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曼单于得意万分,他不仅打败了秦军,而且抢得了不少粮草、武器。他们最缺的就是武器,因为不会冶铜炼铁,这些东西都要用马匹与中原人交换。几仗下来所缴获的武器,比他们原先用马匹换来的要好得多。有了这些武器,他们就更有信心了。
不久前他又得到消息,始皇派特使前来犒军,随行的还有大批粮草武器,这不禁又引发了他的欲念。他招来各部君长商议,并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秦国有大批粮草武器运来,护送的人马只有五万,如果能得到这批粮草武器,秦军的士气必然低落。这次请各位君长前来,就是商议是否出兵夺取这些东西?”
他的话立即得到了众君长的赞同,众人摩拳擦掌表示:“单于说得对!咱们应干它一次大的,也让秦军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他们仿佛又看到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特别是那些锃亮锋利的刀枪更让他们欢喜不已。见识了这些武器,他们才知道原先用马匹交换来的武器都是中原人不用的东西。
左贤王冒顿却担心道:“中原人向来狡猾,这恐怕是一个圈套!”
他只有十七八岁,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相貌甚是粗犷,有着草原男儿的气概。但他却不为单于所喜,头曼总觉得这个儿子对他威胁很大。当他所宠爱的阏氏生了一个儿子后,他一直想废掉冒顿。但冒顿却甚得族人推崇,他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后来他才想了一个办法,他先派冒顿去月氏当人质,然后极力攻打月氏,想借月氏人之手杀掉他。谁知冒顿却盗了一匹良马,逃回了匈奴。
头曼见他如此年幼,却这么勇敢,不禁对他另眼相看,给了他一万人让他统领。
“中原人虽然狡猾,但对我们的骑士没有办法,要不然也不会龟缩不出。冒顿,你不要什么都听中原人的,他毕竟不是匈奴人!”头曼闻听此言有些不悦道。
“是,孩儿记住了!”冒顿不再多言。
“各位都回去准备吧!三日后出发,不得有误!”头曼命令道。
“是!”众君长哄然响应。
回到领地,冒顿立刻去见他的中原人师傅。那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已须发皆白,手脚颤巍巍的,让人看了都为其担心。
匈奴人的风俗是看重体魄健壮之人,轻视年老力衰之人。年轻人通常吃肥美的食物,而年老之人只能吃剩下的东西。族人对冒顿此举都甚是不解,但他不以为然,始终对中原老者十分礼敬。
那老人听完冒顿所言,仰天长叹道:“这是秦军的陷阱,只怕这一战你们会全军覆没啊!”
“师傅,我已向单于说过,但他不听。现在命令已下,我也无力改变了。”冒顿无奈道。
“我司空马曾与蒙家同殿为臣,他家三代为将,岂是轻易可战胜之人?秦军虽小败十余阵,但无损其主力,想必是有意为之,以使你的族人心生傲慢。单于若是不察,必将中计!”
“师傅能不能去劝说单于,让他取消出兵?”冒顿对司空马极为信服,希望他能劝说单于收兵。
司空马苦笑道:“当年我出走赵国,曾向赵王进抗秦之策,可惜他不听我言。后来他又杀了李牧,半年后赵国即亡。我不愿为嬴政之臣,只得出奔匈奴,为你父头曼出谋划策,助其征服周围部族,使其成为万人尊崇的单于。可后来他见我年老力衰,便将我丢在一旁不理,若不是太子收留,我只怕早已是枯骨一堆了。太子既以礼待我,我将以礼还报太子!”
冒顿忙一揖道:“师傅言重了!只求师傅能救我族人!”
司空马笑道:“单于一直对太子有猜忌之心,这正是一个助太子巩固地位的机会,太子又何必着急?我恐怕不久于人世,在走之前,我将为太子留下一策,助你登上单于之位。”
“师傅何出此言?冒顿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保护师傅。”冒顿急道。
“秦军这一胜,你们只怕就再难以在此立足。我这一把老骨头难道还要跟你们东奔西跑?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是中原之地,我能死于此地也算不错了。太子,你去吧,明日午后再来见我。”司空马说完遂不再言,冒顿见此情形,只得恭敬地退了出去。
次日午后,冒顿来见司空马。只见他已自尽,留下一大张羊皮信给他。冒顿看完不禁露出笑容,向司空马的遗体深施一礼道:“我一定按师傅所言去做,不负您的期望。”
秦军大营中,蒙恬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这一次他要全歼匈奴主力。
之前,当他得知始皇要征伐匈奴,就仔细看了李牧抗击匈奴的战史。后来,始皇果然将讨伐匈奴的大任交给他,并附了一份隗状所献的讨伐匈奴之策。他从中了解了匈奴人的一些习性,知道了许多他们与中原人的不同之处,特别是在交战之时,如果顺利,就不断进攻;如果失利,就迅速退却,不以逃遁为耻。
若刚一接触,就让匈奴人知道他有备而来,以后再找他们决战就困难了。所以他不断派出小股军队出战,吩咐士卒佯装败阵并丢下一些粮草武器,以勾起匈奴人的贪心。
在蒙恬有条不紊地调配完兵马后,蒙毅问道:“匈奴人会不会上当?此计并非天衣无缝,只要他们先派小股军队试探,不难察出其中虚实。”
蒙恬自信地笑道:“若是六国之将,恐怕难中此计,但这些匈奴人一定会中的。我一连败了十余阵,在他们眼中就是个无能的将军。敌人骄气已生,我再用如此多的粮草武器做诱饵,不怕这些蛮荒野人不中计!”
“大哥有此信心,看来我可以向陛下报喜了。”蒙毅笑道。
“此事先不忙,我虽有把握打败他们,但并无把握全歼他们。这些匈奴人个个剽悍善战,这次我宣称用五万人押运粮草,必会引来匈奴单于头曼,估计其前来劫掠的士卒最少有十万。只要能打败他们,将其赶至德水之北,就可实施下一步计划了。”蒙恬大略地说出自己的作战计划,好使蒙毅安心。
蒙毅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也看了隗状所献的策略,细细琢磨,发现依德水修筑长城并不比驱逐匈奴人好办啊!”
蒙恬叹道:“谁说不是呢?如此浩大的工程,非百万人不足以完成,不知百姓是否能承受得起啊!”
“若无其他工程,修筑长城还勉强可为,就怕陛下率性而为。骊山陵和阿房宫都修了一半,此两处工程也颇为浩大,若是三处加在一起,百姓才真正难以承受。”蒙毅担心道。
“还是等打败了匈奴人再细细筹划吧!”蒙恬不想为此分心。
“好!记得小时候我们常作战争之戏,咸阳城中全无敌手。这么多年我还未曾见识过真正的杀伐,今日也可大开眼界了。”
蒙恬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见为好,战争最是惨烈无情的。”
红彤彤的旭日挂在天边,在这个季节听不到一丝风声,原野空旷得令人不安。十三万匈奴士卒在各部君长的带领下,正整装待发。他们情绪激昂,像一群饥饿难耐的野狼。头曼单于一大早就走出大帐,跪拜这东升的太阳,保佑他们此行顺利。
在几声刺耳的胡笳声中,大军出发了。冒顿望着远去的队伍,口中喃喃道:“但愿师傅的预测是错的,可惜呀!”他心中矛盾万分,因为师傅的预测若是对的,那这些族人就回不来多少了,也许匈奴将会从此一蹶不振。
他听从司马空之言留下来驻守营地,族人都不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对匈奴人而言,作战是能获得食物、美人、奴隶、武器,这些都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他们不知道勇敢的太子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机会。
头曼却一口应允下来,因为过去每经一战,族人对冒顿的信服就增加一分,他不愿去,头曼当然求之不得。他留下五万人给冒顿保护老弱妇孺,其余的人都带走了。
大军离开后,冒顿开始准备。司空马的遗言中说秦军不仅会打败头曼,还会袭击他们的营地,所以他要让老弱妇孺做好撤走的准备。他不想与秦军死战,他要听从师傅之言保存实力,为将来登上单于之位打下基础。他相信自己做单于要比父亲强得多,他要打败西边的月氏,消灭东胡,然后与中原一较高低。
头曼率领的大军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运送粮草的五万秦军,看着绵长的车队,匈奴人禁不住狂呼。秦军见匈奴人杀到,边战边退,还不断丢下粮草武器引诱匈奴人追击。
匈奴人见到这么多东西,本来就散乱的阵形更加没有章法,有的人甚至顾不上杀敌,一个劲地抢东西。头曼见此大怒,连杀了几个带头的士卒才稳住阵形,然后督促他们继续追赶秦军。他决心将这些人全部消灭,然后抢走所有的东西,将蒙恬的秦军困死。
匈奴人不得已又重整阵形,追击着撤退的秦军。
蒙氏兄弟看见远处的滚滚尘烟渐渐进入包围圈,不禁相视一笑。
“将军,匈奴人已经进入包围圈了!”一名都尉兴奋地前来禀报。
“听我将令,准备出击!”蒙恬高声吩咐道。
“大哥,你指挥战事,这擂鼓助威之事就交给我吧!”蒙毅笑道。
“好!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军的战车阵!”蒙恬有些得意。
眼看就要追到败逃的秦军,头曼忽然感到有些不妙,因为他听见了隐隐的雷声。
如此晴好的天气怎会打雷?但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接着是震天的鼓声和喊杀声。
“不好!有埋伏!”有人惊呼道。
只见四面八方拥出成千上万的战车,车轮滚滚之声有如惊雷。这战车是秦国工匠集六国战车之长制造出来的,方便、灵巧、坚固。在车轴两旁伸出三尺多长的长矛,在横冲直撞时能杀伤靠近战车的骑卒。这是中原对付匈奴的一件利器,蒙恬让人制造了许多,从而训练出这震慑人心的战车阵。
头曼知道中了计,想要回撤,但后路已被秦军堵死了。
“这些狡猾的中原人!”头曼大声骂道。慌乱之中,他看见了蒙恬的中军大旗,便一挥手中的战刀狂叫,“杀!杀向那里!杀死秦军的主将!”
蒙恬见大批骑卒朝自己这边拥来,不禁冷笑道:“真是自不量力!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大秦的厉害!”
在以往的交战中,匈奴骑卒的冲击是所向披靡的,其万马奔腾的气势往往使秦军胆寒。但这一次他们却遭到迎头痛击,秦军大阵中忽然万弩齐发,匈奴骑卒立刻大片大片倒下。
战车这时已切入匈奴队伍之中,横冲直撞。战车上有士卒三人:一人持弩,一人持戈,一人驾车,他们远射近刺,勇悍无比。
匈奴人这才知道,秦军原来隐藏了实力,其勇猛善战并不逊色,他们的气势顿时被压制下去,双方于是混战在一起。只见到处车骑追逐,人仰马翻,厮杀声响遍原野。
秦军有备而来,其整体作战能力远强于匈奴人,不久就占据上风,匈奴人死伤越来越多。头曼见势不妙,便率先逃走,匈奴人便一哄而散。蒙恬对此早有准备,他指挥士卒猛追头曼,大有不捉住他不罢休之势。匈奴人见单于形势危急,便纷纷来救,这正好中了秦军之计,秦军趁机又杀死了不少匈奴人。
在族人的拼死掩护下,头曼总算冲出包围,但随他杀出的匈奴人只剩下二三万人了。他们向大营逃去,却迎头碰上了冒顿。一打听,原来是秦军袭击了营地,幸亏冒顿早有准备,损失并不太大。
头曼羞愤难当,欲一死以谢族人,却被属下死死劝住,冒顿也趁机劝道:“中原人狡猾多端,单于若是如此,岂不正中他们诡计?我们还是先退出此地再作打算吧?”
“左贤王说得对,单于千万不可如此!”众人也纷纷劝道。他们都有些惭愧当初没有听冒顿之言,招致如此惨败。现在见冒顿保住了族中的老弱妇孺,都对他十分敬佩。
头曼却觉得冒顿的话分外刺耳,好像在讽刺他。可他现在是败军之君,说什么都是多余。被秦军打败没什么,被儿子瞧不起才让他觉得羞愤难当。这冒顿哪里是在劝他,分明是在逼他自尽。
你想让我死后好继承单于之位,我就偏不如你意!头曼狠狠瞪了冒顿一眼,故作消沉地叹道:“头曼无能,累及族人受此大难。既然族人还信任我,那就听左贤王之言,先退到德水之北吧!”
冒顿闻言有些失望,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有损失多少人马,退居德水之北后,族人之中就数他的势力最大。
蒙恬乘胜追击,尽收河套以南之地。然后以德水为界,自榆中以东,西至阴山设四十四个县,并徙罪民于此实边。但始皇并不就此罢休,他命令蒙恬继续北进,驱逐匈奴。秦军渡过德水,又相继夺取了高阙、阳山、北假等地,控制了河套地区及阴山以北的部分地区。匈奴人自此闻蒙恬之名,无不胆战心惊,远远走避。
始皇又令蒙恬就地屯守,并开始着手修筑防御匈奴的工事——万里长城。
北方战事顺利,捷报频传,始皇大为高兴。什么“灭秦者胡也”?那些蛮荒野人怎会是我大秦的对手!若不是路途险远,粮草辎重难以运送,朕就要灭掉他们!看来那神仙谶文不足为凭,对朕也不起作用!始皇越想越得意,本要下令大肆庆贺一番,却不想从南越之地传来败讯,使他大为扫兴。
当年灭掉楚国后,王翦继续向南准备平定百越之地。
百越是指分布在东南沿海之众多部族,主要有瓯越、闽越、南越、西瓯和于越五支。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于越这一支,他们分布在今浙江绍兴一带,在春秋之时建立了越国,曾一度称霸中原,后为楚国所灭。
瓯越,又称东越,分布在今浙江南部的瓯江流域,今温州一带。
闽越,在今福建福州等地。
南越和西瓯,在今广东、广西一带。
王翦灭了东越、闽越,秦国将此地收归己有,设置了会稽郡和闽中郡。后始皇召回王翦,令都尉屠睢继续领兵五十万向南进军。
屠睢将五十万人分为五路,第一路驻守在镡城(今湖南靖县)之岭,向南可达西瓯族聚居之地;第二路驻守九嶷(今湖南宁远)之要塞,由此向西南也可与西瓯人相接;第三路驻守番禺(今广东广州),此地为西瓯重镇;第四路驻守南野(今江西南康),主要任务是支援第三路军;第五路集结在余干(今江西余干)之水,此水是南越进入内地的要道,控制此水道,就可牵制闽越、东越,孤立南越。
但秦军遇到了极大的阻力。西南之地多山,南北通行的只有一些小道,秦军的粮草运送极为困难,进军缓慢。
有鉴于此,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始皇命监军御史禄开凿了灵渠。此渠沟通了湘水和漓水,粮草辎重即可从水路运送,少了难行之苦。秦军也由此水路深入漓水流域,向西瓯人发起攻击,杀死了西瓯君。但岭南各部族首领并不愿就此屈服于秦人,他们凭借地形、利用山高林密的自然条件不断袭击秦军,迫使秦军屯守空旷之地,不敢随意出击。
越人的不断袭击和骚扰,使秦军疲惫至极,越人趁机出击,大破秦军,杀死了统帅屠睢。
败讯传至咸阳,始皇十分震怒。他原以为五十万人征伐百越,应该不会有多大困难,想不到却遭到惨败,连统帅都被人杀死。他遂派任嚣、赵佗为将,征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增援南越。
任嚣、赵佗不负所望,总算占领了南越之地。始皇遂命令在此设置了桂林(今广西桂平)、象(今越南北部中部地区)、南海(今广东广州)三郡。但因此地距咸阳太远,往来极不方便,若事事等咸阳之令,将贻误时机,始皇只得在此设置南海尉,掌握此地兵权,这是他第一次不得已将手中权力放给臣下。
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正月,始皇在咸阳宫大摆寿宴。群臣上下都明白,始皇之意并不在其寿诞,而是为匈奴、百越相继平定而庆贺。
驱逐匈奴,使边民少了劫掠之苦。征服南越,大大开拓了秦国的疆域,还得到了象牙、牛角、翡翠、珍珠等南越珍宝。诸多胜利,已使大秦的威名远播四方。
群臣都看出了始皇的心思,个个尽心准备。酒宴之上,颂扬之声此起彼伏,使始皇大为舒心。他的疆域之广阔,已超过三皇五帝,对群臣的赞颂,他自诩当之无愧。
轮到众博士敬酒时,博士仆射(即众博士之长官)周青臣站起来颂扬道:“陛下平定天下,驱逐蛮夷,以千里之秦地扩展成万里疆域,日月所照无不臣服。如今诸侯之地皆被置为郡县,黔首都安居乐业,全赖陛下圣明。陛下之英名必将传于万世,虽上古帝王也不及陛下之德。臣代表诸博士敬陛下一爵,祝陛下万寿无疆!”
群臣纷纷起立附和,始皇满面笑容道:“好!朕就喝了这爵酒!”
饮罢此酒,始皇遂赏了周青臣金百斤,这引得众博士纷纷注目。他们对周青臣以众人的名义抢去风头甚是不满,好话都让他一人说了,他们再凭什么去获得赏赐呢?论学问,他们没一个瞧得起周青臣,但秦国偏偏重武臣,周青臣以一手箭技,便成了博士仆射。
他的一番阿谀奉承使始皇很高兴,却激怒了博士淳于越。在七十多位博士之中,他以学贯古今、尽知礼仪而著称,但他性情耿直,一直受周青臣排挤。他见周青臣当面阿谀始皇,心中更是不满。
什么安定天下,使黔首安居乐业!为了方士一张谶文,便发大军讨胡;为了贪图南越之宝,就派五十万人前去讨伐。因一己之私而滥用民力,还说什么英明?不尊古之分封,将诸侯之地置为郡县,如此贪恋权势,又爱征伐,岂是社稷百姓之福?
淳于越越想越气愤难平,便顾不得进言是否扫兴,就上前说道:“陛下,臣闻商周之所以统治天下达千年之久,皆是因为分封子弟镇守四疆,作枝叶之辅。而今陛下拥有万里疆域,子弟却无寸土之封,一旦出现齐国田常、晋国六卿那样的篡权之臣,外无子弟如何相救?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臣未闻也。周青臣当面阿谀陛下,加重陛下之过错,不是忠直之臣,请陛下明察!”
见淳于越当着众多朝臣的面斥责自己,周青臣不禁气得面红耳赤。众博士见此情景,个个暗中幸灾乐祸。不管谁遭殃,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害处,反而少了竞争对手。
分封之事早有定论,想不到事隔多年又有人旧事重提。始皇见殿中一片窃窃之声,心中十分恼怒。他记得此议当初是王绾最先提出来的,不禁向右首望去,只见他怔怔出神,仿佛是在沉思。
该不是你在背后支持这些博士来搅朕的兴致吧?始皇暗想。
王绾一听淳于越重提分封之事,心中就暗呼不妙。郡县之制已实行多年,并无什么不适之处,如今再提分封,这不是自找难堪吗?他见众臣议论纷纷,便沉默不言,想先看看形势再说。
李斯却有些心急,当初他反对分封最出力,若是现在有变故,那不是说他当初之议是错的吗?他窥探着始皇,见他向王绾望了一眼,随即露出不悦的表情,心中便已有数。他不等周青臣出言反驳,即起身奏道:“陛下,臣认为淳于越所言甚谬。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其具体实情而治天下。这并非前代圣人要故作不同,而是因时事变异,就要作不同的准备。如今陛下创下万古空前之伟业,建立万世之功绩,不是这些只知师古的腐儒所能了解的。淳于越妄言三代之事,何足效法?殷、周以分封之制,立国不足千年。陛下郡县之制,依据实情而制定,补古之缺漏,立国必会万世不变!”
始皇闻言连连点头,李斯见此不禁越说越得意:“昔日诸侯纷争,各据一方,以优厚的俸禄广招游说之士,而今天下一统,法令出一,士应学习法令,不违禁令。诸儒生却不师今而学古,非难当今制度,惑乱黔首,应交御史治罪!”
博士们闻听李斯之言,皆义愤填膺。众人就要群起相争,却被始皇出言制止:“廷尉言重了。淳于越也是为朕考虑才出此言,虽然言有不当之处,但不关众博士之事。今日是朕的寿诞之喜,众卿不要再议政事。至于分封之事,诸卿可尽抒己见,然后上奏与朕裁决!”
博士们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抗始皇之命。咸阳宫里依然爵来盏去,不过气氛要比开始沉闷得多,一场欢宴总算维持住了。
第二日,始皇却下了一道令群臣震惊的诏令——封李斯为左丞相,王绾为右丞相,蒙毅接任李斯之职为廷尉。
这次封赏受益最大,最为高兴的就是李斯,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位置,成为秦国丞相,虽然形式上王绾还在他之上,但论实权他却无人能比。因为论与始皇的关系,他的儿子皆娶秦国公主为妻,女儿皆嫁给秦国公子,而王绾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扶苏。而且他与赵高有着特殊的关系,而王绾却没有这种优势。
王绾虽然升任右丞相,但实权却被他分去一半。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淳于越又提分封,使陛下对他起了疑忌之心。
李斯一上任就提出一项令始皇赞赏不已的建议——
丞相臣斯昧死言:
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者,以吏为师。
看到这篇气势磅礴的奏章,始皇真想痛快地在上面批上“可”。儒生们食古不化,现在仍然对他所定的制度心怀不满,这让他觉得就应该烧掉那些教他们混乱思想的书籍。但这毕竟是关系着千万人的大事,他一时也下不了决心,于是下发给群臣商议,再作决定。
群臣得知李斯之议,顿时大哗。要知一书之成,甚为艰难。手写刀刻,凝聚几代人的辛劳智慧,若逢战乱,保存更为不易,就此轻易毁去,实在可惜。但他们都知道始皇的习惯,一般下发臣议的奏章,多是表明他偏向此举。
尽管如此,以王绾为首的诸臣及众博士还是坚决反对焚书。李斯也不甘示弱,纠集支持他的大臣坚持焚书。双方在咸阳宫大殿上摆开阵势,辩个不休。
“《诗》《书》所传,使人辨慧知礼。圣哲先贤,无不受益于此。臣受教于《诗》《书》,才知礼仪,守诚信,才登于庙堂之上辅佐陛下。一书之传,殊为不易,凝结几代人的心血智慧,一朝毁去,实是可惜。今博士淳于越以古非今,理应受到国法惩戒。但若因此而祸及天下读书之人,实难令人信服,望陛下三思!”王绾首先上前奏道。
淳于越也挺身道:“臣非议上制,非因《诗》《书》之错,实是未尽知书中之意所致,请陛下治臣读书而不知书之罪!”
李斯一心要把事态扩大,故而危言耸听,他们就尽量把此事缩小,把所有罪责都归结于淳于越一人。淳于越也自愿牺牲,以挽回因他之言而造成的不利局面。
李斯看出王绾等人的策略,便胸有成竹地上前奏道:“陛下,先君孝公之时,商君曾言农战之民千人,而有《诗》《书》辨慧者一人,则千人怠于农战,并把《诗》《书》列为六虱之一,谏孝公燔《诗》《书》而明法令,自此我大秦才逐渐强盛。只要《诗》《书》尚存,非议朝政者将不绝。如今天下一统,儒生应与黔首一样谨遵法令,约束己身。若以其所学惑乱百姓,扰乱上下之治,实是罪不可恕。究其根源,实是《诗》《书》之祸。昔日陛下销天下之兵以避战祸,今日应焚天下之书以绝惑民之源。请陛下恩准焚书之议,以保大秦之万世江山!”
商鞅变法奠定了秦国富强的基础,虽然他以谋反的罪名被车裂,但其功绩一直受后世景仰。李斯以商鞅焚书明法令之举来谏始皇,大出王绾等人意料。
既然早已有人为之,其效果也不坏,朕为何不能为?儒生以其所学散布不利言论,若不加以钳制,只怕会愈演愈烈。始皇想到此便道:“左丞相所言,朕深有同感。焚书虽有不利之处,但为万世江山计,此实属微不足道。朕准李斯所奏,焚书之令即日起开始执行!”
李斯高声颂道:“陛下圣明!”
王绾却急声阻止道:“陛下不可!”
始皇不悦地看着王绾道:“爱卿若再为此事进言就不必说了!”
王绾跪下道:“臣已老迈,才德不足以辅佐陛下,请陛下免去臣丞相之职!”
始皇暗自恼怒——哼!竟然以去职来要挟朕,难道朕少了你就不行吗?你辞职最好,免得留在此处掣肘。于是,他毫不留恋地说道:“爱卿既有此意,朕也就不再勉强。朕在城东有一座苑囿,就赐予你养老吧!”
“谢陛下隆恩!”始皇如此寡情独断,让王绾灰心不已。他只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漩涡,再也不管任何事了。
博士们不禁目瞪口呆,他们不仅没有阻止始皇,反而搭上了一直与他们亲近的王绾。淳于越更是痛心疾首,想到所有的事皆由自己一言引起,其书生之气又发,站起来指着始皇道:“昏君!昏君!焚书之令,千古之罪,必遭后世唾弃!我淳于越万死不足以赎其罪啊!”
群臣呆愣在那里,始皇气得脸色铁青。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辱骂自己,不禁拍案大叫道:“来人!把这个狂夫拉下去砍了!”
两个侍郎应声而入,淳于越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仍自骂道:“昏君!你之所为,必遭后世唾弃!”他挣脱两个侍郎的挟持,一头撞在殿柱上,脑浆迸溅,当场身亡。
殿中一阵惊呼,随即鸦雀无声。始皇气得全身发抖,不住地喘气。他威严地扫视了殿中大臣一眼,然后高声叫道:“还有谁以死相谏,朕在这里等着!还有谁,站出来!好,既然没有人站出来,就执行焚书之令。谁若再反对,朕就灭他九族!”
看着始皇凶狠的样子,群臣知道他已怒到了极点,谁若惹他,势必遭杀身灭族之祸。众人都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几日之后,焚书之令在全国实行。各地郡守接到命令虽觉得不妥,但也不敢违抗。他们深知秦法严峻,没有人敢敷衍了事。尽管如此,始皇仍派御史到各地巡视,发现执行不力者立即查办。三十日内,国内到处火光冲天,先贤的智慧结晶都随之化为灰烬。
许多读书人心中悲愤,不顾秦法严峻,私自藏书——
济南人伏胜,在夹壁中将《书》藏起来,后因兵祸起,四处流亡。一直到汉定天下,才取其书,但已遗失数十篇,只得二十九篇,教于齐、鲁之间。
孔子八代孙孔鲋,将书藏于壁中。后隐居嵩阳,传授弟子数百人。
孔腾,将《尚书》《孝经》《论语》藏于夫子的旧堂壁中。
……
即使如此,藏书也极为有限。多数人因为不舍得烧书,被贬到边塞修筑长城。
这些时日,蒙恬也忧心如焚。自从开始修筑长城,他就没有舒心过。领军打仗,他自诩能够胜任,但修筑长城却有出乎意料的困难,诸多琐碎之事,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最困难的就是人手不够。修筑长城之人,有边地之民,有内地每年调来服役之人,还有贬谪的犯官罪民。但长城绵延万里,从临洮直至辽东,再多人也嫌不够,而且这么多人吃饭也是难事。内地粮食虽源源不断地运来,但仍有地方免不了断粮的危险。还有就是不少城墙修筑在地势险峻之处,在这里施工,每日伤亡不断。
民夫们对此境况十分愤懑。没完没了的劳作不说,还随时面临累死饿死的危险,并且还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到头。于是开始有一两人逃跑,后来便是成群的人逃跑。蒙恬只得加派兵卒,严加监督。
他们见逃跑无望,便开始怠工,性情暴烈之人还与监工对抗。蒙恬只得让士卒严厉镇压闹事之人,希望能早日将工程完成。
内地实行焚书之令,虽然他这里无书可烧,却也受到了不小影响。这里接收了大批被贬的儒生,虽然干活的人数增加了,但工程的进度却更慢了。在他们的影响下,民夫们怠工的花样越来越多,逃跑的办法也越来越巧。
蒙恬每日奔走于各个工地之间,加强巡视。北方马上就要进入雨季,若不赶在之前将工程完成,山洪暴发必将冲毁尚未完工的长城,工期又势必延长。
按照隗状的规划,长城西起临洮,东至辽东,主要是利用原有的秦、赵、燕长城,将其加固连接而成。
上谷郡的修筑任务最重。这里是赵长城和燕长城的结合处,赵国和燕国的长城都修筑至此而止。这里山高崖陡,是抵御胡人的天然屏障,修筑城墙的意义并不大,但为了使整个工程连接为一体,此地也必须修筑城墙。
蒙恬在都尉的陪同下巡视此处工地,只见民夫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干起活来有气无力。都尉见他皱着眉头,忙解释道:“将军,此处缺粮已有两日,若再不运粮进来,将会……”
蒙恬摆了摆手道:“各地都有此情,我不怪你。明日就有粮运来,你要加强监督,不许监工克扣粮食!”
“是,将军!”
此时从远处传来低沉的歌声,接着整个工地像被感染似的,歌声越来越响亮。民夫们一边干活,一边用低哑的嗓音唱道: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
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
沉郁的歌声在表达民夫们心底的悲愤,监工们一边不住地暴喝:“不要唱了!不要唱了!”一边挥舞鞭子朝民夫们抽去。
都尉气恼地对身后的侍卫道:“立刻查出为首之人,就地严办!”
“还是算了!他们心有怨气,借此宣泄无可厚非,只要能使工程顺利完成就行了。”蒙恬又摆了摆手。
就在此时,不远处又传来喧闹之声,好像是监工与一个民夫发生争执,引来不少人过去相帮,现场一片混乱。都尉调动人手,维持秩序。过了片刻,几个民夫被带至蒙恬面前。
为首的有两个人,一老一少,都上了脚镣。老者身躯高大,须发散乱,约有五十多岁。少者与老者面貌有些相似,看情形好像是父子。蒙恬只觉老者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那老者似乎也不愿与蒙恬面对面,被押过来之后一直躲避着他的目光。
都尉似乎对此人极为熟悉,向蒙恬禀告道:“此人名叫桓余,是齐地之人,后面的是他儿子。此二人性情强悍,多次怂恿民夫闹事,还多次逃跑,故属下用脚镣将他们锁住。”
“桓余,齐地人?”蒙恬念叨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老者,然后吩咐道,“等会将二人带至帐中,我要亲自审问。”
“是,将军!”都尉认为蒙恬要杀鸡儆猴,兴奋地答道。
不一会儿,桓余父子被带入大帐之中,他们不由一愣,里面除了蒙恬,再无一人。
蒙恬看了看他们,然后道:“桓余,你是齐地人吗?”
“是的。”桓余低声应道。
“我看你有些眼熟,似是一位故人。”
“将军怕是看错了吧,荒野之地怎会有将军故人?”桓余淡淡地答道。
蒙恬忽然哈哈大笑道:“好了,桓柱成!你以为我真认不出你了吗?”
老者苦笑一下道:“蒙恬,本以为天下之大,我是不会碰到你的,想不到还是在这里见到。既然被你认出,我父子也就认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二十年前,陛下灭你九族,我以为你和菁露都死了,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蒙恬曾听人说桓齮之子桓柱成和其妻菁露都逃脱了,但此后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他以为这只是心有不平者的传言,想不到时隔二十年真又相见。他们都是将门之子,少时经常在一起玩耍。如今相见,身份却有天壤之别,令人感叹。
桓柱成似乎极不愿回忆过去的事,只是简略地答道:“那一天我和菁露在岳丈大人府中。岳丈大人一回府即通知我们逃走,所以才逃得一难。”
蒙恬不想细问,毕竟这是桓家的伤心往事。对始皇处理桓齮之事,他心中虽认为过分,但也无能为力,便叹了一口气问道:“菁露怎么样?她还好吗?”
桓柱成知道蒙恬与菁露一起长大,亲如兄妹,若不是因父辈的矛盾,他们也许早成了夫妻。对蒙恬此问,他毫不奇怪。他知道蒙恬性情忠厚,不是背后害人之人,便忧虑地说道:“我父子出来已有十几个月了,家中只有小儿与她做伴,也不知近况如何。桓坚!你不是一直十分敬佩蒙伯父吗?快过来拜见!”
“侄儿桓坚拜见伯父!”桓坚过来向蒙恬深施一礼。因受父母影响,桓坚从小就极为仇恨始皇,但对威震匈奴的蒙恬却甚是敬仰。
蒙恬为他们打开脚镣,然后细谈起来。当年,桓柱成和菁露逃出秦国,四处寻找父亲。他们先去了韩国,后又至齐国,在那里听说父亲被燕丹所杀,首级献给了秦王,便绝了寻父之念。秦军攻占齐地后,他早已改了名字,因受当地之民敬重,被推为里宰。
因为齐地多有诸侯余孽,清议之风盛行,始皇便先调齐地之民前去修长城。于是桓柱成带着同里之人前去服役,家中只剩菁露和一个尚未成年的儿子。
说完之后,桓柱成问起昔日友好,得知多数已是朝中重臣,军中栋梁,心中暗自感叹。若不是命运作弄,他也许同蒙恬一样也成了威震一方的大将军。现在,他已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了,只想与妻儿守在一起安心地过日子,但这个愿望也难以实现。
三个月的徭役服完之后,朝廷却迟迟不放他们回去,同里来的青壮男丁已死伤过半。桓柱成欲带领同里之人逃跑,却被人泄露行踪。监工将他们父子毒打一顿,还上了脚镣。
蒙恬听了他们父子的诉说,心里感到很是吃惊。在他的心中,修筑长城是保护边民、有利社稷的一件好事,百姓都应拥护响应。虽然有怠工、逃跑的,但他认为都是一些六国余孽和犯官罪民不甘心在此劳作。现在他才知道事情远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便长叹道:“修筑长城乃陛下英明决策,是为了保护边民不受胡人侵扰之苦,想不到竟使百姓不堪忍受!”
桓柱成见他将过错推于百姓,便反驳道:“如若只修筑长城,百姓不会觉得其苦。但自从天下归一后,田租越收越高,已二十倍于昔,赋税已至头会箕敛(官吏按每户人头数征收谷物,用簸箕装取)。徭役更是繁重,大多数人已来此一年有余,仍不见更替之人。听刚来的民夫说,现在不仅修长城在征民,还有扩建阿房宫、建造骊山陵都在征集男丁。村里往往被征发一空,只剩老弱妇孺。如此重租苛赋,滥用民力,百姓如何能承受?将军向为重臣,若为社稷百姓着想,应该向上进言。”
蒙恬根本不知此中之情,仍不相信地问道:“既然百姓身受如此之若,为何不见各地官吏向陛下禀报?难道他们都不知情吗?”
桓柱成苦笑道:“官吏报忧者将以治理不力之罪被贬谪,或许就要来这里修长城了。陛下自认一统之功超过三皇五帝,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安居乐业,怎会相信百姓疾苦之言?”
蒙恬还是半信半疑,他认为桓柱成是对始皇怨恨未消,才有此言。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这时,一个侍卫进来禀告道:“将军,外面有一老妪求见。说是将军抓走了她的丈夫,请求将军让他们夫妇见面。”
一个老妪?前来寻夫?不会这么巧吧?蒙恬向桓柱成父子望去,见他们也露出惊疑之态,便对侍卫道:“去请她进来!”
“难道是母亲寻到这里来了?”桓坚首先按捺不住向帐外跑去,桓柱成也紧随其后。蒙恬出来时,已见到他们父子与一老妪相拥而泣。
这难道是菁露?蒙恬怎么也无法将眼前之人与心中的菁露联系起来。
这老妪一头灰白的头发,身躯佝偻,从侧面便可见其满脸的皱纹。她身上的衣衫也很破旧,上面沾有不少污泥,看上去是一个地道的村妇。
桓柱成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便过来向蒙恬行礼道:“民妇拜见将军。”
都老了,转眼已过二十多年!岁月已无情地将昔日的一切改变,菁露不是从前的菁露,他也不是从前的蒙恬。
“你老了!我都不敢相认了!”
菁露涩声说道:“山野村妇,为生计奔波,怎能不老得快?将军一切都还好吧?”
“还好,快请到帐中去吧!”蒙恬淡淡地应答。
四人进入帐中,蒙恬却感到没有自己说话的份。菁露已泪如雨下,向他们诉说来这里的经过:“自从你父子走后,我和真儿在家中艰难度日。谁知第二年真儿刚满十五岁,就被征去修骊山陵。可怜他那么瘦弱,我怎舍得他离开?征丁的郡卒强行把他抓去,两个月后就有人传信来说真儿他……他劳累过度,死在工地上了。你父子原说半年之后即可回来,可一去就是一年多。我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就变卖了家产前来寻你们。刚到这里就听同里之人说你父子被抓走了,我又寻到这里来,总算见到你们父子。”
桓氏父子都泪流不止,桓柱成更是哽咽道:“真儿从小就体弱多病,一直担心他难以成人,想不到……”他再也说不下去,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蒙恬本想上前劝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好悄悄退了出去,让他们一家人畅叙离愁别绪。眼前的情景以及菁露所言,已使他不得不相信桓柱成所言之事了。
过了一会儿,桓坚出来请蒙恬进去。蒙恬已想好安置之策,便对他们道:“这里有些钱物,你们拿去一路上用,早点回去吧!”
桓柱成却摇头道:“将军好意,我们心领了。当初我带同里之人离开,如今孤身一人回去,遇到孤儿寡妇该如何向他们交代?恕我冒昧问一句,不知此处何时能够完工?”
“再用半年足矣。”
“那我就等工期完后,与同里之人一起回去。”桓柱成道。
蒙恬见菁露和桓坚都不作声,知道他们已商量好了,只好说道:“那你们父子就留在工地吧,我会关照此地监工的。至于桓夫人不方便留在这里,就在附近安顿下来吧!”
“那一切有劳将军了。”桓柱成三人一齐向他行礼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