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十四章 临帝位指点江山 归故里回报桑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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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云,朝晖夕阴,无论是站在墓前的刘邦还是长眠在墓室中的项羽,大概都不会想到形势在公元前202年正月会这样急剧变化,而伴随着一代枭雄项羽的入土为安,历史将掀开新的一页。

孟县尹并没有看到这一点。在刘邦要宣布对他封赏时,他却断然拔剑自刎于项羽墓前,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生当人杰,死亦鬼雄。下官既不能随霸王而战,毋宁以身殉楚。”

刘邦除了惋惜,更为他的气节所感动,遂在项王墓旁新开一墓室,作为陪葬。

曾在楚怀王身边做过上柱国的共敖也没有看到这一点。项羽于戏下封他为临江王,他永远记在心里,当楚地归汉之际,他不肯投降,刘邦遣卢绾和冯敬击之,在十二月底攻破江陵,共敖殒命沙场。消息传来,刘邦当即下令以临江为南郡。至此,天下大战暂告一段落。

刘邦不失时机发布号令——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也就是说,除了罪大恶极者,皆在赦免之列。这是一个信号,标志着如何治天下在汉五年春正月被提上了日程。

英布、韩信、彭越等诸侯以及大汉的朝臣们都强烈感受到了这种紧迫性。而就在此时,刘邦也采纳了张良的谏言,封刘肥为齐王,都临淄;改封韩信为楚王,都下邳。诏命是在刘邦入住定陶城时宣布的。让英布不解的是,朝会上韩信没有提出异议,欣然与刘肥一起接受了印信。

从九江王到淮南王,英布经历了从叛楚到归汉的转折,他内心没有多少波动。毕竟是刘邦在危难之际借兵给他一起从武关出击,终于在淮南打出了一片天地。但韩信就不同了,齐国是什么地方?是海域鱼盐之地,自古富庶。如今一句王命就给了刘肥,韩信能没有想法么?

正月初四,暖融融的春阳照着定陶城的街巷闾里。因没了战事,英布决计这几天就向刘邦辞行,回淮南国去。走之前,他打算找韩信谈谈,他很想知道韩信对当今天下大势的看法。

他们的名义是前往梁王墓吊祭项梁,为了不引起刘邦怀疑,两人都没有带过多的侍卫,只有司御和近身的侍卫跟着。两人分别乘车一前一后出了城,向东北而去二里多地,就到了项梁墓园。远远望去,墓园内松柏森森,郁郁葱葱,周围的垣墙完好无损,显然保护得很好。这不仅因为他是项羽的叔父,更因为凡参加过薛县会盟的诸侯,无论双方怎样大打出手,几进定陶,只要从项梁墓前经过,都无一例外地严令部下绕道而行,绝不能损坏墓园一草一木。

在墓园前下了车,英布伫立良久,感喟不已。

自项羽殒命后,刘邦返回定陶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更换了这里的军队,五百士卒由一名校尉率领,每日除了看护庄园外,也操练兵马。

校尉看见英布的车驾,忙上前迎道:“参见大王,今日天气晴好,大王这是……”

英布回道:“我不日将回淮南,趁今日天气晴好来看看梁王,吊祭英灵。”

校尉拱手道:“大王有何吩咐,末将随时恭候。”

英布摇摇头道:“我还要等楚王来一同进园,你先去忙,有事情我会叫你的。”

正说着话,就听见“吁”的一声,韩信的车停在了墓园外。校尉见状,转身又到了韩信面前参见道:“拜见楚王殿下。”

韩信笑道:“免了。我就是来看看梁王墓园,淮南王倒先到了。”

英布上前见礼,校尉早命人打开园门,在门口等着。

“我与淮南王就是来看看梁王,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跟着。”韩信吩咐完校尉,又转脸看了一眼英布道,“记得薛县会盟时,淮南王正和吕臣一起与秦军为战,一转眼七八年过去了。”

“流年似水啊!那时我是一心思谋跟着项氏一族诛灭暴秦,孰料后来霸王……”英布点了点头,咽下了后面的话,“后面的事,重言兄曾在他帐下供职,都知道的。”

韩信叹道:“霸王明于小仁而黯于大义,因此有人不能善用,用人不能善终,此西楚穷途末路之故也。”

说话间就到了项梁墓前,英布和韩信要侍卫献上水酒、少牢,又点燃香烛,随之在墓前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望着香烟袅袅升上空中,英布庄严地说道:“我等今日拜见梁王,是感谢大人当年之恩。”

在应有的祭祀程序完结后,英布对侍卫和司御道:“你等也随便转转,不必伺候左右。”

司御和侍卫迟疑片刻,还是与英布和韩信拉开了距离,顺着墓园旁边的小径逍遥去了。

下了小坡,有一条路通向墓园深处。两旁的衰草黄叶漫径,看上去有些萧条。韩信蹲下翻看草丛,竟从泥土中看到了拱出的嫩芽。韩信抬起头,看了看英布道:“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就在眼前了。”他小心地重新覆上泥土,掩饰不住心头的欣喜,“吾等正好各自回到封地,为百姓做一些事情,为朝廷尽一份心力!”

英布见韩信好像毫不在意,心中有些迷茫,谁不知道齐地乃富庶之乡,刘邦就这样轻易地给了儿子,却将韩信改封楚王,为何韩信竟欣然接受,难道韩信不知道齐国是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么?英布自忖韩信还没有软弱到这个地步。英布定要弄个明白,这也是他邀韩信出游的原因。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英布停住脚步,看了看韩信道。

韩信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见侍卫在后面远远跟着,左右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才回道:“此处僻静,说话方便,王爷有什么话尽管问。”

“我不明白,王爷为何那么爽快就将齐国让给了刘肥。我等归附汉王,乃因其恢廓开朗,海纳百川。可刘肥就不一样了,我听说他在少年营时胆小如鼠,常常痛哭流涕,如此懦弱之人,岂能治理得了齐国?”

韩信理了理风吹到前面的长发,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纷纭的思绪,待走到项公亭前时,便邀请英布进亭坐坐。两人来到亭内,发现这亭建在墓园后面的土丘上,站在亭子朝四面望,整个墓园就尽收眼底。凭栏而立,韩信没有回答英布的问话,却提出了一个问题:“王爷说说,当初项公完全可以自己竖旗招兵,讨伐暴秦;况乎在诸侯中,彼军力最盛,为何要遣范增遍访民间,找回熊心来尊为怀王呢?为何还要出任张楚的上柱国呢?”

“这?”英布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彼祖先项燕乃楚臣,项公怕担僭越之名,故而要怀王出面,自己居臣子之位。如此,楚人仰其高风,纷纷从之。后来,果然号令天下。”

“此乃项公明白之处。霸王不明此理,杀了义帝,尽失人心,才有乌江自刎。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不可不察。”

英布暗暗称道韩信虑事周密,正要说话,韩信又开口了:“王爷应知,信昔日在霸王帐下空有其志,汉王采纳萧何、夏侯婴之言,拜信为大将军,此知遇之恩,不可忘记。因此要紧时候礼让,乃德之必然。其次……”韩信向英布身边靠了靠,说话愈益地小声了,“信当初入汉营时,孤身一人,形影相吊。汉王为东讨赵、齐,将曹参、灌婴、夏侯婴交我节制,彼等皆汉王心腹,唯汉王之命而是从。离开他们,信手无兵卒,奈何?”

闻言,英布长叹一声:“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说起汉王,确实比霸王度量大,当初郦生来说我归汉。此事惹怒霸王,他遣龙且进击九江,危难之际,若非汉王,我几无容身之地。”

韩信点了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今天下初定,我等当明哲保身为上策。”

英布沉默了,两人就在亭子的栏杆前站了许久。韩信的话说到自己心里去了,他忽然就有了立即返回淮南的冲动:“听王爷这番话,我觉得应立即回到淮南去。”

“不可!”韩信摇了摇头,见英布投来询问的目光,又解释道,“匆匆离去,反致汉王生疑。若是我没有猜错,萧何、张子房,还有刘肥等,现在正酝酿尊汉王为帝之事呢!”

“哦?”

“吾等当先彼而行,方能打消汉王疑虑,平安回去。”

英布承认韩信比自己思谋得更远更深。见时间不早,两人遂决定回城。

出了墓园,韩信望着英布的背影,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检点自己的行为,似乎没有给汉王留下可以治罪的依据或口实,他在内心警示自己,于今以后,更需处处谨慎。

韩信收回目光,对司御说一声“回城”,便上了车。刚刚进了城门,就看到前面有一辆车,上面坐着的人看上去很像萧何。韩信忙命司御加鞭快赶,眼看距离不远,便喊了一声:“前面可是萧丞相?”

前面的车子慢了下来,车上的人回过头来,果然是萧何。韩信忙跳下车子,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拉住萧何的手问道:“自离开关中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萧兄,你一向可好?”

萧何清楚韩信对自己的情义,忙回礼道:“大王一向可好?”

韩信点了点头,吩咐车子前面行走,他与萧何步行说话。路上萧何告诉韩信,说他奉汉王诏命来定陶一起商议立朝建国事宜,已经有不少诸侯和臣下上书劝汉王称帝了。

闻言,韩信的心头就“咯噔”了一下,感喟这些人倒是快捷,竟走在了自己前面,忙对萧何道:“我正要亲自起草上书,劝汉王称帝。天下初定,诸侯分立,国不可一日无君。况乎汉王奋剑而取天下,率从风云,征乱伐暴。八载之间,海内克定,非雄俊之才、宽明之略、历数所授、神祇所相、安能致功如此?汉王称帝,上顺天意,下顺民心。朝野拥戴,时所必然。”

这番话说得非常及时,也很得体。就在昨夜萧何刚到定陶时,刘邦就与他做竟夜谈,毫不掩饰对韩信和英布的担心。现在,韩信的一席话让萧何心云散去,他兴奋地说道:“有大王这句话,真不枉下官戴月追赶一回了。”

话长路短,不觉就到了十字路口,两人分手时约定,晚间萧何到韩信处饮酒,喝个一醉方休。

二月初三,惊蛰第二天,汉王在氾水北岸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

先一日,忽地天空就响起了几声春雷,紧接着飘了一阵雨丝。不过午后,就云开日出了。夏侯婴兴冲冲地前来禀报:“春雷阵阵,阳气升腾,此乃吉兆。看来,原定二月初三举行即位大典乃上天所赐。”

氾水本是济水的一条支流,从定陶城南流过。连日来,夏侯婴命太仆寺官员来往勘察,从典籍上得知,氾水在济阴界,河水丰沛,沿岸灌溉良田,百姓得其福祉。因此于氾水之阳筑台举行即位大典,便含了泛爱宏达而润下的意思,预示着刘邦登上帝位后,将为天下百姓带来康福安宁。

在萧何到来之前,夏侯婴就命太仆寺官员抽调城中百姓与军伍一起,在氾水北岸壅土筑台。现在,一座雄伟的高台矗立在氾水岸边,远远望去,彩旗招展,龙盘虎踞,气势非常。从高台前一直延伸到定陶城南门城门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组成两道人墙。人墙中间,是猩红色的地毡。高台宽阔的广场上,依照步军、弓弩军和车战军、侍卫军,划出不同的方阵。方阵前面,摆上了几排座位,供诸侯王与功臣入座。

这是第一次举行如此大规模的盛典,自然分外引人注目。特别是刘邦的近臣中,许多人都起自布衣或州郡小吏,从未经历过皇帝即位这样事关社稷的大事,自是俨乎其然,敛容屏气,生怕破坏了这庄严的气氛。

再看看台下,一个个由将军们率领的方阵,威武肃杀,一面面旌旗飘舞,一匹匹战马昂首。然细心人端详之后,就发现所有在场上集结的军伍都是跟随刘邦从沛县出来的将士。

上午巳时三刻,伴着典雅庄严的中和韶乐,刘邦在萧何、张良、卢绾、周昌的陪同下登上高坛。

坐在诸侯王席位上的韩信最先关注的是卢绾,就在进驻定陶后的前几天,卢绾就被册封为长安侯,昨日早朝上又被任为太尉,这让韩信很不解。卢绾是在刘邦经过武关,先入咸阳时追到关中的,与曹参、周勃、樊哙等人相比,不免逊色。他凭什么为太尉,跻身三公呢?他一转脸,就看见了在方阵中撇嘴的樊哙。

是的!樊哙一看见卢绾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个与刘喜一起追到汉营的沛县人有什么能耐,不就是协助彭越袭击了项羽么?论功劳,他比曹参那是天差地别,凭什么人模狗样地登坛呢?

哦!那是谁?那不是周柯的兄弟周昌么。论年纪,也不过三十;论战功,无足挂齿,他有什么资格为御史大夫,不过是承袭了周柯的御史大夫之位罢了。樊哙郁闷极了,但他没有地方发泄,在这个日子里,任何僭越举止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只能在心里埋怨:“哼!你不看吕嬃之面,也该看看吕雉的面子。俺怎么了,就不能做御史大夫?”

樊哙瞪着眼睛,侧目看周勃,脸色一如往日地呈铁青色,眼神却是水波不兴。但樊哙也为他打抱不平,诸将中,只有周勃少言寡语,却阵阵建功,他怎就不如卢绾了呢?

想到生气处,樊哙将马缰抖落得哗啦啦直响,惹得校尉们直朝他这边看。周勃见了,不断投来眼色。樊哙会意,才有所收敛……

午时二刻,一通鼓乐,长安侯、太尉卢绾出列,宣读了根据诸侯王和群臣谏言写就的皇帝即位策文——

诸侯及群臣昧死再拜:

先时秦为无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得秦王,定关中,于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拜续绝以安万民,功盛德厚,又加惠于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号比拟,无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于后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号。

读完诸侯王的上疏,没有任何的停歇,卢绾接着读刘邦的制文——

寡人闻帝者贤者有也,虚言无实之名,非所取也,今诸侯王皆推高寡人,幸以为方便天下之民,寡人诚受,不胜惶恐。然则,不敢以区区之身,负天下之民,冷诸侯之王。自今日上帝号。国号汉,都洛阳。

卢绾念完,已是汗津津了。他顾不得擦汗,就从太仆寺丞手中接过传国玉玺,高声唱道:“请陛下受玺。”

刘邦肃穆地从卢绾手中接过玉玺,心底油然升起无言的尊严和威仪。从带人赴咸阳服徭役到丰泽西释放囚徒;从武安侯到砀郡长;从汉王到大汉皇帝;从第一眼看到秦始皇赫赫甲仗,萌生“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到今日终于成为九五之尊,这一路走来,就是八年。平心而论,当初被萧何等人推为义军首领时,他没有想到万里江山有一日会成为刘氏天下。

此时,他从心底感谢岳父吕太公,他当年的一席相面,带给他多少希望和信心。他从心底感谢那位不知名的老者,若非他卜了刘盈有贵人相,他又如何能够忍受骨肉分离之苦,一直坚守到今天呢?他想起芒砀山落草的日子,那关于赤帝子斩白蛇的传说,让他成为天的儿子。无边日月一片新,他今天倒真做起皇帝来了。

当然,此时此刻,他也非常感念那些在战火中殒命的将士。

刘邦就是怀着这样的心境将玉玺接到手中,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身交到萧何手中。这时,早已伺候在台下的符节令丞迅速前来接了玉玺,很快就由禁卫看管起来。

卢绾依照程序,高唱道:“请陛下临位。”

刘邦转过身,在卢绾的引导下来到事先准备好的皇帝座位上落座。

卢绾接着唱道:“请丞相宣示诏书。”

一向冠带随意的萧何,今天着了一身朝服,严肃地来到前台展开手中的绢帛,一连宣读了三道诏书。第一道诏书,便是册封吕雉为皇后。众人立即将目光投向高台的右侧,只见在《永安》雅乐旋律中,吕雉在春兰和两名宫女搀扶下一步步登上高台了。

皇后的服饰,早在诸侯第一次上疏时就暗地里准备。她的上身着一件黑红色短袖衫配黑色深衣,蚕青束腰,淡青长裙,梳一瑶台髻。这几个月陪伴刘邦,她的心境很好,脸色也显得丰润和年轻了。

此刻,吕雉在台中心站定,她向刘邦行了大礼,然后就听萧何高声唱道——

制曰:朕已受帝号,册封王后吕雉为皇后,掌管后宫诸事。

“谢陛下隆恩。”吕雉再度施礼。

夏侯婴上前,向皇后授了皇后之玺,吕雉才在刘邦身边就座。

第二道诏书是册封刘盈为皇太子,尊母为昭灵夫人、父为太上皇帝。

刚刚跟随萧何来到定陶的刘盈,从进城后就一直没有机会看到父亲。昨夜,他终于在四年后与吕雉团聚。母子喜极而泣,春兰为之动容。可当他缠着母亲要去见父亲时,却遭到了吕雉的申斥:“你父王正忙于大典,哪有时间与你闲话。你马上就要做皇太子了,也该学会独立了。”

此刻,刘盈在中官的陪同下上台受封来了。他暗暗打量坐在龙位里的父亲,忽地就有了陌生感和畏惧感,脚步顿时迟滞了。这情景,让坐在刘邦身旁的吕雉十分不满,眼见得脸色就冷下来了。萧何见状,忙在一旁解释道:“太子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典,心中不安也属常情。”

可越是走近刘邦,刘盈的心就越是慌乱。及至到了刘邦面前,竟不知所措。在中官的提醒下,才战战兢兢行了大礼讷讷道:“儿臣拜见父皇和母后。”

刘邦皱了皱眉头道:“平身听封。”

夏侯婴不失时机地高声道:“请太子接受印信。”

这时候,太仆寺丞上前将印信递给刘盈,刘盈转身交给身边的中官,这才在吕雉旁边坐了下来。但他的心仍然十分忐忑,甚至觉得远不如在栎阳单独与丞相和长史在一起自由。就在他六神无主时,第三道诏书下来了。

第三道诏书是改封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据长沙、豫章、南海、桂林、象郡五郡。封越王无诸为闽越王。

至此,登基大典大致走完,接下来,就是到宗庙祭祀。刘邦借此机会,向天下宣告汉朝正式立国。

一连几天,萧何与卢绾、夏侯婴等人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制定典章的事宜中去了。

这天一大早,萧何就来向刘邦禀奏了三件事:一件事是将军们反映,进入定陶的汉军士卒发生了强抢店铺或者吃饭不付钱的情况,有的甚至夜闯民宅骚扰良家妇女。希望能尽快颁布《九章律》,安定天下。

刘邦不假思索回道:“约法三章不足以御奸,今天下初定,丞相可起草诏书将《九章律》颁布郡国,以安吏民。”

接着,萧何又奏道:“自大泽乡举事以来,连年战火,百姓流离失所,有的逃到深山老林。现今天下一统,请陛下诏命民归其家,各乐其业。”

刘邦听着听着就龙颜大展,心想这萧何处理起国政来,真是有条不紊,便立即允准了:“民前或相聚葆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训辩告,勿笞辱。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婢者,皆为庶人,军吏卒会赦,其无罪而无爵及不满大夫者,皆赐爵为大夫。故大夫以上赐爵各一级,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萧何忙不迭地称道:“陛下圣明!”

刘邦摆摆手道:“你我皆小吏出身,岂能不知民之疾苦?”

萧何却不这样认为,分析道:“臣算了一笔账,仅是免除赋税、颁赐食邑、免除徭役等项,府库每年要少收多少赋税,可陛下赢得的却是民心。管仲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陛下如此爱民,大汉江山岂有不稳固的道理?臣还以为定陶地瘠城小,不宜久留。请陛下早做打算,移驾洛阳。”

“这个朕也想过,只是时间太紧,诚恐……”

萧何闻言就笑了:“此事不劳陛下费心,早在项羽东归时,臣已命邓龙、张虎二位将军入住洛邑,整修宫观,现在一应具备,就等陛下入住。”

刘邦闻言,就睁大了一双丹凤眼,直直地看着萧何,发出“恪居尔位,勤不告劳”的感叹:“丞相什么都替朕想到了。汉有丞相、子房与重言,吏民之福。自今日起,朕准丞相佩剑上朝奏事。”

萧何纳头就要下拜,却被刘邦拦住,话语中就带了深情:“朕犹记得,当初沛县起事时,众人本是推举萧兄为首的,若非兄坚辞而又推我,朕岂有今日?若非公月下追回重言,朕岂有今日?若非公据守关中,外济六师,内抚三秦,拔奇夷难,迈德振民,朕岂有今日?这些,朕都记着呢。”

“这些都是为臣子的本分。陛下抬爱,臣不胜惶恐。唯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萧何眼睛有些湿润。

不几天,朝廷的诏命就被送往各地了。这让萧何很振奋,欣慰当年在关中试行的“十五税一”终于全国通行了。

五月中,朝廷君臣悉数迁往洛阳,邓龙、张虎在城门大排仪仗欢迎。洛阳百姓听说皇帝驾临,纷纷走出家门,要一睹这位帝王的尊容。一时万人空巷,人潮涌动。

进入洛阳的第五天,刘邦在宫中举行庆功宴。

洛阳,曾是秦丞相吕不韦的封地,当初秦始皇感其仲父之身,封邑十万户。吕氏恃权弄威,大兴土木,扩建城池,修建了富丽堂皇的南宫。据说当年吕不韦被罢相后,这里依旧车辆相望于道,门生故吏终日不绝,终于让吕不韦万劫不复。现在,旧宫经萧何修葺一新,在这里置酒,自然含了庆贺开国的意蕴。

此刻,坐在宴席上的人,无论是当初刘邦出于无奈封邦裂土的诸侯,还是一直跟随刘邦鞍前马后,屡立战功的臣僚,都迅速调整心态,将所有的盛赞送给刘邦。

先是承袭张耳为赵王的张敖出列向刘邦敬酒。张耳等不到大汉立国,就溘然而去。他的儿子张敖承袭了赵王,自然是对刘邦感恩戴德。加之他年轻,是在座者的晚辈,就分外引人注目。

让张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毕恭毕敬举酒的那一刻,刘邦的目光就直瞪瞪地看着他了。他不免有些仓皇,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违了君臣之礼。直到刘邦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且举酒作为回应,他才回到座位。

接下来英布、韩信、彭越、韩王信等一一向刘邦献词敬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辞,每个人都一脸的笑意,宴会的气氛渐渐进入**,及至萧何、张良、曹参、樊哙等一干大臣敬过酒后,刘邦的酒觥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再回到唇边时轻轻抿了一口,便起身说话了:“诸位,请俱以实情告朕,不可隐瞒。”

大家的目光便集中到刘邦身上,心中暗忖高高兴兴的,皇上忽然要大家据实说什么?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刘邦的声音又在耳边回**了:“朕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座席上发出“哦”的一声,王陵便不失时机地侧身回道:“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则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所以失天下也。”

王陵说的是心里话,也说的是实情,他的话立即在宴席上引起共鸣。

刘邦只是微笑着听着王侯大臣们的话,待声音渐渐平静下来时,他一双丹凤眼扫视全场,接着道:“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座席上又发出“哦”的一声,一个个侧过身子看着刘邦,等待下文。

刘邦饮下一觥酒,润了润嗓子,接着说出一番出乎人们意料的宏论——

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用,此所以为我所擒也。

座席上静极了,刘邦一席话,字无空言,让在场的每个人心中都很不平静。难得皇上如此清醒,如此坦**。他不仅将自己置于知人善任者的位置,而且让每一个人看到了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价值。在一片寂静中,大家交换眼色,彼此频频点头,传递的是认同,凝聚的是共识,形成的是向心力。张良打破了这种寂静:“陛下一言,发人深省,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在座的众人齐刷刷地举起了酒觥……

五月下旬,王侯们纷纷启程回到封地,将军们也都奉诏奔赴郡国驻守。

曹参被任为齐相,协理刘肥处理国政。虽然他心中有些许不快,可辞行时刘邦的一番话驱散了他心头的阴云:“天下初定,良臣是用。朕之所以命你为齐相,乃因爱卿好尚淳质,载其清静,唯贤知贤也。此去临淄,路途遥远,朕望爱卿珍重。”

曹参闻言,两行浊泪滚出眼眶:“陛下待臣如此,臣纵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而就在这时,刘肥也进殿来了,他向刘邦行了跪拜之礼:“儿臣不日将赴临淄,特来辞行,并聆教于父皇。”刘肥抬起头望着刘邦,禁不住热泪盈眶。毕竟,他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地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他的心忐忑不安,希望父皇能给自己一些力量。

随后,曹参上前参拜道:“微臣见过齐王殿下。”

这时候,就听见刘邦说道:“肥儿拜见恩师!”

刘肥迟疑了一下,转身与曹参面对面拱手道:“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曹参忙回道:“万万不敢,折煞微臣了。”

刘邦以父亲的口吻交代刘肥道:“此去关山万里,你当时时请教曹相,不可擅自做主。”

“儿臣记住了。”

五月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吹散了刘肥的长发,也牵扯着刘邦和曹参纷纭的思绪。

一大清早,漂母挎着一篮子绵纱到河边来洗。

八年岁月,她眼见地老了,不仅鬓上添了许多的新霜,背也驼了。要命的是,当年那双让韩信一看见就惭愧不已的眼睛,现在也老花得厉害,浆洗后的绵纱因此不均匀,往往要濯洗很长时间。

她在湖边蹲下来,将一团绵纱放进水里反复漂洗,浆水渐渐地融进湖水,也在她的心头匀出一片清澄。就像眼前这湖水,蓝湛湛的,白云落进湖中,一团一团。一丝风来,绵簇般的云团摇曳飘摇,拉成绵纱一样的曲线。

身后就是淮阴的莲花街,那里有她孤守了数十年的老屋和柴扉。自从那一年申斥了韩信之后,八年来,没有人叩响她家的柴门,她的心也如止水一样宁静。以浣纱为生的她对外面的世界知道得很少,她所知道的,大概淮阴城的人都知道了。

近来,每逢她来到湖边干活时,总会听到关于韩信的消息。就在昨天,几名与她一起浣纱的邻居还告诉她,韩信在外面做了大王,听说前呼后拥,一大堆的侍卫,威风着呢!

漂母抬起头一笑道:“不图他高官厚禄,能养活自己就行。”

那位比她大几岁的老妪就不以为然:“你这样是小看他了,听说他指挥着千军万马,打到了海边。”

漂母虽然没有回应,但内心却很欣慰,韩信没有让她失望。但她旋即想,当年他有求于自己,是在困窘之刻,现今不一样了,他做了大官,还能认自己这个老婆子么?她尽力让自己的心水波不兴。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人家高升不高升,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想到这儿,她的心安静多了,继续埋头漂洗绵纱。

从身后的小道上过来一位县役模样的男人,他径直来到漂母身边,打了一拱问道:“请问您是漂母么?”

漂母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随口回道:“是的,不知官爷找老身何事?”

县役听说她就是漂母,不禁大喜道:“下官一早就到淮阴城中访问,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您老人家了。走!快随下官走……”说着就去提装满绵纱的竹篮。

漂母不解地看了一眼县役道:“老身平日奉公守法,不知官爷要带老身去何处?”

县役谦恭地说道:“喜事临门了,请您老跟下官走,车子就在岸边。”

漂母循声去看,果然湖岸停着一辆车。她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只好听天由命了。她被县役扶着登上车,穿过莲花街,又过了临淮巷,终于到了县府门前。

县令早已在门前等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直到司御“吁”的一声,他才转过头来,发现漂母愁眉苦脸地坐在车上,便狠狠地瞪了一眼县役道:“为什么不早禀报?”然后转过脸面对漂母时,已是满面笑容了。一步上前,亲自搀扶漂母下车。

这样一来,漂母更是如坠五里云雾中。平时看惯了衙役们高声训斥百姓,何时对普通百姓如此恭敬了?再说自己也不曾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竟然逢此殊遇,莫非是在梦中?她悄悄地掐了掐右手背,疼得“嘶”了一声。这声音惊动了县令,他忙转身问道:“老夫人何处不适,本县可传郎中诊治。”

漂母摇摇头,尴尬地笑道:“没事,是老身不小心碰了一下。”

说话间,就进了县府大门。先到二堂旁边的一间侧室,在里边等候的县府丫鬟捧了一身镶了白边的青色深衣出来,其中一位笑着道:“请老人家更衣。”

漂母越是不解,看看身上的衣裳,虽说有两块补丁,却是洗得干干净净,要见什么贵人,还需换衣裳?但到了这个地方,横竖由不得自己,便关起门换了衣裳。丫鬟又捧了铜镜,前后映照。铜镜里映出漂母的容颜,果然眉宇生辉,年轻了不少。这时,丫鬟才上前拉开门,原来县令并没有走,在外面静候。他上前扶了漂母,向后堂而来。

漂母一脚踏进门,就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正背身看着屏风上雕镂的画。这不是韩信么?漂母禁不住“啊”了一声,惊动了韩信,他转身就跪倒在漂母面前:“母亲在上,孩儿韩信回来了。”

啊!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只是韩信这一声“母亲”重如千钧,漂母有些承受不了,只觉眼前昏晕,差点跌倒。她是韩信的什么母亲呢?她一没有生他,二没有养他,不过是在他困顿之际施舍了些饭食而已。但凡行善之人,谁都会如此,岂敢妄受母亲之称。一想到这些,她本能地向后退去,口中却连连道:“大人,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她每向后退一步,韩信跪在地上就向前挪一步,一退一进,就到了墙根,再也没有退路,漂母干脆也跪倒在地道:“老身当年所为,皆出自恻隐。大人如此大礼,老身承受不起。”

韩信起身扶起漂母,到客厅中央就座,说出的话就带了恭敬:“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初,若不是母亲慷慨施救,岂有韩信今日?若不是母亲严厉训诫,哪有韩信发奋之举?孩儿自幼失去双亲,做梦都盼望有母亲。今日得见母亲,此乃天意。”言罢,又跪倒在地,深深叩首。

漂母还要拦阻,县令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劝道:“老夫人,王爷已被封为楚王,回乡省亲来了,老夫人就不要推辞了。”说着,他也拉起袍裾,跟在韩信后面跪倒了。漂母何时见过如此场面,更加惊慌失措。韩信见状,要县令起身,说不要惊吓了母亲。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漂母始信韩信拜母乃真情,那种仓皇渐渐退去,对韩信道:“自你离开淮阴后,我日思暮想,盼望你心随宏愿,早成大器。”

那是一段仓皇的日子。秦军到处追捕韩信,听说漂母曾向他供食,便缉拿到县府拷问再三,她一口咬定从未见过韩信。县令在漂母老屋周围布满了暗探,最终也没有见到韩信的影子。风雨八年,当年的羸弱书生,今日竟然峨冠博带,仪仗赫赫地回来了,于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当日中午,县令在县府摆宴设席。主宾当然是漂母和韩信,作陪的有骑将军、楚太尉冯敬、县令和县丞。

县令依照官阶请韩信坐上席,他推辞了,硬是扶着漂母坐到了主席上,而他坐在漂母身边。席间,从县令到县丞都纷纷向韩信母子敬酒。

“今天下大定,国有新主,大王与母亲团圆,此乃三喜临门。下官向大王和老夫人敬酒,愿大王享国长久,祝老夫人鹤龄松寿。”县令说完,朝外面挥了挥手,立即有两名县役抬了箱子进来。县丞上前打开,却是一箱金子。

县令又道:“淮阴乃大王故里,今日归乡,为表下官恭迎之情,特备百金……”

“慢着!”县令话音没落,就听见韩信高声打断道,“寡人回乡拜母,当尽为子之孝,岂能由县令馈赠?”

县令闻言,有些尴尬道:“大王何必如此,都进来了,怎么能……”

这时候,冯敬插话道:“县令不必多言,照大王吩咐就行。”

看着县役们将箱子抬了出去,冯敬也向外面拍了两巴掌,但见侍卫从外面抬进四只箱子。韩信起身,来到漂母身边道:“孩儿不孝,致母亲多年来沐雨经霜,饥寒交至。今日衣锦还乡,特备千金,请母亲笑纳。”

“请老夫人验看。”冯敬上前来邀漂母。

漂母来到箱子前,就被那闪闪的金子照得两眼发花,过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睛。不要说她这一辈子,就是自上祖起,何时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呢?过惯了恬淡生活的漂母真不知这么多金子往后该怎么花。围着箱子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时,漂母说话了:“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信赶忙施礼道:“母亲有何训示,孩儿洗耳恭听。”

半日的喧闹,漂母的心终于平静下来,道:“人生在世,无非一日三餐,冬衣夏裳,要如此多金子何用?除了拿一些用来整修庭院外,不如就存入府库,用以周济城中鳏寡如何?”

韩信沉思片刻,觉得漂母所言乃人情大理。心想钱既然给了她,她愿意给谁都不违理,便作揖道:“就依母亲。”

漂母这一番话让在场的冯敬、县令等一干人为之动容,特别是县令平日里或多或少地收了贿赂,面对一位乡间民妇的善举,脸上就不免发热,心生惭愧,却又不能直言,忙道:“老夫人一席话,让下官受益匪浅。请大王和老夫人放心,下官一定将金子保管好,一切按老夫人意愿支用。”

“我还有一事。”漂母说着朝外面喊道,“你进来。”

从外面进来一个年轻人,瘦瘦的,但看上去却十分利索。漂母对韩信道:“他叫周三,早年离开父母,无依无靠,我常常周济于他。你既为大王,何不给他找个差使。”

韩信当即应道:“看他年纪轻轻,就在儿子身边做个侍卫如何?”

“他从小就学了些功夫,正好派上用场。”漂母闻之大喜,又对周三道,“快来见过大王……”

这场酒宴直到戌时三刻才告终结,韩信亲自陪漂母回到家中,前前后后转了一圈,物是旧物,人是旧人,只是今夕殊异。他来到屋旁的一间厢房,对陪同的冯敬道:“当年在淮阴,寡人就是在这里栖身的。”

冯敬上前翻了翻,见粗糙的案头有一卷《孙子兵法》,都蒙了尘土,轻轻拿起来,吹去上面的浮尘,隐约可见韩信当年留在竹简空隙的心得,不由心生敬意。正想着,又听见韩信道:“今夜寡人就在家中陪母亲,请太尉回传舍去住。”

冯敬回道:“下官今夜就陪大王说说话。”

“寡人求之不得,只是这草舍委屈了太尉。”

“这里有老母亲,有烟火味,哪里委屈?”

两人说着,就在榻上躺下了。两个汉子,身宽体胖,床显见得有些挤了,但两人并不计较。

月光从窗口投进来洒在榻前,安静而又清澈。从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夏虫的啾啾鸣叫,此起彼伏,仿佛雅乐一样舒心。隔壁就躺着漂母,细碎的鼾声听起来很是熨帖。

韩信望着窗外天上的星星道:“此次回来,是寡人特地向陛下提出任足下为太尉的。”

“下官知道。”冯敬十分感怀韩信的知遇之恩。当初若不是韩信惜才,他早就引刀殒命了。从那以后,他就跟着韩信,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即便是在刘邦册封韩信之际,就想过要跟随他到下邳去。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韩信竟先向刘邦举荐了自己。

而韩信之所以要冯敬任楚国太尉,也是觉得刘邦身边的将军或者谋士自己指挥起来多有不便,而冯敬是他从魏豹手下救出来的。韩信油然想起一个人来,推了推冯敬道:“足下睡了么?”

“没有,睡不着。”

“明日足下到淮阴街十字东北角肉铺,寻找一位王屠户。”

“大王乃一方诸侯,寻他作甚?”冯敬有些不解。

韩信转过身来对冯敬道:“当初若非他对寡人极尽**之辱,寡人必不能奋发图强。寡人不但要感谢他,还要任他为中尉,专事下邳城防。”

“大王胸襟,阔如海矣!大王其心休休,其如有容,前程……”

冯敬情不自禁地正要说下去,却被韩信拦住:“到此为止,千万不可妄说。”

冯敬顿了顿,立时明白了韩信的意思。聆听着远方传来的鸡鸣,他起身道:“下官这就到街上去找王屠户,想那王屠户断然不会想到,大王竟如此待他。”

东方的晨曦悄悄地爬上窗棂,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