有弄明白缘由。陈平在上书中还说他将在敖仓停留一段时间,协力几位少将军加固粮仓守卫。
刘邦看罢,将上书交给张良。他大致浏览了一遍,便由衷地感到欣慰,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张不疑有出息,这是他最感欣慰的。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儿子了,战争让一家人四散,妻子在汉中,儿子在敖仓,而他却时时跟在刘邦身边。合上绢帛,张良心中油然升起祈愿,待天下太平了,他一定要为家人寻找一方安逸之处,消消停停地过日子。
刘邦看得出一封战报在张良心头掀起的浪花,作为父亲,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还有樊哙,随自己回军成皋后,就驻军广武。他北撤后,樊哙在广武接应自己,送他渡过河水。记得在河水南岸分手时,樊哙以长辈的语气道:“现在肥儿和阬儿同在少年营,总是让俺放心不下,也不知敖仓守备如何?”
刘邦告诉他已派陈平、王吸、薛欧前往,樊哙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欣慰,说出的话也带了些许温柔:“唉!虽说每次见面多有训斥,可日子多了不见,反而有些思念……”
从早年结识到当下,刘邦第一次发现樊哙也有柔肠的一面。
这是结束祭祀的第五天,卢绾、冯敬奉命率领的两万人马在白马津渡过河水,进入楚地。
说起来,卢绾与刘邦算是世交。在父亲那一辈,刘、卢两家多有往来。到了刘邦这一辈,因两人都有出入赌场的习好,而刘邦每遇困难时,卢绾总是慷慨相助,两人的友情倒比父辈热了许多。刘邦封为汉王后,卢绾追随到汉中。刘邦对这位昔日玩伴分外关照,不管臣下们如何议论,他还是给了卢绾将军的头衔。只是卢绾出战的机会不多,常在侍中,但每逢大事,刘邦总会私下里征询他的意见。卢绾深知刘邦的性格,所以在许多情况下,说出的话也能对刘邦的心思。
可卢绾与刘喜一样,也有自己的苦恼。他明白自己虽有将军之名,却少临战阵,许多将领私下里多有议论。尤其是樊哙,有几次甚至不客气地当面与他比功劳。也许是出于这种原因,刘邦这次亲自点将要他率军深入楚地,而他也十分看重这次任务。
卢绾很清楚自己的短处。虽然从小学过剑术,但那也只能防身,上阵杀敌,他根本不能望樊哙等人项背。因此,从白马津渡河南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思谋着智胜之策。大军到达济水北岸之煮枣后,卢绾打破惯例,主动到冯敬帐中来了。
冯敬也是第一次与卢绾合兵出战,加之对方比自己年龄大,举止间就多了许多尊敬。他先是命侍卫上了茶点,接着自己坐在下首,双手打拱道:“末将年轻,还请大人赐教。”
卢绾也不谦让,直陈所思。
未料冯敬听罢,竟然立即应和:“大人所思,亦末将所虑。”
一看话很投机,卢绾心境十分畅快,呷了一口热茶道:“当务之急是遣人将我军行踪告知彭越将军。”
“听说彭越将军率部新下外黄,末将愿前往会会这位声名远扬的游击将军。”
“将军愿往,真是再好不过。”卢绾说着,从怀内拿出一封信札,“此乃汉王写给彭将军的亲笔信。”
且说彭越率军攻下外黄后,采纳右史栾封的谏言,下令部伍在此休整数日,再行南下。
这一日,彭越正在帐中与栾封商议如何攻打睢阳,忽然侍卫进来禀报,说汉使冯敬前来拜谒。
“冯敬?”彭越看了一眼栾封道,“此人名字听起来熟悉,却不曾见过。”
栾封建议道:“汉使前来,必有要事,请将军速传。”
彭越点了点头:“请使君在前厅稍候,我即刻就来。”
此刻,彭越已卸去盔甲,换了一身常服,从门外走到前厅来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的背影,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墙上的砖雕《春耕图》。彭越轻轻呼了一声:“来者可是汉使冯将军?”
冯敬转过身子的那一刻,目光就放射出惊异的光芒。原来传说中游击江南江北,纵横齐楚大地的彭越并不是想象中那样豹头环眼,五大三粗,倒带着几分文雅。冯敬上前依礼见过,接着从怀中拿出信札道:“汉王有书给将军。”
“请坐!”彭越接过书札,待冯敬落座后,才认真地打开信札,看将起来——
彭将军钧鉴:
别来无恙!喜闻将军纵横江淮,驰骋南北,屡战皆捷,至为欣慰。项羽多行不义,人神共愤,诸侯叛离,失道寡助。寡人欲与天下诸侯,共诛楚贼,救民倒悬。今遣卢绾、冯敬两位将军率两万步军、轻骑数百,佐将军击楚。一俟接洽,即归将军节制。切切!
彭越默不作声,将“即归将军节制”几个字来回看了数遍,心跳有些加快,血液也有些沸腾。回想起当初攻打昌邑时刘邦以兵马相赠的旧事,他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放下信札,彭越问道:“汉军现在何处?”
冯敬回道:“卢将军现在宛朐东北方向的煮枣。”
“好,改日我去拜访卢将军。”彭越说完,转过脸问栾封,“可有楚军动向?”
栾封回道:“据探马禀报,近日楚军要从济水运输粮草辎重到荥阳、成皋前线,属下正要与将军商议对策。”
彭越低头沉思了片刻后道:“水战乃我军之长,却是汉军之短,如之奈何?”
栾封来到地图前,指着阳武方向说道:“据属下所知,楚军为防汉军袭击,粮草大都屯在阳武。”
“阳武不是曾由樊哙驻军么?”
栾封解释道:“当初汉王南出武关时放弃了阳武,楚军见其距荥阳、成皋不远,遂做了粮仓。每有粮草,皆要先在阳武靠岸。不过阳武楚军防守甚严,只能中途图之。”
闻言,彭越转脸对冯敬道:“我军将继续打探军情,一俟有报,当首先知会卢将军。请卢将军也遣细作入敌营探听,及时知会我,两军好协力破敌。”
冯敬拱手道:“那是自然。”
回到煮枣后,冯敬将面见彭越的情况一一告知卢绾。
卢绾问道:“彭将军对节制如何看?”
“彭将军倒是看了数遍,却只字未提,只说两军协力破敌。”
“彭将军尚知时务!”闻言,卢绾脸上就现出轻松的快慰。虽然他第一眼看到刘邦要彭越节制卢、冯两军时,嘴里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暗存芥蒂。彭越算什么?他不过是空头的魏国相国,至今也没有归汉,汉王却如此看重他,这一回又要他节制汉军,难道自己只是摆设?孰料彭越却不看重这些,这使得他的自尊获得了些许满足。
冯敬听出了卢绾话中的意思,论起年龄,他比卢绾小了十多岁,可看事情却要豁朗得多:“汉王所谓节制,也不过是为战时方便,并无置君我于彭越麾下之意。两军联动,总该有主力才对。”
卢绾没有再说话,眯起眼睛看着刚过而立之年的冯敬,心想你年纪轻轻,倒学得圆滑模棱,但嘴上却说出另外一番话:“还是冯将军对汉王之意理解透彻,明日我就遣细作进宛朐城打探消息。”卢绾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油然拊掌道,“怎将他忘记了?”
“将军说的是……”
“范增不是宛朐人么。”
“那又怎样?”
“我听说陈平施离间计后,项羽驱逐范增回乡,孰料他在吊祭项公墓时,背部毒疮发作而亡。家人闻之,悲怒交加。若能选一人装成楚人暗访范宅,不知能否探得消息?”
“这……可行么?”
“世间之痛,何如丧亲?何况来者乃范增贴身侍卫呢?”
“好,此事就由末将在轻骑中选一精通楚语的军侯前往,两日之后见分晓。”冯敬言罢,起身告辞。
卢绾目光紧紧追着他的背影,暗自感叹刘邦知人,这冯敬确是见事敏捷。
事情果然不出卢绾所料,两天后,扮作楚军的军侯回来了,将他如何以贴身侍卫的身份将范增见疑于项王,死无葬身之地之事详述一遍。为了取信于范宅家小,他对着范增的灵位痛哭流涕,其家人一边陪着流泪,一边斥责项羽无情,并设宴感谢。席间范家透露近两天有数十船粮草要从宛朐运往阳武,船队在济阳以西之临济要做大约两个时辰的停留。因为临济处在阳武与济阳之间,故而防守比较松懈。
军侯告退后,卢绾面露喜色:“这倒是击敌良机、良地。”当即遣人告知彭越。
恰好彭越也得到了相同的情报。两军相商,在临济码头动手。
栾封从彭越军挑出百名水手,化装成纤夫散落在济水北岸,每日寻找走近楚军运粮船的机会;其余水军则由马忠、孟达两位校尉率领,连同船只隐藏在临济城外芦苇**中。
汉军这边按照与彭越的约定,由卢绾、冯敬所部的程淼、鲁健两名校尉率领,悄悄移军到临济城北,隐蔽在密林间。临行前,卢绾与冯敬专门召见两名校尉,叮嘱必得见彭越军烽烟才能出击。
程淼和鲁健各自从所部中抽出一些人,装作打鱼之人,身披蓑衣,每日就在济水岸边瞭望。可整整等了两天,也没有见到半只船通过。负责瞭望的什长不免有些着急,借机来到程淼面前悄声问道:“两天都不见任何动静,我们怎么办?”
程淼看了看周围,低声斥责道:“急什么,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你速速离去,免得楚军发觉。”
又过了两天,约莫上午巳时时光,从东逆水而来的四十多条船成一字长蛇形缓缓驶进了程淼的视线,隔着老远,就可以听见拉纤的号子声。
程淼轻轻撞了撞什长的胳膊,什长会意,转身猫着腰朝北进了密林。
但程淼知道,一切都要等待彭越军的烽烟。因此,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自远及近的货船,一刻也不离开。过了大约一刻钟,从北岸的小路上过来一队着楚国戎衣的轻骑,为首的显然是一位什长。他手提着马鞭,来到程淼面前厉声问道:“你等为何在此盘桓?”
程淼起身拢了拢蓑衣,低声下气地回道:“禀军爷,小民等是城北乡村的渔人,在此打鱼为生。这不,网下了,还没有拉起来。”
什长扬起手中的鞭子威胁道:“没看见么?官船要从这里经过,你等快快离开,否则,军爷的鞭子可不认人。”
程淼一副惊悚的表情,带着哀求的语气道:“小民不知官船从此经过,军爷息怒,小民这就走。”说罢,他瞪着身边的下属大声呵斥,“没有听见么?官船要经过,快走。”
士卒们会意,纷纷转身朝通往密林的小路上而去。边走边说可惜了,这半日算是白过了。大家钻入草丛回看身后,发现无人跟着,这才转向密林方向。
“来了!”程淼一进密林就对鲁健道,“单等彭越军烽烟一起,我们就冲出去夺船。”
且说马忠遣出的百名水手探知楚军四十只官船第二天要从临济经过,前一夜子时即隐蔽在济水北岸。待到第二天巳时,获知楚船靠近的消息,每个士卒都含着芦苇潜入水中,待到官船经过时,暗暗跟随前进,割断了纤绳。正在埋头拉纤的纤夫哗啦啦地倒了一地,押船的右领见势不妙,情知有人埋伏,大喝一声“水里有贼人”,声音未落,就中箭跌进河里。接着,但见箭雨下,楚军纷纷落水。
藏在船下的百名汉子趁机跃上首船,先砍倒了船上的“楚”字大旗,又一连刺倒押运船只的楚军,顺势点燃了船帆,顷刻之间就浓烟滚滚。埋伏在密林里的程淼和鲁健看见烽烟,率部冲到岸边,早有马忠和孟达两位校尉在岸边接应。不到一个时辰,四十只官船上的楚军或死于大战,或成为战俘。长长的船队停泊在临济城北的码头,看上去十分壮观。
在尾船断后的是项它麾下的另一名右领,他见大势已去,对跟在左右的士卒们说道:“今日之难乃天意,非人力所能为。我等降汉,或许还有生机。”于是,士卒们纷纷放下武器,在右领的带领下,在船上跪倒了一片。马忠偕程淼来到船上,见楚军皆降,吩咐他们徒手上岸集结。
程淼的目光掠过面前的战俘,说话的声音骤然高了:“谁是右领?”
见大家把目光投向一人,程淼随即道:“本校尉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否则杀无赦。”
“卑职定当如实回话。”
“你等归属楚军何部?”
“回禀大人,卑职乃将军项它麾下右领申正。”
程淼发现申正回话时两只腿不停地打战,就从心底笑了。按照卢绾和冯敬的交代,他对站在面前的楚军士卒说道:“本校尉决计放你等回去,可愿意否?”
申正朝左右看了看,见士卒们一脸茫然,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恐惧。终于,一位楚军哭出了声,扑通一声跪倒在程淼和马忠面前,说家中有八十老母和十岁小儿,望军爷千万留他一条性命。他这一哭,周围的楚军也都号啕起来,申正的心更加慌乱,带着试探的口气问道:“将军果真要放我等回去?”
“我乃堂堂校尉,岂能口出戏言。不过,你等要带一句话给项它将军。”
申正身子一挺道:“卑职定当效力。”
程淼大声道:“告诉项它将军,就说汉将军卢绾、冯敬率部来到济水沿线。他若是英雄,就来接战。”
申正猜不透程淼话中的真意,狐疑着打量面前的校尉连声道:“卑职不敢。”
程淼厉声道:“让你说你就说,若隐瞒半句,下次定取你性命。”
望着申正带着楚军仓皇离去,马忠不解地问道:“程校尉为何不一刀结果了这厮性命,反而要放他回去传话。”
程淼笑了笑道:“此乃卢绾、冯敬两位将军的疲敌之策。依末将观之,项它得知汉军已到楚地,必欲寻找机会决战。彼时我坚守不出,久而久之,敌必疲惫,我军则趁机一举歼之。”
马忠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还是卢将军多谋善断。”
程淼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凝望着忙于搬运粮食、辎重的汉军和彭越军。他没有告诉马忠的是,汉军之所以要放出深入楚地的信息,就是要借项它之口调项羽大军东归,从而为收复成皋、荥阳创造战机。他远远瞧见孟达和鲁健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便上前打拱道:“此次截敌粮船,皆赖彭将军运筹有方。末将代卢、冯两位将军谢过彭将军。”
孟达回礼道:“若是言谢,彭将军定然要谢汉王。我军在济水两岸袭敌久矣,若无汉军襄助,则伏击粮草甚难。卢、冯二位将军真乃及时雨,彭将军已令末将将粮草分一大半给汉军。”
“彭将军胸度恢廓,令人敬仰。”
鲁健伸出双臂,做了个合抱的姿势:“吾主每每提及昌邑城下汉王赠兵往事,不尽感慨。今日能与两位将军协力击敌,实乃我军之荣幸。”
程淼听后大喜道:“将军如此旷达,何愁楚军不灭,天下不定?”
再说申正带着数十名士卒回到宛朐,将一路所见以及程淼所言一一禀告给项它。
“这怎么可能呢?大王不是说汉军逃出成皋,向北而去了么,怎会出现在临济附近?”闻言,项它大吃一惊。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彭越军竟与汉军联手攻击,一出手就斩了他的两名右领,便问右史,“汉军勾结彭越劫我粮草,杀我士卒,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此情势,该当如何?”
“目今之计,一则,要速将敌情禀奏大王得知。”右史眼珠转了转说道,“二则么,与其分兵各击,毋宁主攻一军。汉军初到此,人地两生,只要我军取快击之势,敌必茫然失措。”
“好!”项它立即下令给右领郑兴、莫伦和蔡渊,令其率军北上,攻打煮枣。然而,一连数日,汉军坚守不出,而彭越军却几乎没有停止对宛朐行辕的袭扰。那倏忽即来,倏忽即去的行踪不定;那敌来坚守不出,敌去追击袭扰的不可捉摸;那重在拦截军需辎重,而不在意一城一池得失的操兵之术,让驻扎在定陶城中的项它顾此失彼,首尾难顾。
项它十分疲惫和恼怒,把一股怒气都发在右史身上:“你不是说攻其主力,不及其余么?如今却是煮枣未破,宛朐不宁,如之奈何?”
右史理解项它的心境,毕竟对敌之策乃谋士之职,何况汉军与彭越军如此战法,令他也一筹莫展。在吩咐侍卫给项它上茶的空隙,他把近日战况在心里梳理了一番,随后道:“将军少安。兵法云,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依在下观之,用兵之术,无非动静而已。既然我军一时无法胜敌,何不以静制动,守而不战。待大王回师,对敌聚而歼之,如此则敌扰可破矣。”
闻言,项它无奈地皱了皱眉头:“事到如今,只好先如此了。请右史修好上书,六百里快马发往成皋,请大王出兵御敌。”
汉三年九月,项羽进驻成皋不久,就接到齐王田广的求援,言韩信率军一路疾风骤雨,临淄告急。项羽快马发令从南阳战场调龙且北上援齐,如今,君臣在成皋见面了。出席宴会的还有一同归来的塞王司马欣,大司马项庄,荥阳守将钟离眛、项声,成皋守将曹咎等一干将领。
“卿在南阳多有辛劳,寡人深知。”项羽举起手中的酒觥,“调卿南下,原本想擒获刘季小儿,未料又一次让他逃脱。”
“刘邦奸诈多变,臣是领教过了。”龙且将觥中之酒饮尽,立即就有中人上来给添满,热气腾腾的鼎锅将酒香弥散到各个角落,也弥散在众人心头。平心而论,离开南阳,与其说奉调北上,毋宁说对龙且是一种解脱。
说来,他麾下可谓兵精将勇,可怎奈王陵、吕齮和陈恢的轮番交战。叶县、阳城和宛城若棋盘上的三颗棋子,成品字形摆设。他与吕齮在宛城拉开战局时,王陵立即率部在身后夹击,而等他回身时,王陵又退回南阳城。至于叶县,中间隔着阳城,他自然鞭长莫及。
当初刘邦从武关出兵后,他断定必是进入宛城,于是将主要兵力用来攻打宛城。可当他接到项羽从荥阳发来的战报,说刘邦击败曹咎,重据成皋时,他愣住了,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既然刘邦已离开南阳,那他留在这里已没了任何意义。就在这时,项羽的诏命来了,要他北上援齐。接到文书那一刻,龙且舒了一口气,仿佛肩头卸下了一座大山。
“龙将军此去必能旗开得胜。韩信闻之,亦当知趣而退。”在南阳几个月,项庄对龙且的忠于职守有深刻体验,“若大王恩准,臣弟愿与龙将军一起赴齐。”
龙且脸上泛起几许感动:“臣定不负大王之命,当猛击汉军,拯救齐国。”
项羽拊掌开怀道:“庄弟愿往,真是再好不过。吾等举酒,为两位将军壮行。”
几只酒觥“当”地碰在了一起。
第二天凌晨卯时,龙且的大军开始了北上的征程。成皋城外,君臣话别,项羽握着龙且的手道:“等援齐归来,寡人要为卿物色一位佳人,早日完婚。”
闻言,龙且便有些不好意思,口中讷讷道:“谢大王恩典。”
钟离眛、项声已于昨夜回了荥阳。曹咎上前,双手打拱道:“将军此行,万望珍重。”
龙且纵身上马,向项羽作了一揖,也是对曹咎的回答:“后会有期。”
项庄也依依不舍道:“大王珍重!”
“走吧,关照好龙将军。”项羽拍了拍项庄的肩膀。项庄感觉得出,项羽拍打自己肩膀时的手显得有些沉重涩滞,不像以往那样有力和畅快。
东方渐渐发白,一缕曙光透过云层,洒在成皋城头。夜间模模糊糊的东西开始渐渐明朗起来,秋风凉飕飕地从城头刮过,旗幡的哗啦声拨动着送行人的心弦。是的!新的一天拉开了序幕。
司马欣轻轻地来到项羽身边道:“大王,龙将军走远了。秋深天凉,大王还是回城去吧。”
在彭城大战中,项羽以三万轻骑击溃刘邦五十六万人马的奇迹令司马欣十分震撼。在追随章邯的日子里,他虽与楚军有过多次交锋,但真正见识到项羽的勇猛这还是第一次。因此,在刘邦退出彭城那一刻,他选择再度回到项羽身边。
可他很快发现,项羽目光中那种轻视的神色。他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作苟安,那是一种比死了更难受的生存。但他只能忍气吞声,不可能再做出新的选择。
项羽扶着车轼直视前方,晨曦洒在他的肩头,宛如一尊塑像,对于司马欣的呼唤,他毫无反应。
冥冥中一种神秘的感觉掠过项羽的心头,他看着龙且远去的身影,马蹄声在耳边渐行渐远,忽然就生出莫名的孤独和悲凉。从晓事起就不知道何为悲伤的项羽觉得眼睛潮湿了,也许是为着龙且和项庄的离去,也许是为着面前的战事。他很懊丧,在心底埋怨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竟然睹秋云而落泪。
“大王,天气转凉了,还是回城去吧!”曹咎再一次提醒。
项羽道一声“回城”,司御调转车头,踏上归程。
项羽的心思仍然在战事上。看见曹咎,另一件事油然爬上心头——昨夜,他接到项它发自宛朐的上书,说东线战事吃紧。他向曹咎招了招手,要他弃马登车,有事要说。
什么事如此神秘,还要骖乘?司马欣心头略有不快,可他也只能装作看不见,打马朝前去了。
曹咎上了车,项羽直截了当地说道:“寡人在这两日也将回军宛朐。”
“有新的战况么?”曹咎问道。
“项它发来战报,说刘邦遣卢绾、冯敬率两万人马与彭越军合流,接连袭击我军。可恨的是前些日子,竟然劫了我运往成皋、荥阳的四十多船粮草。若不征伐,则成皋、荥阳难守。寡人决计亲率大军挥戈东去,誓将卢、冯二贼斩于宛朐城下。”
久在项羽麾下,曹咎已习惯项王的颐指气使,他只要遵命而行就不会有大过失。于是,他用乐观的语气来回答:“请大王放心,臣定然坚守成皋,不给刘邦可乘之隙。有前次失城的教训,臣定当谨慎。”
项羽握着曹咎的手,看他的目光却严肃又凝重,说出的话更是语重心长:“大司马骁勇,寡人深知。然则战者,智也,非徒赖力可为。寡人离开后,大司马谨守成皋,即便刘邦挑战,勿令出战,我十五日必定梁地。”
“臣当谨记大王旨意,绝不使成皋丢失。否则,以项上人头谢罪。”
但项羽仍然不放心:“寡人担心大司马一人守城力单,遂将司马欣留下协助大司马。”
“谢大王!”曹咎话虽这样说,但内心却有片刻失衡——他能干什么?不过秦降将耳!大王难道忘记他有过跟随汉王的经历了么?
……
樊哙带着项羽率军东移的消息,渡过河水到小修武来了。
回到荥阳、成皋前线,刘邦就让他驻军广武,以备后援。这位平日里喜欢揶揄自己连襟的将军这回不得不承认刘邦的英明,广武驻军在刘邦北逃路上发挥了重要作用。项羽在重据成皋后,没有再向广武进兵。
现在,项羽将成皋和荥阳交给项声、曹咎和司马欣之后东撤了,樊哙立刻意识到收复成皋的时机到了。他亲自过河来向刘邦通报这一消息,并主动请缨,要在收复成皋之战中担任前锋。
“这一路窝囊极了,从未打过一个快心仗,这一回若不让俺打先锋,那就要憋死了。”樊哙在任何时候都改不了屠夫的脾气,“俺喜欢直来直去,不像儒生们弯弯绕。”
周勃、灌婴、柴武等将领听说樊哙到了,情知一定有重要军情,一个个摩拳擦掌,声言要与楚军大打一场,出出闷气。这种气氛让刘邦对重夺成皋、荥阳的信心大增,但他没有轻易表态。听听张良的看法,已成为他决策的习惯。
张良没有直接把话题转到战争上,却问樊哙道:“敖仓那边有新消息么?”
樊哙回道:“樊伉来书说,自王吸、薛欧二位将军与彼等一起守敖仓后,在二十多里的距离内设置了三道防线,加上陈中尉多谋,敖仓安然无恙。”
“敖仓无事,我军便可放手一搏了。”张良挽着刘邦的胳膊,与众将一起来到地图前,指着成皋的方向道,“微臣之意,还是先从攻打成皋开始,计策依旧,引曹咎出城。”
闻言,刘邦笑道:“曹咎曾因此而丢掉成皋,岂能一错再错?”
张良也笑了笑道:“兵不厌诈。曹咎性格急躁,此计在他身上可屡试不爽。但项声则不同,他处事稳健,未必轻易出城。”张良说着,将手指移到城南一带,“诱敌成功后,我军可且战且退,引曹咎至汜水,然后伏而歼之。”
一番话说得刘邦频频点头,他对樊哙道:“你不是一心想打个痛快仗么?就命你去诱敌。”
樊哙一听,连连摇头:“俺是要做前锋,与曹咎厮杀的,诱什么敌?还是让别人去吧,俺还是在汜水岸边埋伏好些。”
见状,刘邦看了一眼张良问道:“军师看如何办好?”
两人相视一笑,张良上前抚着樊哙的肩膀道:“大王命将军诱敌,实乃看重你也。”
“看重俺什么?你们就会糊弄人。”樊哙一瞪眼睛。
张良又笑道:“数数诸位将军,有哪个比你更会骂人呢?要骂到痛处,激敌愤怒,非将军莫属啊!”
樊哙一听,就不再争辩,挠着头说道:“你们就会欺负老实人。好,俺就再窝囊一回吧。”
“只要将军能把曹咎、司马欣引出城,就是大功一件。”张良点头道。
接下来,刘邦安排柴武在樊哙引敌出城后立即攻取成皋,又吩咐周勃道:“将军就在汜水岸边埋伏,待曹咎兵至后,围而歼之。”
众将散去之时,下弦月如一把吴钩悬在天际,远近的山水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秋风夹带着凉意迎面拂来,刘邦才油然意识到太子刘盈在栎阳已经年余了,而戚夫人与如意回到栎阳也有十个多月了。他定了定神,问道:“依子房看,我军收复成皋、荥阳后,战局将会如何?”
这样的问话,张良并不感到突然,这也是他作为军师的职责所在,他望了一眼古铜色的月钩回道:“如果臣没有猜错,收复荥阳和成皋不久,楚汉之间当有一次议和之机。”
“寡人也是如此想,只是不知项羽将如何对待老父及夫人?”
张良自信地回道:“大王放心。项羽其人虽然性格暴戾,却重义气。他毕竟与大王有金兰之义,不会虐待太公与王妃的。”
“一旦局势安定下来,定要让项羽放老父与吕雉回来。”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即使在大战前夕,张良对亲人的思念一如刘邦一样,心如潮水。他与冯慧的短暂相会还是在彭城大战前,自那以后,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他想,她此时也一定在月下思念着他和不疑吧!
……
事情的发展果如张良所料,樊哙每日在成皋城下骂阵,甚至连在沛县狗肉店中用过的污秽之词都用上了。开始的两三天,曹咎都要到城头上察看军情,严令属下坚守不出,违令者斩。可继续下去,到第五天的时候,他先自沉不住气了。
“樊哙小儿,欺人太甚。竟骂及我等三代祖宗。”曹咎在大帐内来回走着步子,对站在对面的司马欣道,“真恨不得杀出城去,取了那小儿的首级,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司马欣心中的憋闷丝毫不比曹咎差。樊哙骂他的话更难听,什么项王走狗,什么朝秦暮楚等等,放在之前,他早就请缨杀出城去了。可今非昔比,他现在只是一位空头塞王,便忍着内心的愤怒劝解道:“樊哙者,屠夫矣!不识礼义,与禽兽无异,大司马何必与之计较。”
“他就是欺我不敢出城与他接战,如此下去,不战死也得气死。”
就这样,在郁闷中又过了两天。到了第八天前半日,樊哙骂阵的士卒更多了,声音更洪亮了,成皋城中的吏民都能听见。到了巳时时分,曹咎终于不能再忍,要出城与樊哙决战。司马欣先是好言拦阻,可当他登上城楼,听到汉军声言要用他的首级当夜壶时,他脆弱的心理防线也溃塌了:“本王愿同将军一起出城,杀他个片甲不留。”
对于临阵厮杀,司马欣有这个自信。当初若非赵高逼迫,他是绝不会投降项羽的。但他提醒曹咎,一定要留够守城军力。曹咎留两名右领率所部守城,自己与司马欣披挂上马,朝南门奔去。
成皋城的吊桥在纹丝不动多日后,终于放了下来,随之城门也开了。樊哙见此情景,禁不住开怀大笑道:“曹咎老儿,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
当樊哙发现冲出城外的还有司马欣时,他就明白了对方试图速战速决的意图,心中暗道,哼!做梦婚嫁——想得倒美。既然出了城,岂能让你等回去?他催动**战马,挥动板斧大吼一声:“曹咎老儿,拿头来!”
三人走马灯般地在城外厮杀了数十个会合,樊哙心中暗暗吃惊曹咎和司马欣的臂力,渐觉力怯,拨转马头朝南而去,他边跑边招呼身后的部属撤退。汉军看见旗帜,纷纷抛下盔甲,转身向南逃去。
曹咎第一次与樊哙对阵,不禁冷笑道:“人言樊哙骁勇,看来也不过如此。”大吼一声,率先追了过去。
司马欣本想劝曹咎回兵,无奈他杀得兴起,根本听不见呼唤。司马欣叹息一声,来不及多想,也催马跟了上去。
未时二刻,曹咎和司马欣率部追到了汜水岸边,却看见樊哙的军队已经过了河,在对面布阵了。
司马欣上前劝曹咎道:“敌在对岸布阵,有诱兵之嫌。大司马不如鸣金收兵,退回城去。项王临行反复叮嘱不可轻易出战,还是等半月后项王归来再战吧!”
曹咎从侍卫手中接过水囊,润了润嗓子道:“荥阳与成皋隔河而据,荥阳城中的项声将军若见我军与汉军交战,必出城驰援。若此战一举擒获樊哙,岂不快哉?”
闻言,司马欣皱了皱眉头道:“还请大司马三思。”
“如此战机,不攻何待?大王若是追究下来,由我担承。”曹咎挥了挥手,要司马欣负责断后,自己则率领所部先行渡河,他还召集各路右领宣布,“有擒拿住樊哙者,赏五百金;取首级者,赏三百金。”
士卒们听说有赏,争先抢船渡河,队伍顿时陷入混乱。曹咎见状,斩了所部的一位伍长才遏止住了**。随后他抬头望去,大约有一半的队伍已到了河心。曹咎舒了一口气,暗自祈愿队伍早点过河,与樊哙接战。
但就在这时,一幅可怕的情景映入他的眼帘——从河两岸射来密集的箭雨,行进在河心的楚军纷纷中箭落水。曹咎意识到自己中埋伏了,汉军截断了他的退路。
是的!周勃在汜水西岸的芦苇丛中看见楚军为争夺渡船而大打出手时,便以为进击的时机到了。他对弓弩手一声令下,万千箭矢顿时齐发。
霎时,并不算太宽阔的汜水两岸,涌满了汉楚两军。
曹咎痛悔自己没有听项羽的谆谆告诫,中了敌人的诱兵之计。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能听到钟离眛和项声驰援的消息,可对面汉军阵容整齐,旗帜猎猎,只有骤雨般的箭镞向河心飞来,而他的士卒却毫无还手之力。
曹咎站在船头,挥动手中的兵器拨落飞矢,命艄公加快划船,试图向司马欣靠拢。话刚出口,艄公咽喉中箭,一股热血喷在他脸上。透过血雾,他看见司马欣将剑架在了脖颈上,他拼着力气喊道:“塞王不可……”
“完了,一切都完了!”在左臂被箭射伤后,一个悲凉的意念顿时布满了曹咎的脑际,他最终也将宝剑刺向自己的脖颈,喊了一声:“大王,臣错了!”
随着手起剑落,他沉重地倒进汜水,溅起血红色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