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仓的腿完全好了。但女儿金甜甜声称要赚钱还债,还是放弃了复读,继续在武昌打工。
这一年临近暑假时,金甜甜打电话给洪大江,几次没叫到人。有一天终于叫到了他,他说他太忙,每天很晚才回宿舍。反复问,才知他们在学校排练节目,迎接香港回归。问他演什么,他说是一个合唱,含糊其词。但金甜甜知道洪大江的嗓子很好,唱起流行歌曲来,特别是唱情歌王子张信哲的歌,有模有样。就想去欣赏他涂脂抹粉在舞台上的形象。金甜甜说要来学校看他演出,洪大江却要她别来,就一个大合唱没啥看的。洪大江越不让她去,她越要去。摸清了演出的日子,金甜甜买了葡萄,坐了公汽,去了华农大。校园里到处是红旗招展,彩球飞舞,学校真的热闹。操场上,人山人海,舞台背景是“97”二字装饰着紫荆花的图案,还有香港、长城与天安门的喷塑衬景。其他节目金甜甜没在意,又是舞蹈又是诗朗诵,还有武术表演,各种乐器演奏,这些大学生真的是多才多艺。金甜甜等着洪大江他们的大合唱《东方之珠》。终于等到了,洪大江出来了,一套西服,非常帅气,光彩照人,还是男声领唱,而金甜甜看到站在他旁边的女声领唱,竟然是赵怡月!赵怡月虽然长相不出众,但气质优雅,个子高挑,她身穿一袭红色长裙,像童话中的公主或者仙子。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舞台中央,俨然是一对新郎新娘,金甜甜看得喉咙哽了,呼吸困难。她看看自己,就一丑小鸭,好一阵自卑和难受。
……小河弯弯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
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月儿弯弯的海港
夜色深深灯火闪亮
东方之珠整夜未眠
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
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
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洪大江与赵怡月深情地领唱,深情地对视,珠联璧合,配合默契,加上近百名合唱演员的配合,这一曲《东方之珠》,堪比专业演员的演出。
但在唱到“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时,洪大江看到了台下慢慢挤到前面的金甜甜,那一张扎着辫子的标准鹅蛋脸,那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睛,能从几千人中一眼看出来。他的神情有点打野,没有与赵怡月呼应,赵怡月顺着他的眼光往台下看去,也看到了金甜甜。不过,走神只是一瞬间,马上男女领唱又配合好了,演出非常完美成功。
还没有卸妆,洪大江就匆匆地从台后走了,赵怡月喊他:“大江你去干什么?”洪大江没理她,她跑着跟上去。其实赵怡月知道他是去找台下的金甜甜。一直跑到操场后的一个排球场那儿,洪大江才喊住了金甜甜。金甜甜一走一跛,估计是鞋子出了问题,她连走带跑,双手撑在排球网的杆子上喘气,手上提着那袋葡萄。
洪大江喊她:“甜甜,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金甜甜没有说话,只是喘气。她回过头来,看到不远处跑来了赵怡月,又拔腿欲走。
洪大江上前拦住她:“甜甜,你站着说话!”
金甜甜想甩开他:“我要搭车回去了,再过一会就没车了!”
洪大江和赵怡月就跟着她往校门口走,后面赵怡月在喊:“甜甜,你站一下,我跟你说个话!”
可金甜甜没理,只顾噔噔地朝前走,甚至是小跑。走了一会儿,金甜甜站住,等他们跟上后,她没有将装葡萄的袋子给洪大江,却一把塞给了赵怡月,说:“给你,葡萄。”
赵怡月拿上沉甸甸的葡萄,说:“甜甜,谢谢你。大江,我们食堂不是有消夜吗?把甜甜叫上吃了消夜再走。”
洪大江说:“是呀,是呀,甜甜你既然来了,这么着急走干吗?晚会还没完哪!食堂消夜了再走!”
赵怡月从袋子里掏出一串葡萄来分食,她自己吃了一颗,说:“好甜!”洪大江拿着了,金甜甜说不要。
“真的好吃!”赵怡月说。
“你们两个是不是毕业了分到香港?”金甜甜突然说。
“香港?”洪大江笑了,“香港能分配吗?”他摇头否认。
赵怡月说:“怎么能分到香港呢,刚回归,再说我们与他们的体制不同,甜甜你为啥问这个?”
金甜甜说:“你们两个去香港工作多好呀!”
赵怡月听得摸不着头脑,洪大江也不知她为何要老讲这个话题,就对她说:“甜甜,你是不是喝高了?瞎讲。”
金甜甜说:“我怎么瞎讲?那是东方之珠,你们的爱人,还有你们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还有海潮来陪伴你们,你们多幸福呀!”
洪大江急死,大声说:“甜甜,你高烧了么?胡言乱语,说的啥名堂!”
赵怡月已经觉出了端倪,她想她不该跟来,这让金甜甜更加误解,更加恼羞成怒。于是她说:“甜甜,大江,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甜甜,谢谢你的葡萄!”
洪大江想喊住赵怡月,赵怡月很快就消失了。
金甜甜站在那儿,洪大江不知所措,说:“甜甜,你究竟想怎样嘛……”
赵怡月一走,激动的金甜甜就沉默无话了。
洪大江急得脑袋乱摆:“我说甜甜,就演个节目,要你别来看,有啥看的,你说!”
金甜甜说:“行,我这就去搭车,不再来你们的大学,我什么都不配!……”
她呜呜地哭着向校外猛跑,洪大江追了一段,跑不过她,就站住了,朝她喊:“甜甜,回来!回来,甜甜!”
金甜甜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留下洪大江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好憋屈难受。
后来在学校里,赵怡月躲着洪大江走,不冷不热。而金甜甜有电话也是彬彬有礼,她来过学校两次,匆匆见面,说是给他买的水果,又买了一双布鞋,里面还塞了两双袜子,一件背心。好像对她那次来学校看演出搅场子有点愧疚,但就是不说。
斯须间,雨水疯狂涌入了一九九八年,这一年雨水与江水朋比为奸,恣意湓泄。天露湾的葡萄来了黑痘病,又来白腐病;来了炭疽病,又来白粉病,还有霜霉病、蔓枯病……你方唱罢我登场。透翅蛾开始蔓延,有好些葡萄园的葡萄全蔫不拉叽,籽粒软瘪,以为是枯蔓病,结果发现是透翅蛾蛀空了藤子……还有被雨水泡烂的葡萄,丢弃在村道两旁和水沟里……
去大堤看水的人回到村子,形容说可以在堤上洗脚了。大堤上全是武警战士,看来今年分洪破堤是一定了。在荆江县,每年夏天涨水之时,总是会人心惶惶,谣言满天飞。但住在分洪区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谣言的折磨,各自投亲靠友坚壁清野,将值钱的东西转移到了安全区里。存折装在荷包里,只等一声令下,光着脚丫子跑就行了。但这年的水势太大,报纸电视上都说是特大洪水,百年一遇。金满仓召开了几次葡萄协会的会议,同大伙儿研究葡萄的换代问题,说白了就是砍掉退化的高墨,更新像藤稔这些新品种。可突然有消息说分洪区里的几十万人要大转移,看来分洪这头狼真的要来了。
金满仓和袁世道他们被通知去村里开会,几个人披上雨布,穿上套鞋就去了,以为他们要议一下葡萄的事,可到会的人一律神情严峻,一个个大难临头的样子。外头暴雨如注,雨下得天昏地暗,万物喑哑,只有雨水像镰刀割草的哗哗声,打在屋顶上、檐沟里,间或有水鸟在雨雾中凄迷的尖叫声。
许是没有睡好,洪家胜书记眼皮浮肿,严肃地说:“根据县里和镇里的可靠消息,全县准备大转移。武警部队已经全线驻扎在长江大堤上,沙市已经封渡,温副总理到了沙市坐镇指挥,朱总理也来了。沙市水位已经达到四十五米,超过一九五四年的洪水只是时间问题……”
众人议论纷纷,真是百年难遇的大水灾,雨也没有停过,天都要下穿了。有的说,咱们的葡萄咋办?
马三爷说:“我八十多岁,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水。”
洪家胜对大伙说:“现在据可靠消息,北闸大堤上已经埋了几万斤炸药,准备炸堤分洪。以恐出现危险,我们要按照县里镇里的指挥,让大家收拾好贵重的东西有序转移。”
许会计说:“那就是真转移了啰,我家的十几头猪,都还是小糙仔猪,六七十斤,运又运不走,杀又不能杀,这不黑了天!”
洪家胜说:“服从大局。”
钢子说:“今年的歉收是肯定的,要真这样,那就是颗粒无收。”
金满仓说:“今年葡萄的病虫害这么严重,指望咱们一起好好议议,看来是不识时务了。”
洪家胜说:“只能缓缓。”又问许会计,“我们村最新统计葡萄有多少亩?”
许会计说:“一千六百八十三亩。”
洪家胜对金满仓说:“全淹了,什么病虫害,都被一场大水消灭了,坏事也变成了好事,先把这场大水对付了再说,人转移出去,再考虑其他。我倒是建议,我们村的葡萄,有的已经熟了,摘一些去慰劳武警战士,反正要被水淹了,大家说怎么样?”
洪家胜顾不得金满仓他们葡萄协会的扫兴,红着眼睛喋喋不休地说:“舍小家,顾大家,分洪区人民要承担的责任,也是我们的宿命。”
许会计说:“书记,你别说宿命了,是时命。时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也。”
洪家胜不耐烦地说:“许会计,我不跟你咬文嚼字。时命也好,宿命也罢,就这样了。我记得赵县长说的,说开园他一定来,现在我们还有啥呢?啥都没有了,所有分洪区的人,洪水一来,就得从头再来!”
马三爷安慰大家说:“一九五四年国家还很穷,分洪后还管了咱们,现在国家富了,更加会管咱们,咱们的所有损失,政府都会管的,不用担心,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今后更如此。”
洪家胜要求大家迅速组织葡农采摘。乡邮员敲着铃铛来送报纸,说这是大转移前的最后一趟。许会计拿了报纸,喊金满仓,递给他一封信。
金满仓接过看了看,是浙江金华葡萄培育基地寄来的。他在廊檐里拆开,是一封填写了名字的打印信:
金满仓同志:
我基地拟在 8 月 20 日至 8 月 30 日举行最新品种夏黑、藤稔的种植技术培训班,凡参加培训的葡农才可购买我基地的种苗。新培育的藤稔极少落果,穗重可达两千克,特别适合南方种植。因为新品种种苗有限,参加者订苗后,即可按合同托运,是更换新品种的极好机会,不可错过。望接信后迅速电话联系我们,以便安排学习和住宿,需购买数量也一并告知,原则上最多一地不得超过 10 万株。
浙江金华葡萄培育基地
1998 年 8 月 10 日
金满仓看过之后转手就交给了袁世道,让潘忠银也传看了,然后说,咱们再合计一下。袁世道握着拳头说:“机会!”潘忠银也会心地点头。
金满仓回到家,没有看到余翠娥,他倒了一碗“三匹罐”喝了,又在院子里摘了条黄瓜,用雨水洗了吃着,去了葡萄园。
雨水打在葡萄园里,一片哗啦啦的响声。他在园子里瞅着,看到了余翠娥用剪刀剪着葡萄,脚下的一筐快满了,紫红色的葡萄,被雨水洗得鲜灵透亮。
“卖不了啦,马上大转移,好在咱们准备得差不多了,村里让送给武警战士们吃。”金满仓说。
余翠娥停下手中的剪刀,说:“我给你讲,满仓,我是不会走的。”
金满仓望着头发湿塌塌贴在额上的老婆一脸憔悴的样子,说:“翠娥,你咋这样想哩?”
余翠娥说:“我死也要跟咱们的葡萄在一起!这多年的心血,我不走!”
“苕!”金满仓提高嗓音,“苕得有卖的!”
余翠娥说:“我苕,我愿意呀!”她摸着那一串串饱满、成熟的葡萄,抽咽起来,雨水泪水分不清。
金满仓心情也难受,她这一哭,自己的泪也要掉下了。他拍拍她的背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过去劝我治病的话。又不是咱一家,损失国家不补的?咱们分洪区老百姓为国家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国家不会忘记咱们的。再说,我们商议,不要这葡萄了,换品种,这未必不是一次好机会,让它淹,免得我们动刀砍!”
园子外头,村道旁,有人喊他。是袁世道和潘忠银。
金满仓上了田埂,问:“大家想好了吧?”
潘忠银说:“那还用说!”
“咱们三兄弟去就是了!”袁世道说。
“先要摸底,哪些人要,要多少。”袁世道说。
“我先给胡场长打个电话,我看,十万株都不能满足,咱们去的一个任务就是要多争取种苗。一定要保密,现在非常时期,所有人不让出,不让进,咱们得想法子……”
天露湾村装满葡萄的农用车,在长江大堤上行驶,车厢两边是红色的横幅,一边扯着“天露湾村葡农慰问英雄的守堤武警战士!”,一边是“军民团结,众志成城”。
堤外,一江滚滚浊浪,像无数头恶狼,伸长舌头要翻过堤面奔窜进来。而堤内,低于长江水面至少十米,是正在成熟的浩浩****的庄稼,稻谷、棉花、苞谷。带队的马三爷一个劲叹息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咱荆江县,梦里水乡,淹了好可惜!”
车上商量由谁代表村里说话,马三爷让洪家胜说,洪家胜让马三爷说,称赞马三爷说话有水平,有层次,总是恰到好处,非常得体,又是老军人,跟战士们说最合适。最后大家一致推举马三爷。许会计说,我只希望马三爷讲话时,加两句诗,赞美下武警战士,这才显示咱天露湾的人有水平。有人问什么诗,许会计说,“四海英雄尽戢兵,皆如圪圪天金柱”。马三爷歪着脑壳听了两遍,说,你讲的我一个字都没听明白。许会计说,算了,算了。
到了北闸大堤,武警部队的领导和战士出来迎接。武警战士们穿着红色的救生衣,一个个晒得黝黑,卷着裤腿。杨政委与大家握手说:“欢迎天露湾的乡亲们!感谢你们!”
大家一起冒雨卸葡萄,搬进他们的帐篷。
搬运完了,身穿抗美援朝旧军装的马三爷向战士们敬了一个军礼,说:“我是一名老军人,来到部队感到特别亲切。守堤,也是打仗,是和平年代的硬仗,敌人就是洪水,大堤就是上甘岭!我们分洪区人民感谢你们保家护堤,抗洪抢险,坚守阵地!为此,我们天露湾葡萄专业村,送来了一点葡萄,表示我们的慰问心意,请武警官兵们尝尝我们甜蜜的葡萄。我们天露湾村在分洪区里,但这些年我们发展葡萄产业,走在了全县全荆州的前面。荆州第一个种葡萄的人也来了,就是我们的金满仓同志,乡村能人。”
杨政委与金满仓握手致意。马三爷接着说:“今天也有他的葡萄,他种的葡萄是这一带最好的葡萄。现在,由我们村的书记洪家胜同志给武警部队赠送锦旗……”
洪家胜展开锦旗,上写:威武之师,鱼水深情。杨政委接过锦旗,向村民行了个标准有力的军礼,说:“感谢分洪区人民,感谢天露湾村的葡农乡亲们。我们吃着葡萄,甜在心里。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一定不辜负人民的重托,保护大堤,完成任务!严防死守,人在堤在!”
大家热烈地拍手。
许会计上去问杨政委:“政委说的人在堤在,就是不炸堤啰,大家说是不是呀?”
乡亲们齐声说:“是!不炸堤!”
杨政委笑了,说:“炸不炸堤,是中央的安排。我相信,中央会看到我们分洪区的大好河山,工业、农业和商业的巨大成就,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下令炸堤,中央和我们分洪区人民心是连在一起的,大家说对不对?”
“对!中央和我们心连心!……”
小卖部里像是遭了劫一样,乱七八糟,吴红英和儿子肖小安在装箱打捆。没有男人的家里,关键时刻就会没主心骨,儿子小安虽然是个男人,但没啥用,不成器。打捆的绳子怎么也系不紧,松松垮垮,吴红英在一旁急得黄汗翻滚。
“你说,你没吃饭的!”
她干脆将儿子一把推开,自己跪在货物上死死地拉绳子,打结。
肖小安垂着手像个傻子站在一旁,问:“妈,这么多酒,怎么弄走?”
吴红英揩了一把汗说:“弄走?大水冲走!全冲走,全冲走!等肖丙子那死鬼回来,就剩他一个人!最好别回来,让他死在外面!”
肖小安说:“妈,你瞎讲什么?”
吴红英说:“狗改不了吃屎,猪改不了吃糠!”她站起来,身子摇晃,双手摁着脑袋,“看树是两根,看路是两条,看你是两个。”
肖小安赶紧将他妈扶住,说:“妈你歇着。”
吴红英坐在柜台里说:“指望你呀?一代不如一代,等水退了去找那个死鬼!”
肖小安问:“我爸究竟怎样了?妈,你没去庚子叔家问问?”
吴红英笑道:“肖庚子门上一把锁,哪儿问去?听说他骗了他们村里人不少钱,把人家哄过去买什么摇摆机和几千块钱一套的内衣,不敢回来。”
肖小安说:“这传销传得好是赚大钱的,但要有社会资源。”
吴红英说:“赚鬼的钱,就是骗亲朋好友的钱。骗了林老板的五千,把咱们家的老底子都翻出来还了!”
电话一响,吴红英接了就骂:“肖丙子,你个老杂毛,分洪了!”
肖丙子在电话里大叫:“分洪了?你们在哪儿?”
吴红英说:“在长江里漂,警察没逮住你?你骗人家的钱,回来吃牢饭!”
肖丙子问:“小安咧?”
吴红英说:“带警察来捉你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哪里,你逃得过警察的追捕啊!”
肖丙子在那头大声说:“你告诉警察,林老板的钱我马上还他!”
吴红英怒吼:“等你,小安早就被抓去了!”
肖丙子问:“什么意思呀?”
吴红英说:“找我娘家借钱还了,真等你,门口等出个吊死鬼来!等你等得天荒地老,恨你恨得坟上长草!”一抬头,金满仓站在柜台前,说是打个电话。
吴红英看他拨了电话,是打给他女儿金甜甜的,吴红英听到金满仓压低声音说,他近日要出一趟远门。因为下着雨,没听太清楚。一篮衣裳得洗了带着,吴红英就打着伞去了湖边。
洪家胜领着几个民兵在冒雨巡逻,不准人进出村子,湖上也不能有船来去。他碰见了吴红英,问:“肖丙子回来没?”
吴红英说:“大转移就想到老肖了,平时咋没见你们关心?”
洪家胜说:“昨天还问了,是派出所来问的。肖丙子的钱退别人没有?如果没退……”
吴红英打断洪家胜的话:“没退要怎样?”
洪家胜说:“五千块钱正好立案,诈骗罪。”
吴红英拍手说:“谢天谢地,好好,快把他抓去!快把他抓去!”
洪家胜退了一步看着吴红英:“看把你高兴的!奇葩!奇葩!”
吴红英说:“你当书记的就指望出事,心术不正呀,我看你们要出事,出大事!不让出,不让进,堤一倒,村里人全都要淹死啊。”
洪家胜说:“每个村都一样,你在湖上看得到一条船吗?乱跑就是动摇军心,相信政府能给我们安排好,集中大转移,不会死一个人。”
吴红英说:“大转移,住哪里?”
洪家胜说:“有躲水楼,有帐篷,有县城腾出的房子,还有一部分人转移到沙市、荆州……”
吴红英说:“书记,你说不让村民乱走,我咋听金大会长打电话说,他这几天要出一趟远门咧?”
洪家胜问:“他出远门,你咋晓得?”
一眨眼,吴红英隐身在棉花地里了。
金满仓在想着怎么跟老婆讲,没想出个头绪来,进了院子,余翠娥在清理东西,问他:“给甜甜回电话没啥事吧?”
金满仓说:“有个Call机方便多了,丫头没啥事,就是关心我们,问下你我的情况。”
余翠娥说:“没说我不转移?”
金满仓拍着余翠娥的肩说:“开什么玩笑!给你说,那些葡萄还值得你与它们共生死?!全部砍了。老实向你交代吧,我准备和忠银、世道,咱们仨一起去趟浙江。”
他拿出那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她。
余翠娥打开扫了几眼,说:“要分洪了,你们也去?”
金满仓说:“这样的培训班不能不参加,分洪不分洪,咱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将品种更新。”
余翠娥说:“你不就是找我要钱么。”
金满仓说:“跟你商量嘛,我希望你听我一次。”
余翠娥说:“你每次就这句话,希望我听你一次,我听了你一万次,可以听,没钱。”
金满仓加重语气说:“这次,所有钱都要拿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治腿的钱不还了,让甜甜像肖丙子一样躲债?”
“只有这条路。”
“你今天狠,是求情呢,还是摊牌?”
金满仓笑着说:“求情吧。”
余翠娥说:“那就把我留在葡萄园里,等洪水一来,咱就淹了,走了,所有的家产都是你的了,你也不用再跟我求情,你以后想怎样就怎样。”
余翠娥甩了一把鼻涕就哭了,哭得鼻子堵塞,噗噗噗噗地直响。
金满仓说:“翠娥,咱们结婚二十年,我啥时候做过错误的决策?我难道不是全村、全镇、全县公认的乡村能人吗?靠自己吹嘘的?看准的事就得下手,你说呢?”
余翠娥说:“你下手呀,我没拉你,金大能人!”
金满仓说:“我智商不高,头脑很好;个子不高,心性很高;家中贫穷,志气不穷。常言说力大养一人,志大养千口。我保证两年后,我们的新藤稔大粒的乒乓球葡萄加上建避雨棚,一亩能赚两万块,五亩一年赚十万,所有债务全还完,不用你操心。”
“吹牛佬!”
“口说不为凭,举手见高低。全村、全镇、全县都在看着我们,都在跃跃欲试,更新品种,时不我待,别人犹豫观望,咱就当机立断!虽然更新品种后,两年没有收入,不更新,就会落后二十年,更新了,两年后就财源滚滚。”
“满仓,我听了你大半辈子,咋还是穷?”
金满仓双手一挥说:“好日子就要来了,我会让你和甜甜幸福的,再说我腿好了,不大干一场,对得起这条腿,对得起你和甜甜么?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四分地赚了一千八百块钱买彩电的事吧,本来那时候离好日子不远了,哪知腿摔坏了,现在又碰上百年难遇的大洪水。人生在世,总有不顺的,好在,苦日子马上到头了!”
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老婆,听到有人敲后门,金满仓忙去开门,袁世道和潘忠银一身精湿地从后面菜园子里悄悄来了,后头跟着汪小琴。大雨嘭嘭咚咚,打得四野一片迷蒙。他们进屋,带来了一堆雨水。袁世道跺着脚上的泥巴说:“民兵看得紧,不让人乱跑动,看来真的要分洪转移了。”
汪小琴帮潘忠银脱下雨衣,在后门口掸着水说:“哪来这多的雨,是哪个把天戳了个窟窿!”
袁世道说:“这是老天助我们,雨要再下大一点,巡逻的民兵就回家了。”
汪小琴接过余翠娥端来的茶,问:“嫂子,转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余翠娥摆着手说:“我不走。”
汪小琴一把抱着余翠娥,像哄小孩一样,说:“嫂子,忠银和满仓哥可是把你交给我了,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潘忠银笑了,说:“嫂子消气,我把你交给小琴了,出了差错我拿她是问。”
汪小琴白了潘忠银一眼:“喏喏喏,来劲了,我是看满仓哥的面子,是嫂子好。让他们去吧,咱们过咱们的日子,看他们种葡萄是能整出个楼房来呢,还是能整出个汽车来。”
袁世道说:“还真的都能整出来,不远了,你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葡萄协会的葡农三三两两地从后园子里进来,一下子来了好几十人,挤满了金满仓的屋子,站都没处站,都是来交种苗钱的。
袁世道举着笔和本子对大家说:“由忠银收钱,我记账,大家安静一点,别急,先让满仓哥给大家讲几句。”
金满仓说:“咱们葡萄协会的各位葡农,要大转移了,要分洪了,葡萄也就没了。不管分洪不分洪,咱们就豁出去将葡萄更新,减少病虫害。有经济条件的,上设施大棚,全换;经济条件差一点的,掂量一下,不分洪,可以砍一半,留一半,保证这两年有饭吃。现在全县种高墨、夏黑,多少亩了?五六万亩,全都一样。种地跟做生意一样,不能起哄,跟风,卖不出去,品种退化。人家湖南澧州,是从咱们这边传过去的,种的有十几个品种,设施大棚就有三万亩,一亩纯利两万……”
大伙躁动起来,都说,要是一亩赚两万,咱们就豁出去全部种葡萄。
金满仓接着说:“我们去学习,帮咱们乡亲买苗,不会加一分钱的价,运费大家分摊,不知你们放不放心?”
葡农们纷纷表态说:“放心,放心!感谢满仓会长!”
交钱登记,一直弄到半夜,依然大雨哗哗,电闪雷鸣。人都散去了,留下一地烟头,余翠娥拿着扫帚撮箕打扫。金满仓从她手中抢过扫帚去扫,余翠娥不干,死死攥住。金满仓一脸的乞求,说:“翠娥,明天一大早我们要走,求你……”
余翠娥将扫帚撮箕丢下,没有表情。她进房里,出来,把一个塑料纸包放在桌子上,什么话都没说就回房里睡去了。金满仓打开,是钱。清点着钱,他鼻子酸着,忍住没流泪。去房里,余翠娥脸朝里睡下了。他用手去抚拍了她一下,余翠娥用手臂猛地拐开他,他听到了老婆抽鼻子的暗泣声。
金满仓穿着雨衣,此时他突然很想再看看即将被淹的葡萄园。余翠娥在**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金满仓说:“就想去园子里看一下,跟咱们的葡萄道个别……”
雨水在葡萄园里胡乱扑打,就像有千万条鞭子,莫名地愤怒着,癫狂着,发泄着,暴躁的响声急促奔泻,震耳欲聋。他走了进去,稀泥粘脚,电筒照着的葡萄依然青枝绿叶,果实累累,焕发出夺人的紫红色光辉。他摘了一颗细细品尝,忽然一股泪水冲涌而出。葡萄呀,葡萄,为了你,为了家庭,为了生活,我摔坏了腿,老去了人。折磨人也吸引人的葡萄,你有多大的魅力,为何我老金对你不离不弃?你坚决不让我像我的名字一样,金银满仓?也考验我,除非对你永远热爱,才让我过上好的生活,才能金银满仓?金子是紫色的么?我爱的一定是紫色的?还有翠绿的阳光玫瑰咧,还有红色的红地球、浪漫红颜、红提咧,还有黑色的夏黑咧,有没有金色的葡萄?……哦,他抚摸着葡萄,葡萄光滑、温暖、细柔,像一个可爱的女人,像小伢的皮肤。葡萄默默地帮我们过日子,谋划日子,充实日子,美好日子。葡萄真的温顺,没脾气,就是贡献给咱的聚宝盆、存款单、摇钱树,可是对不起了,洪水要来了。等洪水走后,咱再好好地伺候你,爱你,爱你一辈子……
金满仓听到有嘈杂的人声,他以为是幻觉,却看到有杂乱的电筒光在路上扫射。是巡逻的民兵吗?听说转移在即,要拉网式搜查。他本想躲一下的,但他的电筒光暴露了自己。就听到有人喊:“是满仓会长吗?”话音刚落,电筒光线就照到了他。他只好走出来,一看,竟然是赵县长和伍镇长他们。
赵向明问:“是金会长吗?这么晚还在田里!”
金满仓有点慌张,搪塞道:“噢,是赵县长呀,我睡不着,想到园子里走走。”
赵向明说:“金会长,你们对葡萄的感情深哪!”
洪家胜说:“都是我们的心血,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金满仓顺手摘了一穗葡萄,对他们说:“来来来,各位领导吃葡萄。”
赵向明揪了几颗放进嘴里,说:“很甜,今年的葡萄不错呀,金会长的葡萄口感就是与众不同。”
伍青华说:“首先是金会长对葡萄投入的感情太深,葡萄也要深情种。”
金满仓说:“这次,葡萄保不住呀。”
大家不好回答,还是赵向明说了:“我们也心疼,但无奈水太大,长江中下游特别是武汉压力不小。咱们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县,不是个小数字,相信中央,能不分洪就不分洪,熬过洪峰就好了,现在也不是一九五四年,我们的大堤更牢固,办法更多……”
金满仓猜度赵县长的话,还是模棱两可。又听到他问自己的腿好没有,金满仓说好了,完全好了。洪家胜说,他换了髋关节,跟正常人一样了。赵县长说那就好,等水退了,再种葡萄,如果真的水淹了,政府是要赔偿广大农民的财产和庄稼损失的。
金满仓听后心里有了底,就想趁机给赵县长讲下他的想法,便说:“难得遇到赵县长和伍镇长各位领导,我想汇报几句。”
伍镇长让他讲,他就说:“我们准备在今年冬天狠心进行葡萄品种更新,现在同意更新的有四五十户,如果分洪,等水退后就开始行动,然后搭建避雨棚,等于要上简单的设施葡萄了;如果不分洪,咱们等葡萄采摘完,就开始砍掉老品种,种上新品种……”
赵向明一听,非常兴奋,说:“我一直惦记此事,刚才路上我们还谈到了更新品种,你们把新品种选好了吗?”
金满仓说:“我们大家讨论过多次,差不多吧。”
赵向明说:“太好了!我们县里要补贴你们,不会把损失全转嫁给葡农,洪书记、金会长放心!”
李英敏说:“不会让葡农吃亏的。”
伍青华说:“县里领导已经看出了葡萄品种更新的紧迫性,证明政府和百姓想的一样!”
洪家胜说:“今天有了尚方宝剑,我们村里一定配合葡萄协会来办。”
赵向明说:“所以,洪水也有两面性,未必全是坏事,它逼着我们产业升级,大步往前走!”
昏暗的天空,风雨沆瀣一气,没有鸟儿的叫声,连鸡的叫声也没有。湖上,风急浪高,天地混沌,全是不安的喧嚣。金满仓自语道:“真的要分洪了,这天气太邪乎!”
余翠娥起来对他说:“这天气你们咋去呀?别去了!”
金满仓找到一块大塑料布,当作雨衣。他去门口看了看,又到后门往湖边望了望,凡是路口都有把守的民兵在游弋。正在嚼着馒头时,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了:“全体村民注意了,全体村民注意了,希望大家待在家里,收拾好行李包裹,随时等候上级转移的通知,不得独自出村!……”
余翠娥见他没有答话,又说:“喂,不要去了!”
“后天人家的培训班就要开班,不会等我们几个……”他说。
袁世道和潘忠银来了,三人将钱用塑料袋套了三层,绑在腰上,又用透明胶缠了三层,再将换洗的衣物用塑料袋套上,绑在背上。三个人检查了一遍,从后门园子里走了。
天亮后,风雨折腾了一夜,终于有变小的迹象。三个人披着塑料布看不清是谁。来到一个湖坎边,他们按计划,扯了水草,各自顶在头上,观察着湖边的动向,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旧船推离岸边,三人扒在船舷上,划水向前……
站在摆渡人花老倌小棚边的民兵三蛋,看到了湖面不远处有一条船,就对领头的毛标说:“看,毛主任,那里有条船在动!”
毛标早晨有点迷糊,往远处看了一会说:“没一个人影。”
民兵四喜说:“是不是缆绳散了,船被吹跑了?”
三蛋则说:“风是往这边吹的,那船怎么往那边漂?”
毛标说:“风向不定,湖上的风跟岸上的风是一样的么,你吃饭跟吃屎是一样的?苕货!”
被斥为苕货的三蛋问:“毛主任,让它漂走?”
毛标说:“渔场的船,对不对?跑了就跑了,又不是咱们村里的,别吃咸饭操淡心。”
湖中的三个人头顶水草,嘴衔着苇管往前推船。金满仓为了看方向,会把头浮出水面,用眼角瞅着岸上的民兵,看到他们在指手画脚。不过,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船到了一个湾嘴,村庄和民兵都甩开了。金满仓翻身爬上船,再叫他们两个上船。潘忠银将藏在船舱里的桨抽出来装好,弯着腰,向对岸划去……
上岸后,一路好在没有碰上检查的人,他们对好了口,如果有人问,就说是村里派去守堤防汛的。
赶到长江渡口,但见长江大水茫茫,早已封渡,还有栏杆阻止机动车进入,看着有点瘆人,就像到了洪荒世界。三人商量,只有继续往上游走,寻找渔船过江,这封渡的事,不可能马上恢复。
金满仓三个人往上游走,偶尔有防汛的人经过。他们在水边的防浪林里走,装作是防汛的,仔细寻找渡船。猝然,从堤外窜出几个人呼啦啦地包围了他们,一看是洪家胜和毛标他们。洪家胜粗气直吼,厚唇颤动,说:“满仓会长,你们跑不了!”
金满仓他们就被围堵在水边了。
毛标像一扇门板横在他们面前,说:“堂堂葡萄协会的三个会长,跑啥哩?你们这一跑,让人抓住,不是给我们天露湾村添乱,给洪书记添麻烦么,弄不好要处分的。满仓,你和书记过去有恩怨,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使坏呀。”
这毛标不会说话,没有分寸,让潘忠银火了,说:“毛主任,你这话伤人咧,谁使坏?说你是苕货,你又是治保主任,急死我了!”
毛标怼潘忠银:“我在说满仓会长,你插什么嘴!什么叫舍小家顾大家,你们不懂?满仓会长,你带的好头,这时候跑,咱们只有公事公办,大义灭亲!”
袁世道上前问:“想怎么样,毛主任?”
毛标掏出绳索。两个民兵三蛋四喜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潘忠银这时捏着拳头挺身而出,并且哼出一声,完全不怕。三蛋四喜就围住了潘忠银,准备向他动手。双方剑拔弩张,僵持在那儿。
洪家胜摆摆手,并严厉地对毛标他们说:“退回去!”他竟然对毛标发起火来,“你拿抗洪抢险把我和满仓会长的私事联系起来,算你有联想能力,那也不能冲动呀,我赶来是报复人的么?”
毛标一头雾水,咋训斥我,不是搞错了?于是嘟囔道:“事实如此嘛。”
洪家胜说:“有表象的事实,也有乱扯的‘事实’。双方都不要冲动……问下你们三个,跑到江边来是干什么,抗洪抢险?给武警战士送葡萄?”
金满仓他们沉默。
袁世道说话了:“书记,我这样说,今天,可不是当年牵猪罚款,你只要动手,咱们就是冤家对头。”
洪家胜口气带着乞求:“哎呀,跟我们回去算了。”他突然在金满仓腰上摸了一把,有东西,他心里有数了,“你们全都待在原地不许动,我去去就来。”又对毛标说,“不许动手,原地待命。”
金满仓蒙了,洪家胜去干什么?袁世道低声问金满仓:“他去叫警察?”
金满仓说:“由他。”
潘忠银却在寻找着缝隙,对金满仓耳语说:“荷叶包鳝鱼,开溜。”
袁世道从口袋里抠出香烟盒,抽出来,只有两支了,对毛标说:“毛主任,我去买包烟来行么?”
毛标说:“嗬,想跑?不行,等洪书记来了再说。”
袁世道说:“哼!跑?我们干了坏事?跑什么!”
毛标双手一摊道:“世道哥,话挑明了吧,上头说了,如果有村民擅自离开,书记、治保主任都得撤职。”
潘忠银哈哈大笑道:“你那个主任!见鬼了!撤职不撤职,还不跟我们一样搓泥巴果子!”
毛标尴尬地争辩道:“这话戳人淌血,我们是奉命行事,一个村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希望不生矛盾。”
潘忠银倏地站起来说:“既然这样,那我们走了,别拦我们。”说着就将前面的三蛋一把推开,对金满仓和袁世道喊,“快跑!”
三蛋死死抓住潘忠银,潘忠银挥拳猛砸并大吼:“放手!苕货!”
三个人终于挣脱了他们,往上游跑。可刚迈开腿,跑出没几步,从林子里伸出来一双手,紧紧地抱住金满仓。金满仓差点把那个人拖倒了,是洪家胜。洪家胜说:“满仓会长,别跑别跑,有话好好说。”
赶上来的毛标和三蛋四喜又堵住了他们。洪家胜招手对水中喊:“划过来!这边,划过来!”
从防浪林深水里划过来一条小船,金满仓他们疑惑地看着洪家胜。洪家胜解开雨衣,从荷包里面拿出一个信封说:“再帮我买一些种苗,谢谢你们了。有啥事我顶着,你们放心走吧。”
金满仓三人愣在那里,洪家胜声音有点哽咽,说:“快上船呀,船小水大,你们一路小心,洪水过后,村里要靠你们……”
金满仓他们眼睛也有点湿,穿上救生衣上船。船老大撑开了船,岸上的人看着他们消失在波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