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十章 陈下烽烟动天地 女英壮怀泣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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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五年十月,穿越战争烽烟的人们还来不及感受新岁的脚步声,便满眼都是战火和鲜血。对东归途中的项羽来说,新岁给了他太多的吃惊、不解和迷茫。他不能理解,诸侯之间的诚信竟如此不堪一击,叔父曾那么肯定地以为,刘项从此各领鸿沟东西的土地,休战和睦。可墨迹未干,刘邦的军队就尾追而来了。他有时候想,假若当初自己早一步撕毁议和文书,现在是不是已打进关中了呢?

刘季,你真是无赖。他不止一次地在内心诅咒,油然想起范增生前多次的提醒。

在固陵,他凭借广武的余威,一度给刘邦大军以重创。他当时甚至对刘邦有自不量力的嘲笑,断言他继续追下去,只能自取其辱,贻笑天下。

可就在他陶醉于小胜的第二天,只率领数十骑侍卫逃到固陵的郎中令虞子期禀奏,去年底从齐地出发,横扫淮河南北的汉将灌婴一路南下,于近日攻破彭城。他最得力的将军桓楚和夫人虞娘在大战中阵亡,连完整的尸骨都没有留下,而他派往支援的项它也成了灌婴的俘虏。那一刻,项羽的精神瞬间就垮塌了。

而最伤心的莫过于虞姬。自项羽四处征战以来,她和虞娘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孰料竟成了永诀。尤其是听到堂兄说城破之时,虞娘先是率宫廷侍卫抵抗,后来只剩下孤身一人,便投井自杀。虞姬听到这里,就昏过去了。

当夜,项羽在固陵城中摆起桓楚和虞娘的灵位。虞子期还告诉项羽,攻入彭城的不仅有灌婴,还有卢绾等汉军。项羽沉重地低下了头,情知彭城回不去了,而他再也没有时间如祭奠龙且那样抚慰桓楚的亡灵了。

项羽陷入自离开会稽以来从未有过的迷茫。是什么力量让楚军战力丧失得如此迅速?就在他东撤途中,卢绾、冯敬率军攻破寿春,镇守寿春的楚将周殷投降。卢绾、冯敬在接到刘邦封英布为淮南王的消息后,将寿春移交给英布,迅速挥军北上,楚地十数县令闻风献城,卢绾、冯敬部迅速向陈县集结。

而在固陵之战中作壁上观的彭越、韩信军也迅速南下,向刘邦靠拢。当项羽的大军撤到陈县东南方向的陈下时,事实上他已陷入汉军的重重包围了。

项羽不知道的是,当彭越、韩信踯躅不前的时候,张良回到了汉营。他不失时机地向刘邦提出,明确将齐地作为韩信的封地;封彭越为梁王,以梁地为封邑。

战争的形势迅速转换,固陵的短暂胜利非但没有长楚军志气,反而面临新的危机。更要命的是,彭越对刘邦投桃报李,将攻克昌邑附近二十多座县城后缴获的谷物十多万斛送到刘邦军营,汉军因此粮草充足,楚军却因为要不断应对四面来的战事而没有时间筹集粮草。进入十月,各军纷纷报说粮草难以为继。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寡人错了,不该与刘贼签那分文不值的约定?”项羽不断地问自己。

时序进入十月半,冬日的脚步疾疾地走进了陈县大地。一夜北风,土地变得冷硬。当暮色再一次降临时,白日残酷的厮杀终于暂停了。项羽披着沾满泥尘和血迹的战袍,手按剑柄,缓缓地行走在鸿沟东岸的小径上。借着夕阳的余晖,他大致看了一下,死者中楚军多于汉军,这让他的眉毛骤然地跳动了一下。

在通往陈县城的桥头上,他站住了。油然想起吕臣曾向他叙说过陈胜罹难的往事,那也是一个冰冷的冬夜,陈胜被他的司御庄贾在渡过颍河时取了首级。这情景,让项羽本能地打了一个冷战,情不自禁地回身看了一眼跟在身旁,为自己扛着长戟的两名侍卫和右领。然而,他旋即就惨淡地笑了。

陈胜是什么人?他是佣耕于垄上的草莽。而他项羽又是谁呢?他是项燕的后人,是曾经勇冠三军的上将军,是号令诸侯的西楚霸王。自己的左右,还没有人敢如庄贾那样生出邪念。

桥头旁边有一棵树,项羽拖着疲倦的身体在树旁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大战带来的疲倦全都由这口气散去。他吩咐侍卫右领道:“你们也坐下歇息歇息吧,说不定夜间汉军还会偷袭呢。”

右领道一声遵命,迅速从腰间解下水囊,捧出一袋糇粮道:“请大王用餐!”

项羽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有些煳味的糇粮,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水,又是一声粗气,顺着身边的鸿沟抬眼远望,一堆又一堆的篝火明明灭灭,忽忽闪闪,在夜风中摇曳,风送来一阵阵烤肉的香味。嗯,在视线所能及的远方,汉军正在用餐。透过肉香味,他似乎看到周勃和柴武嘲笑的眼神。

在最艰危之刻,人总是会寻找各种理由坚守心底那一份自尊。它最软,也最硬。项羽现在靠着大树半躺时,就为自己白日力敌两将而生出短暂的自豪。周勃、柴武以骁勇能战闻名,特别是钟离眛,每每谈起荥阳、成皋之战,总会由衷感喟周勃和柴武勇武过人。但这又怎样呢?他们围着项羽从日色过午战到夕阳西下,终不能取胜而鸣金收兵。

“寡人一杆长戟,令彼等不敢近前。”项羽自语着起身,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乌骓马,接过长戟,打马南去。右领不敢怠慢,忙策马急追。

营寨就在二里外的马营村,楚军到达前两天,百姓已经闻风四散了,整条街都是楚军的营帐。大帐就在村北头的富豪府上,富豪为躲避战乱,携全家逃进陈县城中。项羽在门前一下马,就瞧见项伯、项庄、钟离眛、项声和虞姬和虞子期以及淮梅、淮英在厅前等候。

“都吃过了?”见众人点点头,项羽又道,“那到前厅议事。”转身便进了大门。

刚刚坐定,虞姬就送上一只陈县烧鸡,呈给项羽道:“白日大战,大王辛苦了,先吃了这鸡再议事。”

“你……”项羽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项伯。虞姬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叔父已吃过,大王未归,因此留着。”

项羽确是饿了,风卷残云,顷刻之间,那鸡肉就伴着茶水进了腹中,项庄这才上前禀道:“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不知大王知否?”

“什么事?”

“据探马来报,说楚右尹灵常已率部降汉,现在刘邦帐前献策,并请缨出战。”

“这个贼人,老夫待他不薄,竟然背主降汉,是可忍,孰不可忍!”项伯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命的是,彼作为右尹,深知我军军情,必对我不利。”项庄停了停又道,“他麾下的将军,正是彭城大战中降汉的周殷。这两人合谋攻我,防不胜防。”

上月在固陵大战中遭汉军重创的钟离眛一想起楚将反叛,就满腔义愤:“若彼助纣为虐,末将愿率部取其首级。”

“若是亚父在,定会有破敌之策。既然彭城回不去,陈县又不能守,寡人以为东往城父,寻求战机,不失为图存之策。然则……”项羽理了理战袍,平静一下心情安排道,“大敌当前,叔父和王妃俱在营中,势必行军迟缓。不如叔父与王妃一起随健妇营,由郎中令虞子期率领,先行撤往城父。钟离将军迎战灵常、周殷军;项庄、项声率部迎战周勃、柴武;寡人亲率一部与韩信、彭越军周旋。健妇营到达城父后坚守不出,等待寡人率部归来。”

“撤往城父?”项庄眉头皱了一下。

项羽立即问道:“有何不妥么?”

项庄解释道:“请大王三思。下城父乃当年陈胜罹难之地,沾上城父二字,恐为不祥。”

项羽摇了摇头道:“城父与下城父,一在北,一在南,相距百里,岂能是一回事?寡人意决,勿再相扰。”

项庄看了看项伯,不再说话。他希望项伯能出来劝阻项羽,但项伯脸上的无奈告诉他,项羽同样不会因为他是长辈就接受他的谏言。

项羽沉郁的目光掠过每个人的额头,时不时地闪耀着悲壮的神色:“今日之战,乃存亡之战,诸卿当奋巨鹿之勇,抱定破釜沉舟之心,杀回江东,重聚子弟,再讨刘贼。”

众人发现,一向刚强的项羽眼睛里布满红丝,有泪花在闪烁。虞姬的心如同被一根丝线揪扯着,隐隐生疼。若非议和,楚军岂能放松警觉;楚军不放松警觉,岂能有今日之惨局。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她如何能离开夫君呢?她上前作了一揖,决然道:“由健妇营护送左尹离去,妾留下来与大王一起拒敌。”虞姬说着,从腰间拔出雌雄鸳鸯剑,在空中挥出道道寒光,“妾要用这剑问问刘季贼子,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信义二字。”

“不!王妃不可沾染血光,随叔父先行撤走。”项羽坚决地挥了挥手。

之后,不管虞姬拿出什么理由,他只是低头不语。情急之中,虞姬趁项羽转脸看项伯之际,举起剑刃搁在脖颈上,一双凤眼灼灼射人:“妾心意已定,必与大王共生死,大王若是不答应,妾当以自刎了结此生。”说着,就要拉动剑刃。

“寡人答应就是。”项羽长叹一声,不忍看眼前的情景。

前厅静极了,气氛几乎让人窒息,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接着,钟离眛派出去探听军情的龙右领出现在大门外:“大王,一部汉军在叛将灵常、周殷率领下,正向马营而来。”

“众位爱卿!”项羽从腰间拔出宝剑,高举在手怒吼道,“灵常叛楚,罪不容诛。汉军来攻,必非一路,随寡人出征杀敌。”言罢,他从侍卫手中接过长戟,向门外奔去。

虞姬吩咐一直待命的淮梅和淮英姐妹道:“我将令尹交与你等,速速护卫东去,不可延误。”

“遵命。”淮梅转身来到厅内对项伯道,“事不宜迟,危在旦夕,车驾已在门外等候,请令尹大人随末将来。”

两名女卒扶了项伯出门上车,淮英已经上马,就在车前等着,看看一干人上了车子,她便对着健妇营的轻骑们尖声喊道:“出发!”霎时间,车榖伴着马蹄声,向城父方向而去。

疾驰大约三里路后,淮梅回眸,但见马营方向火光冲天,一场血溅沙场的厮杀开始了……

钟离眛率领所部冲出马营村五里地后,就与汉军遭遇了。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叛将周殷。冲在左边的龙右领一见此情此景,霎时龙且之死的悲痛涌上心头,他大吼一声“让末将取其首级”,便催动坐骑冲了出去,手中的大刀以泰山压顶之势砍向周殷。周殷挺起长枪拦截,只听“砰”的一声,手腕震得发麻,便不敢掉以轻心,招招谨慎,生怕一个破绽被龙右领要了性命。

两人在马上大战百十回合,未分胜负。龙右领心生一计,拖刀拨马离去。周殷立功心切,催马猛追。大约半里路后,龙右领忽然勒住马头,战马“啾啾”一声嘶鸣转过身来,周殷躲闪不及,被战马摔在地上,未及起身,就被龙右领取了首级。他抬头环顾左右,不远处钟离眛、屈右领和宋右领被汉军分割几处,不能相顾。

钟离眛十分吃惊,心想为何有这么多的汉军?他借着火光,看见前面将楚军刺倒一片的将军像是灵常,心中怒火顿起,催马上前,一边骂道“奸贼,纳命来”,一边挥动长枪直刺灵常咽喉。灵常一边出招架住,一边道:“项羽刚愎自用,将军屡次见疑,还是随我投了汉王吧?”

闻言,钟离眛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他的右肩中了灵常一枪,顿时鲜血直流。钟离眛拨转马头,朝南驰去。灵常跟在后面追赶,钟离眛一咬牙,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奋力射去,灵常的盔缨被射掉,战马受惊,将灵常掀下马来。这时候,屈右领杀出一条血路,冲到钟离眛面前道:“将军快走,待末将取这贼子首级。”钟离眛撕下一块战袍,简单包扎了,迅速向东南方向撤去。

屈右领被冲上来的一帮汉军团团围住,待他杀开血路,灵常已经上马,对着身边的校尉喊道:“拿下楚军右领,赏百金。”

汉军校尉和士卒纷纷上前,在奋力拼杀了半个时辰后,屈右领被灵常挑下马来,数十名汉军一起上前,屈右领拼尽最后一口气,气绝身亡了。

灵常迅速将队伍集结在一起,发出了追击钟离眛的将令,大军呼啦啦地朝东北方向滚去……

战事在陈下周围方圆五十多里的境域内展开。项庄、项声率领所部离开大营后,沿着鸿沟西岸直驰北上。项声就有些不解,追上项庄问道:“叔父这是要往何处,不是说在城父集结么,为何北上?”

项庄勒住马头道:“所谓兵不厌诈,汉军料定我军在此情势下只会东撤而不会北上,因而,陈县必为敌兵薄弱之地。若我军突然出现在陈县城下,就可以缓解大王这边的重压。”

项声心头一团阴云。他不能理解,叔父劝项王忌讳城父二字,却不忌讳陈县乃正是陈王落魄之处:“叔父难道忘记了,当年陈王建都陈县,不过数月。”

“此乃为战之需,又非在这里建都,怕什么?”项庄言罢,先行出发了,项声只有跟在后面。夜色中回看来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他知道钟离眛军已与灵常军接战了。

北上的楚军,几乎没有遇到汉军的阻拦,到第二天黎明,陈县城就在眼前。

项庄勒住马头,对项声道:“敌果然没有料到我军此时还敢北上,一路没有设防。”

太顺利了,项声反倒很不安,望着东方渐渐露出的鱼肚白道:“叔父难道没有觉得,南边战事如火如荼,这里却如此安静,正常么?”

项庄的心“咚”的一声,被项声的话敲得生疼,那种自负乐观迅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眉毛立时就凝结在了一起:“莫非……”

“侄儿疑乃敌诱兵之策。”项声迅速接上项庄的话。

项庄没有表示同意,但顷刻间心情就沉重了。他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鸿沟在低处,东面有一座山,并不高,却是密林葱郁,绵延数里后逐渐贴近地平。几里后,又是一座丘陵,同样是密林。

“这是什么山?”

“曾听吕臣说过,这山名张八岭和凤阳山。”项声手搭凉棚道,“若是敌在此设伏,我军危矣。”

“敌要设伏,为何现在还不进击?”项庄口上为自己寻找理由,其实已经理亏了。刚要发回军令,就听见“嗖”的一声,从对面的密林中飞出一支箭,不偏不倚,就落在项声的马前。紧接着,西边的芦苇丛中万箭齐发。楚军眼见得处在两面夹击的境地,成片成片倒下。

项庄奋力拨落箭雨,对身边士卒大声吼道:“回军陈下。”

可处在箭雨下的楚军,如何能转过头去?正在混乱间,汉将周勃从对面的密林中杀出,柴武从芦苇丛中杀出,汉军如同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周勃认识项庄,冲到阵前大声道:“司马若是识时务,倒不如降了大汉,共图大业。”

事已至此,追悔无益,项庄也不搭话,上前迎战,两人在马上大战五十多个回合,周勃力大,伸手一抻,项庄被拉下马来。但他迅速一跃,站了起来,凭借腰间的宝剑左冲右刺,围上来的汉军纷纷后退。周勃见状,心中感喟,项庄无愧于三楚剑客。稍一分神,项庄趁机刺倒一名汉军轻骑,夺过战马,转身朝南奔去。不远处,他碰见龙且旧部、现在项声麾下的李右领。待他冲进李右领的阵内,回看来路,汉军轻骑,战刀闪闪,正朝这边追来。

“快!回援大王!”项庄让李右领收拢队伍朝南而去。

南去的楚军很快就被汉军拦了回来。校尉对右领,士卒对士卒,将军对将军,楚军被分割成几段,首尾不能相顾。这些来自楚地的士卒,有的就地投降,有的逃往鸿沟滩涂,试图蹚水过河,有的则拼死厮杀。李右领护卫项庄奋力杀出重围,向南奔去。

从会稽起事就一直跟着项羽东征西讨的项声心绪烦乱,面对向他杀来的周勃,他连烦恼的机会都没有了。当耳边传来“项声小儿,纳命来”的吼声时,他忙催马上前迎战。他的心头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项庄迅速摆脱汉军围堵,回到项羽身边去。

项声抵挡了一阵,正欲寻找机会回军,却不料从一侧杀出了柴武。两人将项声围在中间,项声稍一分心,被柴武一枪刺中咽喉,跌在马下,死在铁蹄之下。

周勃擦擦额头的汗水,看着血肉模糊的项声尸骨,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一代战将,就这样……”

“如此逆贼,有何遗憾。”柴武转身一望,发现刘邦和张良朝这边过来了。

周勃又叹了一口气道:“当初在外黄与秦军大战时,他还是个年轻右领,骁勇善战。”

柴武为周勃的重情义所感动,对从事中郎道:“找一口棺材,将项声将军厚葬,立碑标志,以供后人寻找。”

能够撤退的都撤退了,没有撤退的,都做了战俘或冤魂。周勃和柴武越过一具具尸体,来到蹲在地上的战俘面前,对一位什长道:“站起来!”

楚军什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其他战俘也都瑟缩着身子跟着什长排成行。周勃大声道:“你们不要怕。汉王乃天下明主,绝不会滥杀无辜。你们愿意回去,我立即放行。”

“待会儿,我命军厨送些饭食来。”柴武言罢,回身吩咐从事中郎,“把他们押到附近村庄。”

周勃与柴武分别向刘邦和张良禀报了伏击战况。刘邦与张良沿着战场走了一段,回来后道:“无论是汉军还是楚军,皆以入土为安。子房以为,项羽会奔往何处?”

张良略思片刻后道:“如果微臣没有猜错,他必往城父集结。不过据报,英布所部会同灌将军正前往城父,彼若退至那里必遭攻击。”

周勃建议道:“陈县已为我军所据,大王与军师不妨在城中歇息几日,等待各地战报,再做部署。”

张良点了点头道:“将军此言甚好,大王也正要有个地方议军呢!”

当下由柴武继续率军在陈县周围布防,周勃所部除一部分留在城外,另一部分护卫刘邦、张良和陈平进了陈县城。当夜,就歇息在陈县县府内。

……

项庄在李右领的护卫下,狂奔了三十多里,直到后面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才放慢了速度。他勒住马头,问李右领道:“项声呢,怎么不见他来。”

李右领黯然低下头道:“项将军为掩护司马撤离,已经为国捐躯了。”

项庄听罢,禁不住凄然流泪道:“都是我轻敌才致侄儿遭此惨局。当此之际,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大王。”说着,他从腰间拔出宝剑,就要自刎。

李右领死死拦住道:“现在大王正在危急之中,将军岂能……”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听见马蹄声自南而来。他们抬眼远望,但见冲在前面的是一匹乌骓马,情知是项羽过来了。两人且按住心头悲伤,准备迎接项羽。

“啾啾……”乌骓马前蹄腾空,发出一阵嘶鸣,停在了项庄和李右领面前,在他左右的是龙右领、虞姬和几名裨将。

项羽一看项庄和李右领的状态,就知道战事不利,便打消了询问战况的想法,只是问道:“项声呢?”

项庄张了张口,没有说话。李右领见状回道:“楚军在遭遇周勃、柴武军伏击后,项声将军为掩护司马撤退,已壮烈殉国。”

项羽闻言沉默了,他的心一阵阵绞痛,在荥阳、成皋大战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呵斥项声少谋。而现在,他连责备的机会都没有了。虞姬分明看出,项羽的眼睛红了。

“当此家国危难之际,还请大王节哀。”虞姬轻声劝道。

项羽没有回答,抬起头时,心思就全部集中到了战事上:“你还有多少兵马?”

李右领答道:“两万有余。”

项羽听罢,仰天冷笑,笑声有些瘆人:“刘季小儿,寡人破釜沉舟之时,你尚在投机进军关中途中,今日竟又唆动诸侯围攻寡人,真是不知死活。”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场血映冬日的厮杀。项羽率领麾下人马越过鸿沟,欲往城父与项伯会合,可刚刚进入苦县颐乡就遭遇了韩信、彭越的双面夹攻。彭越并不直接与项羽厮杀,而是在经过几次周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待楚军继续行进时,又尾追其后。不久,奉韩信之命南下的灌婴就与彭越军在苦县之南会合了。项羽虽有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出入战阵如入无人之境的骁勇,奈何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目标。彭越的目的十分明显,就是要拖垮楚军,而灌婴却长于马战。两军在颐乡展开长达五日的厮杀,项羽已忘记了死在长戟之下的汉军有多少,只记得战袍、长戟上沾满了鲜血,才杀出一条前往陈县的血路。当他知道项庄和项声的军伍在陈县一带时,就带着余部朝这个方向来了。他大体估算了一下,跟着自己冲出来的人马尚有五万,加上项庄的两万和钟离眛军、护卫项伯的健妇营等不下十万。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相信,抱定破釜沉舟的狠心,绝不会轻易输给刘邦。

傍晚时分,项羽率军来到一处叫作虎岗的地方。人去村空,一片萧条。将士们埋锅造饭之时,项羽把项庄、李右领、龙右领和虞姬等召到村头商议去向。

项羽指着地图道:“此处距城父不足三百里。我军只要不遭遇汉军围堵,三日即可到达。现在大军疲惫,依寡人之见,应速向城父集结。”

这也是当初预定的计策,项庄等人没有异议。

项羽抬头看了看李右领和龙右领道:“两位右领追随寡人多年,屡立战功。寡人现在就任命李右领为左司马,率部为前锋,为我军开出一条路。任命龙右领为右司马,率部断后。”项羽转过脸,郑重地对项庄道,“寡人任你为大司马,统领全军,务必准时到城父集结,不可延误。”

三人几乎同声答道:“微臣遵命。”

项羽还任命钟离眛为上将军,与项庄一起主持军务,他相信钟离眛的军队没有被打散。

三位臣僚散去,偌大的宅院就只剩下项羽和虞姬。虞姬遣人搜寻到豪右躲避战乱时没有带走的酒酿和酒具,亲自濯洗了酒具,才给项羽和自己斟满酒。

虞姬端起酒觥,目光中溢出如水柔情:“请大王饮下这觥酒,消消疲劳。”

项羽在接过酒觥的那一刻,却紧紧攥住虞姬的手,眼眶有些湿润:“爱妃,寡人……”

虞姬用目光止住了项羽:“大战在即,大王不可多想,饮了这酒,早点歇息吧。”

项羽没有再说话,扬起脖子将酒饮尽。饮过数杯,又斟满一觥,他来到室外,洒向夜色中的长天:“项声、项它,寡人送你们一程了……”

回到内室,项羽也不卸甲,双目闭着,眼前就总是浮现出白日的厮杀场面,直到子时才昏昏睡去。

虞姬却毫无睡意,先到外面查哨,后回到项羽身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自荷山相识以来,他们之间没少发生龃龉,可丝毫没有动摇项羽在她心中的位置。即便是眼下这样败走城父,他依然是英雄。守着这样的男人,她无怨无悔。

项羽翻了一个身,浊重的呼吸,散发着淡淡的酒味。当窗外刮起冷风时,虞姬起身将身上的毛斗篷解下盖在项羽身上,自己挪身到木炭盆旁边坐下。

红红的木炭映在她的额头,亮亮的,那郁蹙的眉毛就与心事一起颤颤悠悠。陪伴着心爱的男人,她油然想到另外一对男女——刘邦与吕雉。在这个不安静的冬夜,他们也如她和项羽这样一个睡去,一个守护么?

外面传来“咚”的一声响,虞姬立即警觉地到外面察看,一出门,就发现值更的哨兵跌倒在地,原来他太疲倦了,站着站着就睡着了。虞姬没有责备他,只是提醒他值更时要提高警觉,否则敌军来袭,命都保不住。

她正打算回到室内,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虞姬从腰间拔出雌雄鸳鸯剑,轻步向门口走去,隔着门低声问道:“何人大胆,竟敢夜闯大王安宿之地?”

“我是虞子期,快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虞姬忙拉开门,虞子期转身便进了门。虞姬见状问道:“兄长不是护送项伯去城父了么,为何到这里来了?”

虞子期叹道:“一言难尽,大王呢?”

虞姬领着族兄来到内室,项羽已经起身,见是虞姬兄妹俩,遂收了兵器问道:“你不护卫令尹去城父,来此作甚?”

虞子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大王,末将有罪,令尹他……”

项羽近前一步,抓住虞子期的胳膊厉声问道:“快说,叔父怎么样了?”

虞姬看了一眼项羽劝道:“大王不要急,且让他慢慢道来。”

项羽这才放了手,重新坐回榻边。

“大王,臣……”

那是一场多么惨烈的屠杀,让虞子期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与项羽大军分手以后,虞子期和淮梅、淮英姐妹护送着项伯从漳河(今安徽漳河)和涡水间的狭长地带穿过,前往城父。一路上淮梅为前锋,虞子期率部断后,淮英则不离左右,护卫项伯及其随行幕僚。

虽值深冬,但项伯还是主张夜间行军。为了不引起汉军注意,白日在涡水北岸的一村里宿营时,淮英特地到滩涂割了蒲草,将轮毂用蒲草包了。她是个细心的姑娘,赶着车子走了两圈,确认没有声音时才放下心。

夜幕渐渐拉开,军伍开始东行。摘掉了马铃的队伍一路了无声息,沉闷而又寂寥。虞子期每行一段路,就要遣一名军侯率部往后回查,直到确认没有追兵时,他才命令军队赶上队伍;而淮梅也是一样,不断遣探哨将前面路边、密林搜查一遍。

夜风夹带着漳河的凉气,一阵阵扑打着将士们。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就从军伍中传来低沉的咳嗽声。淮英见状,立即命士卒们挨个传递命令,忍住咳嗽,否则重罚。

虞子期在接到士卒依次传递来的命令后,不禁感慨。在和平的日子里,这些姑娘大概正在为自己的嫁妆做准备吧,可战争却让她们品尝了世间的冷暖。他不假思索,立即要士卒将淮英的命令传递下去。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任何疏忽都会给军伍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第二天黎明,他们来到一座叫作清风岭的丘陵旁边,漳河在这里变成南北走向,山丘就处在漳河东岸。淮梅站在河西岸望去,对面的山丘虽然不高,但林草丰茂,即便在蓑草萧萧的冬日,也被密密层层的灌木和参天古松覆盖。她与来到身边的虞子期和淮英商议,就在对面的山林间隐藏,到傍晚再继续行军。

深冬的漳河结了厚厚的冰,楚军将士踩着冰到了河对岸,迅速进入松林中。淮梅严令不能有些许烟火出现,将士一律食自带的“糇粮”,喝在丘陵背后的山泉中汲来的凉水。

在虞子期和淮英分头招呼军伍宿营之际,淮梅一直盯着山丘前的小路,希望看到撒出去的探哨身影。大约上午巳时一刻,先是从往东的大道尽头出现了几个黑点,渐渐地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位探哨牵着马上山来了。

为首的什长看到守望的淮梅,把马缰交给身后的士卒,紧步上前道:“禀右领大人,从清风岭到城父不过二十里路程,如果没有汉军阻截,今夜就可进城。”

淮梅的眉宇间现出难得的微笑,对什长道:“你等且去歇息。用过午饭,继续打探,务必保障我军安全进城。”

第一次离开虞姬,淮梅忽地有了女儿离开母亲的孤单。论起来,虞姬也不过比她大五岁。可在淮梅眼里,她既是姐姐,也是母亲,总是无微不至地关照她们姐妹。淮梅清楚地记得,一次淮英外出巡逻,不料路过一片草地时被蛇咬伤,立时浑身麻木,跌倒在军营外。淮梅发现后,一边哭一边背着淮英回到军帐。虞姬把淮英放到榻上,硬是从伤口吸出了蛇毒。到最后,虞姬的双唇近乎青紫了。淮梅还记得,队伍临行前,虞姬来到她们帐前,从行军的警惕说到起居的细节;从往日的尽职尽责说到护送令尹的责任重大。她柔和的目光抚着淮梅和淮英的脸,话音中就带了慈祥的母性:“我们情同姐妹,命运相连。此次分手,实属情非得已,还望你们好自为之。”

三人相拥良久,淮梅感觉得到,虞姬的热泪洒在自己的肩头,酸涩而又温暖。

淮梅哭毕,又建议道:“还是让我们姐妹留下,跟随大王东撤,姐姐护送令尹到城父吧!”

虞姬破涕为笑道:“真是孩子话,我既以身许楚,就该时刻跟着大王,岂能分开?”

她们就这样怀着眷恋,各自完成使命去了。

她忽然非常想家,想在远方的父母。她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贴身侍卫来到她的身边说道:“姐姐还是歇息去吧,有我在这儿看着。”

淮梅摇了摇头:“当此之际,任何疏忽都会给我军带来灭顶之灾。”

话音刚落,就听见从山下传来战马的嘶鸣,士卒的呐喊。淮梅忙朝前看,果然旌旗猎猎,车榖轰隆,便低声对侍卫道:“快去传令,人马不能有任何声息。”

汉军浩浩****地从山下朝东驰去,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樊哙、卢绾和冯敬三位将军。大军到得山前时,冯敬勒住马头,手搭凉棚朝山上望,果然松柏森森,立即传令弓弩手朝山上发箭,看看是否有人。

樊哙见状笑道:“何必试探,直接杀上山去一了百了。”

“彼在暗处,我在明处。若我军茫然进攻,必将暴于敌万箭之下。”樊哙想想也是,当即夸赞冯敬思虑周到。

不一刻,五十多名弓弩手齐集阵前,连续射出五拨飞矢,却没有任何的回击,什长回禀道:“山上无人。”

卢绾见状,挥了挥手:“继续前进。”

这支数千的军伍在山前过了大约近一个时辰,脚步声才渐行渐远。淮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转脸才发现左臂中了一箭。淮梅一咬牙,狠劲拔出箭镞。恰逢淮英巡逻到了这里,见此情形,立即传来军中医官。

包扎完毕,淮梅已是冷汗淋漓了。医官交代道:“此药乃金疮白药,伤口不用两日就可痊愈,右领大人尽可放心。”

淮英在一边急道:“姐姐怎么这样不小心。”

淮梅强颜欢笑道:“流矢又不长眼睛,你巡逻去吧,告诉将士们务必小心。”

淮梅说着,就向项伯身边走去,远远地瞧见虞子期在和项伯说话。发现淮梅过来,项伯起身道:“都是老夫连累了姑娘。”

淮梅淡然一笑道:“些许小伤,大人不必挂怀。只要进了城父,一切就好说了。”

虞子期、淮梅、项伯和淮英并不知道,在城父城东边的铚县,淮南王英布麾下的鲁将军正率军向城父进发。

当夜色再度降临到清风岭时,虞子期、淮梅和淮英率领楚军下了山,朝城父而来。虽然是夜行,可他们的一举一动,却陷入了鲁将军与汉军的陷阱。一路上,他们除遭遇零星的抵抗外,几乎没有多大障碍就进了城父城。

在城门口迎接的是城父县尹,他谦恭地迎道:“听说令尹要来城父,下官早就为大人备好了住处,请大人与各位将军到县署用膳。”

但淮梅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手按剑柄上前问道:“今日可有汉军攻城?”

县尹眨了眨眼回道:“姑娘问的是樊哙、卢绾军吧?白日他们只是从城下经过,下官闭门坚守,他们并不曾进城。”

淮梅接着又问:“诸侯有兵马来过么?”

“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说。”县尹摇了摇头,还特别强调自从接到项王要来城父的文书后,就十分警惕汉军的动向,坚持紧闭门户待援,“诸位将军一到,下官的心也就安定了。”

晚饭很简单,却都是热菜热汤。吃完饭,疲倦袭上项伯的眉宇。虞子期提出与项伯住在一起,晚上有事也好应对。淮英姐妹住在一起,轮流值守。

“将军与我初到此地,街巷道路陌生,还是请县尹引路吧?”淮梅要淮英先歇息,自己与虞子期一同走上街头巡逻。

虞子期以为淮梅说得有道理,要从事中郎去传。可过了不到一刻时间,从事中郎便神色慌张地跑来报道:“大人,县尹不见了!”

“什么?”虞子期腾地跃起身来,几乎是喊道,“你再说一遍。”

“县尹不见了。”从事中郎又补充道,“卑职找遍了县府内外,不见他的踪影。”

“不好,莫非县尹投敌了。”虞子期这话一出口,连同项伯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惊慌。若是县尹投敌,那就意味着他们进的是陷阱。

虞子期来不及多想,立即吩咐淮梅和淮英:“淮英护卫令尹左右,我率部到县府外布军,淮梅率一队轻骑速去占据城父北门,为我军留一条退路。”

“遵命!”淮梅说罢,又回过身来拉着淮英的手交代,“若是我殒命沙场,请妹妹见到王妃后,就说我没有给她丢脸。”

“姐姐一定要活着见王妃。”淮英闻言就哭了,可她眼前已不见了淮梅的影子。

淮梅记着虞子期的话,要为楚军杀出一条退路。当她率领健妇营轻骑来到北门时,发现情况比预料的还要糟糕。北门早在他们从西门进城时就被鲁将军占据,他见楚军驰来一队女兵,禁不住哈哈大笑道:“项羽小儿,果然兵尽粮绝,竟然让一群女子出战,可笑至极。”又不无戏谑地说道,“为首的小女子也是个右领吧,只要你下马投降,本将军怜香惜玉,纳你为妾如何?”

“老匹夫,看枪!”淮梅催动战马,一枪就刺了过去。鲁将军用大刀去架,却暗暗吃惊这姑娘的臂力如此沉实,他数次想挑开,都很吃力。

两人在马上大战约一刻时间,淮梅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姐妹们被围在中间,砍倒一批士卒,一批又围了上来。眼看众寡悬殊,淮梅猛刺一枪过去,鲁将军情急之中躲开,她趁机向女兵们喊道:“不可恋战,向东门冲。”

众姐妹一听,顿时使了心劲,趁着淮南军惊惧之际,哗啦啦跟着淮梅冲向东门。一路上不断有汉军前来阻截,她要女兵们稍作抵抗,以到达东门为要。好不容易杀到东门,却在这里遭遇了把守东门的汉将樊哙,心情立时沉重了。鸿门宴时,她亲眼看见过樊哙的骁勇。既然夺取东门无望,倒不如再回县府,与项伯在一起。这个念头一出,淮梅立即拨转马头,哗啦啦地向县府撤退。

“哪里走?看斧!”樊哙大吼一声,紧紧追了上去。

淮梅奔走间,忽觉身后冷风劲吹,一个年轻的声音传到耳边:“父亲,就让孩儿对付这女子。”

淮梅回头一看,只见一少年校尉挥动大刀追赶而来,原来是从少年营调来参战的公子樊阬。淮梅忙挺枪应战,两人就在街头且走且战,没多久,淮梅便觉力不从心,受伤的左臂一点也不给力,她等于是独臂作战。而樊阬大刀招招致命,显然杀得眼红了。

淮梅惦记着项伯,强撑着边战边退,眼看不远处的县府火光冲天,心中一乱,樊阬的大刀迎头劈下来了。淮梅来不及躲闪,左臂被砍下掉在地上,瞬间倒下马去。一直不离淮梅左右的女什长见状,回身要来抢淮梅鲜血淋淋的身骨,却被樊哙斩于马下。樊哙大吼一声:“取楚军首级者,赏十金。”汉军士气大振,可怜一群女兵,被枪挑、刀砍,尸骨满地。

樊哙见状,挥动大斧吼道:“杀向县府……”

樊阬有些惋惜道:“可惜了一群姑娘,就这样死于战阵。”

樊哙看了一眼儿子笑道:“你就那点出息,见了姑娘家,心生怜悯了。”

樊阬也不反驳,跟着父亲朝前走去。

走了一截,见前面来了一位县尹装束的人,拦住马头道:“城父县尹在此迎候将军。”

樊哙见状,淡淡一笑道:“你就是县尹?”

县尹谄媚地笑道:“正是下官。”

樊哙立时变了脸色,骂道:“似你这样背主叛国之人,岂知明日不能叛汉?”

县尹听话不对味,又被樊哙豹眼惊悚,知道多说无益,转身要走。樊阬追上去一刀下去,县尹的头颅就落了地。

樊哙向儿子伸出大拇指夸赞:“这才像俺的儿子。”

再说卢绾和冯敬分别占了西门和南门,两人商定在县府前会合。一路上卢绾反复叮嘱,对待投降者不要斩杀,以体现汉王仁义。他尤其强调,若遇见项伯,一定要护卫到汉营。因此,他的几位校尉杀到县府前都遵命而行,不曾滥杀。

冯敬先一步冲到县府,就遭到了虞子期的抵抗,两军混战在一起。两人都使大刀,相战数十回合不相上下。虞子期使个破绽,跳出圈外,就瞧见项伯与淮英被双手缚了,坐在马上,朝北门而去。虞子期情知再战无益,就向南门而去。在一个巷口,他袭击了一名汉军士卒,换了戎衣才到得南门口。守门的士卒询问,虞子期回道:“我乃卢将军麾下什长,奉命向汉王禀报军情。”这才逃出城外。

一路上,虞子期不敢走大道,专拣偏僻小道而行。路遇从城父逃难出来的百姓,言说英布为了报当初龙且进击九江国之仇,命鲁将军将楚降卒尽行斩首;樊哙也以杀人为快,城父血流成河,三日不绝。

“末将无能!”虞子期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项羽大怒,上前飞起一脚,虞子期应声而倒,骂道:“他们都殉国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虞姬本想劝解项羽暂息雷霆之怒,却碍于虞子期乃自己族兄,只有在一旁垂泪。项庄见状,上前劝道:“大王息怒,依臣看来,叔父应无大碍。”

“怎么说?”

项庄分析道:“大王应该记得,当初若没有叔父,依范增之意,鸿门宴早取了刘贼性命,岂有今日楚汉之争,此其一;其二,刘贼当初许下要将公主嫁与项睢,言犹在耳,他岂能杀了亲家?其三,有张子房在刘贼身边,叔父定会安然无恙。”

闻言,项羽的心境渐渐平复下来:“待我军缓过劲来,定要救回叔父。”

“城父既然不能再去,我军下一步何去何从,还请大王明示。”

“依你之见呢?”

项庄沉思片刻后道:“眼下刘贼联络韩信、英布等会师陈县,西进已无可能,臣弟之意,不如直下东南,再图复起如何?”

“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项羽望着门外虎岗村的林园、房舍,仰天长叹,“虎岗啊虎岗!你难道是寡人跌落平阳之地吗?”

这声音让虞姬心碎,让项庄垂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