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风云之洛神甄宓

第十九章 孟德病薨,曹丕代汉建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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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血的残阳渐渐沉没在群山之后,殷红的云霞依然笼罩着高大的铜雀台。

曹操、曹丕父子站在台上,凝目注视昏茫的大地。

“丕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赐死崔氏吗?”

“崔氏不遵家规,身穿彩色绢衣。”

“不遵家规,乃是小过,岂可与擅闯宫门这等大罪相比?但我却并未以大罪赐死她,这是何故?”

“孩儿不知。”曹丕垂首答道,心想你若以“擅闯宫门”的大罪赐死崔氏,那么就该同时赐死甄宓和三弟,但你又怎么舍得赐死甄宓和三弟呢?

“丕儿,我之所以如此,全是为了你啊。”

“啊……这……孩儿不明白……”

“崔家势力甚大,名望又高,且宾客门徒遍及天下,对我曹家来说,实是腹心之患。我赐死崔氏,又赐死崔琰,尽驱崔家宾客门徒,正是为了丕儿你日后少些麻烦啊。”

“丞相大人深谋远虑,孩儿万万不及。”

“唉!近些年,我杀人的确太多了。”

“乱世当用重典。丞相大人严于执法,是为天下太平,万民乐业,实是至贤至明。”

“如今我的疑心越来越重,总觉得处处都暗藏着曹家的对头。”曹操说着,心中想——连荀彧都与我作对,又怎能使我没有疑心呢?

“我曹家能有今日,实是上应天命,非人力可至也。”曹丕说道。

“可是有些人偏偏不知天命,偏偏要与我曹家作对。前些天许都的叛乱竟有那么多人参加,实是可畏。甚至连丕儿你的三个门客——金袆、周不疑和左慈,也成了耿纪一党。”

曹丕脸色红涨,惶恐地说着:“孩儿死罪……”

曹操一摆手:“这不怪你,那三个人我也见过,都称得上是人中豪杰,可惜他们竟会为了耿纪而死。”

“孩儿当在门客中严加搜查,发现哪一个人可疑,立刻就杀了……”

“不,你不要多杀人!”曹操陡地打断了曹丕的话头。

“孩儿……”

“我来替你杀人。”

“丞相大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替你杀人吗?”

“孩儿……孩儿不明白。”

“丕儿,当年仓舒去世后,我曾将你们兄弟召到堂上,说过一句话,一句透露了我心意的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孩儿记得,丞相大人说——仓舒必可成为千载难得一见的‘圣君’,将使我曹家流芳百代,福泽万世!”

“好,你记得就好。丕儿,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事?”

“其实在十年前,我就打定了主意,让你来承袭曹家大业。”曹操说着,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心中道——唉!我真不该在丕儿面前说谎。只是情势如此,为了曹家的千秋大业,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啊,丞相大人如此看重……看重孩儿……”曹丕神情激动,哽咽着说不下去,但心中却在恨恨地叫着——谎言!谎言!丞相大人到了此时,还在欺骗我!

“可是我又为何迟迟不立世子呢?这是我对丕儿的期望太大了啊。我一直盼着丕儿能和仓舒一样,成为一个千载难得一见的‘圣君’。若想得到宝剑,就须在炉火中千百炼。这十年来,我反复‘锤炼’丕儿,就是想把丕儿‘炼’成曹家的宝剑啊。”

“孩儿惭愧,有负丞相大人的期望。”

“我立你为世子,就是认为你已成为曹家的‘宝剑’了。不过,你要想成为一个圣贤之君,还是得努力啊。”

“孩儿当牢记丞相大人的教诲。”

“一个圣贤之君是不能乱杀人的。只是有些人又不能不杀,所以,我就只好替丕儿杀人了。不论是谁,也不论他是否犯了大罪,只要他有可能威胁丕儿,我就会立刻杀了他。这样,丕儿日后君临天下就可实行仁政,成为一个圣贤之君。”

“孩儿……孩儿只怕有负丞相大人厚望……”

“不,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圣贤之君!”曹操猛地转过头,盯着曹丕,两眼灼灼闪光。

曹丕身子一颤,垂下头:“是……是。”

“丕儿啊,你要牢牢记着——我曹家若是不能出现一位圣贤之君,则难逃‘篡逆’恶名。”曹操神情凝重地说道。

“孩儿一定牢牢记着!”曹丕猛地抬起头,迎着父亲的目光,大声回答道。

“好,好。”曹操说着,目光又向大地望去。

云霞已消失在昏暗的暮色中,黑夜愈来愈近地逼向了铜雀台。

“我就像是这天色一样,再也不会有明亮的时候了。”曹操感慨地说道。

“丞相大人,外面寒意甚重……”曹丕有意犹疑地说着,心中却极是兴奋——丞相大人面临最黑暗的时候,正是我迎来最明亮的时候。

“丕儿啊,我还有三件事要告诉你。”

“请丞相大人教诲。”

“第一件,望你能善待彰儿、植儿。”

“孩儿遵命。”

“彰儿、植儿从前虽与你有些不和,但那都是为了曹家大业啊。”

“孩儿知道。孩儿若想成为一位贤君,就应时刻记着‘仁孝’二字。父爱其子,兄爱其弟,是为‘仁’也。”曹丕口中说着,心中道——周公是大贤之人,却也杀了他的弟弟管叔,而后世并未因此责怪周公。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离‘圣贤’不远了。其实就算不谈‘仁孝’,只论我曹家大业,你们兄弟也该相亲相爱,患难与共。丕儿你须得记着——曹家的人,总比外姓更可靠些。”

“孩儿定当牢记丞相大人的教诲。”曹丕一边恭顺地说着,一边在心中想着——自古同姓相残之事,屡屡不绝,比异姓相残更加可怕。

“彰儿勇武过人,能征善战,实是大将之才。如今匈奴时常反叛,我不得不让彰儿领大军前往征讨。不过,一旦边境安宁,我会立即召回彰儿,解除他的兵权。但日后你若有什么征战之事,千万不可自弃了彰儿这个难得的将才啊。”

“孩儿遵命。”曹丕拱手应道,心中暗想——二弟手握兵权,比三弟更加可怕,我须得对他严加防范。嗯,夏侯尚也在曹彰的军营中,我可以命他监视二弟,随时向我禀告二弟的动静……

“植儿文才过人,有仁者之风,我一向对他甚是偏爱。他虽是不够沉稳,难办大事,却也不会坏什么事。丕儿你身为兄长,要对植儿多担待些。”

“对三弟的文才,孩儿我一向佩服。将来三弟可在文章之事上大有作为,远超大汉的司马相如、扬雄那帮人。”

“果然如此,你也会因为善待植儿受到后人仰慕。”

“丞相大人是……是信不过孩儿吗?”曹丕委屈地说着,心中却怒火大炽——父亲他直到此刻,仍是念念不忘三弟,实是可恨!

“我如果信不过你,能将曹家大业交给你吗?”曹操说着,微微露出责备之意。

“孩儿知罪。孩儿不明丞相大人一片苦心,竟有怨意,实是罪该万死。”曹丕惶恐地说着,心中大悔——我怎么忘了呢,此刻丞相大人依然掌握着我的命运,我仍是要在丞相大人面前万分谨慎,绝不可大意啊。

“丕儿,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气量太小。君临天下者,必须有容纳天下的度量,方能持久啊。”曹操凝视着曹丕,眼中溢满殷切的期望。

“孩儿定当牢记丞相大人的教诲。”曹丕垂头说道。

“朝中有些人和植儿来往甚密,也是出于攀龙附凤之心,不足为怪。那些人除杨修之外,其余都不值一提,丕儿不用把他们放在心上。”

“孩儿遵命。”

“这第二件事呢,是望你能够善待宓儿。”

“孩儿遵命。”曹丕虽是竭力保持着平静,声音却仍在微微颤抖。

丞相大人啊丞相大人,难道你给予我的羞辱还不够吗?难道你还想让我永世背负这种羞辱吗?

“我让你善待宓儿,是为了睿儿。”曹操说道,他似乎并未察觉儿子的声音有异。

“为了睿儿?”曹丕似是有些迷惑。

“睿儿聪明仁厚,我曹家的大业,传到他身上就是第三代了。不过睿儿究竟能不能承袭我曹家的大业,还要看他的造化和丕儿的**,也要靠宓儿的爱抚。”曹操说道。

“睿儿能得到丞相大人如此厚爱,实是他的福气。”

“可惜,我只怕看不到睿儿长大成人的哪一天。”

“丞相大人上承天命,自当长寿……”

“我已经够长寿了。我最后的一个心愿便是寿终之后,能得一个‘文皇帝’的谥号。”

“丞相大人此言,使孩儿……使孩儿心痛如裂……”

曹操笑了笑:“好啦,该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明日孤王就将领兵出征,去和刘备决一胜负了。这一次出征,时日只怕要拖得长些。孤王将长驻洛阳。你母亲也要和我一同去,她的身子不太好,得有个人帮她照应后堂上的事儿。孤王想让宓儿去伺候你母亲,你看行不行?”

“母亲远离,孩儿不能尽孝,心中难以自安。丞相大人如此安排,使孩儿得以忠孝两全,实是至贤至明。”曹丕恭顺地说着,心中道——丞相大人已是衰老不堪,甄宓也不年轻了,倒不必担心他们会在洛阳做出什么事来。趁着这次我独自镇守邺城之机,须得好好安排一下,以备不测……

2

山风呼啸,松涛阵阵。

依山而立的曹军大营深沟高垒,绵延至十余里外。

主簿杨修面带微笑,缓缓走进中军大帐。

大帐中只坐着一个人——大汉丞相、魏王曹操。

“属下拜见丞相大人。”杨修对着曹操深施一礼。

“唉!”曹操凝视着杨修,轻叹了一声,“刘备那贼已经得到了蜀地,却仍不满足,竟要占据汉中。这汉中一旦落入刘备之手,则长安一带必受贼兵窥伺,与朝廷甚是不利。孤王统领大军涉此险地,意欲速战,永消后患。无奈刘备那贼偏是据险坚守,并不出战。孤王前进不得,后退又不甘心,实是为难。”

“我军粮道过长,若是在此险地长久屯兵,甚是危险。”杨修说道。

“不错,不错。”曹操点点头,忽然问道,“听说杨主簿已准备好了行装,随时可走,是吗?”

“是的。”

“旁人不奇怪吗?”

“当然奇怪,夏侯将军就问过我:你怎么在收拾行装呢?难道丞相大人已有退兵之意吗?”

“你是怎么回答的?”

“属下告诉夏侯将军,丞相大人的确有退兵之意。”

“你又怎么知道孤王有退兵之意?”

“丞相大人刚刚传下一道口令——鸡肋。这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正如丞相大人眼中的汉中。”

“主簿果然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孤王的心意。可惜,可惜你身为军中主簿,实在不该如此放肆。”

“属下有负丞相大人厚望,罪该万死。”

“你私下泄露主将心意,当处斩首大刑。”曹操目光如刀一般逼视着杨修。

“属下触犯军法,自当受刑。只是属下尚有一个疑问,欲禀告丞相大人。”杨修十分平静地说着。

“什么疑问?”

“属下至今不明白:三公子未得诏令,为何能够进入王宫?”

“是守护王宫司马门的将官擅自将植儿放进了王宫,致使植儿犯下了私闯正殿的大错。为此孤王已下令斩杀了那守门将官。”

“难道那守门将官竟不明白擅自将三公子放进王宫,会被处死吗?”

“这个么……孤王正在仔细追查。”

“丞相大人英明睿智,绝不会被奸人所欺。”杨修说着,再次向曹操深施了一礼,从容退出了大帐。

“唉!”曹操又是长叹了一声,思绪纷涌——忠心耿耿,临危不乱,而又足智多谋,说的就是杨修这样的人吧?可惜,孤王竟要亲自下令杀死杨修。

如果杨修辅佐的是丕儿,我就更放心了。

只是,只是似杨修这样的人,绝不会辅佐丕儿。和植儿相比,丕儿在胸襟气度上到底是输了一筹。

植儿啊植儿,你什么都不缺,却偏偏缺少了最为重要的谋略和智计。植儿你如果能有杨修这样的智计,孤王又怎会让丕儿来承袭曹家大业?

而杨修如此足智多谋,却不能令植儿得到太子之位,则植儿之不堪扶持,已是十分明显了。

杨修啊杨修,你在临死之时,仍是对植儿充满了期望,盼着孤王能改变心意。

其实,孤王若是要改变心意,会杀了那守门将官吗?

孤王当然知道,植儿擅自入宫,是中了“奸人”之计,而那守门将官,自然是“奸人”一党。

可是,孤王真能追查下去吗?孤王若真是追查下去,只怕查出的“奸人”就是丕儿。

唉!丕儿使出此等“奸计”,实是可恨,可恨!

但是植儿自堕“奸计”,却更为可恨。

植儿难道不知道孤王对他的期望吗?植儿难道不知道他身为孤王嫡子,一言一行须得万分谨慎吗?

植儿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却偏偏自堕“奸计”。

在植儿的心中,世子之位竟是……竟是比不上宓儿的性命,实在太过荒唐,太过荒唐。

植儿既是如此荒唐,孤王又怎么能放心让他君临天下?

一旦植儿身登大位,面临的“奸计”不仅是无比阴险,更是无穷无尽。

丕儿虽是不能令孤王满意,但他却绝不会轻易中了“奸计”,何况丕儿自己就会使出许多“奸计”。

眼看刘备那贼一时无法讨灭,孙权那贼也甚是张狂,朝廷内外又不知有多少暗藏的奸徒,凡此种种,都须得用“奸计”来对付啊。

丕儿或许什么都缺,但偏偏不缺“奸计”,这就够了,够了。

看来我曹家真正有可能出现的圣贤之君,应该是睿儿。

在宓儿的教导下,睿儿将来定能实行仁政,成为一个千载难得一见的圣贤之君。

丕儿有一个好儿子,这也是他强于植儿的地方。

何况丕儿不仅有着宓儿这样的贤明内助,还有着郭姬那样聪慧善良的侍妾啊……

3

飞雪漫天,洛阳城中的魏王行宫一片银白,恍若琉璃世界。

行宫正殿帘幕低垂。曹操半躺在木榻上,脸色黄中透青,带着明显的病容。

曹植神情木然地站在榻前,眼中空茫茫的,就似落满白雪的原野。

“植儿,孤王知道,你心中满是恨意。你恨孤王,恨孤王赐死了崔氏,杀死了杨修。可是植儿你知道吗,我赐死崔氏、杀死杨修,都是为了保全你啊。”曹操说道。

“孩儿知道,崔氏不死,杨修不死,大哥就不会对我放心。”曹植说道。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要过问朝政之事。”

“孩儿今后只做两件事——饮酒和作诗。”

“人生在世,难得两全。千载之后,孤王和丕儿所立下的功业,都算不了什么。而你的诗文,却可以传之万世。”

“孩儿从没想过以诗文名扬后世,孩儿心中想的是治国平天下。”

“这也一直是孤王的期望。”

“可恨孩儿辜负了丞相大人的期望。”

“这是孤王的不幸。”

“这应该是丞相大人的大幸。”

“植儿何出此言?”曹操愕然问道。

“孩儿从前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完全出自真心。”

“这个孤王知道。植儿是想讨得孤王的欢心,以获得世子之位。”

“如果孩儿得到了世子之位,那么丞相大人数十年的苦心经营,都将付之东流。”

“此为何故?”

“因为孩儿并不想以曹家代汉。孩儿谋取世子之位,只是为了使曹家永保臣节,光大汉室,以仁孝大道治理天下。”

“你……你果真……果真是这样想的?”曹操瞪大了眼睛,似是不认识面前的儿子。

曹植凄然一笑:“孩儿的这番心里话,只有在此时才能说出。”

“荒谬,荒谬,你……你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念头?”曹操大怒,声音都在颤抖。

“孩儿有一事不明,想得到丞相大人的指教?”曹植问道。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在意父亲的愤怒。

“你……你说!快说!”

“我曹家为何定要取代汉室?”

“这……这是上应天命。”

“仅仅是因为天命吗?”

“我曹家平定中原,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德配天地,难道还能称臣于汉室吗?”

“丞相大人身为朝廷辅佐之臣,平定中原,乃是职责所在,怎么能以此作为代汉的理由呢?”

“混账……你……你怎么能如此……如此……”曹操震怒至极,无法完整地将话说出。

“其实我曹家代汉,只有一个理由。”曹植仍是十分平静地说着。

“什么理由?”

“只是因为‘私利’二字罢了。”

“胡说……胡说!我曹家代汉,乃是为了平定天下,安抚万民……”

“难道我曹家作为汉室臣子,就不能平定天下,安抚万民吗?”

“为臣者,功高震主,必遭大忌。我曹家若不代汉,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曹家既能代汉,旁人就不能代曹吗?”

“只要我曹家牢牢握住权柄,谁人能代?”

“我曹家以私利代汉,就只能以利害之术来治理天下,势必使利害之术大行于世,天下的智谋之士千千万万,若俱以利害之术来谋我曹家,只怕我曹家防不胜防,永无宁日。”

曹操听着,不觉怔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植儿你有这样的见识,倒是出乎孤王的意料。只是……只是依植儿之见,当如何治理天下?”

“当以仁孝之心治理天下。”

“仁孝?”曹操苦笑了,“植儿太……太过天真了。这仁孝二字,不过是古人的……古人的梦想而已。历代何曾有过以仁孝治天下的时候?这仁孝之道,只是智者用以抚慰下民的权谋之术而已。”

“难道周公也不曾以仁孝之术治理天下吗?”

“周公如果真是那么仁孝,就不会发生诛杀管叔、流放蔡叔这等兄弟相残的事情。”

“但周公至少有一件事情可称大仁大孝。”

“哪一件事?”

“周公执掌朝政,却并未借此机会培植他儿子的势力,更未让他的儿子去篡夺成王的大位?”

“住口!你……你竟然说……说出了‘篡夺’二字。”

“就算孩儿不说这‘篡夺’二字,后世之人也会说出。”

“孤王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寸土地,都是自己打出来的,何曾从汉室得到一分一毫的好处,这‘篡夺’二字,不得加在我曹家身上?”曹操激动地叫道。

“挟天子以令诸侯,难道不是好处?如果丞相大人不是汉室的丞相,当初荀彧这等智谋之士会投奔丞相大人吗?假若丞相大人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能得到荀彧这等智谋之士,也能够如此顺利地平定中原吗?”

“你……”曹操怒极反笑,“你……你居然是我曹家的子孙,倒是一件怪事。”

“正因为孩儿是曹家子孙,才会……才会如此。如果丞相大人没有代汉之念,完全能够成为周公那样的至贤之臣。”

“不,你不明白,在当今之世,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成为周公。”

“有一人可以成为真正的周公。”

“谁?”

“荀彧。”

“他么,也许是真心想成为周公,就像孤王当初真心想成为周公一样。可是,可是荀彧若处在了孤王的位置上,他就绝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周公。”

真是这样吗?曹植心中一震,随即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你居然不信孤王的话。”曹操悲哀地说着,“植儿,孤王不得不告诉你,曹家大业没有落在你的手中,的确是孤王的大幸。”

曹植默然无语,只觉心底里似有一团火焰猛烈地燃烧起来,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要烧着了——丞相大人,你只知道你的不幸和大幸,却从未想过旁人的不幸。

有多少无辜之人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便是身首异处。

难道在丞相大人的眼中,旁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吗……

曹植再也无法待下去了,向父亲深施一礼:“孩儿该走了。”

曹操一声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曹植竭力保持着礼仪,倒行着向殿外退去。

“植儿!”曹操忽然叫了一声。

曹植停下了脚步。

“孤王知道你是……你是心中伤悲,因此对你说出的话不会计较。可是,你要千万记住——这些话,你绝不可在丕儿面前说出。”

“孩儿遵命。”

“今后丕儿为君,植儿为臣。这君臣之道,植儿须得牢记。”

“孩儿遵命。”

“你……你去吧。”曹操说着,整个人似被什么东西掏空了,软绵绵地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曹植再次向父亲深施一礼,然后一步步退行着。他的双腿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拉住了,每退出一步,都是异常艰难。

但他终于是退到了殿外,退到了漫天飞雪之中。

曹操听着儿子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眼中一热,流出了泪水。

啊,我曹孟德英雄一世,今日却为何作此儿女之态?

莫非上天已不容孤王留在人世了?

这一天竟这么快就来了,孤王实是……实是心有不甘啊。

孤王须得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后事忘了交代?

彰儿统领大军,此刻正驻屯长安,丕儿只怕对此甚是不安。不过孤王已召他速来洛阳,料想过得三五天,孤王就会见到他了。

唉!孤王要好好安抚一番彰儿,让他尽力拥戴丕儿。

如今刘备猖狂,孙权阴险,丕儿须得有一二辅佐之臣,方能确保中原,进而一统天下。

华歆和司马懿从未参与丕儿和植儿之间的争斗,为人甚是谨慎,遇事退让,但又颇有智谋。

这样的人向来以保全自身为仕宦之道,不会有太大的野心,正好可以充作丕儿的辅佐之臣。

丕儿啊丕儿,孤王什么都为你想到了,你日后应该不会忘了孤王的嘱托吧。

孤王此刻最想念的,便是铜雀台啊。

丕儿啊,你应该把孤王最喜欢的那些歌舞乐女和侍妾都安置在铜雀台中,让她们每逢初一、十五,便对着孤王的灵帐歌舞弹唱,就像孤王仍然活着一样……

呜——凛冽的寒风陡然穿透了重重帘幕,吹到了木榻上。

“啊——”曹操呻吟起来,他仿佛失足跌进了一个阴冷漆黑的洞窟中,永无止境地向下沉着,向下沉着……

4

寒风不停地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从军帐前掠过。

曹彰在帐中来回走着,满脸都是无法掩饰的烦躁之意。

荀恽走进军帐,对着曹彰深施一礼:“属下拜见二公子。”

“你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我?”曹彰停下脚步,问道。

荀恽不答,却反问道:“二公子是不是要到洛阳去?”

“丞相大人亲下诏令,让我立刻去往洛阳。”

“二公子要带多少人去往洛阳?”

“五十亲军骑卒。”

“错了。二公子至少应当率领五千精骑前往洛阳。”

“荀将军何出此言。”

“非如此二公子将难以自保。”

“难道有人谋害我吗?”曹彰大为震惊。

“正是。”荀恽说着,心中道——崔琰死了,杨修也死了,我也只怕是难逃一死。既然左右是死,我何不死得有意义些?

“谁想谋害我?”

“大公子。”

“胡说!你竟敢诬陷世子,该当何罪?”曹彰厉声喝道。

“大公子指派夏侯尚监视二公子,已是心怀不善,二公子难道不明白吗?”

“我知道夏侯尚是来干什么的,但这并不能证明世子有害我之心。”

“我能证明。”

“你?”

“大公子亲口告诉我——如果我能谋害二公子,将来定会被朝廷拜为征西大将军。”

“不,我不相信……”

“大公子身为世子,属下不敢违抗太子旨意,但属下更不愿谋害二公子。”荀恽说着,陡地拔出腰间佩剑,向脖子上刺去。

“啊,荀将军……”曹彰急忙上前拦阻,却是迟了——荀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曹彰怔怔地望着荀恽,陡地大喝道:“来人!”

几员偏将应声走进了军帐。

“把夏侯尚关押起来,不得让他出营一步!立刻点齐五千精骑,随我去往洛阳!”曹彰厉声命令道。

“遵命!”众偏将轰然应道。

5

风静云散,碧蓝的天空映着铺满白雪的屋顶,分外明丽。

魏王行宫后殿的木榻上,卞夫人一动不动地斜躺着,神情呆滞。

甄宓、小翠和几个宫女穿着素白丧服,站立在榻前。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已经去了,王后若是……若是忧伤过度,孩儿……孩儿……”甄宓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如何说起——王后与丞相大人患难与共,夫妻情深,此时只怕什么话也难以安慰她。

但她如此悲伤,也不是办法啊。

卞夫人依旧是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甄宓的安慰。她的灵魂似乎已飘出身体,晃晃悠悠地追向曹操。她不能就这么让曹操走了,她还有许多话要告诉曹操——曹操!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痛恨的人就是你!

这几十年来,除了我最年轻美丽的那一段时日,你何曾正眼看过我?

你一生不知弄来了多少贱人,每一个贱人都想置我于死地,都想做了曹家后堂的主人。

若不是我侥幸生了几个好儿子,若不是我能忍受着那无穷无尽的屈辱和折磨,像一条狗一样的伺候着你,我还能够活到现在吗?

你以为你做了魏王,享受了天子礼仪,就不会死吗?

哈哈!你到底是死了,在我前面死了!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再也不用忍受那些贱人的羞辱了。

我要把你留下的那些贱人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王后,此时宫内宫外,人人悲伤,俱是惶惶不安,须得王后主持大局啊。”甄宓对卞夫人说着,心中溢满了忧虑——丞相大人在洛阳去世,而子桓却远在邺城,这种情形最容易出事。而此时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会引起天下大乱。

子桓性躁,气量狭小,天下若是大乱,他只怕……只怕是难以收拾。

如今惟有王后振作起来,才能稳定人心,不致生乱。

须得我主持大局?卞夫人心中一震,慢慢抬起身子,眼中闪出了从未有过的亮光——曹操死了,天下就是我儿子的天下了!

儿子是我的,天下也就是我的。

我直到今天,才成为曹家后堂真正的主人了,谁也不能取代的真正主人……

“王后,王后!”一个侍女气喘吁吁地奔进后殿,跪下禀道,“司马懿……司马懿求见王后。”

“混账!司马懿他是外臣,怎么能到后殿来呢?”卞夫人怒斥道。

“王后,此时司马懿求见,定是有非常之事禀告。”甄宓忙说道。

不错,曹操死了,定有狂徒想趁机作乱。如今天下已是我儿子的天下,也就是我的天下了,我决不能容许任何狂徒作乱!卞夫人心中想着,立刻说道:“让司马大人进来吧。”

司马懿穿着丧服,踉踉跄跄走进后殿,跪倒在卞夫人面前:“王后恕臣……恕臣失礼,只因变故陡生,臣不得不……”

“什么变故?”卞夫人心中大急,连忙问道——曹操曾在我面前称赞过司马懿,说他稳重谨慎,可以辅佐丕儿。谁知他此刻竟是这等模样,难道……难道真的是有狂徒作乱?

“二公子……二公子到了洛阳。”司马懿答道。

“是彰儿来了,这……这又有什么可惊慌的?”

“二公子是领着五千精骑来的。”

“啊,他……他带着这么多兵马干什么?”

“他要让三公子承袭魏王之位。”

“什么,你说什么?”卞夫人惊骇地问道。

“二公子要让三公子承袭魏王之位。”司马懿磕头答道。

“胡闹,彰儿他一向稳重,怎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卞夫人说着,心中又气又急——作乱的狂徒竟是彰儿,这……这该让我怎么办呢?

彰儿、丕儿都是我的儿子,谁也不能受了伤害。可是……可是他们一旦生出事来,必有一个人会受到伤害……

“二公子如此……如此任性,天下必会大乱。”司马懿惶急地说着,心绪纷乱——眼看我的谋划已经一步步接近成功,却忽然冲出了曹彰这只拦路虎,又将我逼进了险地。此时此刻,我已无法在暗中操纵,只有挺身而出了。

如果曹彰得了势,我就明摆着是曹丕的党羽,必然难逃一死。

但愿王后她并无偏爱曹彰曹植之心,能够全力支持曹丕。

“快,快传彰儿来……来见我!”卞夫人大叫道。

“二公子不会在此时拜见王后。”司马懿急急说道。

不错。彰儿只有在逼着植儿答应了他以后,才会来见我。卞夫人惶急地想着,又问:“以司马大人之见,我该怎么办?”

“王后须立刻派人飞驰邺城,以王后的名义命太子速速承袭王位,以安定人心。同时王后当亲至正殿,劝阻二公子,”司马懿说着,再次行以大礼。

“好。”卞夫人正欲从榻上站起,心中忽地一动——我一直“重病”在身,此时却忽然好了,岂不是会使人疑心?

虽然曹操已经死了,无人能指责我,但我身为王后,一言一行,必为天下人注目,自当谨慎。

只是此时此刻,我又必须劝阻彰儿啊……

卞夫人想着,目光落在了甄宓身上,缓缓道:“宓儿,在彰儿、植儿面前,你是长嫂。长嫂比母,你可代我速速去劝阻彰儿。”

“是。”甄宓毫不犹豫地回答着,向卞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急步向殿外行去。

啊,贱人这般着急,分明是要保住她即将得到的荣耀啊。

老天啊老天,你为何对这贱人如此照应?

这贱人犯了私闯宫门的弥天大罪,却并未受到任何处罚,仍是成天大剌剌的站在我的眼前。

如今丕儿将登大位,我自当被尊为太后,而王后的名号,只怕要落到这贱人的头上。

不过,曹操已经死了,再也不能给这贱人撑腰,虽说丕儿仍是对这贱人甚为宠爱,只是贱人她毕竟年岁大了,难以像从前那样迷惑丕儿。

今后我对付这贱人,也许会比以前容易一些。

不,我切不可轻视了这贱人。今日让这贱人去劝阻彰儿,一可掩饰我的“病重”之态,二可给这贱人预设一个“妇人干政”的恶名……

卞夫人竭力使纷乱的心绪平定下来:“司马大人,你且速速代我拟就一道诏令,派人送往邺城。”

“遵旨。”司马懿一边回答着,一边听着甄宓远去的脚步声,只觉背上凉飕飕全是汗水——如果曹彰不听劝阻,我司马懿又该如何应付呢?

6

行宫正殿上垂满惨白的帘幕,灵台前的长明灯火苗闪烁,忽明忽暗。

身披重孝的曹彰、曹植相对站立在灵台前,俱是面红耳赤,神情激动。

“丞相大人召见我,就是让我立三弟为王。”曹彰大声说着,心中道——丞相大人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痛恨大哥的歹毒手段,一定会赞同我此刻的主张。

“丞相大人早已明令大哥为世子,天下皆知。二哥如此,必使天下大乱。”曹植亦是大声说着,心中满是困惑——二哥难道不明白吗?大哥身在邺城,手握重兵,一旦我承袭王位,他必是不服。这中原大地,立刻就会变成杀戮战场。

何况中原之外,还有刘备、孙权两大强敌窥伺,如果我曹家起了内乱,外敌必是乘虚入侵,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如果三弟答应承袭王位,我立即率五千精骑北上,直逼邺城。”曹彰说道。

“邺城的坚固为天下之最,兵马数以万计,二哥纵然勇武过人,也不能很快攻下。”

“只要我曹彰的大兵一至,邺城必是城门大开。”

“这是为什么?”

“得人心者得天下。邺城之内,拥戴三弟的人,远远超过了拥戴大哥的人。”

“二哥错了。大哥镇守邺城,必是早有所备……”

“欲成大事,须得当机立断。三弟如此犹疑不决,必将断送我曹家大业!”曹彰大急,厉声喝道。

“什么大事,什么曹家大业,我不想再听到了。”曹植说着,凄然一笑,“二哥,我已经对丞相大人说过,从今以后,我只做两件事——饮酒和作诗。”

“三弟,如今势如骑虎,已不由你推辞了。我这就召来百官,推举你承袭魏王之位。”曹彰焦躁之中,不想再耗下去,一边说着,一边向殿外走去。但曹彰只走出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甄宓已急步走进正殿,挡在了曹彰身前。

曹彰一怔,弯腰向甄宓施了一礼。

啊,大嫂怎么来了?曹植怔怔地望着甄宓,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竟忘了上前行礼。

“二弟,你既然回来了,就该去拜见母亲。”甄宓凝视着曹彰说道。

“且待大事一了,我自当去见母亲请罪。”

“二弟所说的大事是什么?”

“大嫂身为妇人,不当过问。”

“二弟,你知道大嫂为何嫁到了曹家吗?”

“这……”曹彰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二哥,我曹家兄弟绝不能像袁氏兄弟那样自相残杀啊!”曹植恳切地说着,竭力将目光避开甄宓,心中却有些焦急——此时此刻,大嫂实在不该出现。擅闯宫门之事,已经使她成了大失“妇德”的“罪人”,如今她又有“干涉政事”之嫌,岂不是“罪上加罪”?

日后大哥若立她为后,众人定会以此罪名对她大肆攻击。

如果大哥对她……对她有了厌倦之心,也必会以此加罪于她。

可大嫂还是出现了。她如此不避嫌疑,决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大哥。她心里一定知道二哥的莽撞举动,只会给天下带来大乱……

“如果你愿意曹家重蹈袁氏覆辙,愿意让你的妻子成为别人的妻子,你就依照着你的愿意去行事吧。”甄宓的目光一直盯着曹彰,心中道——植弟啊植弟,在你的面前,我是一个罪人啊。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决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植弟,如果你真的可以承袭王位,我决不会加以拦阻。

可是植弟你不能,你真的不能在此时此刻承袭王位。

你太过善良,太过轻信,太过任性……

或许你能够成为一个仁爱贤明的君王,但那必须是有着良臣辅佐的太平之时。

如果此时你真的承袭了王位,那只是……只是害了你啊……

“重蹈袁氏覆辙。”曹彰喃喃念着,心中剧震——这不是仓舒当年说过的话吗?

仓舒临终之时,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我曹家兄弟会像袁氏兄弟那样自相残杀。

仓舒还让我遇事冷静……

莫非,莫非我今日真的不够冷静吗?

我让三弟承袭王位,只是痛恨大哥的歹毒,并未从天下大局去着想。

大哥拥有世子的名分,党羽众多,我真的能够很快攻下邺城吗?

如果我不能很快攻下邺城,中原必是大乱,刘备、孙权也就会趁火打劫,置我曹家于死地。

到了那个时候,后人必是像嘲笑袁氏兄弟那样嘲笑我曹家兄弟。

不,我决不能让后人嘲笑我曹家兄弟!

可是,可是就这样让大哥承袭王位,我心中实是不服,不服!

“二哥,小弟知道你是一片赤诚之心。但天下大势至此,不仅是出于人谋,也是上苍注定啊。”曹植说着,向曹彰深施了一礼。

三弟如此固执,就决不会依从我。而没有三弟的依从,我的所作所为便是毫无意义。罢,罢!上天既是让大哥当了世子,必有深意,我又何必与上天对抗呢?曹彰陡然间心灰意冷,望着甄宓说道:“大嫂,你今日都看到了。不愿大哥承袭王位的人,只是我曹子文而已。除了我曹子文是一个叛逆外……”

“不,二哥不是叛逆……”

“你少啰唆!”曹彰怒喝一声,打断曹植的话头,昂首向殿外走去,“大嫂,你让开,我要去见母亲请罪。”

甄宓闪开身子,心中道——二弟今日的举动,定会触怒曹丕,不知会惹下什么大祸来。

幸而卞夫人对二弟十分疼爱,我今后应当对曹丕的一言一行分外注意,如果他有任何不利于二弟的举动,我就立刻去告诉卞夫人……

7

大汉延康元年(公元220年)十月,汉献帝在许都南郊筑坛祭天,行“禅让大礼”,将皇位让给曹丕。

曹丕改大汉国号为大魏,改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追尊曹操为“大魏武皇帝”,尊太后卞氏为皇太后。

大魏黄初元年十二月,皇帝曹丕驾幸洛阳,升殿接受百官朝拜。

高大华丽的雕龙屏风下,曹丕身穿皇袍,傲然坐在御榻上。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各属国使者依次排列,向曹丕行以跪拜大礼,高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曹丕大笑声中,双手缓缓一抬,“众位爱卿免礼,免礼!”

众人惶恐地站起来,整整齐齐地排列成左右两班,弯腰低首。

曹丕恍恍然感到他已从地上高高升起,一直升到了云端中。

曹丕看着众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各属国使者,就像是一个巨人看着一群蚂蚁——那个站在文官之首的家伙,不是华歆吗?

哼!这家伙倚老卖老,居然在朕的面前摆出一副前辈架势,让朕给父亲上谥号为“文皇帝”。

自古以来,都是先文后武,文高于武,就似那文王之贤,高于武王之贤。

可是,朕能落于人后吗?朕又能低于父亲吗?

什么先文后武,朕偏不以此俗套而行。

“文皇帝”的美名,只能留给朕来享用。父亲生前并未登上大位,死后能够得到“武皇帝”的名号,已算是朕尽了孝心。华歆此人不能体察朕意,今后不可大用。

那华歆的身后,是司马懿。此人有拥戴之功,又甚是谦恭,倒是可以大用,就升他做尚书令,主掌朝政之事吧。

不,不!皇恩不可轻易降下。否则,臣下只怕缺少感激之心,难以尽忠尽力。

这个司马懿先让他做了尚书仆射,然后再观其言行,可升则升,不可升就不必升他。

哼!那司马懿的身后,不是二弟和三弟吗?

你们不愿对朕屈服,竟起谋逆之心,论律当处以斩首大刑。

看在你们是朕同母所生的份上,朕暂且不杀你们,但也绝不能就此饶过你们。

嗯,今日朝拜之礼行过之后,朕应当立刻把这两个人赶出京城,命令他们住在封国中,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得与朝官有任何往来。

朕还应该派出监国使者,日夜监视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让他一刻也别想得到安宁。

这两个人没有能够谋成大逆,甄宓也有功劳。

看来甄宓为了她能得到皇后大位,竟是不惜和三弟作对,这倒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朕到底该不该立甄宓为皇后?

如果不立甄宓为皇后,朝中百官必会私下议论,传出许多与朕不利的流言。

何况,甄宓又为太后宠爱,还是睿儿的亲生母亲。

罢,罢!朕就立了甄宓为皇后,也算是朕格外施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