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二十三章 废立险在一念间 生杀岂止男儿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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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十年(公元前197年)七月,长安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站在城头远眺终南山,在炎阳的炙烤下似乎生了蓝烟,春日里岚浮崔绕的重峦现在看上去蓝烟空蒙,宛如焦渴的老人,疲惫地站在蓝天之下;就连城头上的旗帜,也焦灼得人一走近,就有种热乎乎的感觉。

新建的未央宫不仅碧树夹道,殿宇嵯峨,而且萧何从督建开始,就考虑到消暑取凉,在未央宫前殿不远处打了井,每日用水斗车水送到屋顶,顺着琉璃瓦流下,回到檐前的水渠中,流向宫外。不仅如此,在进入暑期以后,每日还有宫女轮流为皇上把扇送凉。

尽管如此,刘邦仍然每日心烦气躁,动不动就对春熙大发脾气,责备他没有眼色,腿脚不灵。

春熙一句话也不说,只能忍受皇上接二连三的责备。他比谁都明白,让刘邦车怠马乏的不只是这暑天,更因为这一年来朝事多有不顺。

先是白登之役后,他就一直寻求对付匈奴的良策。可还没有等朝廷议出结果,代王刘喜却因惧怕匈奴而丢下封地逃回长安,这让他在群臣面前大折面子,一怒之下将其降为郃阳侯,另立刘如意为代王。之后,刘敬谏言以长公主嫁给冒顿单于为阏氏,将来匈奴之主就是汉朝的外甥,必然不能为敌。且不说鲁元公主已许与张敖,即便尚在闺中,将亲骨肉送到迢迢千里之外,他也于心不忍。更让他为难的是,吕雉闻之,日夜涕泣不止。无奈,他只有在公卿子女中觅一美貌女子册封为长公主,遣刘敬送往匈奴。另一件事是有人举报张敖谋反。尽管张敖的臣下贯高等人进言此事是彼等所为,那裂痕还是在他的心头留下抹不去的阴影,虽然赦免了张敖,却也削了他的王位,改封刘如意为赵王,以阳夏侯陈豨为赵相,统领赵、代边军。

经过这两次风波,刘邦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常常感到莫名的寂寥和疲倦。更不用说,那些异姓王一个个虎视眈眈。

进入汉十年以来,诸事更是烦心。太上皇在五月麦熟季节驾崩于栎阳宫,刘邦葬他于长安近郊万年县北原。万年令兼任陵邑令,遣五百士卒作为陵邑的护卫。让刘邦耿耿于怀的是,在太上皇丧礼之际,赵相陈豨、梁王彭越竟借口身体不适不来吊唁,这说明什么呢?他就此与萧何密谈过,萧何提醒刘邦多加警觉:“陈豨一区区赵相,竟敢违背陛下旨意,不来吊唁,足见其狂傲不羁,不可不防。”

七月初,他带着戚夫人前往栎阳宫住了几天。透过宫女、黄门们的卑躬屈膝,他还是体味到了老人家一人独居的寂寞和孤独。

七月七日那天午饭后,戚夫人服侍刘邦午休后,就与宫女们一起穿七孔针,准备夜间乞巧的瓜果,并且特地让黄门捉了一种冠以“喜子”之名的小蜘蛛,网在瓜上。

晚饭后,戚夫人说道:“今夜七夕,妾请陛下与宫女们一起乞巧。”

刘邦捋了捋胡须道:“此乃女儿家之事,朕就不去了吧!”

戚姬又好说歹说求了好一会儿,眼见得泪珠儿就流到了腮边,期期艾艾道:“平日在长安,妾处处让着皇后,宁可自己孤守,也不愿给陛下添麻烦。今日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陛下却让妾伤心。早知今日,当初要是不到下邑追寻陛下,也许就不会让陛下为难了。”

刘邦最怕的就是戚姬流泪,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就泡软了他的心。想想难得与她独处,却让她伤心落泪……刘邦捧着戚姬的脸庞,说出的话就充满了爱:“不要哭了,朕与你同去就是。”

基本上一直是刘邦在看,戚夫人和宫女们将一个个精彩的节目呈现在他的面前。到今天,刘邦才发现,原来七夕有这么多讲究。

月牙儿悬挂在西天,一切都是朦胧的,夜色渐深之际,戚夫人带着宫女在井台边听织女牛郎的情话。有的说听见牛叫唤了,有的说听见鹊儿欢呼了,有的说听见牛郎织女的说话了。不一会儿,宫女们就悄悄地都退了。

戚夫人从果盘里捏起一颗葡萄,轻轻送进刘邦口中。见皇上高兴,她便将许久埋藏在心中的思绪捧在刘邦面前:“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时只你我二人,有话就说。”

“陛下看盈儿与如意两个谁更像你?”

“哦?”刘邦并没有留心这话背后的意思。但平心而论,他觉得如意更像自己,而盈儿总是显得太柔弱,遇事瞻前顾后,缺乏主见。因此,口言心想地说道,“要论性格么,如意倒更像朕些。”

这是刘邦最真切的感觉,这些年围在他周围的女人不再只有吕雉和戚姬了。继戚姬之后,揽入怀抱的还有薄姬,她为自己生的儿子刘恒已有六岁了;而赵姬的儿子刘恢仅比刘恒小一岁;往后去还有石美人等等。也许是因为与戚姬相识在彭城大败中,也许是因为这女人身上有其她女人所不具备的魅力,他对她的宠爱超越了包括吕雉在内的所有宫中粉黛。此刻,沉浸在溶溶夜色中的刘邦,丝毫不掩饰对如意的偏爱。

戚姬闻言就笑了,灯火下,那双眼睛秋水涟漪,闪闪发光,接着就把打了多次腹稿的话说出了口:“那依陛下观之,两个孩子谁更适合做太子呢?”

这一回刘邦认真了,他觉得戚夫人绝不是随口而言,问道:“夫人为何此时说起这事?”

“也没什么。妾只是觉得社稷乃千秋大业,若是选不好储君,就……”

刘邦起身看了一眼戚夫人道:“时间不早了,朕回殿歇息去了。春熙,起驾。”

春熙应一声“诺”,转脸传话:“皇上起驾回宫……”

戚夫人猜不透刘邦的心思,觉得自己说话唐突,此话只能到此为止了。她忙吩咐宫女准备为皇上洗漱,自己则望着刘邦的身影跟了上去。

可就从这一天起,刘邦的内心便不安宁了。每当处理完国政之后,两个儿子的身影就总在眼前晃动。从栎阳归来后,他便在未央宫前殿就此征询臣下的谏言。

皇上忽然有了改换太子的念头,这事如同一块巨石投进平湖,引起巨大风浪。昨天早朝后,他留下了太尉周勃,征询他对太子的印象。周勃沉默了半日才道:“此本陛下家事,臣不该多言。既然陛下问臣,臣就直言,不当之处还请宽恕。”周勃本不善言辞,遇见这样的事说起话来就显得零乱,但意思却很明白——现今天下初定,此时议废立,容易引起朝野猜忌。

刘邦的心中掠过些许不悦,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卿之言朕明白了,你可以下去了。”

等周勃出去后,刘邦又传来萧何。没有任何的犹豫和遮掩,萧何据《礼》言辩,义正词严:“太子乃嫡长子,皇后所生,岂能一言即废?如此轻率,国之隐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话虽如此,然赵王亦朕亲生,且性格颇类于我,立之于国有利。”

“陛下此言差矣,昔日秦皇若不废扶苏,岂能有百川沸腾,天下共诛之难?”萧何一句话噎得刘邦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决计今日再召御史大夫周昌问话,孰料散朝许久,就是不见周昌前来。他心情烦闷,窝了一肚子的气,看眼前的宫女极不顺眼:“你等是要热死朕么?”

春熙这会儿心里就上下打鼓,生怕皇上骂到自己头上。果然,刘邦看了一眼他,不满地说道:“就知道站在那里,不知道把这些奏章抬下去?”

春熙忙传来两名黄门将刘邦批阅过的奏章抬下去,刚走到门口,却与匆匆进来的樊哙撞了个满怀。

虽躲过了刘邦的责骂,却招来樊哙的训斥:“你等长些眼睛行不,怎就往俺怀里撞呢?”

“都是奴婢不小心,还请将军恕罪。”春熙见状,忙表示歉意。趁着他进殿的机会,春熙眼睛的余光朝东厢扫视了一下,心头忽然“咯噔”一下,他看到了皇后的背影。正要回殿伺候皇上,却听见前殿里吵了起来,他急忙加快脚步。

刘邦十分清楚樊家与宗室的关系,断定他们不会同意废掉刘盈,于是,在征询大臣意见时故意绕开了樊哙。可越是想躲,事情就越往怀里钻。这不,樊哙不请自到了。刘邦心中有些发怵,却故意冷着脸道:“卿有何事?”

“微臣为什么来,陛下能不明白?”樊哙忍着性子行过君臣之礼,直截了当地说道,“太子临位以来勤勉好学,吕长史屡屡夸赞太子天性纯善,处事宽厚,朝野都以为是将来的英主,为何就不能入陛下的眼?”

“朕这不是听取众卿的谏言么?”

“是这样么?陛下问过太上皇在天之灵了么?问过皇后了么?问过微臣了么?这样大的事,吕氏竟只能道听途说,真是可悲。”樊哙黑青的脸上掠过一丝揶揄,转身接着道,“若无皇后含辛茹苦,陛下父子岂能相聚?若无皇后统理后宫,陛下岂能亲临战阵而无后顾之忧?陛下如此,岂不冷了皇后的一片心?又该如何面对太上皇?臣明人不做暗事,陛下若能收回心思还则罢了,若固执己见,休怪……”

樊哙将最后几个字咽回腹中,却被刘邦厉声接住:“休怪怎样?你想造反么?”

樊哙面向刘邦,岔开双腿站着道:“那是陛下的猜疑,臣绝无反心。臣要带上皇后姐妹回到沛县去重开狗肉店。俺就不信,离开京城还没有活路了。”

闻言,刘邦紧绷的心有了松泛:“朕料定你没有这个胆量……”

孰料这句话激怒了樊哙,他倏地一下向前冲了几步,从牙齿中挤出几句话:“陛下不要逼臣,臣那一双板斧不止屠狗,也杀过不少人。”

刘邦一听,忽地起身指着樊哙的鼻子道:“大胆樊哙,竟然目无君长。来人,将樊哙拿下……”

霎时,禁卫们手持兵器冲了进来,将樊哙团团围住。

这声响传到东厢,藏在那里观看动静的吕雉的心顿时悬在了半空,就要冲出去,却被春兰死死拦住:“娘娘万万不可出去,偷听君臣说话,有失礼仪,加之陛下此时正在盛怒之下,诚恐对娘娘不利。”

吕雉闻言,仰天长叹,跺着脚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死在楚营也免得今日受气……”

再说樊哙见刘邦要拿下自己,反而仰天大笑道:“难怪韩重言如此……”

一句话引起刘邦警觉,脖子伸得老长问道:“淮阴侯说了什么?”

樊哙不看刘邦,只是自语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话一出口,刘邦的心就像滚过一阵惊雷,耳边嗡嗡作响。半日,才颓然挥了挥手。侍卫们退出后,刘邦瞪了一眼樊哙厉声道:“还不走,要逼朕杀了你么?”

春熙听得清皇上胸中的风暴,忙上前向樊哙使了眼色。樊哙明白,向刘邦施了一礼,转身出殿去了。

离开前殿,他就看见了站在东厢门后的吕雉,却不想耳边传来“咚”的一声,忙定神一看,只见地上坐着一个人,乃是御史大夫周昌。他忙上前扶起道:“俺分神了,撞了大人。”

周昌倒不计较,只是他说话口吃,张着口却说不出连贯的句子:“不……妨事。将军这……这……这是……”

樊哙截住道:“俺这是见了陛下出来,气杀人了。”

“下官也……是……去去……”

“大人好好劝劝陛下,让他回心转意。”樊哙明白周昌也是去见刘邦,再次截住话头。

“是是……是。”周昌告辞,向未央宫前殿疾步而去。

刚刚登上阶陛,就听见春熙站在殿门口喊道:“陛下有旨,御史大夫周昌觐见。”他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脚步,及至到了殿门口,已是气喘吁吁了。

春熙伸手请道:“大人快进去,陛下等急了。”

刘邦看见周昌进来,一脸的不高兴:“朕宣你来见,为何迟迟不到?”

“启启禀……陛陛……下,微臣与……相国……”

“朕知道了。”刘邦抢在前头替周昌结束了陈奏,问道,“朕传你来,就是询问改立太子之事。卿不必忌讳,可直言之。”

周昌清楚自己的短处,在回答刘邦问话时就打定主意舍去丞相和太尉说过的理由。尽管如此,到他说话时,仍然磕磕绊绊:“启启奏陛……陛下,臣口不能言,然臣……臣期期知其不可。若……陛陛下废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周昌说完,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口张了几张,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他忠厚的面容,真诚的表情,以及为自己不能完整表达意思的急切,在刘邦脑际中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让他心生微澜。刘邦挥手让他平身,笑着道:“卿不必多言,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周昌向刘邦施了一礼,这才起身:“谢陛……陛下。”

“朕素闻卿坚韧质直。诗曰:岂弟君子,求福不回,朝野仰之。故朕欲使卿为赵相,辅佐赵王,不知卿意下如何?”刘邦上前抚着周昌的肩膀,不等他回答立即补充道,“朕实在爱赵王,故此任非公莫属,还请卿深解。”

刘邦对戚姬的情感,对如意的偏爱,在以往的日子里,周昌也曾经听闻过。今日这一番话,皇上将自己的私爱和盘托出,这份信任让他感动。他没有犹豫,就表示愿意前往赵国任相,绝不负皇上厚爱。

“赵尧虽年华茂,却是奇才,愿陛下委以重任。”口吃的周昌在谈到御史大夫继任人选时,几乎没有任何磕绊,一口气提出由符玺御史赵尧接任。

对于赵尧,刘邦还是比较了解的。他感动周昌不拘一格荐才的胸怀,当即回道:“卿之请朕甚解之,待与萧相国、周太尉商议后即任之。”

告辞出殿,走上通往宫外的司马道,出了北阙,就发现皇后的銮驾停在司马道旁,看见周昌来了,黄门总管忙上前小声道:“皇后传大人到椒房殿。”

周昌是个木讷人,并没有发现在他与刘邦说话的当儿,吕雉就在东厢听着。既然皇后有旨,他也不好拒绝,遂跟随銮驾到了椒房殿。一进门,刚刚见礼,吕皇后就忙道:“多谢大人。”

周昌愣了一下,吕雉又笑道:“方才大人与陛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若无相国、太尉和大人力争,太子就废了。”

话音刚落,就见从屏风背后走出一人来道:“御史大夫为人刚直,从无私心,朝野皆知。夫君多次对妾说过。”

周昌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人,却与吕雉长相十分相近。

吕雉介绍道:“这是樊将军夫人吕嬃,也是我的妹妹。今日进宫来探视我,不想在这里遇见大人,真是有幸。”

吕嬃禀报说酒菜已经备好,吕雉便道:“周大人不日将前往赵国任相,那就权当为大人饯行吧。”

周昌见状,也不好再推脱了。

吕雉又道:“今日我特地请了一位作陪,片刻大人就知道了。”

一干人来到餐室,原是周吕侯吕泽在那里等候。一看见周昌,吕泽忙不迭地上前拱手道:“大人真乃大汉栋梁砥柱也。”

日色西斜,酒阑席散,吕泽却没有走。他告诉吕雉,说眼下皇上暂时放弃了改立太子,但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他之前奉皇后口谕前往张良处求助,留侯要皇后速往商山去请“四晧”,彼虽年迈,皆大汉高人,定能说服皇上传位给太子。

吕雉沉思片刻后道:“我明日就要太子亲自致书,由兄长持书前往商山,安车蒲轮,请‘四晧’下山。”

“好!”吕泽回道。

转眼周昌赴邯郸任相已有两月。

九月初的一天,早朝一开,周勃就出列禀奏道:“原阳夏侯、赵相陈豨率赵、代之兵谋反,自立为代王。他率军连陷常山二十城,郡守、县令闻陈豨兵至,弃城而逃,臣请斩守、尉以正军心。”

新任御史大夫赵尧跟着周勃之后出列奏道:“前时周昌大人上书,言陈豨卸任丞相告归时,路过邯郸,宾客随之,把邯郸的客舍都住满了。周大人恳请朝廷警惕,他还曾奉旨暗查陈豨居代时诸不法事,大概引起陈贼惊恐,故而叛变。”

周勃又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据边关报知,陈贼之乱,与信贼游说有关,其麾下大将王黄亲往勾连,其罪可诛。”

两人的禀奏在群臣间引起一阵喧哗,萧何出列力主派军讨伐:“陈豨本无多少战功,只是凭借赡养宾客,凭一副忠诚和谦恭的外表赢得了皇上和群臣的好感而得以封侯。如今他不思报恩,反而谋盼自立。若不征伐,必不能让诸侯服膺,也不能保社稷安定。”

棘蒲侯柴武、舞阳侯樊哙等纷纷慷慨请缨,愿率军北上讨逆。

刘邦貌似平静地坐在朝堂上听大家议论,可他心中的波澜却是风卷浪涌,极不平静。因为陈豨当初是拥戴他称帝的强力推手之一,并且每每觐见时都非常谦恭。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他所有的行为都是在欺骗自己。更为要紧的是,他是继韩王信后又一个敢于张旗自立的叛臣。若是与韩王信相互勾结,则从此国无宁日。他倏地从龙案后面站起来,一双威严的眼睛扫视着站在丹墀内的群臣,慨然宣布道:“朕要亲讨陈贼。棘蒲侯柴武、颍阴侯灌婴、汝阴侯夏侯婴、将军李必、樊阬随朕出征。”

“遵旨!”众将齐声回答。

“太尉周勃、舞阳侯樊哙率部北上,陈兵当城,策应燕王卢绾,共击陈贼。”

两位武臣刚刚领受了旨意,刘邦又出人预料地说道:“淮阴侯韩信随朕出征,赞画军务,定能**平狼烟,擒贼定边。”

萧何何其聪明,闻言立即明白了刘邦这两项任命的用意,前者在于牵制卢绾,使其不敢轻动。后者在于拨草瞻风,察言观色,便立即拱手道:“陛下圣明,臣愿前往淮阴侯府宣达旨意。”

刘邦欣然允准。

散朝以后,樊哙兴冲冲地追上萧何与周勃道:“这一回,陛下没有机会改立太子了。”

那喜形于色的模样让萧何忍俊不禁,却是没有说话。周勃的铁青脸上也有了光彩,樊哙的话说出了他同样的心境。

……

韩信正在后院里浇花——这是他打发无聊时光的办法。他浇得很仔细,舀一勺水,满满地顺着花根倾倒下去,直到渗入土内,才舀第二勺,仿佛在布阵排兵一样一丝不苟。

第一桶水还没有浇完,家令来到院内禀道:“老爷,萧相国到了。”

“哦!”韩信意外地抬起头,暗想他可是许久没有登门了。

不管怎么说,萧何的到来,使韩信孤寂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在他的印象中,除了樊哙隔三岔五来到府上,很少再有人登门了。

进了客厅,韩信施了一礼道:“相国到了,下官有失远迎,还乞见谅。”

萧何忙上前牵起韩信的衣袖道:“将军客气了,你我之间,太客气了反而生分。”

两人席地而坐,家令上了茶点,韩信问道:“相国身系社稷,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了?”

萧何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道:“虽是公务繁忙,却是时常记挂将军。大汉若无将军,岂有今日。陛下与我每每说起,感念不已。”

韩信邀请萧何饮茶,对他的话却不置可否。说萧何萦萦牵挂他相信,可若说刘邦感念,他宁可理解为对自己不放心,于是他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相国今日登门必是有事,请不妨直说。”

萧何忙道:“下官今日来,是请将军出山来了。”

“哦!”韩信眯着眼睛看萧何,等待他下面的话。萧何便将陈豨反叛一事前后经过略述一遍,末了道:“陛下遣下官来,就是请将军随军赞画军务。”

韩信又“哦”了一声,端起茶盏只是喝茶。这本是韩信预料中的事情,当年他被降为淮阴侯后,一时门前车马稀疏,门可罗雀。但有一天,陈豨来觐见皇上了,竟然风一样地飘到他当时在洛阳的府邸。屏退左右,韩信问道:“我可以与君直言么?”

陈豨回道:“昔日在将军麾下,将军待下官不薄。如今依旧唯将军之命而从。”

那一夜,他们喝了许多酒,韩信借着酒意向陈豨倾诉自己的痛苦,他沙哑着嗓子说道:“公之所居,天下精兵之处也。而公,陛下之信臣也。如果有人说公反叛,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则生疑也。再下去,就该公自立了,到那时候,我可以作为公之内应,如此,则天下可图矣!”

这些事如今想起,依然历历在目,而陈豨竟按照那夜所约来了,他要留在京都策应陈豨。一旦随军出征,手无寸兵,自己岂不形同囚徒。

这沉默足足经历了一刻时间,当他抬起头时,就看见萧何焦急等待的眼神:“将军有何想法不妨直言,下官可奏明陛下。”

韩信放下茶盏,双手打拱道:“下官可能要让陛下失望了。”

“将军不愿出山?”

“非下官不愿,实在无能为力也。入夏以来,下官身子每况愈下,一饭三矢,疲惫不堪。若随陛下出征,只能是累赘。”韩信说着就“哎哟”一声,起身朝后跑去。这一去将近半个时辰,回来后,他脸色蜡黄,满头冷汗,似乎真病得不轻。

萧何忙起身扶住道:“这是怎么回事,竟虚弱如此?下官定要禀明陛下,遣太医前来诊治。”

“多谢相国。”韩信喘着气言罢,捂着肚子又向后跑去。如此两番,萧何便不好再说出山之事了,只有叮嘱韩信好生将息,告辞出府去了。

萧何走了半个时辰后,韩信传来侯府撰掾,草拟一封信,遣了可靠之人连夜出城,前往赵地了。那一夜,韩信把自己关在书房,祈祷上苍护佑陈豨大军早日攻下长安。

因刘邦要出征,早朝暂罢,第二天天刚放亮,萧何就起身洗漱,乘了牛车朝未央宫而来。路上,他不断催促司御加快速度,司御赶牛快跑了几步,紧接着又慢了下来。见状,萧何感叹朝廷府库空虚如此,将相上朝连马车都没有,可战争却迟迟不能结束。更令他忧虑的是,韩王信、阳夏侯陈豨只是个开头,后面说不定还要发生怎样的暴风骤雨。

过了北阙,萧何直奔未央宫前殿,进了东厢门,刘邦已在那里等候。君臣见过礼后,刘邦问韩信可愿随军,萧何便将在淮阴侯府看到的一切从头至尾陈奏一遍。刘邦听着听着,神色就凝重了,及至萧何结束陈奏,刘邦便说了一句:“此乃预料之中的事。”待两人交流目光时,萧何就读出了诸多意味,果然,刘邦接下来的话就是:“如此一来,相国任重矣。”

萧何忙接上刘邦的话茬:“微臣明白。请陛下放心,朝野诸事,有太子监国,微臣鼎力辅佐。皇后柔韧不拔,后宫定晏然修睦,上下整肃。”

“朕的意思你明白?”

萧何郑重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薄姬不用担心,赵姬更不在吕雉的视线内,只有戚姬是皇上最牵挂的。萧何站起来准备告辞:“明日于长安北门外举行出征誓师,微臣已将一切备好。”

刘邦觉得面对这样一位善解人意、体味上情的相国,任何叮嘱都显得多余,他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当年走出沛县后惯常的举止——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萧何的手。

……

吕雉站在椒房殿的甬道上,看着长安城入冬以后第一场雪飘飘洒洒地落在宫苑的各个角落,仿佛给殿宇宫廷涂上了一层银色。雪不大,似乎只是冬的使者。

汉七年(公元前200年)长安落第一场大雪的日子,刘邦亲率大军进击反叛的韩王信与匈奴,经历了白登之围的风险;三年以后的这个初冬,刘邦又亲率大军北上讨逆,吕雉却觉得生活有时候简直有着神奇的相似。而陪伴皇上走过风雨年岁的她,一颗心总会盘桓在皇上周围,神魂相伴。

吕雉在心底诅咒那些反叛诸侯王,发誓若有一日落在自己手中,定要将之千刀万剐。她扬起手,轻轻拂掉落在肩头的几朵雪花,问春兰道:“夫人们都到了么?”

“启奏皇后,夫人们都到了,殿中听唤呢!”春兰很聪明,选择了“听唤”这个词。

“好,扶我去殿中。”此言吕雉听起来顺耳多了,眉宇间浮现出身为皇后的庄穆和威严。她故意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踩雪,悠悠地晃动着长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了当年在刘家庄的痕迹,从头到脚都透着皇家的雍容华贵。

在春兰扶持下,吕雉进了椒房殿的殿庭,夫人们立时站了起来,低眉垂首地迎候皇后。

“参拜皇后。”随着一声呼唤,戚姬带头跪倒在地上。

吕雉端坐之后,才扫视了一遍跪在地上的夫人们道:“平身,赐座。”

夫人们依次分两排坐了,椒房殿宫女们上了茶点,夫人们没有人动手端起茶盏,直到吕雉轻轻抿了一口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去触摸那精致的什物。

这时候,戚姬出列再度跪在吕雉面前,言语温柔地说道:“妾给皇后请安。”

吕雉方才还挂在脸上的随和,随着戚姬的跪倒而骤然消失,一双冰冷的眼神刺向她:“我听说,你在陛下面前言及改立储君之事?”

戚姬心头“咯噔”一声,顿时慌了神,忙低下头道:“废立事关国运,妾怎敢轻言?”

吕雉冷冷一笑道:“即便口中不说,保不定心中不想。”

“妾不敢想。”

“我说话你插什么嘴?”吕雉提高了说话的声调,“姐妹之中,就你妖媚,娇惯竖子。陛下将后宫之事交于我,我岂能任你等乱了纲序。你听着,陛下已立了刘如意为赵王,你应该知进退。明春陛下凯旋,我要谏言陛下,亲王们该到封国去,为朝廷担责。”

戚姬一直低头听着,正心绪烦乱间,忽然听到吕雉大吼一声:“听见了么?”

戚姬急忙低头道:“妾明白了。”

“哼!你且退下。”

紧接着是薄姬向吕雉请安,吕雉以同样严厉的口气要她管束刘恒:“你要恒儿明白,他和太子乃君臣关系,不可举止随意,不守规矩。若是让我看见,定要打他个皮开肉绽。”

薄姬只是听训,末了回一句“妾明白了”,再没有续话。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离京前皇上宠幸过一次,当面许诺从赵国回来后就要封刘恒为王。她不像戚姬,总想将儿子留在身边,她已暗暗打定主意,一旦册封,就命儿子离开京城,免得招来祸患。

吕雉正要对其他几位夫人训话,却见春兰上来在她耳边密语几句,吕雉的眉宇间忽地闪过吃惊的神色。夫人们相互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心中却盼着眼前的情景快快结束。

果然,吕雉开口说话了:“今日本是请姐妹们赏雪的,却不料中途有事。今日到此为止,各自回去管好自己的儿子,勿生是非。”

“谢皇后。”夫人们依礼履行完程序之后,才出了椒房殿。雪住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懒洋洋的脸。

薄姬紧走几步,赶上戚姬问道:“姐姐,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让皇后急忙地散了大家?”

戚姬战战兢兢地回看了椒房殿,只是摇摇头,加快脚步离开了。薄姬很失落,望着戚姬的背影,轻蔑地说了一句:“如此胆小,还能成什么大事?”

吕雉早已顾不上在夫人们面前行使皇后威严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在春兰的陪同下迅速地朝椒房后殿而来。事急心急,她的脚步快了几倍,几次差点滑倒。现在,她终于看见站在殿门外朝远方眺望的郎中令王恬启,当他发现皇后娘娘匆匆赶来时,忙跑上前去参拜道:“微臣参见皇后。”

吕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做了一个免礼的示意:“发生了什么事?”

“天冷,请皇后回殿中后再行禀奏。”王恬启一进殿门,就拉过一个文质彬彬的人道,“此乃淮阴侯府上王舍人之弟,有紧急之事向皇后禀奏。”

吕雉奇怪地问道:“你有何事要报?”

“启奏皇后,淮阴侯勾连陈豨图谋反叛,被臣兄王舍人发现,苦苦劝阻。无奈他非但不听,还将臣兄囚之后院密室。臣恳请皇后发天恩,救臣兄出难。”

吕雉闻言很吃惊,厉声问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萧相国那日一走,他就遣人送密信给陈豨了。”

吕雉明白了,原来韩信企图借陈豨报削藩之仇。报信者刚出殿门,吕雉就变了脸色,狠狠地骂道:“好个韩重言,竟敢勾结叛贼,你是死定了。”她转脸对王恬启道,“速请相国到宫中议事。”

半个时辰后,萧何已站在椒房殿里。

其实,就是吕雉不宣,萧何也是要进宫的。前方使者送来战报,汉军一进赵地,刘邦就采纳了陈平的谏言,宣布四位赵人壮士为将军,各封千户。当得知陈豨部属皆有商贾履历后,又以金贿之。消息传开,陈豨麾下将领多降。十月,汉军与叛军在聊城展开大战,李必率领轻骑一举击败陈豨麾下将领侯敞,并擒了韩王信部将王黄;樊阬击败张春;周勃率军攻入代地,将马邑之敌打散;刘邦亲率夏侯婴、柴武等将拔取东垣,并将此地更名为真定。陈豨见大势已去,欲逃往匈奴,行至灵丘时为樊哙取了首级。不仅如此,燕王卢绾在讨伐陈豨途中,受人蛊惑而叛变,欲图与陈豨联合。这突如其来的叛变并没有让刘邦乱了方寸,他命周勃、樊哙回军合击燕军。卢绾兵败,在惊慌之中带着家小逃往匈奴。

萧何陈奏完战场情势后,由衷地感叹刘邦挥军进若狂飙,一举平定北地叛变,一没有张良运筹帷幄,二没有韩信赞画襄助,却**平狼烟。他撩了撩袍袖,眉目中充满了崇敬:“陛下龙行虎变,率从风云。征乱伐暴。廓清帝宇。八载之间,海内克定。遂何天之衢,登建皇极。上古已来,书籍所载,未尝有也;陛下煌煌基业,乃历数所授,神祇所相,汉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陛下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

闻言,吕雉十分诧异。从沛县到长安一路走来,萧何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起话来行云流水。可一说起眼下应对韩信谋反之事,萧何的眉头却皱起来了,觉得十分棘手:“陛下当年在册封韩重言为齐王时,曾许诺五不死:即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君不死。绳不能困,刀不能伤。现今陛下远在北地倒好说,只是其他几条……”

“哦?”吕雉不等萧何说完就笑了,“相国只需以庆贺大捷的名义诳韩信进宫,其他的事就不要管了。我就不信,离了这五条还不能除国贼?”

吕雉说着,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这表情,让萧何脊梁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笑容太过于冷酷,更带着狡黠。他虽然猜不透吕雉将会怎样置韩信于死地,但心中却生出莫名的恐惧。

“微臣明白了。”萧何走出椒房殿,他的心神有些恍惚,直到司御一声鞭响,他才惊醒过来,对守在殿门外的王恬启道,“陛下平叛大胜,请大人知会臣僚们,明日一早在长乐宫庆贺。”

在王恬启的回应中,他挥了挥手,要司御驱赶犍牛起步。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因缘,多年来,他和韩信之间的友情一直是朝野的话题。萧何自觉没有私心自用,故而也从不计较别人怎么说。可事发突然,他这个追过韩信的相国如今又要奉皇后之命置他于死地,他的心分外难受。

走完长安的主街道,车子一拐弯,便朝相国府邸所在的街道而来。萧何的眉毛凝在一起,他在心头埋怨韩重言,怎么可以作出如此授人以柄的蠢事呢?

回到府上,他屏退左右,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席地而坐,望着窗外雪后的冷月,他的眼前时而浮现出刘邦自信的身影,时而闪过韩信桀骜的面容,最后定格在吕雉那笑意上……那笑容看上去很自信,目光中满含杀机。

他就这样围在木炭盆前坐了一夜,当城中传来雄鸡啼晓的高唱时,萧何终于决定依照皇后的意思,去韩信府上请他进宫。

“休怪我无情,皇命不可违,国事为大。”萧何伸了伸酸困的臂膀,草草用过早饭,就直奔淮阴侯府去了。

韩信根本不相信刘邦会在短短的一个多月间就平定陈豨和卢绾的叛乱,更不相信一向兵力雄厚的陈豨会死在樊哙的板斧下。他不无轻蔑地看了一眼萧何道:“陛下是为鼓舞士气而虚张声势吧?陈豨岂能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当从萧何口中得知刘邦重金贿赂“代王”将士时,他就暗暗吃惊了,他难以置信刘邦会想出如此以毒攻毒之策。但这些只是在腹中翻滚的心事,等到他回应萧何的邀请时,每一个字都是谨慎和警觉的:“陛下尚在赵地,朝野庆贺未免太早了。”

“我等身为臣子,当尽臣子之责。况乎庆典出于皇后旨意,将军若是借故谢绝,未免让朝中同僚嗤笑。”

韩信想想也是,堂堂淮阴侯,岂能胆小如鼠?况乎光天化日之下,刘邦尚在千里之外,有谁敢对他下手呢?再说,以自己与萧何的情谊,尚不至于有加害的理由。于是,韩信双手打拱道:“下官就听相国的,到宫中走一趟。”

闻言,萧何上前挽住韩信的胳膊,亲昵地说道:“我的车子就在府外,你我同乘一车,路上也好讨教一二。算一算,你我可是有一段日子没有说说话了。”

这种轻松的气氛,冲淡了韩信内心的紧张。抬头看看,雪后的天空湛蓝如大海一样平静敞亮;低头看看长安的街道,雪后的一切都纯洁如白玉,他忽然为自己无端的恐惧而脸上发热,千方百计地寻找恰当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坦然:“许久没有上战场了,真想重新体味挥戈进击的痛快。陛下一举破两贼,令下官感佩交并。”

萧何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说话间,长乐宫到了。

“到了。皇后与众臣都在里边等着,你我一同进去吧。”萧何一边说,一边挽起韩信,迈开了踏上司马道的步子。

走过北阙,走过站立在司马道两旁的松树丛,远远地瞧见王恬启在前面迎接,萧何便对韩信说道:“将军前面先走一步,我想起一件事,要去署中问问,即刻就来。”言罢,他向韩信深深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王恬启见状,上前向韩信见礼:“娘娘在长乐钟室等候侯爷,请侯爷随下官来。”

韩信问道:“不是说要庆贺朝廷大捷么?”

“皇后旨意,臣下先在长乐钟室撞钟鸣庆,然后再到前殿集结。其他大人都敲过了,侯爷晚来一步,撞过钟后再进不迟。”王恬启半是搀扶,半是推拉地就送韩信进了长乐钟室。

这一切,吕雉隔着窗户看得清清楚楚。她暗使眼色命埋伏在钟室两边的禁卫做好准备,等韩信一踏进来,就纷纷上前,不由分说缚了手脚,将头系在大钟下面,双脚悬空。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韩信大喊着,及至与站在面前的吕雉目光对峙时,就什么都明白了,“皇后意欲何为?”

“哼!”吕雉不无讽刺地说道,“难道你还没有看明白么?我今日就要取你之命。”

在生与死面前,韩信想起刘邦当年的承诺,带着一线希望道:“皇后要杀韩信吗?须知韩信五不能死,此乃陛下当年许诺的。”

“我岂能不知,只不过……”吕雉拉长声调,将一切说明,“你不是见天不能死么?看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离天有多么远?你不是见地不能死么?你看看双脚离地有多么远?你不是见君王不能死么?想想陛下距你何止千里?你不是见兵刃不能死么?请你睁开眼睛看看,禁卫们手持何种兵器?”

韩信绝望的目光掠过眼前的一切,情知在劫难逃。昔日的承诺都被排除在外,他对吕雉有了新的认识,可一切都晚了。面对逼近的竹刀、桃木剑和棒槌,他叹息了一句“悔不该拒听李左车、武涉之言,至有今日”,闭上了双目……

汉十一年(前196年)冬十月雪后初晴的一个清晨,韩信的尸骨被抬出长乐宫钟室,吕雉随之向王恬启发出了诛韩信三族的口谕。

咣……新岁的晨钟从长安城头响起,被风带到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