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敬赴北陲向韩王信宣达朝廷谕意的日子里,刘邦回到了栎阳。
栎阳,是刘邦暗度陈仓、勘定三秦后入驻的第一座城池。他从这里走出函谷关,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楚汉战争;他在这里与萧何商定了《汉律九章》;他在这里安置了老父亲、戚夫人母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栎阳才是他心中的国都。
每一次回到栎阳,他都有种回家的亲切感。而此次又与以往有很大不同,他采纳萧何的谏言,要在这里尊父亲为太上皇,并举行临位盛典。为此,除了戍边的将领和张良坐镇朝政外,在洛阳的文臣武将都跟随皇上来了。
车辇和仪仗驶过函谷关,从华山脚下经过的时候,刘邦望见高耸入云的华山西峰,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向右看去,渭河如玉带一样束着关中平原的婀娜腰肢,河面上生成的岚霭,烘托出渭北高原的迤逦起伏,看上去莽莽苍苍,王气氤氲。偶尔有太阳光从云层中射出,聚焦在岚霭上,油然一条巨龙腾空而起。随着车辇的移动,刘邦贪婪地欣赏着眼前的风光。
“贤哉刘敬,关中果然帝业之所也。”刘邦满怀感慨地自语道。
也正因为如此,刘邦才把宣达谕意的重任交给了刘敬。因为刘敬有着敏锐的眼光,异姓王哪怕丁点的异动他都会看得清清楚楚。
刘邦在心中算着,如果顺利,刘敬也该在返回洛阳的途中了。他希望刘敬不仅能带回韩王信的动向,更要对匈奴情势有所陈奏。随着社稷的安定,一度忽视的匈奴已成为他的重点关注。
一阵战马嘶鸣,王恬启来到车辇面前奏道:“陛下,前面就是郑县,眼看天色已晚,陛下可否在郑县下榻?”话音未了,又一骑来到面前,禀报说萧何已在郑县东门外五里迎接。
闻言,刘邦的心头就起了一层浪花,萧何总能把事情处置得如此周详。他抬起头对王恬启道:“传令下去,今夜就在郑县歇息,明日前往栎阳。”
“诺!”王恬启应了一声,转脸对前来禀报的年轻骑士道,“速禀丞相得知,陛下今夜在郑县安歇。”
“遵命!”年轻骑士拨转马头,向西飞驰而去。
太阳在华山背后溅起万缕夕晖的时候,刘邦终于到达郑县城外。在距城五里地的长亭旁,萧何率领留驻关中的将领郦商、邓龙、张虎、郑县县令以及县内三老迎接刘邦。远远望去,旌旗如林,人头攒动。最惹刘邦关注的还是那用牛拉的大鼓,每面鼓足有三尺大,由犄角上缀了红色绢帛的牛拉着,上面站着一个身着汉军铠甲的彪形大汉,手中握一对鼓槌,上下翻飞;而围在车子周围的铙手钹手中的铙钹同样缀了红色绢帛。伴随着鼓声的雷动,铙钹手们挥动双臂,红色绢帛立时泛起波浪,仿佛晚霞落在了长亭旁。
令刘邦感到震惊的是,像这样的车不只一辆,而是四十多辆在大道两边排开,看上去就是一道鼓乐的长城。
萧何让官员们在长亭旁等候,他只身来到刘邦的车驾前迎接,不失时机地介绍道:“这鼓叫秦战鼓,当年秦军兼并六国时,每次出征都用这种鼓乐鼓舞士气。”
“是这样啊!朕自起事起,与章邯打了数十余战,从未见过如此阵势。”刘邦“哦”了一声。
“陛下有所不知。”萧何向刘邦倾斜了一下身子道,“始皇驾崩后,二世声言这鼓声如雷,太不吉利,遂下令军中罢了此鼓。到章邯出征时,只用了小鼓。臣管理关中事务后,觉得此鼓气势恢宏,鼓舞人心,便请当年在秦军中敲鼓的乐师加以梳理,现名为大汉战鼓。等陛下恩准,为汉军每支军伍都配一支鼓乐队。”
因为鼓声太大,萧何的声音断断续续,刘邦总算听了个大概,点了点头:“朕也觉得此乃凝心聚志的鼓乐,可以推及全军。”
车辇和仪仗即将穿越人群夹道时,鼓乐骤然停了下来,掌旗官跳下牛车,来到刘邦面前大礼参拜:“恭迎陛下!”
刘邦凭车望去,见这掌旗官约莫四十岁的样子,长得很是威武,手执一面绣了赤龙的大旗,方才鼓乐队就是看着他的旗帜挥动而演奏的。刘邦明白此意必出自萧何,唯有他了解赤帝子斩白帝子的故事。国安思逝臣,霎时,刘邦的心就带了酸酸的味道。他俯视车前,问道:“为何鼓乐停了?”
掌旗官回道:“为陛下安然通过夹道,故停了鼓乐。”
“平身归位。”
“谢陛下。”掌旗官站起来转身回到指挥车上。
刘邦看着这掌旗官,对萧何说道:“这中年汉子倒是举止有节。”
萧何忙回道:“此人曾在秦军中掌旗,家就在咸阳以东,村中多人等都懂得战鼓敲击。臣考虑军中需要,就命他训演鼓手。”
“既如此,可于军中任为武乐都尉,专事训演军鼓手。”
“陛下圣明,《周礼》中就有‘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声,以节声乐,以和军旅,以正田役’之说。大汉立国,必循礼而为之,方能固社稷,聚民心,强军旅。”
说话间就到了郑县城下,萧何陪同刘邦来到众臣面前,郦商、邓龙、张虎以及郑县县令等人齐声跪迎道:“恭迎陛下。”
刘邦挥了挥手,大家依次缓缓向城内而来。身后的鼓乐重新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直到刘邦的车辇在县府门前停住,鼓乐才平静下来。
县令早将县府的后堂改做刘邦的行宫,县府大堂便做了皇上接见朝臣的地方。
按照萧何的吩咐,县丞分别将吕雉、戚夫人安排在县府后院的两间厢房里。刘盈紧挨着吕雉居住,如意与乳娘紧挨着戚夫人住。
刘邦在大堂落座,立即有人送上茶点。刘邦走了一路,的确有些渴了,呷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才对寸步不离的萧何说道:“朕只是在郑县逗留一夜,你何必如此铺张?”
萧何作了一揖道:“臣明白陛下之心。可大汉初立,若无君臣礼数,仍如战时那样随意,那国家制度何在?”
刘邦想想也是,于是点头道:“丞相所言甚是,只是往后当以节俭为要。”
萧何正要向刘邦陈奏太公近来的情绪,却看见郑县县令进来禀奏,说宴席已经准备好。两人遂打住话题,在县令陪同下进了宴席厅。
这是刘邦击败项羽后第一次在没有战事纷扰的情况下在栎阳周围用膳,自然心绪很好。君臣把酒言欢,但刘邦最快意的是吃上了关中平原新麦做的饭食。萧何说关中这两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加上十五税一之制深得民心,故而粮食充足。新麦一收,就主动交了课税。
夜深酒阑,刘邦却毫无睡意,留下萧何叙话。春熙看到刘邦心情甚佳,忙为皇上准备了茶点。
夏风徐徐吹来,刘邦有些热,干脆敞开了衣襟。萧何作为臣下,当然不如皇上随意,只是微微解开衣襟。刘邦端起茶盏,话就涌了出来,问:“太公近来心绪如何?”
萧何沉吟了片刻回道:“至今仍耿耿于怀,每每说起那事,总是不忘陛下当时之言。”
刘邦望着窗外淡淡的月色,沉默了。他自幼在父亲身边长大,在弟兄几人中,自己是最不入父亲青眼的。还在他少年时,父亲就常常骂他不事生产,不理家业,总是拿二哥与自己相比;即便自己后来做了亭长,他还是看不顺眼。当年吕太公为自己相面后,断定他将来大有作为,并将女儿嫁给自己时,父亲仍不以为然,尤其不能容忍他出入赌场,屡屡为赌债所逼时的狼狈相。直到他杀了王县令,被推举为沛公时,才对他稍稍另眼相看了。即便如此,每次父子在一起时,他都不能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说话。
这些记忆丝毫不影响他对父亲的尊敬,也理解父亲对自己的积怨。如果不是他在沛县起事,刘家庄本可以平安无事。正是因为他的原因,老父不仅要担心自己的安危,还要躲避秦军的搜查和追击。鸿沟那场对话,是对父亲最大的伤害,但他无法选择后退。尽管父亲后来回到汉营,他已反复做了解释,可那句话在父亲心中搁着,又岂是一两场父子相谈能消除得了的?
“朕明白,太公是不原谅朕的了。丞相说说,朕如何才能平息太公心中的怨气呢?”刘邦放下杯子,目光中就流露出自责。
作为与刘邦风雨同舟的臣下,于私又是知心的朋友,萧何深深理解刘邦此时的心境。他似乎早就料到刘邦会这样问话,顿了顿道:“陛下若是册封太公,或许可弥合父子裂痕。”
闻言,刘邦尴尬地笑了笑道:“丞相真会说笑,世间只有子向父称臣,哪有父亲向子称臣的道理?”
“臣当然不是要太公向陛下称臣。臣闻当年始皇登基后,曾尊父庄襄王为太上皇。始皇可以封得,陛下自然也能封得。”
刘邦一听,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始皇登基时庄襄王已经驾崩,乃是追封。若如此,岂非诅咒太公?”
闻言,萧何并不以为然:“臣又闻赵武灵王禅位给赵惠文王后,自称‘主父’,彼自封得,陛下为何就封不得?”
这一回,刘邦是听进去了,举起茶盏邀道:“如此说来,封得?”
“当然!唯有如此,陛下才能与太公重归于好。不过,此事向来由太常寺处理,我朝尚无太常之设。”萧何又道。
“丞相说了半日,却又举出障碍,岂非与没说无异?”刘邦的眉宇又皱起来了。
“陛下少安,臣为陛下推举一人,此人名叫叔孙通……”
“丞相且慢,待朕想想。”萧何一句话没有说完,刘邦“啊哟”一声截住话头,就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过了一会儿,他一拍脑袋道,“想起来了,如果朕没有记错,此人乃薛县人。当年薛县会盟时,他就在项公身边做谋士,后来又到了项羽帐下。”
萧何在刘邦面前立定脚步建议道:“不仅如此,此人还在秦时做过博士,熟悉周礼,博古通今。臣不但谏言他任太常,主持上太公尊号,还可以揽天下儒生,为我朝修订礼仪。”
刘邦双手一击道:“前几年朕还任过他为博士呢!只是战时博士们闲居罢了。就任命其为太常卿,为太公上尊号一应诸事,皆由他来主持。”
“不仅如此,夏侯太仆也需配合才能百密而无一疏。”
刘邦频频点头,随之就停在萧何面前久久地打量,时而微笑,时而点头,看得萧何有点不好意思,问道:“陛下为何如此看臣?”
“现在朕想明白了,当初爱卿为何拒绝众人推举,而要让朕来率领沛县子弟举事,原来是上苍要将爱卿赐予朕啊!”
萧何笑了笑,随后又道:“明日前往栎阳,陛下旅途劳顿,还是早点安歇吧!”
这时,从城里传来一声雄鸡的啼晓,眼望着月影西移,映在幔帐上的竹影都倾斜了,刘邦摆摆手道:“眼看卯时了,还睡什么?倒不如做竟夜之谈,等回了栎阳再睡也不迟。”
“遵陛下之命。”萧何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酸困的胳膊道。
“朕就不习惯丞相的客套。譬如你我,过去以兄弟相称,何等随和,如今倒有了距离。”刘邦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表情。
……
天刚刚麻麻亮,刘太公就起来了,先在院子里练了一阵拳脚,然后就坐在前厅喝茶。
来到栎阳年余,他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看看这房子,听说是塞王司马欣住过的殿宇,比刘家庄不知要宽敞多少。府役和丫鬟一群一群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能过上如此安逸的生活。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想要什么只要言语一声,家令就会操持得妥妥当当,这倒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他想找人说话,包括萧何在内,所有人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的,特别是那些府役和丫鬟,一个个低眉顺眼,左一个“遵命”,右一个“明白”,他就是有话也说不出口了。
之前,他想到栎阳街头看看店铺,家令立时就命司御在门前等候。等到了店铺,好家伙,从店小二到掌柜,都站在门前迎候。更有甚者,有些店家竟要他为店铺题字。他只从父亲那学过一些字,却不曾给人写过,十分尴尬。但家令却有应对的方法,回到府上,他立即请了缮写,写出一幅幅秦小篆的吉祥文字,又造了印玺,只要盖上章就是刘太公的题字。这不是弄虚作假么,从庄稼院走出的刘太公发脾气了,从此不再上街了。此事后来被萧何知道了,把家令好一顿申斥,不久,又换了一位家令来。
他很怀念刘家庄的生活,不管刘邦怎样在外折腾,他始终守着田地和庄稼。二儿子刘喜倒是理解太公的心思,跟了刘邦不久,就又回到了庄园,帮他打理庄稼。他十分喜欢刘喜的踏实和木讷,那时候,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给马和牛梳理鬃毛。牲口们舒服了,会仰起脖子发出“啾啾”“哞儿”的欢叫,那是何等惬意的时光哦。
前些日子,他要家令为自己找一头牛来。可这些日子过去了,连个回音都没有。刘太公越坐越寂寥,起身来到门口喊道:“家令何在?”
家令闻声,匆匆地跑来问道:“太公有何吩咐?”
刘太公有些不高兴道:“你怎么如此健忘?前些日子,老夫要你找一头牛来,为何至今仍然没有结果?”
家令吭哧了一会儿回道:“此事小人已禀报给丞相,丞相说城里除了牛肉店,其他地方都无牛可寻。丞相要小人转告,请太公颐养天年,闷了,就由小人陪太公走走棋。”
一听是丞相的意思,刘太公将训斥的话咽回腹中。也许是早年与刘邦交往的原因,萧何在刘太公的印象中一直是忠厚老成的模样。想想也是,栎阳乃秦故都,十三条街三道城门,商贸繁华,要找一头牛确实不易,自己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了。
刘太公失望地转过身,准备朝里屋走,却听见家令在身后禀报说刘盈和刘如意要来,他方才一肚子的气顿时烟消云散,脸上也带了难得的笑容。的确,自从在广武营中看了一眼刘盈和刘如意后,他就被送往栎阳了。
“盈儿在哪里?”刘太公急切地奔出门外,就看见春兰和秋菊分别带了刘盈和刘如意前来。
“拜见祖父。”两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太公面前,不约而同道。
春兰秋菊也随在两位皇子后面道:“奴婢参见太公。”
刘太公一步上前扶起两个孙儿,左看看,右看看:“一年多没见,都长高了。”
刘盈牵着太公的左手,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文质彬彬:“母后要孩儿代她问祖父好,说将后宫诸事处置完了,就来看望您老人家。”
闻言,太公捋着胡须“呵呵”地笑出了声。当初在楚营被囚时,孙儿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
“你们都进里屋说话好不?”
“谨遵祖父之命。”刘盈立即回应,并已开步向里走。
不想刘如意上前向太公施了一礼道:“去里屋作甚?孙儿要为祖父演武。”
“哈哈!”刘太公仰天一笑,“你会什么武艺啊?”
“祖父,孙儿要为您演练剑术。”
闻言,刘太公就益发高兴了,问道:“你这剑术是跟谁学的?”
“孙儿是随宫廷禁卫学的。”
“好,老夫就先看看如意的剑术。”说着,太公拉着刘盈坐在自己身边,向如意点了点头。但见刘如意从腰间“嗖”地拔出一把短剑,就在院子里舞将起来。
刘太公早年学过一些兵器,刘如意刚一出招,他就看出这是工剑。形健骨遒,端庄势整,一招一式,端端式式。刺时如猛虎下山,砍时如泰山压顶,防身最管用。最为入眼的还是他那股子认真劲,并没有随他父亲。一通舞罢,刘如意深呼一口气收了势,双手抱拳,童声童气道:“请祖父指教。”
刘太公一把将刘如意揽进怀中,问道:“告诉祖父,你为何要习武?”
刘如意摇晃着脑袋回道:“母亲说,孩儿小时习武,大了可以带兵打仗,护卫父皇。”
刘太公闻言很是欣慰,对伺候在身旁的家令道:“天气热,为如意拿一觥柘浆。”
家令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丫鬟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放了一觥柘浆。刘如意接过柘浆,饮了一口,连道好喝。这情景让春兰心中有些不快,心想如意公子舞了一通剑,就赏柘浆,岂不知太子懂得更多。她正要暗中示意,却不意太公说话了:“盈儿,你学业如何?”
刘盈欠了欠身子,施礼道:“孙儿近来在听吕长史讲《春秋》。”
“哦?”刘太公眼前一亮,放开如意道,“跟祖父说说。”
“孙儿就说一段郑武公之事吧。《春秋》记载,郑武公娶了申国的武姜为妻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后来的郑庄公,一个是公子段。姜氏不喜欢庄公,屡次向武公建议立公子段为太子,却遭到武公拒绝。后来郑庄公即位后,姜氏作为太后又屡次为公子段请封。武公问政于祭仲,祭仲说,都会的城墙超过百雉,就是国家的祸害,现在太后为公子请封的城墙超过了国都,违背了先王之制,大王不应该答应。武公为难地说,可是太后要求,我怎样应对呢?祭仲说,那就为公子段安排个地方,不要让他发展起来,免得将来养虎伤身。武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后来,公子段果然叛乱,被剿灭了。”
刘盈讲完这段往事,刘太公就惊异他的记忆力,问道:“你为何讲这段往事?”
“孙儿听吕长史之意是,做母亲的不能娇惯孩子,为人子不能太贪欲。不然的话,必然招来祸患。”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把刘太公说得心花怒放,随口就道:“盈儿比你爹强,你爹这么大的时候,还……”
未料一句话未出口,刘盈就跪倒在地道:“父皇乃赤帝子,威及四海,孩儿怎敢冒犯,请祖父恕罪。”
这番话更让刘太公始料不及,他上前拉起刘盈揽进怀里,对家令喊道:“盛柘浆上来。”
看着刘盈高高兴兴地喝了柘浆,春兰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心想若太子不说话,让皇后知道了,她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责备。她正这样想着,却见刘如意腾腾腾地跑到他们面前道:“皇兄放心,杀不义之人有弟弟呢!”
这两个小后人连连出彩,让刘太公目不暇接:“你弟兄一文一武,真乃刘家之福。”
爷孙仨正玩得高兴,家令却看见了门外一人,正是丞相萧何,忙到门口恭问:“丞相有事么?”
萧何问道:“太公情绪如何?”
“见了两个孙子,高兴得眉开眼笑。”
“这就好!这就好!”萧何连连称快。
家令弄糊涂了,问道:“丞相这是何意?”
“你不必知晓,带我去见太公。”萧何笑了笑,进了门。
刘太公瞧见萧何进来,便知有事,吩咐春兰、秋菊带孩子回去,转过身高兴地问道:“丞相来老夫处有何贵干?”
太公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萧何操持的。所谓隔辈亲,萧何就是要太子和如意逗他高兴。
“太公看到孙子,高兴吧?”萧何接过茶盏问道。
刘太公满意地点了点头:“刘家出了两个有出息的后人,不像三儿,就知道进赌场。”
“臣今日来是向太公贺喜来了。”萧何忙用话岔开。
“老夫何喜之有?”刘太公刚才还放松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萧何呷了一口茶道:“陛下要尊太公为太上皇了。”
“什么太上皇,老夫越听越糊涂。”
“太上皇嘛……”萧何拖长音调,不急着说出。
刘太公见状着急,斥道:“你这个县吏出身的丞相怎么如此拖沓,是要急死老夫啊?”
萧何这才笑道:“太上者,极尊之称也。皇,君也。太公乃天子之父,故号太上皇。”
“此前可有称父亲为太上皇的?”
“怎么没有呢?始皇就称秦庄襄王为太上皇。”
“跟他一样坐朝问政?”
萧何闻言就笑了,道:“有陛下操持,哪里敢劳动太公呢?在群臣眼中,太公就是皇上尊父。”
这一说不要紧,太公立时变了脸色,灰白的胡须撅得老高:“老夫是他的尊父,当初被项羽掳去,他何曾想到有这个尊父。别人把老夫绑在砧板上扬言要烹煮,他竟说要分一杯羹,他还是老夫的儿子么?”刘太公越说越气,起身摆手道,“不要!老夫不要这个虚头,你让他送老夫回刘家庄去。”
“您老少安毋躁,且听晚辈跟您说说。”萧何忙上前扶着刘太公重新落座,又亲手将茶水递到他手中,看着太公心火渐渐弱下去,才开口说话,“太公定是误解陛下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皇上也是情非得已。再说皇上了解项羽性格,知道他经不住激将,才故意放话。您老是明白人,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太公沉默了,萧何的话让他回想起那天项羽曾不冷不热地对他说道:“太公养了个好儿子,竟然要和寡人分父亲的肉羹,这真是大逆不孝。哼!他想让寡人落个不仁不义之名,寡人偏不上他这个当,看他如何?”
现在经萧何一点拨,刘太公似乎明白了,但他心中的块垒依旧没有消散,气道:“就算那是激将法,别人把老夫放回来后,他就送到栎阳交给丞相了之,年余不见,世间哪有这样的儿子?”
萧何闻言又笑道:“太公这话可不在理上。楚汉之争是何等的战事,皇上率军逐鹿中原,加之项羽乃当世枭雄,殊难对付,哪有时间回栎阳呢?尽管如此,可陛下没有一日不思念太公,至今一提起鸿沟对峙,还为那句情非得已的话常常自责。不瞒太公说,还是晚辈谏言陛下尊太公为太上皇的。”
“真的么?”到这个时候,刘太公的情绪才平和多了,“既是丞相美意,老夫自然不便再说什么。只是老夫既被尊为太上皇,就得顾忌被人指着脊梁说养了个嬴政一样的暴君。烦劳丞相转告三儿,就说明日还在这个地方,老夫要叮嘱他几句话。”
萧何迟疑了一下道:“这个,陛下日理万机……”
“那也行,这个太上皇老夫也不做了。”刘太公说完,不再说话。
见状,萧何就在心中笑这一对父子,前世是冤家怎么的?刘邦也没有随这倔强的性格,于是答应道:“好!就依太公。明日晚辈陪皇上同来。”
“不劳丞相再跑一趟,让他来即可。”
“好,晚辈明日不来了。”
刘太公这才转过身来,送萧何出门。
萧何没有想到,刘邦答应得倒很痛快,想第二天率吕雉和戚夫人一同拜望太公。萧何闻言,便不同意:“当着皇后与夫人的面,太公若是说些不好听的话来,陛下……”
“这有何妨,父责子,天经地义。朕虽为九五之尊,依然是太公之子矣!”
当晚,刘邦将此事说与吕雉。吕雉倒是豁达,以为皇上此行乃大孝之举。毕竟刘邦在外闯**的年月,是她与刘太公守着庄院的;被掳之后,她与太公在楚营中度过了近三年艰难的日子。一回到栎阳,她就打算前去看望。不过,做了皇后就由不得自己,什么时候去看,要听皇上的。此刻依偎在刘邦怀里,吕雉深情地说道:“妾真是感念太公。在楚营时,他处处护着妾。”
一夜情话,转眼过去。巳时一刻,刘邦、吕雉和戚夫人的车辇就向太公府邸浩浩****而来。而此时,刘太公正在更衣(上厕所),家令心急火燎地在涸藩(厕所)外禀报:“郎中令王大人差人来报,说皇上立马就到,请太公……”
一言未了,就被刘太公厉声打断了:“皇上怎么样?皇上还能不让人处置水火?”
过了一会儿,刘太公收拾好自己出了涸藩,果然看到王恬启在外面等着。他看见太公出来,忙上前施礼道:“太公,陛下来拜望您了。”
“昨日丞相早就说好的,还用你说?”刘太公翻了一眼王恬启,一转身进了前厅。
王恬启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看见刘邦、吕雉和戚夫人进了庭院,忙上前迎接。
刘邦让他在外面等候,自己领着皇后和戚夫人进了前厅。三人跪在刘太公面前,刘邦叩首道:“拜见父亲大人。”
“你等起来。”刘太公正襟危坐。
三人再次叩首,起身后,家令已备好坐团,刘邦在刘太公身边坐了,两个女人分别坐在下首。
不一会儿,宫女就送上来茶点,刘邦见太公没有喝的意思,自己也就接过来放在案几上,随口问道:“父亲一向可好?儿子来栎阳后,有几件要紧事等着办,来晚了,还请父亲宽谅。”
有了昨日萧何的劝慰,刘太公今天情绪平静多了,又兼身边有儿媳,不能不顾忌刘邦的面子,于是回道:“你乃当今皇上,日理万机,老夫不怨你就是了。只是不要再分老夫的肉羹与人食我就万幸了。”
吕雉听出来了,太公心中的块垒还没有消散。正要说话,刘邦起身再度跪在老父面前,眼见得双眼就含了泪水:“父亲息怒,儿子至今痛悔莫及。父亲若不原谅儿子,儿子就跪在这里……”
吕雉急了,忙起身跪在刘邦身旁。戚夫人一看,哪里还敢安坐,也慌忙跟着跪下。刘太公的心早就被刘邦的眼泪泡软了,自己是受了些委屈,但有哪一个干大事的,家人能脱开干系。萧丞相说得对,他也是情非得已。刘太公站起来扶起刘邦,挥了挥手道:“事情过去了,老夫以后也不再提,你们起来吧。”三人这才再度坐了。
看着刘邦和两个女人轻轻饮茶,刘太公心中的旧事次第散去,亲情的慰藉在心野上弥漫成温馨和幸福。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做父亲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叮嘱道:“做皇上不比在泗水亭当亭长,你需把老百姓放在心上,不能只图自己痛快。”
刘邦忙答道:“儿子记下了。”
“你不要急着回话。老夫且问你,这皇上是如何来的?”刘太公并不要刘邦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如果当初沛县百姓拥戴了萧何,那你今天又会是什么样子?这皇上还有你的份吗?现在天下安定了,萧何又为你鞍前马后。不光是他,萧家兄弟十多人皆随你打天下,你不能亏待了他们。”
经太公这么一提,刘邦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立马回道:“儿子明日就封赏萧氏兄弟,加封萧何两千户。”
“不要着急,老夫还有话呢。”刘太公按了按手,刘邦就刹住自己的话,悉心听老父亲的训教,“饮水思源,你今日能坐天下,有多少人的尸骨铺平了你的路。张乙你还记得么?牛良你还记得么?先说张乙吧,自从你离开故里后,他辛辛苦苦帮着打理家务。那次遭遇楚兵,若非他拼死厮杀,哪里有盈儿和蕊儿呢?他死了,他父母还不知道得到消息没有。老夫一想起这件事,就心痛无比。还有牛良,一次次奉命来家中送钱。那一次肥儿与曹窋、樊阬中途回家,若不是牛良遇见,说不定就死在楚军手中了。老夫听说他是替你死的,你不能忘了他们,你得遣人按时按节地送些钱粮接济他们的亲人。你说说,是这个理么?”
刘邦连连点头道:“父亲说得对,儿子记下了。”
刘太公不客气地打断刘邦的话,指着吕雉道:“还有我这儿媳,你在外的年月里,她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经历了多少艰难,仅是在楚营就被囚禁了近三年。如今你做了皇上,若是亏待她,老夫饶不了你。你还要将吕太公接到京城,让他与老夫一样乐享天福。”
刘太公这段话就像一阵春风,吹得吕雉心里暖乎乎的。她由衷感慨公父是个明事理的老者,一向刚强的她,眼角也有了几许潮湿,鼻子酸酸的。
这时,刘太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人家戚庄主在你落难时救了你,还把女儿送到你的身边,你不可以冷落了戚家。戚鳃在汉营多年,你也须安置才是。”
一句话说得戚夫人饮泣洒泪,吕雉在一旁看了,眉头紧皱,小声道:“公父不过尽父亲之责,你却期期艾艾,成何体统?似乎皇上亏待了你似的。”
果然,刘太公见戚夫人流泪,立即追问刘邦是否委屈了她。
戚夫人见状,提起衣裙就跪倒在了太公面前道:“妾是听了公父一番话,万分感动而洒泪,陛下和皇后对妾兄妹百般关顾,妾衔环结草,难报其一。”
闻言,刘太公的心才落了地。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刘邦已年过知命,凡事早已成熟,他不过尽尽做父亲的责任罢了,自己也该见好就收。于是,他便将话题转到太上皇这件事上来:“丞相已告诉老夫,你要尊老夫为太上皇。依老夫之意,从晓事起就长在农门,要什么虚名?可丞相一席话让老夫明白,此乃大孝之举,老夫也就答应了……”
闻言,刘邦眉宇顿时展开,十分欣慰,自楚汉逐鹿以来横亘在父子之间的恩怨已解开,忙道:“儿子已要丞相、太常寺、太仆寺为父亲举行上尊号大典。”
刘太公摆了摆手道:“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切从简才是。”
刘邦忙表示道:“不会铺张,礼数到了即可。”
这时候,家令进来禀报说酒宴已经备好,刘太公起身道:“不知你等平日喜欢吃什么,在老夫这里就吃吃沛县的饭菜吧。”
……
吕雉从大典上回来,已是申时一刻了。
尽管刘太公事前叮嘱不要铺张,但太常寺和太仆寺还是依照礼仪走完了程序,从此,皇帝的上边还有一个太上皇。虽说不干政,但他的分量也是不言而喻的。
太常卿叔孙通在宣读完上制文后,特别礼赞道:“刘太公是春秋以来被皇帝尊为太上皇的第一人,是赵武灵王和秦庄襄王所不能比的。而事之以礼,孝之至上,莫大乎尊亲,陛下此举将为万世之表。”
刘邦也是第一次听到叔孙通如此词采便利,博闻强记,于是以皇帝的名义向他和夏侯婴赐酒。
礼仪完毕就是宴席,文臣武将都参加了。大家轮番敬酒,祝太上皇福禄长寿。刘太公年事已高,只是略表心意而已。即便如此,一番敬下来,老人家也微微醉了。
在宴席进程中,吕雉一直陪伴着刘邦在太公左右忙碌。平心而论,吕雉从心底感谢太公的百般照顾,如此盈儿和蕊儿才得以免祸得福,父子重聚。她以儿媳的身份敬刘太公,刘太公一饮而尽,吕雉的心就十分舒坦。虽然太上皇只是一个名号,可他毕竟是刘邦的父亲、自己的公父,从这层上讲,刘盈的事,他是可以说话的。
宴会结束回宫时,她问春兰道:“我今日无越礼之举吧?”
春兰回道:“皇后今日光彩灼灼,举止为人之范。”
吕雉微微笑了笑道:“就你这张嘴会说,回到宫中,我赏你一件宝物。”
车驾在栎阳街头缓缓行走,这一对主仆的心,就像这五月天,热辣辣的。
她的确有些累了,加上宴席上饮了些酒,便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一进门就上了榻床,倒头睡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自己与刘邦骑着马,在彩云间飞行。而且,那坐骑也非一般的马,每次跃动,四蹄上都散发出道道金光。再看看周围的云团,五彩缤纷。他们俯视身下,便是故乡穿境而过的泗水。泗水河边的稻田已经脱去金黄,新插的秧苗绿油油的,看上去很舒服。吕雉见状便道:“夫君还记得么?就是在那块稻田地头,妾遇见了那位老者,他说盈儿面相贵不可言……那时妾就相信,夫君一定前程远大。”
吕雉说罢就笑了,笑声在云彩间激起阵阵浪花。这时候,就听见刘邦唱道:
江山万里兮锦绣无疆
壮志凌云兮运于我掌
要在中央兮事在四方
德配天地兮国寿长享
……
正陶醉间,就听见在正前方传来一声吼:“刘季,偿我命来。”
吕雉一抬头,就看见在前面云头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着白色战袍,一个着黑色盔甲。他们不是白帝子和项羽么?她禁不住浑身战抖,本能地抱紧了刘邦。
耳际传来一阵自信的大笑,那是从刘邦胸腔中发出的声音:“白帝子、项羽,你等已成孤魂野鬼,还阴魂不散,看朕擒你等去阴界伏法。”言罢,他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剑,但见那剑“嗖”地就变成长剑,寒光闪闪,十分锋利。
霎时,万里长空乌云滚滚,浊浪翻腾。刘邦与白帝子和项羽时而跃于云层之上,在五月的太阳下厮杀;时而俯冲而下,就在大地上空搏击。忽然,白帝子和项羽同时发力,刘邦措手不及,一个趔趄摔下云层。吕雉伏在马上,对着万里长空,放声哭喊道:“夫君……”
“夫君……”吕雉这样喊着,就听见耳边传来呼唤,一个激灵便醒过来了,满头大汗,“我这是怎么了?”
“娘娘刚才只是一个劲地喊陛下。”春兰说着,递上浸热的绢帛。
“我方才做了个梦。”吕雉擦了擦汗,没有说梦中的情景,却问道,“陛下来过么?”
“陛下没来,倒是舅老爷来了。”
“哦,兄长来了?”吕雉起身,春兰立即唤来宫女为皇后梳妆。镜子里映出她饱满的面容和一双思忖的眼睛。为太上皇上尊号这样大的场面,邀请的人中竟然没有吕泽,这让吕雉有些不解。她曾小声问过刘邦,得到的回答是刘喜、刘贾兄弟因为太远也没有参加。现在,兄长竟然来了,他当然不是为了一个出席大典的名分而来。
吕雉一想起刘邦一口气封赏了十八位功臣为列侯,唯独没有吕泽这件事,心中就很不快。刚一梳洗整齐,她就匆匆地向客厅来了。
吕泽先行了臣子之礼,兄妹才坐下说话。吕雉告诉吕泽,这几天皇上就安排人将吕太公一家接到栎阳,等长安殿宇修葺一新,再行安置。
吕泽口中虽说着谢陛下之恩,但他目光迷离,让吕雉觉得他并没有认真听,便问:“看兄长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什么话就说。”
“当初若非我驻军下邑,多备粮草,陛下能有今天么?之后屡历战阵,我肝脑涂地,生死相随,不曾有过犹豫。再看看陛下的几位兄弟,当初举事时彷徨不定,打仗时也是畏首畏尾。特别是那个刘喜,几度归乡,直到陛下进了关中,才又寻到汉营。可陛下呢?天下刚刚安定,就削了韩信的王爵,裂土给他的两个兄长,你说这公平么?”吕泽扬起脖子,将一杯茶饮进腹中,说话的语气也重了,“前些日子,我在洛阳遇见了韩信。”
闻言,吕雉的眼睛顿时睁大了:“韩信都说什么了?”
“是樊哙邀韩信到府上饮酒,也邀了我作陪。”
吕雉盯住吕泽,眼睛眨都不眨地问:“韩信说什么了?”
“他倒没说什么,就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那兄长如何看这事?”
“我和樊哙都觉得韩信所言不是没有道理,现实不正是这样么?”
“糊涂!”吕雉的眼睛立时变得犀利如剑,“兄长怎能与韩信这样的人为伍呢?皇上削他的王爵,正是为了遏制他的野心。不想兄长竟然与之沆瀣一气,愤愤不平。此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不仅兄长,恐怕吕氏都要受到牵连。”
经吕雉这样一说,吕泽的心顿时缩紧了,为自己一时的激愤而后悔:“那皇后说怎么办?”
“好在此事只有你我兄妹知道,兄长来的目的我已明白。你今夜就到客栈住宿,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你来了栎阳,否则,问你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不要说封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料。”吕雉言罢,对外喊了一声,“春兰进来。”
等待春兰站在两人面前时,吕雉的脸色顿时阴沉得如大雨将临:“今日之事,你什么也没有看见,舅老爷根本就没有来过栎阳,明白么?”
春兰心里打着鼓道:“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叮嘱后厨上几样酒菜,我要和舅老爷共进晚餐。”
话音刚落,就听见春熙在外面喊道:“陛下驾到!”
吕雉顿时慌了,对吕泽道:“兄长快从后花园的小门出去,再穿一道小巷就有客栈。明日一早速速离开!”说着,她进了内室拿出门籍,塞在吕泽手中,自己转身迎接刘邦去了。
“妾恭迎陛下。”吕雉率领众人呼啦啦地跪倒在院中。
“平身!”刘邦说着,就朝里走。吕雉起身,紧紧跟在后边。
进了云华殿,夫妻双双坐下,刘邦就道:“朕今日多饮了几觥,一睡就到了傍晚。”
“陛下一定饿了,妾这就吩咐后厨上菜。”
刘邦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菜蔬主食上齐,吕雉又要命人煮酒,刘邦拦住道:“酒乱其神,喝多了误事,晚饭就以茶代酒吧!”
晚饭后,刘邦说今夜就在云华殿过夜,吕雉心里就分外熨帖,忙招呼宫女准备沐浴。大约亥时一刻,刘邦和吕雉双双沐浴完毕。
经过热水浸泡和宫女们细细搓洗,吕雉浑身透亮滑腻,精神也有了懒洋洋的感觉,有点不能自持。不一会儿,两名宫女扶着刘邦来到榻前,他轻轻掀开幔帐,就看见吕雉柔弱无骨的胴体。伴随着呻吟,他们的情感之舟渐渐驶向波峰,回**在耳边的是龙吟凤鸣,是弦歌丝竹。
女人的聪明之处在于适时地将心中的盘算变为现实。在刘邦疲倦地躺着时,吕雉梳理着他有些蓬乱的头发,声音柔柔地道:“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但她随之主动否定了,“还是算了,陛下也该歇息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这可不是皇后的性格。”她越是这样,刘邦就越想知道。
“妾说了,陛下不能生气。”
“朕不生气,你快说吧。”刘邦扳过吕雉滑腻的肩膀,眼睛直视着她。
“妾索性就说了。”吕雉一扭腰肢,紧紧地与刘邦贴在一起,芬芳的气息直扑刘邦鼻翼,“妾接到兄长吕泽的信件了,他关切皇上呢。”
“你替朕谢谢他。当初若不是他坚守下邑,朕何有今日?”
“陛下能记得这些,妾真是欣慰之至。”吕雉磨蹭着刘邦的脸颊道,“可是皇上以元功封赏十八功臣,却忘了兄长。”
“他不已经是将军了么?”
“陛下!”吕雉用双手搂着刘邦的脖子,嘴唇就贴上了,“他虽是将军,可未能封侯,就在人前矮了一等啊!往后回了京城,怎么与众位同僚列于朝班呢?莫非是陛下厌恶妾,才……”
“别……”刘邦伸出手捂住了吕雉的嘴,“这也是朕的疏忽,朕就封他为周吕侯如何?”
“妾替兄长谢陛下。”吕雉一翻身就趴在刘邦的身上。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藏进了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