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晕头晕脑地进了考场,一进去就吓了好一跳。
场子好大,大得无边无际,零落的几个考生坐成一竖排,像浮在广阔湖面上的一条浮泡。杨柳刚坐定,头顶上方便飞过一张试卷,落在她桌上,上头密密麻麻全是考题,她稀里糊涂地做起来,也不晓得能对几题,只觉得有人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快写快写。
忽地觉得有人在后面戳她肩膀,回头一看,竟是苏梁,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急忙急乎地窃语:“喂,选择题答案是什么,抄给我抄给我。”
杨柳下意识“哦”了一声,苏梁便咧嘴笑。
这个新鲜出炉的笑真招人啊,杨柳脑子一热说:“我的卷子跟你换好了。”
然后又听到有人哭,所有人满场子找哭的人。
却原来是角落里孤零零坐着的一个小人儿。哭声渐成号啕,杨柳蹲着挪过去问他,你怎么啦?
小孩花着一张脸,说,我不会做不会做呀。杨柳说你哪题不会做,小孩说,全都不会做呀。杨柳细细看那孩子,细眉眼窄条脸,好熟悉,啊,竟然是苏炜诚。
一急,杨柳就醒了。
迎面看到苏梁的脸,笑眯眯地说:“醒了啊?真是的,不是说是小手术吗?看起来阵仗也不小嘛,还真把我急着了,你瞧,上火了。”
他指着上嘴唇上一颗紫泡,圆圆的,说着。
杨柳慢慢地把事情一点点地想起来了。
九月的时候,杨柳单位组织体检,查出杨柳子宫里长了个肌瘤,超过了一点五厘米,医生建议做手术。
杨柳在入院前跟苏梁说,不要他来侍候她的病,只要他能把儿子看好,每天督促他做作业复习功课就很好了。
苏梁只说,你何苦。
杨柳收拾了些东西,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办好入院手续,接受各种术前的检查。
苏梁一来,便被她赶回去,儿子已经开学,他一个人在家,肯定是不会好好写作业的。
老婆婆和许月娟术前来看过她一次,带了不少吃的来,彼此都客客气气的,都说是小手术,很多女人都做过的,拿掉就好了。
手术那天,苏梁还是来了,杨柳躺在推车上,看一盏一盏的灯从她眼前晃过,灯光连成了一道白线,向后头滑去。
这会儿苏梁又问:“你昏着还做梦哪?听你叫什么不会做不会做。”
杨柳伸手摸摸苏梁嘴上的大泡,说:“我最近梦多。”又问,儿子呢?我不是叫你别来,在家好好看着儿子学习。
手术后的第三天,已经开学了的苏炜诚跟着爸爸来医院看妈妈,苦着脸说,今天有一项作业不会做呀。声音凄凄切切,跟梦里的简直一模一样。
原来是办一张小报,有关教师节的。
杨柳叫苏梁找来报纸和杂志,撑在病**替儿子又剪又贴又画又写,编了一期小报。后来获了个区级二等奖,得一张只比巴掌大一些的小奖状和一块橡皮,虽然这个奖没什么大分量,但这可是苏炜诚小朋友上小学之后头一次拿到的有点儿名头的奖状,杨柳嘱咐苏梁要郑重地替他收好。
杨柳爸送来了乌鱼汤,鱼汤雪白如奶,里面放了老姜与平菇。
老爸问:“不腥吧?”
杨柳摇摇头。
老爸笑起来:“我同你讲,烧鱼汤时放点儿醋,放点儿老姜,就不腥了。”
杨柳很快喝完一碗,递过碗去要求盛第二碗。
老爸边舀汤边说:“我同你讲,烧鱼汤时放点儿醋,放点儿老姜,就不腥了。”
杨柳吃惊地看着他。
到底不放心,叫苏梁送他回家。
夫妻两人嘀咕了好一会儿,都觉得老爷子真的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刚才他管我叫杨曦。”苏梁说。
杨柳急得伤口隐隐作痛,苏梁说:“你爸人不错,你们家除了你我只喜欢他一个。你妈太傲,除了杨曦,什么人也不在她眼里,比慈禧太后还骄傲。”
杨柳又气得了:“你妈才慈禧太后。”
两人说说笑笑的,谁知没过两天两人就大吵了一通。
出院之后不久,杨柳便接到了儿子的新任班主任姜丹华的电话,说苏炜诚好多天没有好好写作业了,上课也不听讲,姜丹华请杨柳到学校去一趟。
杨柳去了,姜丹华拿了几本苏炜诚的作业摊到杨柳眼前,许多的红叉几乎要把苏炜诚细小的略微倾斜的字给淹没了。
姜丹华指着写得稍像样的两篇作业说:“这还是后来他在学校补上的,这些天他几乎天天都缺作业,屡次提醒也不改。问起来,他说妈妈生病住院了。本来你刚动完手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们也不该让你着急。可是现在孩子有这个问题,也比较严重,要是不告诉家长,也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毕竟,老师不可能每晚到孩子家去督促他写作业,这事吧,还得靠家长。”
杨柳装了一肚子的焦急、委屈和失望回到家,苏梁刚下班,在客厅里一边剥毛豆一边看电视。
杨柳问儿子在哪儿,苏梁对着苏炜诚的卧室努努嘴:“写作业呢,表现不错。”
杨柳断喝:“不错个鬼!”
苏梁吓了一跳:“你又怎么啦?我接儿子回来,还做饭,儿子老老实实去写作业,我们表现都不错吧,你又哪里不满意?”
杨柳说:“我手术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天天督促儿子写作业,督促他复习,我都不要你侍候我,再三说看好儿子看好儿子,你都怎么看小孩的?”
苏梁把剥好的毛豆砸进塑料筐:“我怎么没侍候你,我不是给你送过饭,隔三岔五地去看你。”
杨柳把声音拔得尖尖细细的:“你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为什么不督促孩子复习?你晓不晓得你儿子天天少写作业?你晓不晓得他这两次语文数学单元测验得多少分?才八十分!”
苏梁嘟囔:“八十分也不算差。”
“这才二年级!人家老师说了,一二年级考九十九一百分都不稀奇!他才得八十,这要到了四年级就得得七十,到毕业时还得了,挂一串子大红灯笼哪家中学敢要你?”
“老师老师,老师讲话全都夸张得要死,做老师的全有点儿变态,看不得小孩有一点儿错。”
苏炜诚听得外头的吵嚷声,开了卧室的门,伸出一个头尖儿来看了一小会儿,又倏地把门关上。
“你不要胡言乱语,污蔑人家老师,人家老师很负责的,不负责的是你这个做爸爸的,我看着儿子的作业和卷子,觉得脸皮都被剥光了。你就不能按我的话天天查查他的作业,考试前帮他复习复习吗?”
苏梁也委屈:“我每天都问他作业做了没有,他都说做了做了。他哪天考试也没跟我讲,我晓得个屁。”
杨柳觉得简直跟这个人说不通,住院前就告诉他了,光问问是不行的,要督促儿子天天把作业抄齐,再对照着老师一线通发来的短信,查看一下小孩儿有没有漏抄的作业,再一项一项盯着他做完,还得检查一下。一般来说,上完一个单元总要考一次试的,老师也会提醒,头一天晚上一定要带着孩子复习复习。
杨柳说:“我哪一样没叮嘱到?你听我的话了吗?你照做了吗?自己就是个糊涂虫,那个小坏蛋不钻你的空子钻谁的空子?”
她拔了声音叫苏炜诚,你出来。
只听得里屋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似乎是小孩从门边逃开了。
杨柳三步并两步冲过去就要拉门。苏梁看她去势汹汹,一把把她拉住,扯得她一个踉跄。杨柳一肚子的火直冲着苏梁烧过去。
“你放手!”杨柳横声叫,“你放手,我去替这个小东西紧紧骨头。”
苏梁眉头团得死紧:“你这是何苦哟。”
杨柳甩不脱苏梁的手,扭着扯着,说:“一个教训一个护着,到老了小孩儿也不上路。你自己糊里糊涂,混个技校,你还想让我儿子也上技校,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做个榜样出来还敢拦着我教训儿子!”
苏梁从来没有从杨柳的嘴里听到混个技校这样的话,有一瞬间他有点儿发蒙。
杨柳趁机甩了他的手,这颇有劲道的一下子叫他倒退了两步,一脚踩到装毛豆的塑料小筐里,把一筐剥好的嫩毛豆踩得稀碎,沾了一鞋底的绿迹子,在地板上一踩一个绿鞋印。
这一晚,苏炜诚到底没有逃得过妈妈的一顿打。
苏梁恨恨地说了句:“神经病!”倒头自己先睡了,床边也踩了一溜零零落落的绿脚印。
这一天起,杨柳再也不叫苏梁督促儿子学习,自己全权包揽了儿子学习上的事儿。
苏炜诚吃了一顿好打,却并没有如杨柳所希望的那样长了记性,过了两个礼拜,他带回家来一张六十八分的语文卷子。
考试完紧接着就是家长会。
在儿子的教室里,杨柳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得更微小一点儿,她多么想幻化成一抹幽灵,以无形之形参加这次家长会。
苏炜诚的班主任姜丹华站在讲台前侃侃而谈,她的面皮绷得紧紧的,使得教室里的空气显得分外凝重,家长们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有坐在后排与角落里的两个男人,一个低着头玩手机,另一个微闭着眼打盹儿,杨柳能感觉到,姜丹华两道目光射向这两个走神的男人,但似乎都没有点醒这两位。
姜丹华分析说,现在这个班学生两极分化现象提前了,已有一些学生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学习习惯问题,说到此,她停顿了一下,杨柳紧张地盯着她的嘴,生怕从那里蹦出苏炜诚三个字来。
姜丹华到底没有把已出现严重学习习惯问题的孩子名字点出来。
杨柳敏锐地捕捉到她身边有几位家长长长的吐气声。
等到家长会散,杨柳偷偷地留了下来,又等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所有留下来与老师单独交流的家长都离开。
姜丹华看到从楼梯拐角处闪出来的杨柳时,实在有些惊讶。
姜丹华把杨柳带回到自己办公室。
虽然已过了下班时间,但因为今天是二年级统一开家长会,所以几个班的老师都在,显然都是刚刚结束了家长会。
杨柳问起苏炜诚在学习上的主要问题在哪里,姜丹华说:“他主要的问题是不集中思想,上课效率不高。”
杨柳听得姜丹华的嗓子是一种讲多了话造成的喑哑,便说:“姜老师,您先喝口水,实在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
姜丹华摆摆手示意不要紧,倒了杯水急促地一气灌下。
姜丹华清清嗓子,继续跟杨柳说起苏炜诚的上课状态问题。
“他也不是吵闹,也不跟人说话,他显得很安静,但是你可以发现,他的精神头是散的,就是我们当老师的通常说的,他的魂不在课堂上。他手里头永远要捏着个小东西,橡皮啦,铅笔啦,有的时候一张小得像豆腐干一样的纸片他也能玩上半天。有回我索性把他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收到我讲台上来,炜诚妈妈你猜怎么着?他就开始玩他的手指头!”
杨柳心里燥热,手心里又开始一层层地出汗:“我每天都在提醒他,上课认真听讲,上课认真听讲,姜老师,我不怕您笑,我一天恨不得把这句话讲八百遍,牙齿都讲出血了,天天早晨送他进校门我还要讲上几遍,天天晚上我也陪着他写作业、复习什么的,可是我管得了他在家,管不了他在课堂上走神。姜老师,您说,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他上课认真听讲?”
这个年轻女人的脸上有一种东西极打动姜丹华,那种东西是羞惭,姜丹华很熟悉,这一念熟悉变成了一念亲近,姜丹华的口气不由得就软了。
“苏炜诚妈妈你也别着急,小孩子的教育,急也急不来,只有慢慢地教,慢慢地引导他,可别轻易就灰心放弃。我想吧,工夫花到了,量变到质变,终归有一天能看到成效的。”
姜丹华伸手在杨柳放在办公桌上的手上拍了一拍:“都一样,做家长的都一样,你这种心情我也很了解。别急,急也没有用。”
杨柳喏喏,埋下头半天没说话,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里竟然有点儿悲壮:“姜老师,我冒昧地问一句,请您跟我说实话,我们家苏炜诚,智力到底是怎么个水平?”
姜丹华也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信任我,我不妨老老实实地告诉你,苏炜诚,”姜丹华看见那年轻女人小鹿一样的眼睛,含着希望也含着恐慌,她猛地意识到,其实这位妈妈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想要她的一个确认,她又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目前看来,苏炜诚的智力没显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既不是特别好,也不见得特别差,而且他还小呢,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再说,小孩子学习,除了智力因素,还有非智力因素,习惯很重要,有好习惯就有好成绩。”
“那,姜老师您见过的小孩子多,像苏炜诚这类的,以后会不会好?”
“会好的。”姜丹华说。
她的语气十分和缓,杨柳跟受了委屈的小孩得了安抚似的,反而愈加心酸起来。
杨柳掩饰着站起身来告辞,说:“耽误您下班时间了,这是您儿子吧?不好意思,耽误小孩吃饭了。”
姜丹华办公桌旁摆着一张旧旧的小课桌,一个身材瘦长的男生一直趴在上面写字,头都没有抬起过,非常安静。杨柳知道这一定是姜丹华的儿子,不由得感慨:“他真安静啊,学习习惯一定很好,成绩也一定好。”
姜丹华还未答话,一旁坐着的一个女老师笑着说:“可不是,方正小朋友学习习惯从小就很好,上课认真听讲,从来不走神,成绩也好,今年暑假参加奥数比赛,又得一个二等奖。不容易哦——”
杨柳看到姜丹华的脸色“唰”地变了一变,她完全没有理会这位同事的赞美,只对杨柳点点头,道了回见。
杨柳偷眼看了看刚才说话的那位女老师,小脑袋,瘦条脸儿,偏生有副宽阔的肩膀。
姜丹华催促儿子收拾好书包,回家。
这是周末,该回自己家的日子,车坐得顺,比平常到家早了一些,姜丹华快手快脚地做了饭,饭菜很简单,一个熟食,一个炒青菜,热了前一天剩下的汤。
姜丹华老公方耀平今晚有个饭局,饭桌上只有母子俩,格外的静。
儿子方正塞了一嘴的饭菜,慢吞吞地嚼着,偶尔飞快地抬起眼偷看一眼母亲,小小的脸上带着点儿羞惭与慌乱,吃完后,立刻进卧室安静地继续写功课。
姜丹华在厨房洗碗,洗着洗着突地走进儿子卧室,装作检视他的作业的样子,然后支棱着两只沾满了油腻的手,用胳膊夹住儿子瘦瘦的身体,用力紧了一紧,说:“儿子加油,你是最棒的!”
方正这小孩儿似乎呼出一口长气,神情轻快起来,“哼”了一声,带着一点儿八九岁小男生在母亲面前极克制的撒娇。
儿子写完了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姜丹华又带着他做了不少课外的练习,然后又督促他洗漱。儿子临上床时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我还想跟他玩一会儿再睡呢。”
方耀平是在儿子睡熟了之后才回家的,笼了一身的酒气,端正的脸上浮着泡沫似的一点儿平时不多见的轻浮的笑。
这一点儿笑在方耀平躺到**之后,慢慢地燃成了一团火,使他燥热不已。
姜丹华洗了澡刚在**躺下,方耀平的长腿就蹭了过来,一边哼唧着说,凉快。
姜丹华踢开他的腿,叫他:“喂,今天那位又跟我挑衅了。”
方耀平又哼唧一声,姜丹华不满地又在他的腿肚子上踢了一脚:“你知道我跟你说的是什么吗?”
方耀平的大头拱了过来,毛刺刺地贴着姜丹华薄薄的睡衣,姜丹华接着说:“就是那个徐银娣!当着我学生家长的面,揭我的儿子只得了二等奖!”
“让她揭去呗,二等奖挺好。”方耀平的手像蛇一样地游到姜丹华身上,姜丹华重重地叹了口气,热乎乎的一口气,扑到方耀平滚烫的脸上。
“世上的事情,有的时候真没有公平二字。”黑暗剥除了姜丹华身上职业的那层壳子的掩护,“徐银娣是什么角色?我们学校有名的混日子的主。当年我破格提前评了高级职称,第二年,该她评了,她懒得写教案,就抄人家的。好死不死,抄的是另一所学校同年评职称的一个老师的,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改,结果,头一轮就被查出来,罚她延迟三年评高级,丢人丢得全区都知道。平时工作也是拆烂污,课嘛随便上,校长都批过她,说她一本书一支粉笔闹革命,作业都叫学生帮着批,弄得家长投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上大学那会儿就是这样,平时逃课看电影,到处玩儿,跟我们系男生、旁的系男生纠缠不休,到考试就抓瞎,死皮赖脸到处借笔记抄,考场上就想各种法子打小抄,有一回被抓了个现行,得了个零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教授给机会补考,全系的笑柄……”
“你管她干什么?”方耀平摸摸索索地,想做点儿什么,手像鼠儿似的,到处钻。
姜丹华太愤愤了,居然没有在意那小鼠儿,却将它拨开,说:“我管她干吗?是她针对我好不好?老天不长眼,这么个人,偏偏给了她一个争气的好儿子。学习那个主动啊,脑子也好,人是老成得不得了,在班上样样要逞能拿尖儿,连人家同学举手比他快都受不了。这次奥数比赛,又是一等奖,将来是很有可能学校推荐给金陵实验中学优录的。我只可怜我的儿子,工夫也没少花,可是……是个老实孩子啊,没有人家那么活泛,凡事不争不求,跟我一样,你在听吗?”
那只鼠儿疲了似的,动一动又歇一歇,方耀平含含糊糊地答:“你这个人,就是太好强!你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徒然让自己活得累!”
姜丹华因为上一周在娘家刚跟老父亲冲突一场,又受了方耀平这几句话,鼻腔里涌进一股酸楚:“没有人了解我的心思,我爸,还有你,都不了解我。只有我一个人,永远是孤军奋战。”
方耀平奋力地翻了个身,鼠儿也彻底歇着了:“什么孤军奋战?我看你在娘家过得挺享受的,就只带一带儿子,我们儿子又不叫你操心。”
“我跟你说吧,哪个孩子不叫人操心,各有各的操心罢了,我的操心你怎么会明白?”姜丹华说。
我明白得很,方耀平说,你不就是觉得儿子还不够给你争脸吗?也别太走火入魔了。
姜丹华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也奋力地翻了个身,并用力往床边挪挪蹭蹭。
方耀平想,没有人比姜丹华更懂得扫人的兴了。她也真是不容易,一门心思扑在儿子的教育上。但是,她好像有一双被诅咒了的手,触到哪里,哪里就失了颜色。
一念怨一念怜的,在方耀平的心里搅成一锅烂糨糊。
天冷了,天又暖了,又梅雨了,湿漉漉绿汪汪的。
又是酷暑了。
杨柳的儿子苏炜诚磕磕绊绊地上了三年级。
新学期,苏炜诚交给老师一纸申请,是杨柳交给他的,请老师将他成绩册上与学校花名册上的名字改了。
现在,他有了个新名字。
叫苏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