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谷是句注山以北、冶水南岸的一条峡谷,森林茂密,蓑草繁盛。从谷口进去,绵延十多里都是树木参天,人行其间,抬头只能看到巴掌大一块天空。即使冬天埋伏数万人,也是如泥牛入海。冒顿自入塞以后,在这峡谷中已隐蔽了数十天了。在峡谷不远处,他的四十万大军偃旗息鼓,隐踪没迹,使得这一片辽阔的土地看起来十分平静。
清晨,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脸,冒顿就命人摆好香案和祭品,虔诚地跪在穹庐外的草地上,由国师诵读颂词——
神圣的太阳神啊!赐福给匈奴人健康,保佑匈奴牛羊肥壮。
神圣的太阳神啊!请赐给匈奴人力量,保佑匈奴常打胜仗。
在单于的带领下,众人朝着东方叩首礼拜,他们的头贴着冰冷的大地,心中依然保持着那份世代迁延的敬畏。
冒顿把自己看作是太阳的儿子,一心只想着扩张。大月氏走了,东胡臣服了。那这个初生的汉朝呢?他仿佛看见,匈奴大军早已踏破长城,向长安挺进。
在一切完结之后,单于扶起阏氏,向穹庐内走去。
阏氏年轻美丽,头发像云朵,眼睛像星星,身材像红柳。当年,呼衍氏酋长将女儿嫁给了他,并且协助他射杀了老单于,从此获得了右骨都侯的高位。他给她起名叫阿古乐,说她的眼睛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灵动。
几年过去,阿古乐为他生了小王子,却依旧美丽如初。冒顿很奇怪,草原的太阳总给匈奴女人的脸颊涂上两团红晕,可阏氏的脸却周年洁白如玉。现在,她竟随自己南下了。
冒顿不是那有了女人就忘了进取的单于,他是雄鹰,天空才是他的故乡;他是头狼,草原才是他的疆场。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打仗。
他一转身,就看见刚刚册封不久的右校王信(韩王信)正向自己行礼,旁边站着的是左骨都侯巴彦热河。
“进穹庐说话!”冒顿打了一声招呼,又侧面对阏氏道,“寡人有事,阏氏还是先到旁边的穹庐歇息吧!”立即就有两位女奴,搀扶阏氏向一边走去。
在穹庐的地毡上坐下,冒顿眯起眼睛,打量面前的韩王信,想通过他了解一下刘邦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冒顿从烤羊身上撕下一大块肉,蘸了盐巴,一边嚼着一边问:“阁下在刘邦麾下多年,对其知道多少?”
“这……其人虽然聪颖,可好大喜功。尤其在大胜之余,很难静心纳谏。据我所知,他此行只带了陈平和刘敬。二位虽胸中不乏韬略,然皆为小谋。依目前情势看,似呈骄兵之势,就更不愿听谋士忠言。”韩王信回道。
冒顿“哦”了一声,停止了咀嚼,重新打量韩王信。他从骨子里瞧不起投降者,认为他们天生就不可靠,今天能够背叛汉朝皇帝,明天也会背叛自己。
韩王信见状,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陷入了无言的迷茫。
冒顿挥了挥手道:“左屠耆王那里有战报么?”
巴彦热河回道:“沃尔霍在晋阳、太原和马邑相继失利,现在汉军骑兵已过句注山,正朝着代谷方向而来。刘邦听说单于安营代谷,发誓要……”巴彦热河看一眼韩王信,打住了。
“快说,他要怎样?”
“他扬言要亲自擒住大单于。”
“哈哈哈!拙笨的牛怎么能胜过矫健的狼呢。”冒顿发出仰天大笑,喝了一口马奶酒继续道,“左骨都侯说说,该如何破敌才是。”
“依臣之见,既然刘邦胃口很大,我军何不来个诱敌深入呢?”巴彦热河咽下一块肥囊囊的羊肉,满嘴流油,“单于可撤到平城东北之白登山附近处设伏,定能大胜汉军。至于诱饵么,还是右校王来当。”
“这个……”韩王信吃惊地看着巴彦热河,舌头在口中绕来绕去,就这两个字。
冒顿见状,放下手中的羊腿骨问道:“右校王不愿担当这个大任么?其实,你也不必为难,寡人可以送你和武涉先生回汉营嘛,只是这样一来……”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他相信韩王信已经清楚他的意思了。
“不!臣绝无异心。”韩王信焦虑地望着冒顿,一咬牙道,“臣愿意担任诱兵之军,只是经过这一段战事,兵微将寡,还需……”
“这个你不必担心。传令左屠耆王,不仅沃尔霍要与汉军交战,乌图也要协助右校王诱敌深入。”单于对巴彦热河下达完命令,转而来到地图前,指着代谷又道,“你军可与汉军在句注山周旋一番后,朝平城撤退。”
巴彦热河一旁交代道:“沿途可将辎重丢下,给刘邦留下溃不成军的印象。”
“臣明白。”韩王信起身告辞。走出穹庐,天灰蒙蒙的,而他此刻的心就如这天一样浑浊不清。他怎能看不透冒顿的用意呢?他这是一箭双雕啊!他后悔不该听武涉的谏言,走了一条不归路。而冒顿没有告诉他的是,在他回到贾屋山营寨不久,匈奴大军就悄悄撤往平城了,只留下一条空****的峡谷。不过,飘扬在山头上的匈奴旗帜仍在,一顶顶白色的穹庐仍在,用狼粪燃烧的烟火,随着北风不断向南飘来。
十一月后半月,沃尔霍已撤到平城东北的白登山以南,在那里待敌。与韩王信一起担任诱敌的是匈奴左屠耆王麾下乌图。
与沃尔霍相比,乌图长得很壮实,看上去很凶,他压根儿就没有把韩王信放在眼里。这让韩王信心里很不舒服,寄人篱下的悲凉油然而生。就在刚才,乌图以命令的口气对韩王信道:“汉军轻骑已过了句注山,你先率军御敌作战,不可恋战,明白吗?”
闻言,韩王信嘟囔了一句:“本王岂能不明白,单于亲自下过命令。”
“你说什么?本将军说话不管用吗?”
“蛮夷之族,不可理喻。”韩王信在心底为自己寻求了抚慰,转身就回了贾屋山军营。
山坡上鳞次栉比的帐篷已映入眼帘,营门除了“韩”字大旗外,还有匈奴的旗帜,上面绣着一只狼头。守门的韩军士卒瑟缩着身子来回走动,而就在他们旁边,武涉袖着双手正朝这边看。刚刚走到营门前,武涉就上前禀道:“探马从句注山回来了。”
“有话帐内说。”韩王信先行进了营门,武涉紧紧追了进来,身后跟着探听敌情的屯长。韩王信刚刚坐下,探马就上前禀报,说刘邦与夏侯婴率领轻骑兵先过了句注山,明天就会向我军发起进攻。
韩王信长叹一声,且将屈辱咽进腹中:“单于已知会左屠耆王,命其麾下乌图在贾屋山以东接应我军。”
武涉闷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大王只有遵照单于旨意,暂且忍辱负重,以图来日。”……
“来日?他(韩王信)还有来日么?”在句注山东的大营里,刘邦对率领精骑三万与自己同时到达的夏侯婴道。
夏侯婴点了点头:“经过追击,贼军已成疲累之师。因为有匈奴军后援,我军切不可掉以轻心。”
“经过晋阳、太原、楼烦之战,朕看匈奴也不过如此,一群乌合之众。朕不明白,为何始皇如此惧怕匈奴,竟让蒙骜长期驻守北陲。”刘邦对夏侯婴的话很不以为然。
夏侯婴没有接话,他对刘邦的轻敌情绪有了担忧,回想起刘敬当初从匈奴回来时所描述的情景。
他的状态引起刘邦的注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当年彭城大战,太仆驾车镇定自若,为何如今反倒小心翼翼了?”
话音刚落,陈平进来了,见众人脸上有些矜持,知道又为战事发生了争论。陈平从来不站在哪边,却用自己的言语冲淡了沉闷的气氛:“臣现在猜想,单于会不会还在代谷呢?”
“他既然率部来攻我,岂能无功而返,不在代谷又会在何处?”
“我军一路所向披靡,他却仍停留在代谷,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诱我孤军深入,最后聚而歼之呢?”
刘邦决然地摇了摇头:“中尉此言,不仅灭我汉军威风,且最易动摇军心,慎勿再言。”
陈平还要说话,却被刘邦拦住道:“天寒地冻,我军只宜速战。传令下去,明日攻取贾屋山,务必擒住韩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夏侯婴还是陈平,都觉得多说无益。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灌婴说话了:“既然如此,臣明日就率一部轻骑深入代谷打探军情,陛下与众位将军随后跟来也不迟。”
刘邦赞同道:“颍阴侯所言正合朕意,你明日进谷打探,朕随后就到。”
三人相偕出了营帐,眼见得风一阵阵大了。他们都担心这样的天气,汉军能否抗得住严寒。在岔路口分手时,夏侯婴不无担忧地说道:“我三万大军孤军深入,而数十万步军却迟迟不能到达。若此时敌军发起进攻,我必腹背受敌。”
陈平回道:“太仆大人所言甚是,下官立即遣人督促步军加快速度。”
灌婴见两人忧心忡忡,抚慰道:“成不成,明日一探不就明了,空担忧也无用。”
第二天子时刚过,夏侯婴留吕臣守护大营,便点齐人马顶着寒风,向贾屋山韩军发动进攻。韩军主将王黄冲在最前面,夏侯婴大喝一声“谁取贼将首级”,只听耳边一声“末将愿往”,但见李必拍马上前。两人在马上大战二十多个回合,双方抢夺对方兵器,被一起拉下马来,在平地上又大战三十多个回合。这时天已大亮,王黄明白撤退的机会来了。他边与李必周旋边打了一个口哨,坐下的战马狂奔到面前,王黄一个鲤鱼打挺上了战马,跟着韩王信朝东而去。
按照事前议定,韩军士卒们将身上所带的干粮和物品通通扔掉。汉军士卒见状,有的镫里藏身,弯腰去拾;有的干脆下马,埋头抢物。李必见状,横枪立马怒吼道:“有见财起意者,杀无赦。”
这时骆甲冲了过来,疑惑道:“韩军与我交战不过半日,即丢盔卸甲,将军不觉得颇有蹊跷?”
经骆甲提醒,李必也觉得不对劲,转身向夏侯婴奔去。三人彼此通禀了情况后,夏侯婴道:“为谨慎起见,我军将敌军逐出贾屋山谷底即可,待向皇上禀奏后再做定夺。”
“遵命!”两位将军马上作揖,随后进入谷地清扫战场。
沿着河谷缓慢而行,两人察看双方伤亡,李必的脚步就凝滞了,原来韩军并没有死伤多少:“看来敌军确是故意逃走,亏将军英明,否则我军几中埋伏。”
夏侯婴走了没有多远,就看见刘邦与陈平的车过来了,他忙上前迎接:“陛下怎么来了?”
刘邦回道:“朕亲率大军讨贼,岂能畏缩不前?前军到什么地方,朕的车辇就到什么地方。”
夏侯婴又问:“樊哙、周勃的步军还没有跟上来么?”
“已经遣人去催了。”陈平摇了摇头。
刘邦皱了皱眉头,旋即充满自信道:“只要我轻骑穷追不舍,韩贼定无喘息之机。擒了韩贼,就算我军胜了一半。”
正在这时,灌婴回来了。大家一看他眉毛、胡须、盔缨上都是雪,便知夜间受了苦。灌婴呼出一股白气,手刚伸到木炭盆边,就听见刘邦催促道:“代谷情形如何,快奏与朕听。”
灌婴从侍卫手中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觉得筋骨活了才回道:“陛下,冒顿确实在代谷屯驻。臣从后山用绳索下到谷底,就看见谷中穹庐连绵,约有十里之长。再看看两边的坡上旗帜飘飘,狼烟滚滚,偶尔还传来几声号角。”
“好啊!朕正要寻他决战,他倒等着献头。趁着贾屋山大捷,兵发代谷,生擒冒顿,朕赏千金。”
夏侯婴和陈平还是觉得贸然进攻危险太大,刘邦便不耐烦道:“又来了!颍阴侯难道会说假话?此事不容再议。”
几天之后,当大军来到代谷时,他们呆了。除了一座空营,哪里还有冒顿的影子?夏侯婴和灌婴沿着营房走了一圈,终于在大营中央看到了一堆还没有燃尽的狼粪。夏侯婴捡起一块灰炭,感到尚有余温,便看着灌婴道:“这就是将军闻到的狼烟,匈奴人真是像狐狸一样狡猾。”
“都是末将粗心,误了大事。”灌婴愣了,直直地看了狼粪半日。
“将军请看。”夏侯婴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两人仔细观察,发现狼粪堆得十分规整,便判定敌人是从容地撤走的。
在代谷谷口,两人这样向刘邦禀奏,陈平也趁机劝道:“微臣也以为冒顿不是仓皇撤退。请陛下谨慎,还是与樊哙、周勃二位将军会合后再行决定。”
“你们这是为什么?”刘邦的话里分明带了责备,“子房向朕举荐你与刘敬,现刘敬已获罪,卿要步其后尘么?冒顿分明是听说我军将沃尔霍与信贼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才撤退的,你等却畏敌如虎,是何道理?”
夏侯婴分辩道:“非臣等畏敌如虎,实在是因为我骑兵与步军相去甚远,前后不能照应,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刘邦不再理会夏侯婴,把目光转向陈平:“依中尉看,单于会逃往何处呢?”
“根据目前态势,单于很可能撤往平城。”陈平在刘邦车辇上铺开地图。
“那就兵发平城。”刘邦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这……是不是等樊、周二将军……”
“敌军会容许我等么?”刘邦固执地说道,“传朕旨意,以颍阴侯所部为前锋,兵发平城。就是追到天边,也要将信贼擒回长安。”
“陛下!”陈平还要说话,刘邦阴着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侯婴,对王恬启道,“传令吧!”
陈平看着正要登车的刘邦又建言道:“陛下东行亦无不可,依臣之见,不如让吕长史率部留下,等待樊哙、周勃两位将军。”
“好,吕臣留下。”刘邦言罢,登上车子,挥剑东指,大军向东北方向而去。
“长史珍重,接到樊、周二将军,速速前来会师。”陈平拱手道别,打马追赶队伍去了。
……
“该死的天气,怎么专与我军作对呢?”樊哙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忍不住埋怨道,“督促军伍加快行军。”
从事中郎应一声“诺”,转头向后奔去。
同是从沛县出来的,夏侯婴似乎比自己高明许多,刘邦将三万精骑交于他带领,而却让自己带着步军跟在后面。遇上这样的鬼天气,行军速度能快么?樊哙越想心中就越郁闷,恰在这时一位老卒从身边经过,一瘸一拐的,与队伍拉了好大一截距离。他心中压抑着的怒火顿时腾地被眼前的情景点燃了,上前就是一马鞭,骂道:“你这样走路,何时能赶上队伍?”
老卒看了一眼樊哙道:“将军,小人的脚趾冻坏了,每走一步都钻心疼。”
“哼!你的脚趾冻坏了?你问问,谁的脚趾没有冻坏?你分明是对徒步行军心怀怨气。”樊哙更是怒上加怒,皮鞭雨点般落了下来。本已疲惫不堪的老卒,哪经得起这样抽打,不一会儿就连声音也没有了。
“将军,他死了。”什长上前在老卒的鼻翼间试了试,禁不住一激灵。
“死了?如此不经打?”樊哙转身离去,“催促军伍加速行进,贻误者斩。”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五里地,就与前来寻找他们的使者相遇。
使者翻身下马,来到樊哙面前,递过陈平的信札,等樊哙大体浏览一遍后又道:“陛下命将军与周将军加快行军,尽早与骑军会师,共击匈奴。”
“陛下现在何处?”樊哙将信札递给身边的从事中郎。
“卑职出发时,陛下尚在贾屋山。卑职已在路上走了三天,就说不定了,估计大概向代谷方向去了。听说匈奴大单于在代谷扎营,陛下欲寻其决战。”
“我等步军尚未会师,就要与匈奴决战,有胜算吗?”樊哙禁不住大叫一声。
使者没有回答,却问周勃的军队在哪?
樊哙扬起马鞭,向南指了指道:“据此大约还有四十里地,不远。”
“请将军转告周将军,陛下等着大军会师呢。”言罢,使者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准备回去。
樊哙在马上高声道:“请使君转奏陛下,一定要等到三军会师再发起进击。”
风吹来使君的声音,有些模糊,但樊哙听清了两个字:“一定……”
樊哙正要从事中郎将陈平的亲笔信札遣人送给后面的周勃,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不一刻,那骑士来到樊哙面前拱手道:“启禀将军,周将军在后面与匈奴军接战了。”
樊哙一拍额头道:“匈奴与信贼的队伍朝东去了,他是和哪家匈奴接上战了?”
骑士回道:“周将军说,陛下一路追击的是匈奴左屠耆王的军队,而我军遭遇的却是右屠耆王所部大将包尔吉,其麾下的裨将就有十多员。”
“什么左王右王的,把俺弄糊涂了。”樊哙立时大骂匈奴人狡刁,转脸对从事中郎喊道,“调转队伍,向南疾驰。”
四十里的路程,樊哙的步军跑步前进,等赶到时,周勃的军队与包尔吉的军队在楼烦以东十里的黄河岸边咬在了一起。远远望去,只见人头攒动,喊杀连天。樊哙挥动双斧,大吼一声,率先冲进军阵,一斧子下去,就是一颗人头落地。但他很快发现,匈奴骑兵占了很大的便宜,步军上前就等于送死。他立即要从事中郎挥动褐色旗帜,刚刚排好阵脚的汉军弓弩手分为四排,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数百张强弓直指厮杀的军阵。
正与匈奴杀在一起的周勃看见东北方向敌军有些慌乱,便知道是樊哙到了。及至看见弓弩手整齐的军阵时,就命从事中郎挥动旗帜。汉军见状,迅速与匈奴军脱离接触。
弓弩校尉一声喊,就见箭矢齐刷刷地射向匈奴骑兵。接着,第一排后撤,第二排上前,如法炮制。匈奴骑兵没有想到樊哙会来这一手,纷纷向北退去。率部的匈奴裨将挥动长枪,欲拦住队伍。汉军校尉眼快,拉开弓箭一箭射去,裨将中箭落马。
匈奴军失去了指挥,顿时乱了。樊哙命令汉军冲上前去,专砍匈奴骑兵的马腿,此法果然有效。
周勃横刀拱手道:“多亏将军到来,否则,我军要吃大亏。”
樊哙也感慨道:“今日之势若不是我众敌寡,真是难逃一劫,匈奴骑兵岂是我步军所能奈何得了的。”
这时候,周勃的从事中郎前来禀报,说匈奴人在受到重创后,一部分退入楼烦城,一部分向北而去。
樊哙和周勃一听匈奴军退了,才翻身下鞍,步行前去查看战场。一路看下来,周勃铁青的脸就愈益铁黑。这究竟打的什么仗啊!在匈奴骑兵面前,汉军步军被动挨打。虽然樊哙及时赶来,可这满地的尸骨,与匈奴死伤之比为十之七八。一路上,周勃时不时蹲下身子抚摸那些临死仍怒目双睁的眼睛,或理顺他们的戎衣。樊哙看了一下周勃,心中暗生几分感动。看起来如此粗壮的男子,也有柔肠九曲的时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抬头望去,楼烦城上的灯火在寒风中明明灭灭,风送来匈奴营寨烤羊的香味。汉军也开始在冶水岸边搭建帐篷,生火取暖。周勃和樊哙一个个帐篷走了一圈,又部署了岗哨,这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大帐。侍卫已生好炭火,上面挂着一块羊肉,这会儿,肥囊囊的油,把阵阵香味传到帐篷的各个角落。
围着炭盆坐下,樊哙从腰间解下酒囊,扬起脖子喝了一口,顿时觉得暖和多了,接着又拔出匕首,割下一块羊肉,在面前的盐盏里蘸了蘸,递给周勃道:“饿坏了吧?吃一口。”
周勃却没有动手,忽然想起一件事,站起来朝外走。
樊哙跟上去问道:“刚刚回来又要走?将军真是……”
“这个天气不看看士卒,我没有食欲。”周勃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说着又要从事中郎传军中医官随他同往。樊哙脸上有些发热,转头也要从事中郎传医官来。
后半夜又飘起了雪花,天气变得更加寒冷。六个人穿梭在营区,时不时有巡逻的队伍从眼前经过,周勃与樊哙都不忘叮嘱他们。此刻,两位将军来到营寨边的一座帐篷里,士卒们正围着炭盆取暖。周勃上前问道:“有冻伤的没有?”
伍长见两位将军来了,忙招呼大家起身,唯有最里边的一位老卒打了几个趔趄,却没能站起来。周勃做了个坐下的手势,上前搬起老卒的脚一看,禁不住叹出了声,原来他的脚已发紫,稍微一用力,就钻心地疼。
小心翼翼地放下脚,周勃问道:“这样的冻疮可治否?”
“北上以来,卑职见将士中多有冻伤,就到太原城中购了些蛇床子、地肤子、芍药、通草、炙甘草等药物。”医官说着打开包裹,取出一陶瓶,倒出已经熬好的药汁。
周勃随手从旁边拿起一只头盔,热了汤药,捧起老卒的脚,轻轻擦拭,过了一会儿,那紫色开始淡去。周勃见状,对医官道:“将军中所存药物用鼎锅煮了,分配给每个士卒,用来治疗冻伤。”
士卒们见周勃亲自为老卒疗伤,心中涌起热流,齐声道:“将军爱兵如子,吾等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出得帐来,樊哙疑惑道:“你爱兵没有错,可这些事情只要吩咐下去就行了,何必亲自来做?”
周勃闷声闷气回道:“此时人心至关重要,这也是为将者的德行。”
“俺没时间去管那些小事,俺已让医官如法炮制了,军中每人一袋,随时擦拭,这样就不耽误行军了。”
周勃点点头,心想不能要求樊哙像他一样亲自为部下疗伤。
这一趟走下来,人心稳定多了。当两人再度回到大帐时,才真觉得饿了,两人将羊肉一分为二,就着酒大嚼起来。
周勃用短剑割下一块羊肉,蘸了蘸椒盐,放进口中,嚼着嚼着又停住了。樊哙见状就烦道:“你这是怎么了,干什么都是神不守舍的。”
周勃抬起头问道:“咱们本来是向东与左屠耆王的军伍为战,为何在楼烦城中又出来了右屠耆王的军队?”
樊哙咽下一块羊肉道:“管他左屠耆王还是右屠耆王,杀就是了!”
“不对!这里边一定有文章。”周勃肯定地说道。
“你的意思……”经周勃一提醒,樊哙也认真起来了。
“敌如此这般,就是要阻止我等与轻骑会师,好各个击破。”周勃分析道。
“俺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樊哙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牙根疼。
“所以,我等当务之急就是摆脱右屠耆王的纠缠,尽快与骑军会师。否则,陛下危矣。”
一提起刘邦,樊哙就是一肚子气:“都是他不听刘敬谏言,还把人家囚禁起来。现在,我军遭此厄运,还要为他担心。”
“现时不是埋怨的时候,我以为该连夜出发向东而去。”周勃摆了摆手,割下一块肉放进口里,“为了摆脱匈奴军,由我部断后,将军可率十万人马先行。”
闻言,樊哙就不依了:“为什么就你断后,俺这双板斧砍过多少头颅,将军又不是不知道。”
周勃断然道:“你我勿再争论,记得分手时,陛下曾当着你我叮嘱,要紧关头由我主事。何况眼见得大雪封路,东去也不是坦途,可能更艰难,只有将军才能把他们带到。”
樊哙心头一热,伸过胳膊就握住了周勃的手,酸涩的喉结挤出一句话:“将军保重,切勿恋战,你我在平城相会。”
红红的炭火将两个男人额头映成赤红色……
“怎么可能呢?难道四十万匈奴军是从天而降么?”直到白登山被围第四天,刘邦仍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下子涌出数十万匈奴人。没有经过多少厮杀,这座山峰就被匈奴人团团围住。
冒着大雪站在通往山下的唯一道路旁,刘邦双目迷离,望着雪雾中隐约可见的匈奴大旗,目光许久没有移开,而满腹心事都如眼前的雪雾一样纷乱无序。
为什么当初不进驻平城呢?刘邦在心底问自己。在代谷没有与冒顿遭遇,使得刘邦充满了遗憾。刘邦拒绝了陈平和夏侯婴的劝阻,抱着必胜的自信一口气追到平城。灌婴所部为前锋,一路上虽然遭到小股匈奴军的拦截,却直到平城,都没有大的战事,他早早地率领属下校尉,在平城外迎接刘邦一行。
当晚,刘邦再度召集身边的臣下,商议进军大计。
夏侯婴鉴于深入北地太远,步军又迟迟不能会师,谏言刘邦据守平城。可一路凌风利箭似的进军以及匈奴与韩军的节节败退,使刘邦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擒拿冒顿单于唾手可得。当得知韩王信与乌图继续向平城东北撤退时,他以为匈奴一定是惧怕汉军,图谋夺路越过长城,回草原去。
陈平也劝道:“常言道,穷寇莫追。匈奴军如此迅疾退却,绝非正常败退。”
其中,言辞恳切地要数灌婴:“臣此前虽未与匈奴有过战阵,然听说匈奴铁骑行速远快于我军,现在却打打停停,的确有诱我之嫌。请陛下三思而行。”
刘邦闻言,再度遗憾张良没有能随自己前来:“你等如此怯战,又如何能平叛驱贼。若是子房在,何来如此优柔寡断?爱卿虽善谋,然暗于大局,无大作为矣。”
闻言,陈平的脸就腾地红了。关于皇上对自己的看法,曾隐约听说有“陈平智有余,然难当大任”的评价,未料今日当面得到了证实。但汉军命系一发之际,他暂将这些委屈搁在心头,还是试图说服刘邦:“陛下怎样责备臣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匈奴的意图。请陛下三思。”
陈平忧郁的目光给夏侯婴强烈的震撼,眼看刘邦进意已决,他提出了一个折中之策:“臣深谙陛下擒贼之志。可陈中尉之言不无道理。既是要与匈奴决战,不妨先派出一部骑兵出城探探虚实。若敌力寡,再战不迟。”
“好,就依太仆。朕就在城楼上观阵。”
灌婴上前请战:“臣愿往。”
闻言,刘邦拦住了:“卿一路前锋,厮杀不断,就由太仆麾下人马去吧。”
“遵旨!”
夏侯婴一回到营寨,就传来李必和骆甲,宣达了旨意,并对李必道:“将军屡经战阵,应该明白此战意在探明匈奴意图,务必把握好时机。”他又转身对骆甲道,“将军镇守平城,须明白陛下在此,事关大汉国运,不可轻敌。”
“末将明白,请大人放心。”两位将军几乎同时答道。
当日,李必率一万名精骑出城与匈奴接战,这一次与他对阵的不只是王黄,也不只是巴图鲁,而是韩王信。
韩王信知道他是秦朝降将,挥动马鞭笑了笑道:“李将军本乃秦朝校尉,奈何做了汉将。若是将军能降匈奴,本王可保你为王。”
闻言,李必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挑战,他拉开弓箭,“嗖”的一声就射掉了韩王信的盔缨。接着,挥动长枪催动坐骑风驰电掣般地冲进敌阵。韩王信见状,拨转马头回到阵中。巴图鲁出马迎战,两人在马上大战五十多个回合。巴图鲁故意卖出破绽,李必的枪尖差点刺中了他的咽喉。巴图鲁面露惊慌,就在这时,王黄挥动大旗,韩王信转头就向白登方向而去。
巴图鲁朝着韩军退兵的方向骂了一句:“韩贼!跑得比兔子还快,看我怎样禀报单于。”
李必记着夏侯婴的嘱托,也不追赶,转头向平城而来。刘邦、陈平和夏侯婴正在城头观战,见李必返回来,气咻咻地问道:“李将军为何不追败敌,反而回来了?”
夏侯婴清楚自己嘱托,便道:“此乃微臣安排,目的是要探清匈奴军是真败还是佯败。”
刘邦长叹一声道:“唉!多少事就误在你们的优柔寡断上。”
陈平暗地向值守的骆甲使了个眼色,他忙放下吊桥,不一会儿李必来到大营。一见面,还没顾上喘一口气,刘邦便急不可待地问道:“怎么样?虚实如何?”
李必接过夏侯婴递过来的热酒,喝了一口回道:“韩贼心虚怯战,末将正与匈奴军杀到痛快处,他倒先逃往白登山了,那匈奴将军大骂韩贼。依末将观之,匈奴也无多少能征善战之将。”
“哦!果真如此?”
“至少从汾阳至今,与我为战者除了韩王信就是巴图鲁。沃尔霍至今没有出面,就是乌图也不曾出战。”
闻言,刘邦的眉宇就展开了:“怎么样?朕没有说错吧?”
“臣还是觉得不对。”陈平仍没有放下连日来的疑窦。
“那你说说有何不对。”刘邦将讽刺的目光投向陈平。
陈平并不在意这些,从容的话语中却透着几分沉重:“臣不能理解的是,探马不断报沃尔霍率部与我军接战,可至今却只有裨将巴图鲁出战,并未见沃尔霍之面,他是否在别处张网以待我军呢?”
“中尉为何越来越胆小。”刘邦环顾一下李必、骆甲和夏侯婴道,“诸位大概都忘记了,当年项羽以三万轻骑大败我五十六万诸侯联军的往事了?即便我军未能如期会师,不还有三万轻骑么?诸将听令!”刘邦没有再征求几位臣下的意见,“明日子时兵发白登山,朕要让白登山成为单于与韩贼的葬身之地。”
战事从十二月初急转直下,让刘邦吃惊的是,不但他没能直接与冒顿对阵,而且他的三万轻骑进入数十万匈奴军阵中,犹如秋水落入北海,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可能。
撤往白登山深处的最后一战是在娘子村西北方向展开的,骆甲负责断后,遭遇了匈奴左屠耆王麾下乌图而殉国。消息传来时,刘邦的大营就设在娘子村西头。
“骆将军自归汉以来,大小战阵数十次,战功赫赫,真乃忠贞节烈之将也。”夏侯婴老泪纵横,“直到气绝之前,还惦念陛下……”
“爱卿所言,朕记下了。等朕回到长安,定要追封骆将军。”从沛县走出后,刘邦从来没有见夏侯婴如此痛哭过。他正要劝夏侯婴节哀,却听见大帐外一声报,知道是灌婴回来了。
灌婴进得帐来,满头满脸都是雪,眼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哽咽道:“臣把骆将军的尸骨抢回来了。”灌婴告诉刘邦,乌图准备悬尸三天,以示匈奴大胜。他奋力厮杀,大战四十回合,终于抢回了尸体。
“谢将军。”李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陈平此时觉得刘邦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危险,他上前劝慰夏侯婴和李必,并提出将少年营全部将士补充到夏侯婴所部,由樊阬替代骆甲任骑将军,还建议道:“山下敌军重重包围,我军只有退到山上,等待樊哙、周勃将军来援。”
刘邦看了一眼陈平问道:“依卿观之,匈奴有多少人马?”
陈平不假思索回道:“臣略计在四十万左右。即便我军会师,取胜亦难。”
刘邦闻言,颓然跌坐在榻上:“是朕误中了匈奴诱兵之计,致有今日。就依户牖侯,兵撤白登山,两个时辰后发兵。”
“遵旨!”夏侯婴和灌婴、李必起身告辞而去。只有陈平悄悄绕到刘邦身后,从墙上拿走了一张画。
刘邦不解地摇了摇头,多日来的困倦一齐袭上身来,打了个哈欠,靠着榻枕入了梦乡。
汉军退入白登上第三天之后,粮草开始告急……
而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匈奴军也停止进攻。冒顿每日与大臣们饮酒食肉,断定汉军不久就会饿冻死在山上……
这是粮食危机后的第四天,刘邦站在刻有“白登山”巨石下已半个多时辰了。曹窋和侍卫们在不远处巡逻,不敢近前打扰皇上的心绪。刘邦转过身来到巨石旁,抚摸着那风骨斑驳的题字,讷讷自语道:“白登山,难道朕要葬身于此么?”
陈平悄悄来到曹窋身边问道:“陛下在这儿多长时间了?”
“快一个时辰了。”曹窋皱着眉头回道。
陈平心头一惊:“一个时辰?如此天气,冻坏了陛下如何了得,你为何不劝他回去?”
曹窋摇摇头道:“陛下正烦呢,看谁都不顺眼。”
陈平不再问下去,轻轻向刘邦走来,并且解下斗篷披在他肩头。刘邦一回头见是陈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粮食还能吃几日?”
“大约四五日吧。”
“粮食一断,军心必然浮动,奈何?”刘邦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外面寒冷,陛下还是回营去吧!”
陈平说着就要来搀扶刘邦,被他拦住道:“朕还没有到垂垂老矣的时候。”但他显然接受了陈平的谏言,转身朝回走。
大帐里比之外面暖和多了,曹窋又捧上来一觥热汤,刘邦饮了,身子渐渐恢复了活力。他示意陈平坐到火盆前说话:“敌军围困,步军失期,朕最担心的是军心离散,那样,不仅战事失败,我大汉恐怕也不保。一切皆因朕好战喜功,轻敌所致。”
陈平宽慰道:“陛下不要过于自责,说到底,是臣没有尽到职责。”
“朕就想问问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微臣想让陛下看一样东西。”陈平说着,就将美人图画卷拿出来,在案几上摊开。
“卿要靠它退敌?”刘邦不无揶揄地笑了笑,“这不是白日说梦话?”
陈平并不着急,对着画卷说道:“臣听说阏氏懂得中原文化,臣遣人化装成匈奴人到阏氏穹庐拿出这张画,就说冒顿单于照画上的人物寻找新阏氏,而此人就在汉军营中,阏氏若能说服冒顿退兵,陛下就将这女子带回长安。阏氏出于自身考虑,必然愿意说服冒顿退兵。”
刘邦很吃惊,一张画像就可以退匈奴四十万兵么?他很不解,陈平怎么就断定冒顿会听从阏氏的谏言呢?
这疑虑当然逃不脱陈平的眼睛,他缓缓地在刘邦面前坐下,娓娓陈述着匈奴的风俗:“据臣所知,阏氏在匈奴得到所有人尊重,单于十分看重阏氏的谏言。”
“哦!有这等事?”
“陛下一定还记得孟尝君的往事吧。那孟尝君被秦昭王扣在咸阳,脱身不了。正是赖于门客中的盗者盗取宫中狐白裘,又转而献给王后,王后说服昭王放他出境。臣为陛下计,不妨一试。”
刘邦沉思片刻,又问道:“纵然阏氏可以说动,可奉春君被囚后方,又有谁前往游说呢?”
陈平似乎早已了然在胸,随口道:“臣举荐一人,他就是在轻骑军任职的樊阬。他虽然年轻,可处事机敏,又有跟着刘先生前往匈奴的经历,定能胜任。为了相互照应,臣还要举荐校尉张远同往。”
“哦!朕记起来了,上一次就是他二人陪同刘敬去匈奴刺探军情的。他们此去,定能齐力同心。”刘邦说着,对外面喊道,“来人,传朕口谕,命樊阬、张远速来大帐。”
曹窋应一声“诺”,转身离去。借着这个空隙,陈平又将此去怎么运作大略向刘邦述说一遍。刘邦转忧为喜道:“卿此计甚妙,但愿能为我军赢得机会。”
“凡事预则立。臣以为樊阬、张远出发的同时,我军须早做准备,以防冒顿发起进击。”
不一会儿,樊阬和张远到了。两位年轻人见陈平也在场,情知一定有重要战事,上前施了一礼道:“陛下传微臣到来,不知有何圣命?”
一刹那,刘邦的眼前就闪过樊哙的影子。的确,这孩子长得太像他了。论辈分,他应该称刘邦为姨父的,可现在只能以君臣相称。他大体询问了上次去匈奴刺探军情的经过,便对樊阬和张远道:“朕命你等再走一趟匈奴,可愿前往?”
“臣等愿为大汉赴汤蹈火。”
“请两位跟我来。”陈平拉着两位年轻人,来到地图面前,将刚才在大帐内与刘邦商议的内容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从案几上展开画卷,指着上面年轻女子道,“请二位记住,此女是晋阳城中豪杰女,沃尔霍见其美貌,欲献与单于,被汉营樊阬少将军救下。托阏氏能为汉帝解围,则此女即随军前往长安,永不再见。听明白了么?”
樊阬是个直性子,问这女子现在何处,张远拉了他一把道:“将军说什么呢,这不是诳敌之计么?”
樊阬一摸脑袋便笑了:“臣定不负圣命,说动阏氏劝告单于退兵。”
“好!若能退去匈奴军,朕回到长安,定要重重赏赐。”
樊阬转身往外走,但脚刚踏出大帐,又缩回来了。陈平见状,问道:“将军想起什么来了?”
樊阬向刘邦施了一礼道:“临行之前,臣尚有一个不敬之请,请陛下恩准。”
“有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朕洗耳恭听。”
樊阬拱了拱手道:“希望陛下赦免恩师的罪名。”
“哦?阬儿有恩师了?谁呀?”刘邦换了称呼,以姨父的口气与他说话。
樊阬的话一出口,陈平就猜到了,忙在一旁附和道:“少将军的恩师就是奉春君呀,看来那一趟草原没有白去。”
听陈平这么一说,刘邦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道:“看来是朕错怪刘爱卿了。阬儿放心,匈奴军一退,朕就开释刘爱卿。不仅如此,朕还要当面向他致歉呢。”
“陛下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
“臣代恩师谢陛下。”樊阬拉着张远就跪倒在了刘邦面前,然后起身告辞,出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