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十六章 假巡狩以除异己 巧周旋而灭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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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为雍齿举行的饮宴持续了两个时辰,刘邦不露声色地目送张良等臣僚离开,这才回到前殿打开王恬启送来的信札。刚刚看了几行字,就禁不住叫出声来:“奸贼,竟敢与楚残将同流合污。”他一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的不仅仅有春熙,还有陈平,便知陈平听到了自己的骂声,便问,“爱卿何故没有离去?”

陈平作了一揖道:“如果臣没有猜错,此书札定是来自楚国。”

刘邦很吃惊,放下书札问道:“爱卿何以知道?”

陈平很平静地回道:“前些日子,臣去洛阳城郊巡查军营,听人议论说楚军败将钟离眛暗自潜往下邳了。臣据此猜想,此信札当是从彼处来的。”

刘邦再度埋头看信札,就不由得念出声来:“你看看,钟离眛在下邳,不仅随韩信巡查县邑,而且出入都有侍卫护着。这楚国究竟还是不是刘氏的天下?”

“陛下圣明。韩信自恃功高,藐视朝廷。”

“正是。”刘邦借着酒劲,说起话更是带了帝王的威严,“这个韩信,朕早就料到他存有反心。前年他向朕上书求封,其异心图穷匕见。如今到了下邳,自觉朕鞭长莫及,故而与残军眉来眼去,朕岂能容他。朕明日早朝,就点将亲自出征,定要将韩贼擒至京城。”刘邦说着话,手在案几上击打得咚咚响,“朕至今想起他待价而沽的往事,犹愤懑难平。他敢如此,岂知其他异姓王不敢如此?”

在刘邦发泄心中愤怒的时候,陈平一直专注地倾听着皇上的每一句话。因此,当刘邦再度责备他为什么还不离开时,他的思绪就整理得井井有条了:“臣担心陛下因气伤身,故而不忍离去。陛下真的要发兵讨伐楚王么?”

“难道朕还戏言不成?”

陈平近前一步道:“如此,臣有几个问题想问陛下。”

刘邦没好气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话你就直说。”

“敢问陛下,有人言韩信反,韩信知道吗?”

“朕料定韩信不知。”

“那臣请陛下自忖,陛下精兵能与楚军匹敌么?”

刘邦迟疑了片刻,照直回道:“不能。”

陈平点了点头又问:“臣请陛下再自忖,我朝中诸将,有用兵能过韩信者乎?”

“没有。”

“兵不能与楚较量,将不能及韩信,陛下举兵攻楚,乃是仓促出战,臣以为十分危险。”

经陈平这一番问话,刘邦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了,他从心底觉得陈平的提醒非常及时。可难道就这样任凭他胡作非为么?他将征询的眼神转向陈平问道:“那依爱卿看,如之奈何?”

陈平又作了一揖,反问道:“陛下可记得秦皇当年巡狩会稽时的盛景么?”

刘邦点点头道:“那怎能不记得。朕当时还说过‘大丈夫当如是也’,而当时项羽也说‘彼可取而代也’的话。”

陈平拊掌道:“陛下圣明,自古天子有巡狩、会诸侯的习惯。若陛下假名巡狩云梦,要在陈县大会诸侯。陈县是楚国西界,韩信听闻陛下巡狩到此,岂能不见?陛下趁机将其擒获,这样便无须大兴兵戈,武士可擒矣。”

刘邦听了,不免有些狐疑,问道:“这样行么?”

“陛下每临大事,胸有丘壑。鸿门脱险,武关却敌,与之相比,南行乃小丘矣。”陈平甚至断定,刘邦南下,韩信断不敢恣意妄为。

初冬太阳淡淡的余晖将竹叶投射在窗户幔帐的时候,刘邦下定了南巡的决心,他从案几后站起来道:“就依中尉,朕明日早朝后就启程南下。”

走在通往后宫的甬道上,冬日洛阳城的萧瑟和冰冷就一一映入眼帘。一片片金色的叶子随着冷风飘扬在天空,有几片落在刘邦的肩头,春熙看见了,便上前为他拂掉。暮色刚刚拉开帷幕,店铺已早早地关了门,只有卖柴的瑟缩声穿过寒林,在耳边回旋。这情景让刘邦的心境变得沉重起来,在以往的日子里,无论是前往鸿门赴宴,还是出关牵制龙且,他都思出即行,没有多少牵挂。可这一次不同了,除了老父在栎阳,家人都在身边,他即将出行的心就扯出千丝万缕的情丝。他踯躅的脚步引起了春熙的注意,紧走几步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邦摆了摆手,继续朝前走去。眼看吕雉居住的殿宇已进入视线,他的眉头紧皱起来了,他不知道怎样将此事告诉吕雉。他们夫妻毕竟分别三年刚刚团聚不久,而他又要冒险南巡,她知道了又会作何想?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女人。自从进驻洛阳后,他强烈地感到吕雉对戚夫人那种明里暗里的厌恶。他最担心的是,在他离开洛阳后,两人能否相处好。

即将走到甬道尽头,下了阶陛,就是吕雉的殿宇。刘邦的脚步终于停住了,回身对春熙道:“去传夫人前来皇后处用膳。”

春熙迟疑了一下,问道:“陛下是要传夫人到皇后处么?”

“你没有听见朕的话么?”刘邦就有些不高兴。

春熙不敢再问,回头就招来一个年轻的小黄门,打发他去戚夫人处传皇上的口谕。待他再转身时,刘邦已下了阶陛。春熙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其实,在皇后殿宇值守的黄门在刘邦刚走下台阶的那一刻,就将消息传给了吕雉。此刻她已率众人出来,呼啦啦跪倒一片,迎接皇上的到来:“恭迎陛下。”

“平身。”刘邦从队列中穿过,来到殿宇中央入坐。吕雉挥退宫女和黄门,只留女御长春兰在身边。待殿廷安静下来后,春兰已将茶水沏好,吕雉接过来亲手捧给刘邦道:“陛下处理国政一个下午,定是口干舌燥,请先喝了这杯热茶,妾这就命后厨准备酒菜。”

刘邦呷了一口热茶,果然香气宜人。他的确有些渴了,一杯茶入口,喉咙清爽多了,随即问起刘盈近来的学业。

吕雉回禀道:“盈儿近来在习读《左氏春秋》,吕少傅每天向他讲授历朝历代治政的经验,盈儿听得津津有味。只是他有些不理解,为何先朝会发生那么多弑父弑君之事。他说如果儿子为了夺得王位而杀了父亲,臣下为了王位而杀了君主,这天下还是天下、国家还是国家吗?”吕雉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不悦来,“有时,盈儿听着听着就哭了。陛下说说,这孩子怎么就没有随妾一点呢?”

“传太子来共进晚膳。”刘邦的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他在心里埋怨吕臣,为什么要给刘盈讲授这些。他决计回头传吕臣当面问问情况,万一不行,就新任一名少傅来教他。

春兰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刘盈就来了,拜过父皇和母后,便规矩地坐在吕雉身旁。刘邦顺着刚才的思路,问了问刘盈的学业。刘盈虽然胆怯,但还是一一回答。刘邦点了点头道:“可见盈儿还是认真听了讲书的。”

“谢父皇。”

眼见时间不早,刘邦又问春熙:“怎么还不见夫人与如意来呢?”

闻言,春熙忙到门口张望,就看见戚夫人引着如意,在秋菊和几名宫女的陪同下下了甬道,正朝殿门走来。春熙忙上前相迎:“夫人到了,陛下正在殿中等候呢。请夫人快随老臣来。”

进了殿宇,戚夫人面对正襟危坐的刘邦和吕雉,上前施了大礼,柔声细气道:“妾参见陛下、皇后。”

如意效法母亲,先是跪地道:“儿臣拜见父皇、母后。”待刘邦口谕平身后,又转过身来到刘盈面前行了大礼。那认真的一丝不苟的样子,惹得刘邦笑颜掠过眉头。

刘盈忙还了礼,拉着刘如意在身边坐了。

见状,吕雉便不满意了,道:“这孩子怎就不懂尊卑呢?盈儿乃储君,你为臣下,岂能并肩而坐?”随即将脸转向戚夫人,“陛下传你,你却迟迟不到,难道要陛下亲自请你不成?如意不晓君臣之礼,你是如何教子的?”

戚夫人用眼睛的余光悄悄打量一下刘邦,倒是和颜悦色,忙欠了欠身子回道:“都是妾的错,请陛下、皇后恕罪。”

戚夫人一抬头,发现如意已经自觉地坐在最下首了,心头就泛起一阵欣慰,正要说话,吕雉却发了声:“陛下看看,妾还没有说上几句,她就一大堆理由,这后宫还有尊卑没有?”

刘邦看了一眼吕雉,本想训斥几句,但话到口边又收回去了,他不愿意因为些许枝节破坏了临别前的这顿晚饭,他挥了挥手道:“平身。”

待戚夫人在下首坐了,刘邦又道:“小儿不晓事,可以宽谅,往后多加训诫就是。”

吕雉没有再责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酒菜上齐,刘邦举起手中的酒觥道:“朕今日召你们共进晚餐,是有事要告诉你们。先饮这一杯,朕再说话。”

“谢陛下。”吕雉与刘邦并排坐着,侧过身子道。戚夫人、太子和如意也依序谢皇上。

刘邦接着道:“现今天下初定,朕不日将南下巡狩,出宫将近月余,故而家人相聚,一则有些话要叮嘱,二则也是作别。”

刘邦这话一落音,饭局就沉寂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吕雉举起酒觥向刘邦致意:“陛下恩泽四海,威震九域。陛下所到之处,必是诸侯敬畏,万民咸仰。妾祝陛下一路顺风,龙体康健。至于后宫之事,请陛下放心,妾定然处理得有条不紊。待陛下南巡归来,妾还在此地置酒为陛下接风。”

饮罢酒,吕雉对坐在左边的刘盈道:“你父皇就要远行,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遵命。”刘盈说着站起身来到刘邦面前,将酒觥高高聚过头顶,“父皇乃天下之主,此去南巡,正值初冬,饮冰餐风,儿臣甚为不安,乞父皇遣丞相代为巡狩。”

刘盈将酒觥放在唇边轻轻饮了一口,刘邦分明看见他的双目湿漉漉的,心中就有些不痛快,但在这个告别的时刻,他不想因自己的责备而致吕雉母子不快,便顺势举起酒觥道:“难得盈儿一片孝心,朕十分高兴。”

刘邦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吕雉,发现她的脸色很阴沉,猜想她一定是为了儿子的懦弱而生气。好在她接下来的话,并没有将心中斥责说出口:“你父皇威及海内,定于一尊。你当如父皇,天下为怀才是。”

刘盈已回到自己的座上,忙作揖道:“儿臣明白了。”

孰料刘盈的话却引起了戚夫人的共鸣,轮到她敬酒时,就说出一番附和的话来:“妾觉得太子所言,乃大孝之举。所谓天子不视而见,不听而聪,不虑而知,不动而功,慨然独坐而天下从之如一体。大汉谋臣如云,武将如雨,陛下何须劳动大驾南下,妾甚为不安。”

戚夫人举酒齐眉,满眼温顺,这让刘邦心中很不好受。他明白,戚夫人之所以阻止自己南下,固然担心他的安危,同时也担忧吕雉会处处为难她,只是这样的缘由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如同对待吕雉一样,刘邦也打算婉言安慰戚夫人几句,同时也打算在酒阑席散后单独叮嘱吕雉,要善待戚姬。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就在这时,刘如意来到母亲身边,举起酒觥,说出一番让刘邦和吕雉吃惊的话来:“吕长史为儿臣讲书时,曾说过舜帝南巡的往事,儿臣虽然年幼,然愿随父皇巡狩,一路护卫。”

如意奶声奶气的话音刚落,刘邦的笑意就堆满额头,回想起那日早朝时如意练剑的身影,益发觉得这孩子可爱。他起身来到殿中央,拉起如意道:“难得意儿一番孝心,朕南下巡狩,自有禁卫相随。你待将来长大……”

“儿臣长大后要带兵打仗,为国建功。”

刘邦终于忍不住开怀笑了,随身就抱起如意亲了一口。如意躲着刘邦的胡须,一个劲地嚷着“痒痒”。这可吓坏了在一旁的戚夫人,她上前接过如意,责备道:“这孩子没大没小……”

眼前的这一切,让坐在一边的吕雉心里五味杂陈,是对儿子期期艾艾的不满,是对如意的嫉妒,是对刘邦偏爱如意的醋意。她忽然觉得,今天这顿饭吃得寡淡无味。她在心里问自己,这还是在自己殿宇举行的饮宴么?

“好啊!”吕雉突然甩出一串冰冷的话来,“今日是为陛下南下饯行,你戚姬不祝祷祈福,反而千方百计阻止。我倒要问问,你还是陛下的亲人么?莫非你在心底诅咒陛下不成。”

戚夫人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吕雉,那刀子一样犀利、寒雪一样冰冷的目光,让她的肩膀不由得抖动了一下。她暗自埋怨如意不懂事,偏偏在这个时候在父皇面前撒娇。戚夫人迅速调整了思路,立即跪倒在刘邦和吕雉面前道:“妾不该劝阻陛下……妾怎敢诅咒陛下……”

可吕雉并不打算放过她,反而加重了语气:“像你这等人,胸无大志,岂可懂得陛下的宏图大略。为人妾者,当恪守妇道,若心怀旁骛,我定然……”

“好了!”吕雉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刘邦浊重的声音拦住了,“你们究竟要干什么?连一顿饭都不让朕吃得安生。”

再看看两个孩子,从来没见过父皇、母后、姨娘如此局面。刘盈一转身紧紧抱住如意,哭着道:“弟弟不要害怕。”

春熙在一旁伺候,看见这种局面很是不安,但说什么都不合分寸。好在刘邦厉声截住了吕雉的申斥,他借着这个机会忙吩咐黄门宫女重新温酒,好使刘邦吃完这顿饯行饭。

……

刘邦要巡狩的诏命由丞相府迅速发往各地。但发给楚王韩信的,不仅有巡狩的文书,还附上了一份要求他拘捕钟离眛的诏命。

韩信反复揣摩着文书的意思,问身边的冯敬:“钟离将军以商贾身份入下邳,究竟是何人走漏了风声?”

“臣也奇怪,陛下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此人必在大王身边,才知道得如此详细。”冯敬把韩信身边的人一个个数了一遍,忽然一个身影闪现在他的脑际,“会不会是他?”

“你寻见人了?”韩信停住脚步问。

冯敬望着滔滔向南的沂水河,若有所思道:“如果臣没有猜错,这告密者必是王中尉。”

“王屠户?”

冯敬待韩信在岸边站住脚步,便道:“臣记得钟离将军那日来到下邳城时,就是王中尉第一个看见的。后来,每次钟离将军出入下邳都有侍卫护送,难免不引起他的怀疑。”

“这不大可能。”韩信摆了摆手,紧接着又肯定地说道,“怎么可能呢?他当年让本王受**之辱,本王不予计较,以德报怨,任他为中尉。他不回报也就罢了,又怎么能去向天子告密呢?”

冯敬叹了一口气道:“恕臣直言,大王对人太过善良。害人之心固不可有,然防人之心断不可无,愿大王慎思。”

韩信没有立刻回答冯敬的话,但他的心却被冯敬的话激起了层层浪花。平心而论,从富庶的齐国转到楚国,他对刘邦有些心灰意冷,也做了偏安一隅的打算。他深知风雨骤变,沧海桑田,自己既然上了这条船,那福与祸随时都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于是,便有了回报桑梓的心绪。因此,他不但原谅了王屠户,而且将他安排在身边,难道他真的……

韩信想了想,随即打消了这种疑虑,自从王屠户到了麾下后,处事小心谨慎。别的不说,单就漂母来说,王屠户每次回淮阴都不忘给她送些生活物品。漂母在来书中叮嘱韩信要善待王屠户,对往事不必计较。这样一个改邪归正的人,怎么会……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沂水码头,远远看见一只渡船正朝远方划去。

冯敬指着站在船头的人影道:“那不是王中尉么?这一大早,他到哪里去呢?”

韩信抬头一看,的确像王屠户。是呀!他执掌王宫禁卫,不禀奏,究竟要干什么去呢?待他再抬头望向远处时,那船就成了一个黑点,渐渐淡出了视野。可王中尉的身影,却像一团黑云在韩信的心头越来越低。

有马蹄声自远而来,韩信和冯敬回头看去,只见一骑匆匆向沂水岸边飞驰而来,似乎手中还持着符节。韩信与冯敬交换一下眼色,转身离开码头。

显然,轻骑也看见了韩信,纵身跃下马来,疾步跑到韩信面前,行了一个军礼:“启禀大王,卑职乃陛下身边禁卫。陛下巡狩已到陈县,诏命大王带钟离眛首级去见。”

韩信回道:“请使君回奏天子,本王不日即到。”

看着使节打马离去,身后卷起一团团烟尘,韩信的心里雾蒙蒙的。这回他相信冯敬的话了,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否则,刘邦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呢?对!一定是王屠户告的密,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回宫!”韩信一甩长袖。

两人同乘一辆车,路上韩信问道:“太尉以为,当务之急该如何应对?”

冯敬不假思索道:“杀了钟离眛,方能消除陛下疑心。否则,楚国危矣。”

韩信长叹一声:“世事如此,可他毕竟有恩于我,如何下得去手啊?”

“大王三思,此事也是情非得已。大王不杀他,如何面对陛下?钟离之恩与陛下之恩相比孰大,想来也不难明白。”冯敬顿了顿又道,“臣知大王为难,不如这事就由臣来做。”

韩信点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我实在无法面对他……”

说话间已到了下邳城东门,世间许多事就是这样,越不想见,偏偏上苍就安排了这难堪的遭际。韩信与冯敬刚刚到了东门吊桥下,就看见钟离眛与他的楚国侍卫正在叫城。守城的将领看见是韩信尊贵的客人,很快就放下了吊桥。钟离眛的战马前蹄刚刚踏上吊桥,就听见后面有人喊:“钟离将军,钟离将军……”

钟离眛转脸看去,原来是韩信与冯敬,忙勒转马身见礼道:“大王、太尉这是从何处来?”

冯敬忙上前搭话:“今日稍有闲暇,我就陪了大王出城转了转,将军这是?”

“不瞒大王、太尉,末将整日憋在城里,人都要生霉了。今日带侍卫外出狩猎,也就是散散心而已。”钟离眛说着,从身后的车子上拿下一只鹿,“这只鹿就献给大王。末将自来到楚国后,处处受大王关照,不胜感激……”

韩信闻言,笑得很勉强。好在钟离眛说到高兴处,并没有过多注意,因此,听韩信说“一定一定”的时候,就觉得十分舒心。

冯敬热情地接上了钟离眛的话道:“将军一言,倒提醒了我。楚国初立,兵备乃当务之急,如何训演阵法,我正要请教将军呢!”

“大王待末将恩同再造,粉身碎骨也难报一二。莫说演训,即便上阵杀敌也无二话。”

冯敬作揖道:“将军快人快语。待会儿进城后,请将军到太尉府一叙如何?”

“一言为定。”钟离眛在冯敬的掌心有力地击打了一下。

城门开了,守城的将领带领麾下在城门口站立,迎接韩信入城。一路上韩信紧绷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及至到了王宫门前,早有黄门总管韩拓在那里等着。韩信下了车,躲闪着钟离眛热辣辣的目光道:“本王今日身子略有不适,将军有何事可与太尉讲。”

钟离眛忙打拱道:“大王早点安歇,末将这就随太尉进府。”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复转阴,灰蒙蒙的。大约巳时,冯敬与钟离眛进了太尉府,转过一个花坛,走完一段回廊,就到了太尉虎堂。钟离眛刚进了虎堂大门,就听见冯敬大喝一声:“来人,将钟离眛拿下。”

霎时间,太尉府侍卫一拥而上,三两下捆了钟离眛。

钟离眛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冯敬问道:“太尉这是为何?末将在楚国犯了何罪,竟然要如此待我?大王知道么?”

冯敬笑道:“将军真是粗心,没看见大王一路上愁肠百结,面若冰霜么?”

钟离眛打断冯敬的话道:“到底怎么回事?末将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冯敬看了一眼钟离眛道:“事到如今,我不妨直说,不是大王要害你,实在是因为有人把将军的行踪密告到汉帝那里,他下诏要将军的首级。”

闻言,钟离眛的脸色陡然变了,如死灰一般。他先是沉默了良久,紧接着大骂刘邦小儿出尔反尔,撕毁盟约。冯敬并不阻止,一任钟离眛发泄心中的怨恨,直到他筋疲力尽之际,才下了斩首的命令。

刀斧手刚刚举起屠刀,就听钟离眛大吼一声,绝望地看着冯敬道:“天亡项楚,如之奈何。既然刘邦小儿要我首级,何劳诸位动手,我就此自裁,以谢天下。”

这话让冯敬敬佩,他遂命士卒为之松绑。

钟离眛舒展了一下筋骨,面对窗外悲愤地说道:“楚王,刘邦要我首级,你为难什么?我这就将首级献给你,只是希望善待我麾下士卒。我还有一句话请你带给楚王,我今日之死,即楚王明日之亡也。”言罢,钟离眛夺过刀顺着脖颈抹去,一股热血喷薄而出。

冯敬惊呆了,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十二月,刘邦在樊哙、陈平陪同下,由曹窋护卫到了陈县,应召前来朝觐的诸侯有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楚王韩信等。刘邦在陈县府举行了盛大的朝会,除赞扬诸王有功外,重点是要诸侯王们忠于汉室,守土安民。诸侯王纷纷奏报国内的民情军务,表示要明尊卑、行礼义,按时向朝廷上贡。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刘邦带着陈平,与诸王一一密谈。到了第六天,梁王、淮南王相继拜别踏上归程,刘邦这才传韩信在行宫单独会面。

皇上与诸王密谈说了什么?诸王又向朝廷承诺了什么?韩信一无所知。而且,他发现樊哙在自己传舍周围部署的侍卫比别人都多,心里也就忐忑不安起来。更让他奇怪的是,彭越和英布自被刘邦单独召见后,看见他犹恐避之不及。觐见过刘邦后,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平来到传舍,谦恭地询问起他来陈县这些日子一切可好,并验看了钟离眛的首级,这才与韩信一起上车前往县府。一路上,陈平热情地向韩信介绍洛阳的风物和历史。

陈平的津津乐道,韩信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望望身后,贴身侍卫周三抱着钟离眛的首级,就想象着刘邦见了首级将会作何想。

车子在县府门前“吁”的一声停下了,陈平跳下车邀道:“请大王下车,陛下正在等候呢。”

韩信点了点头,严肃地从周三手中接过钟离眛的首级,然后向县府前堂走来。在前堂门外值守的是他熟悉的曹窋,当他发现韩信的侍卫跟在后面时,立即上前伸手挡住了:“请足下在外等候,陛下只传楚王觐见。”

从道口到前堂门口,也不过数十步远,可在韩信的感觉里,却是十分漫长。好不容易一脚踏进大厅,他举目四顾,发现在这里等着他的,不仅有坐在案后的刘邦,还有披甲戴胄、一脸肃然的樊哙。这气氛,让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但韩信毕竟是历经过战阵的,他迅速平静了呼吸,双手捧着钟离眛的首级就拜在了刘邦面前:“微臣拜见陛下,钟离眛首级在此,请陛下验看。”

刘邦只是抬头看了看,并没有走出大案。他向一边的樊哙摆了摆头,就听见樊哙大喝一声:“来人,将韩信拿下。”

殿外的曹窋随即率领士卒进来夺了钟离眛首级,将韩信用绳索捆了。

“陛下这是为何?臣身犯何罪,陛下要如此待臣?”韩信挣扎着在四下里寻找陈平,却不见他的影子。

刘邦这才走出大案,看着韩信道:“非是朕要拘你,是有人举报你谋反。”

韩信看了看冬日的天空,浅灰色的云层越积越重,情不自禁地说道:“果如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臣固当烹。”

“回到洛阳由御史大夫审理,自然还你一个清白。”刘邦眼中流露出几许狡黠,挥了挥手。

樊哙闷声闷气道:“将韩信押下去,明日押往洛阳。”

韩信被押出后,周三看见后,不顾禁卫拦阻冲上前去,哭着道:“大王,这是为何呀?”

他本是个孤儿,是漂母收留了他。他虽称韩信为大王,但在他心中,他们都是漂母的儿子。韩信安慰他道:“朝廷有些误解,不久就会大白于天下的。你速回淮阴伺候母亲,记住,往后一定不要出来做事,就在乡间帮母亲浣纱。”

周三流着泪点了点头,就在他要退下的当儿,发现韩信向他眨了眨眼,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大王放心,我一定还你清白……”周三在心里道。

韩信走后,陈平出现了。他一进县府前堂,刘邦就以赞许的口气道:“若非爱卿请朕南下巡狩,韩信岂能就范。爱卿果然足智多谋。”

陈平忙施礼回道:“此皆赖陛下天威,臣只是奉命而已。不过臣还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哦?说说看。”

“陛下因得韩信,又治蜀中,据此险要地势来驾驭诸侯,犹居高屋之上建瓴也;臣又知,齐国东有即墨、琅琊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渤海之利,地方两千里,持戟百万,此地非嫡亲子弟莫可王者。”陈平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激动和渲染,仿佛一切都是随意而出。

但刘邦却从中听出了话外的意思,心中笑道:“好你个陈平,三秦之定,根本在于暗度陈仓;三齐之定,赖于韩信运筹,你这不是为韩信评功摆好么?不就是韩信杀不得么?”

刘邦也不避讳,直言道:“卿的意思朕明白。朕曾言朝中三杰,其一就是韩信,朕自有分寸。”

其实,陈平之所以谏言赦免韩信,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那些剿灭项楚立下汗马功劳的诸侯王考虑,若是他们听说韩信被杀,由此生出“唇亡齿寒”之感,于国何利?这一点,刘邦当然也是心领神会,他也不过是借着惩治韩信震慑一下异姓王而已。

“陛下圣明!”陈平说完,起身告辞。

周三并没有如韩信嘱托那样回淮阴去,而是直接奔了下邳。

韩信临别时那一眨眼让他满腹狐疑。战马一路东去,在谷水南岸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大王是要他回到下邳去,为他辩冤寻找证据。

这一天傍晚时光,周三进了下邳,直奔太尉府而来。

自韩信离开下邳后,冯敬的心一直处于不安中。皇上对韩信容留钟离眛十分不满,如果将此事与谋反联系起来,分量就非同一般了。因此,在送别韩信的那一刻,他忽地生出了悲壮,担心楚王此去凶多吉少。

去了许多日了,按说也该回来了。今天从一大早,冯敬就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

早晨,王中尉来向他禀报下邳城防情况,有意无意地问起韩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就溢出莫名的笑意,这让冯敬很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自打从韩信口中得知他曾受过这王屠户的**之辱后,他一看到王中尉就很不舒服。他在想什么呢?是在幸灾乐祸么?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在书房里踱步,时而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时而又坐在案头翻阅送来的战报。

太尉家令出现在书房门外,说护卫韩信的侍卫周三从陈县回来了。

冯敬腾地就从案几上蹦了起来,对家令喊道:“速传他到客厅。”

周三一进客厅,就哭着拜在冯敬面前:“太尉,大事不好了,大王他……”

“大王怎么了……”

“大王一到陈县,就被陛下扣押了。”

“为什么?”

“卑职听值守的禁卫说,有人向陛下告密,说大王图谋反叛朝廷自立。”

闻言,冯敬沉默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上前扶起周三道:“你坐下详细说。”

周三站了起来,将韩信陈县之行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冯敬听完,算是明白了。在这个下邳城,在韩信身边,什么人才能发如此狠心,暗奏韩信谋反呢?除了王中尉,他找不出第二个人。可证据呢?他不能靠猜测去治王中尉的罪。

冯敬陷入了沉思,双手不停地摩挲,看得周三心急:“太尉快想办法救大王,只有太尉才能救大王啊!”

冯敬忽然站住了,看了一眼周三道:“待会儿你饱餐一顿,随后去见王中尉。”接着附耳低语了几句,周三频频点头。

“来人!上酒菜……”

周三的确饿了,风卷残云,先喂饱了肚子,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憋了多日的雪,终于在亥时一刻飘了下来,纷飞的雪片落地无声,只有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向中尉府延伸。

王中尉刚刚查岗回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跺了跺脚,双手就伸到木炭盆前,暖烘烘的炭火立即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这鬼天气。”王中尉骂了一句,拉过一个坐团坐下来,朝外面喊道,“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一个丫鬟应声进来。

“温一鼎酒来暖暖身子。”

“诺。”

丫鬟出去不一会儿,就和一位府役抬着一只小鼎进来,放在木炭盆上,后面紧跟着的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盘菜蔬和酒觥。一切布置停当,王中尉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想心事。

事到如今,王中尉都没有想通当年给了韩信那么大的耻辱,他竟然不计前嫌,招他做了守卫国都的中尉。他每日高头大马,出入楚宫内外,行走在巷闾之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度过一个个日子。

在淮阴城,王屠户是靠一帮兄弟耀武扬威的。每日太阳一出来,就挨家挨户地向店铺主家收所谓的平安钱。稍有抵触,就会招来拳脚。后来,他就成了淮阴城人人见之侧目的恶少。那时候,他觉得老子就是天下第一,淮阴城就是他的天下,所以根本没有把韩信放在眼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谁会想到韩信竟成了楚王,而且衣锦还乡,侍卫前呼后拥,旌旗催动车辇。昔日不把韩信当一回事的人纷纷上街,要看看这个当年衣衫褴褛的浪子现今是一副怎样的做派。王屠户没有去,他知道自己得罪了韩信,迟早要得报应的。

害怕什么,偏偏就遇见什么。第二天一大早,自己门前就簇拥了许多人。尤其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街口一直排到他的门前。那一刻,王屠户吓坏了,他本能地钻进后院的一堆柴火中,他断定韩信回来报复自己了。

韩信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没有见到王屠户人影,遂大声喊道:“王大哥,你出来吧,我不想难为你,若无当年大哥所逼,我岂有今日?”

闻言,王屠户的心就“咯噔”动了一下,肩膀不由自主地耸了耸,心里骂道:“你诳谁呢?世间还有不报仇的男人?”

这一耸不得了,柴火发出沙沙的响声,惊动了韩信的侍卫,他就这样被从柴火堆里揪了出来。

王屠户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在地上磕得嘣嘣响,连连求饶道:“大王饶过小人吧?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王,罪该万死。大王大人大量,就饶了小人吧。”

眼看着王屠户的额头磕出了血,韩信无奈地挥了挥手道:“我已声言今日是来感谢你的,你何故如此惊慌?”

“真的?”王屠户抬起头问。

“我乃一方诸侯,岂可戏言?自今日起,你就任中尉如何?”

就这样,他来到韩信身边。最初的日子,他的心倒也平静,可渐渐地就起了波澜,不能平伏了。他常常暗问自己比之韩信少了什么?他倒做了诸侯王,而你王屠户反而要听命于他,这公平吗?假若是他当初见了汉王呢,那他韩信不仅没有资格命令他,大概还在街头流浪呢!若抓住韩信的把柄,在皇帝面前举报他的罪行,那……他没敢往下细想。

从那以后,他就处处窥探韩信的举止。机会终于来了,当钟离眛带着他的麾下进了下邳城,他就从心底笑出了声,哼!韩信,你的死期到了。

王中尉一刻也没有停,就写了上书,送到了刘邦的案头。

果然,刘邦南下了,并且要韩信带钟离眛的首级去见。当夜,他兴奋地在榻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眠。仿佛皇帝在向他招手,招他进京封赏。这些天,他最关注的就是韩信的消息。

王中尉给觥中斟满酒,有滋有味地饮了一口,忽然地就有了一种消遣的欲望,朝外喊道:“来人!”

一位府役应声进来,却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来干什么?传丫鬟进来。”

府役退下不一刻,一个面若桃花的丫鬟进来了。王中尉立时眯起了眼,看她柳眉桃腮,杨柳细腰,浑身散发着香气,顿时色眯眯地说道:“到老爷跟前来。”见丫鬟有些迟疑,又道,“老爷又不会吃了你,就陪老爷喝喝酒,怕什么?”

丫鬟抵不住王中尉的**威,战战兢兢往前挪了几步,就被王屠户揽入怀中。

王中尉正要低头亲吻,就听见门外传来家令的声音:“大人,有人求见。”

“我有事,不见……”

“是从陈县来的。”

“哦?”王屠户放开丫鬟,对外面道,“让他进来。”

“诺。”家令应了一声,接着叮嘱来人,“大人叫你进去,你小心回话。”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周三频频点头,转身就进了后堂。

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周三一路上的风寒顿然退去,脸上热乎乎的,躬身打拱道:“卑职周三,拜见大人。”

“周三?”王中尉腾地站起来,“你不是大王的贴身侍卫么,不在陈县护卫大王,却深夜赶回,就不怕本官治你的罪么?”

周三故意看看左右,见没有人,随后压低声音道:“卑职特来向大人禀报,大王被汉帝押回洛阳了。”

“是么?”王中尉顿时睁大了眼睛,但他旋即脸色就黑了下来,斥责道,“大王遭汉帝擒拿,你不去禀报太尉,却来本官这里,是何道理?来人……”

“卑职来见大人,就是想说一句话,大王被擒,大人与卑职都可以轻松了。”周三并不惊慌,见王中尉不动声色,又道,“在别人眼里,卑职跟随楚王左右,风光非常,岂不知卑职自到了大王身边,饱受欺凌。大王脾气乖戾,动辄处罚卑职。卑职满腹委屈,早就想向大人倾诉,无奈慑于大王**威,敢怒而不敢言。卑职还听说……”

这话一出口,王中尉的脖子就伸长了。周三咽了一口唾沫道:“卑职还听大王说,之所以要招大人在麾下,一则为显他恢廓大度,二则是为了将大人拘在身边,颐指气使,出出当年恶气。”

“这么说,大王真被汉帝拿回洛阳了?”这一说,王中尉信了。

周三点点头道:“卑职亲眼所见,怎能有假?”

王中尉再次坐下,从鼎锅里舀出两觥酒,一杯递给周三,一杯举在手中,忽然哈哈大笑:“韩信,你也有今天。你天生就是乞食的命,还想当什么楚王?你招我到身边,就是要看我笑话。我是什么人,岂能容你羞辱?哼……”

周三举起酒觥道:“大人远见,早料到楚王会成阶下囚?”

王中尉与周三碰杯,随着“当”的一声,他大声道:“韩信岂能逃过我的眼睛?你也是淮阴人,也该知道王某是什么人?往后你就跟着我干,前程无量。”

周三装作犹豫道:“卑职早就想伺候大人左右,只是万一楚王回来……”

“他回不来了!”王中尉又是一阵大笑。

“为何?”

“一个‘反’字,就是夷族之罪,汉帝岂能容他?即便不死,也被贬为庶民,你怕他做什么?”

周三向前走了一步,小声问:“密告楚王谋反者是……”

王中尉并不回答,只是笑了笑。周三明白了,告密者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以怨报德的王屠户。他的牙齿恨得生疼,却没有流露在面上,他给王中尉斟满酒道:“蒙大人不弃,卑职今生跟定大人了……”

王中尉终于憋不住心头的兴奋道:“我动一动指头,他就入了牢狱。”

这话刚刚出口,周三脸色骤变,将酒觥摔在地上,立时从后堂门外冲进太尉府侍卫,一个个全副武装,将王中尉团团围住。他顿时陷入惊慌,指着周三的鼻子道:“你……”

这时,冯敬掀开门帘,将一股寒风带进后堂。他今日一身褐色盔甲,手持清风剑,一步步走到王中尉面前道:“奸贼,本官若不设此计,料你也不说实情,告密者果然是你。大王不念旧仇,任你为中尉,你不思感恩,反而谣诼诬谤,欺君罔。今日若不除掉你,世间多一恶人,朝廷多一祸害。”言罢,冯敬一声令下,侍卫们将王中尉绑了。

太尉府丞拿出刚才在外笔录的口供念了一遍,王中尉供认不讳,连连哀求道:“都是小人一时糊涂,利欲熏心,才做下如此蠢事。请太尉念在小人有八十岁老母的分上,饶了小人。”

“你觉得还有来日么?”冯敬冷冷一笑,遂要身边的太尉府侍卫将王屠户打入死牢。

侍卫将王屠户押出后堂,冯敬转身对周三道:“本官命你以六百里快马,将王屠户口供送往洛阳,为大王辩冤。”

周三作了一揖,接过书札,道一声“大人放心”,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