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九年初,江南春寒料峭。南京下关江面上,左宗棠、彭玉麟坐在“澄庆”号战船上,在这里检阅长江水师。江风凛冽,将左、彭头上的白发吹得随风飘起。水师将士精神饱满,士气高昂,枪炮声、喊杀声震动江面。
左宗棠大声问:“雪琴,你看大清国水师能与法国人开战吗?”
话音刚落,彭玉麟不假思索地回道:“法国人只要敢挑衅,就让他们到长江口来试试!”
左宗棠对将士们说:“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俄国人在西北开战,我们敢去教训俄国人;法国人在西南开战,大家敢不敢去教训法国人?”
“敢,我们随时听从大帅吩咐,报效国家。”
吴淞口阅兵刚过两个月,法国人进攻越南纸桥,刘永福率黑旗军与法军开战。消息传来,左宗棠命令王德榜率军进入越南。
光绪十年六月二十三日,杜森尼中校率九百法军进入谅山,与湘军狭路相逢。双方在观音桥激战,王德榜从正面进攻,命令方友升、万重新从两翼包抄,打死法军十九人,打伤七十八人,湘军伤亡两百多人,法军退出观音桥。
法国人在战场上失败了,却想通过外交途径达到目的。法国公使谢满良到总理衙门交涉,要求湘军撤出越南,并赔偿两亿五千万法郎,清政府没有答应。
法国人派兵攻打台湾基隆,基隆守将曹志忠原是鲍超部下,他早有准备,当场击毙法军两名,法国人退走,转攻福建马江。
孤拔中将率领十艘舰艇,一千七百名法军集结闽江口,扬言要进攻马尾船厂。清政府命令钦差大臣张佩纶、闽浙总督何璟、福建船政大臣何如璋等不准迎敌。法国人得寸进尺,将军舰开进了闽江口,又将福建水师的舰艇全部监控起来,情况十分紧急。
八月十六日,法国政府向清廷下了最后通牒,同时炮击马尾,发出警告。
孤拔同时接到了法国政府的电报:“清政府如果拒绝赔款,无须政府的授权,立即开炮。”孤拔会意,通知各舰舰长做好战斗准备,待海水退潮,中国军舰舰尾对着法军军舰的时候开战。
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八时,法国驻福州领事馆副领事向闽浙总督何璟递交了最后通牒。何璟说要等朝廷的意见到了才能予以答复,但他没有将这一条重要信息向福建水师通报。
下午,法舰突然炮击福建水师,福建水师仓促应战,终因准备不足,双方实力悬殊,停在马尾的十一艘战船全部被击沉,七百多名水师官兵血染闽江,十九艘商船亦被击毁,马尾军港被法国人占领。
次日上午,法舰驶入了福州船政局造船厂,将造船厂全部炸毁,又炮击闽安炮台和沿江渔船。
两天以后,清政府正式对法宣战。
此时,福建已经没有了大清战舰,孤拔率领法舰在闽江上耀武扬威,炮击清军闽江两岸的炮台,最后以胜利者的姿态驶离了闽江。
左宗棠接旨到福建督师,加强海防。法国人封锁台湾海峡,准备进攻台湾。
左宗棠调杨岳斌、王诗正、刘璈支援台湾。王诗正是王錱的儿子,这三个人都是左宗棠培养的将才,在中法战争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王诗正登上“平安”号客轮离开厦门,前往台南,士兵由营官带队,乘渔船先至澎湖,然后进入台西彰化。王诗正过台湾海峡时遇到台风,轮船触礁,航船被撞了一个大洞,海水涌进。王诗正临危不乱,指挥乘客堵住漏洞,渡过台湾海峡。
原陕甘总督杨岳斌擅长水战,开缺后长期赋闲在家,经常去重庆奉节找鲍超。鲍超的小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打仗时赚了不少银子。杨岳斌每次来四川,鲍超都要留杨岳斌住一段时间,临行前给足银子和土特产,杨岳斌非常满意。他收到左宗棠的书信后,闻命即行,朝廷任命杨岳斌为钦差大臣,驻漳州、泉州,相机前往台湾。
杨岳斌率领六千人离开长沙时,彭玉麟送来快枪七百条,子弹五十万发;陕甘总督杨昌濬送来快枪两百条,炸药二十八桶;两江总督曾国荃不甘落后,送来快枪三千条,子弹七十万发,进口枪支十二条,炸药十吨。
湘军顺利到达福建,杨岳斌却生病了。左宗棠派人前去探望,只见到杨岳斌的儿子。他大悟道:“杨岳斌已去台湾了。”
左宗棠料得没错,此时杨岳斌已经化装成一个商人模样,穿着洋布汗衫到了金门,用王诗正的办法,搭乘“平安”号去了台湾,跟刘铭传、孙开华一起商量台北防守事宜。
彭玉麟也没有闲着,他在衡阳招募了四千人马南下广州,以越秀山盘龙岗镇海楼为海路水师总指挥部。
镇海楼高五层,楼高二十八米,坐南朝北,首层长三十一米,宽十六米,红墙绿瓦,气势恢宏。江山如画,彭玉麟心潮澎湃,沿着越秀山的林荫道拾级而上,心情好得很。一路上,他念着《竹枝词?广州镇海楼》:
秋风吹向玉山游,萸酒花糕压担头。
流鹞分明声不断,登高人上五层楼。
登上镇海楼,彭玉麟兴致勃勃,当场写下了一副长联:
万古劫危楼尚存,问谁摘斗摩霄,目空古今
五百年故侯安在,只我倚栏看剑,泪洒英雄
法国人扬言攻打广州,两广总督张树声认为守外洋不如守海口,守海口不如守内港,让广东水师布防广州黄埔。彭玉麟到广州以后,与张意见相左,率湘军防守虎门。
法国人的真实意图并不是进攻广州,而是准备占领海南。海南形势危急,海口、三亚都有法国人的战舰在游弋,还炮击岸上居民。张树声闻讯,让彭玉麟出兵海南。彭玉麟将湘军一分为二,命王之春率两千人前去支援海南。湘军到达海南,积极备战,法军见海南已有准备,转而进攻台湾。
基隆战事又起,守将曹志忠知道法国人迟早要来报复,经常带兵沿着台西海岸沿线巡逻。一天,他看见一群法国人正在临海一处高地测绘地形,曹志忠马上发动进攻,法国人败走。法国人认为此战丢了脸面,要求曹赔礼道歉,并给予六十吨煤炭作为补偿。曹志忠不愿引起外交事件,没有赔礼道歉,只给了六十吨煤炭了事。他又将此事报告刘璈,刘璈认为曹志忠做法没有错。
刘璈主持台湾军政,事情较多,朝廷任命刘铭传督办台湾军务,湘军众将不满,曹志忠、孙开华的意见最大。两人本是鲍超手下大将,自湖北尹隆河一战,鲍超、刘铭传结下梁子后,铭字营与霆军貌合神离。
却说刘铭传和鲍超有相似之处,经常在一起搭档。鲍超每次打仗前,总要跟刘铭传杀上一回象棋。鲍执红子先进攻,刘只有执黑子随后。老鲍执红一路攻杀,模样吓人,他吃子时总要把子砸在对方的棋子上,待对方的棋子弹出后,再扔到一边,一副屠夫卖肉、提刀四顾模样。
同样是吃子,刘铭传则是用自己的棋子将对方支开,再捡出局,排成一列,有时间时慢慢欣赏自己的胜利果实。老鲍回吃,刘铭传就抓住他的手说:“不准悔棋。”老鲍就梗着脖子睁着眼睛说:“你这是偷吃,不算。”
“吃你的棋子还要跟你打招呼吗?又不是打仗,你每次都是正面出击,兵对兵,将对将,我正面斗不过你,就不能迂回偷袭了?”刘铭传脖子一犟,反问道。
老鲍嘟囔道:“老刘阳的不行,就来阴的。”
鲍超一脸苦相,属于仗没少打,好处都捞不着的那种人,还经常挨撤职处分。霆军将士走的走散的散,曹、孙都是受害者。因此,两人对刘铭传恨之入骨。刘则不同,紧跟李鸿章,一直做到台湾巡抚。
老鲍刚一咽气,家中就遭遇一场官司,鲍家被官府抄家,孤儿寡母都寄人篱下。
老鲍生前为人仗义,他实在是穷怕了,每次打完仗,学着曾国荃将浮财运回老家。霆军解散以后,不少人生活困难,就找到老鲍家。鲍超都会给予救济,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偏偏他的侄子鲍四不识相,见别人来找鲍超要钱,也跟着起哄,一次两次老鲍也给了,次数一多,鲍超老婆就不乐意了。鲍超在世时鲍四还有七分惧怕,鲍超一死,他趁着哥老会前来吊丧的机会,煽动大家向鲍家要钱。鲍家自然不给,还当众将他奚落一顿。鲍四恼羞成怒,纠集了十几个哥老会成员到夔州府告状,说鲍超克扣军饷,损公肥私。
知府汪鉴是四川总督刘秉璋的门人,刘秉璋与刘铭传是铁杆兄弟。他知道鲍超与刘铭传有过节,自然打压鲍家,又向朝廷建议抄鲍超家。
刘秉璋奏折一上,朝廷内外舆论大哗。不少清议认为朝廷薄待功臣,欺负军属。湘、淮之争摆到了桌面,李鸿章百口难辩,上次包庇刘铭传,解散霆军就是他拍的板。这次虽不关李鸿章的事,不过事情闹起来了,他得表态。
不久,刘秉璋接到李鸿章的来信。刘总督原以为李大人会表扬他一顿,哪知信上尽是骂他的话:“操他娘,做事不计后果,凡事先斩后不奏,让老子背黑锅,叫天下人都骂老子。”
刘秉璋遭此恶骂,马上蔫了,六百里加急马上叫停汪鉴,用李鸿章骂人的话添油加醋地将汪鉴臭骂一顿。汪鉴气不过,将鲍四唤到夔州府,当场打了五十大板,遂出夔州,然后将鲍家被抄财产一一归还,鲍氏孤儿寡母重新回家。
这次在台湾相遇,曹志忠、孙开华决心报复。当法军打击刘铭传时,曹、孙两人不是见死不救,就是故意姗姗来迟,刘铭传内心有愧,作不得声。
刘铭传向李鸿章、张佩伦告状,想撸去曹、孙的官职,怎奈法国人逼得太紧,又怕两人丢了阵地,自己还要被问责,只好忍气吞声,冒着法国人的炮火,与敌人死磕,损失较大。铭军在淮军里面号称能战,这次在台北却是孤军奋战。
法国人进攻台北受阻,转攻基隆,曹志忠首当其冲。
八月七日,法国侵越副司令利比士站在“拉加利桑尼亚”号战舰的甲板上给法军官兵打气说:“法兰西的勇士们,我军在山西、北宁取得了重大胜利,清军、黑旗军统统完蛋了。我们要在基隆与清军打一仗,用铁血手段让清军偿还我们优秀士兵的性命。”
法军士兵一齐表示为了法兰西帝国的利益,将夺取基隆。旁边的“鲁汀”号和“费勒斯”号战舰也拉响了汽笛,表示助威。
法舰进入基隆港,对着湘军阵地发炮攻击。湘军躲进坑道,没有出战。利比士认为这是不战而逃,因此大胆靠岸。不料船只搁浅,进退失据,湘军齐出,发炮打击。炮手张建永是个神射手,每发炮弹都准确地落到“拉加利桑尼亚”号甲板上,炸得法国人抬不起头来,更为神奇的是,一发炮弹呼啸着直接落入敌舰主炮炮管,彻底摧毁了敌炮。
另外两艘敌舰过来助威,很快将湘军炮台全部摧毁。炮火引燃弹药库,湘军无法立足。法军弃舰登陆,抢占沿岸阵地,湘军不支,撤离基隆港。
刘铭传在基隆督战,见曹志忠败回,准备问责。曹志忠知道刘铭传心思,并不入城,在城外一处密林里面扎下大营。
当晚大雨,曹志忠搬出几坛烈酒给大家开怀畅饮,他慷慨激昂地说:“法国人是人,我们也是人!天降大雨淋湿了我们,法国人也一样被淋湿。敌人远来,利在速战,他们明天肯定要来攻打基隆,我们就在基隆市郊一带山林设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必能大获全胜。”
湘军将士深受鼓舞,纷纷请战。曹志忠舀了一碗酒对天盟誓道:“我曹志忠深受国恩,誓愿以死相报,明日杀敌,倘若爱惜性命,天诛地灭!”说完将酒一饮而尽,其他将士纷纷效仿。当晚,曹志忠利用有利地形埋伏起来。
次日早晨,雨过天晴,法军开始进攻基隆。雅格米埃上尉率领八十名法军充作先锋进入伏击圈,湘军突然杀出,法军措手不及,丢下几具尸体以后撤退。
一名法军士兵头部中弹,躺在地上痛苦挣扎,雅格米埃上尉不敢来救。几名湘军跃出战壕,抽出大刀,将法国人头颅割下,用竹竿挑着挂在阵前。不久,法军大举来攻,见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人人害怕,全部退去。
利比士司令官大怒,命令马丁中校率一百二十名法军前来夺尸。两百名法军重新聚在一起,相邀来攻。城外枪声骤起,刘铭传知道湘军已经跟法国人交上火,令铭军悍将章高元、苏得胜前来支援。清军人多,占领有利地形,法军枪好,能够远距离射击,双方对峙,呈胶着状态。
马丁上校很快发现,法军三面被围,如果后路再被敌人切断,结果非常不利,于是下令撤退。有一名法军士兵走得慢了,被湘军击伤,动弹不得,马丁上校也没有办法前去救他。当最后一名士兵撤入战舰,马丁上校再回头看时,那名士兵的头颅又被敌人割下来,高高地挂在竹竿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样子非常恐怖。此战,湘军损失了不少人马,最终将法军赶出了基隆。
消息传到朝廷,朝廷奖励湘军,曹志忠赏黄马褂,章高元、苏得胜赏水师总兵衔,遇缺简放。上海《申报》也发了消息,让左宗棠露了一次脸,朝廷的腰杆也硬了起来,对于法国人的赔偿要求一概不予理睬。
法国人撤出基隆,法军司令孤拔、法国公使巴德诺认为法军应该放弃台湾,转攻山东威海卫、旅顺,威慑京津。他们给法国总理兼国防部长茹费理写信,要求北上作战。茹费理投了反对票,让法军先占领基隆,然后进攻沪尾,拿下台北,再与清廷谈判。孤拔只好命利比士率军进攻沪尾,自己督军攻打基隆,夺取基隆的煤炭资源。
刘铭传认为沪尾比基隆更加重要,命孙开华、李彤恩守沪尾,自己率曹志华、梁纯夫、章高元、苏得胜等守基隆。
利比士在基隆战败,急于立功,率“拉加利桑尼亚”号、“德斯丹”号、“雷诺堡”号前来进攻沪尾。他们到达沪尾港,发现港内布有鱼雷,不敢贸然进入,命令士兵炮轰沪尾。孙开华沉着应战,李彤恩初次作战,很快就吃不消了,派人向远在基隆的刘铭传求救。
此时基隆战役已经打响,孤拔率海军陆战队员一千八百人向基隆西面的狮球岭发动进攻。双方激战两日一夜,狮球岭易手,法国人掉转炮口,炮击基隆城。基隆通判梁纯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基隆一失,他的前途可就完蛋了,表示要死守基隆。
刘铭传知道丢了基隆还可以继续抗法,丢了沪尾,法国人就会占领台湾。他不敢怠慢,命梁纯夫守城,曹志忠相机进攻狮球岭,自己亲自率军前往沪尾。
法国人不敢登陆作战,隔三岔五地炮击沪尾。利比士陆战队人数不多,派“德斯丹”号到基隆求援,孤拔要应付曹志忠的人马,只调六百法军到达沪尾作战。这些法军士兵有一半是后勤人员,战斗力并不强,利比士将六百人分为五队,每人配发一百二十发子弹,一天口粮,任命马丁中校为指挥官进攻沪尾。马丁出发前装病,利比士临阵换将,任命“雷诺堡”号舰长波林奴为指挥官,第一中队长方丹、第二中队长德荷台为先锋,进攻沪尾。
孙开华,湖南慈利人,湘军老将,擅于攻防。他知道法国人从海滩登陆必然进攻新、老炮台,于是将湘军三营人马分布在通往炮台的必经之路上隐蔽起来。李定明居左、龚占鳌居右、范惠意居中,淮军章高元、刘朝祐作为后援,当地土著、高山族猎人与孙开华的儿子孙道仁一起参战。
孙开华给湘军将士打气说:“我以我血护宝岛,大破法军唱凯旋。”
波林奴率领六百人抢滩登陆,未遇抵抗。他以为湘军怕他,耀武扬威进入丛林以后,首尾不能相顾,相互之间无法联系,只得小心翼翼前进。
此时,湘军发起进攻,孙开华传令出击,枪声大作。法军第一中队长方丹头部中弹倒地不起,第二中队长德荷台胸部受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波林奴又投入一个中队进入丛林,瞬间没有声息。他沉不住气了,亲自上阵,一颗流弹飞来,正好击中他的头部,波林奴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丛林里面的法军各自为战,固守待援,剩下来的两个中队前来救援,被当地土著缠住,当作野猪、野兔子来打。
一个法军旗手高举红旗,旁边没有护旗兵。孙开华见有机可乘,骑一匹快马,执一把钢刀冲出。部将龚占鳌制止道:“主将不能犯险。”
孙开华头也不回,自顾说道:“自抵抗外敌以来,没有主将带头冲锋陷阵的。有,从我开始。”话音刚落,人马已经冲出阵地。
那名法国旗手也没有想到有人敢来取他性命,当他看到一员老将骑马朝自己奔来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脖子一凉,项上人头飞起,两只手还死死抓住旗杆不放。孙开华又一刀砍断旗杆,用旗帜将人头包了,策马奔回。
湘军阵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龚占鳌大声说道:“将军匹马冲阵,斩将夺旗,关云长也不过如此。”
孙开华用竹篙将法军人头高高挂起,方丹的人头也被湘军割了,其他士兵见先锋官的人头被竹篙挂起,人人胆寒,纷纷后撤。第二中队长德荷台刚被抬上军舰,伤重而亡,波林奴头部受伤,在士兵的保护下,登上一艘小艇,逃出沪尾,其他法军在大炮的掩护下陆续逃回。此战,打死法军十七人,打伤四十八人,湘军也死伤不少人马。法军离开沪尾,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沪尾大捷,朝廷嘉奖湘军,孙开华实授福建提督,赏骑都尉世职,帮办台湾军务。龚占鳌赏黄马褂,李定明署提督衔,遇缺简放,章高元交部从优议叙,刘朝祐加提督衔,只有刘铭传最高,实授福建巡抚。
当湘军跟法国人在台湾开战的时候,王德榜却在越南生闷气。原来王德榜率四千湘军到达龙州以后,单骑前往谅山,面见广西布政使徐延旭面陈进攻方略,却没有被采纳。徐延旭备战不力,调度无能,法军进攻北宁,清军不战自溃,被朝廷革职,充军新疆。广西巡抚潘鼎新责其作战不力,并弹劾王德榜,王德榜被罢官留在军前效力,所部归苏元春管。
王德榜,字朗清,祖籍广东东莞,家住石排埔心村,父亲在湖南经商,生于湖南江华县,是湘军宿将,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且说镇守谅山的清军守将苏元春、王德榜、王孝祺都曾跟随左宗棠一起收复新疆,他们跟冯子材都是老相识,得知冯子材到了镇南关,一起过来看望。
冯子材愤愤地说:“法国人敢在我家门口杀人放火,我一定要将他们赶回去。”命令士兵在镇南关前的东西岭修建炮台,又修筑了一条长三里的石墙,将两道山岭连接起来,长墙外面是壕沟,在镇南关前筑下了一道屏障,防止敌人攻入。
王德榜与冯子材相约,准备偷袭文渊两个据点的法国人。
光绪十一年三月二十二日凌晨两点,王德榜率军悄悄离开了镇南关以南三十里的油关,向文渊前进。在接近文渊的法军阵地时,怕被敌人发觉,改由河沿前进,结果还是被敌人发觉,偷袭变成强攻。
冯子材见王德榜暴露,向文渊城的另外一个据点发动袭击。双方激战一个上午,清军没有突破法国人阵地。苏元春从镇南关率军来战,双方互有死伤。清军偷袭没有成功,退回镇南关。
尼格里认为湘军敢来偷袭,这有失法兰西帝国尊严,只有法国人打中国人,哪有中国人来打法国人的道理?他越想越气,于是率领 143 团 440 名士兵,111 团 337 名士兵,外籍士兵团 370 名士兵,共计 1100 多人前来攻打镇南关,只留 1000 人守文渊。
镇南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东有大青山,西有凤尾山,两山往前延伸形成一个天然隘口,当地人称为“关前隘”,冯子材防守隘口。
有人讥笑冯子材,说他鲁莽少谋,小敌勇大敌怯,冒失粗率,缺乏战略眼光。
冯子材听后并不介意,决定为国尽忠,战死沙场。为了防止士兵不服从命令,临阵退却,冯子材派出了督战队,有畏敌后退者一律斩首。将士们表示临阵怯敌者甘愿受极刑。
三月二十三日早晨,镇南关被大雾笼罩,探马来报,说法军统帅尼格里率军出了文渊城,亲率三路大军朝着镇南关方向摸来。一路进攻东岭炮台,一路进攻中间的隘口,一路进攻西边长墙。
冯子材当机立断,命令王德榜、王孝祺从东西两翼迂回,自己在正面阻击来犯之敌。
尼格里也是个用兵高手,他来到镇南关前,见清兵长壕挡住了去路,当机立断兵分两路,143 团进攻大青山上的东岭炮台,111 团正面攻打横坡岭关前隘长墙,自己在阵前督战。
法国人依靠精良的武器,在猛烈的炮火的支援之下,111 团杀到关前,迅速攻下了东岭的三处炮台。法军夺取东岭炮台以后,马上调转炮口,猛攻清军长壕。炮弹落在长墙外面,炸得石头到处乱飞,清兵伤亡不少。
冯子材传令大家隐蔽起来,待法军步兵发动攻击的时候再还手。
尼格里攻打了一阵,不见长壕内有什么动静,命令军队进攻。法军端着步枪冲上战壕,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他们小心前进。直到此时,冯子材才命令大家一起开火。
清军长枪、弓箭齐发,冲在最前面的不少法军士兵中弹、中箭,倒下一大片,后面的士兵哇哇怪叫着,端着枪继续往前冲。冯子材在阵前沉着镇定指挥还击。
尼格里见清军开始反攻,提着指挥刀跟在后面,鼓舞士兵往前冲。法军蜂拥冲到壕沟,不少士兵已经爬上了石墙。
冯子材见情势危急,脱去衣服,操起砍刀对守壕的将士们高喊:“兄弟们,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镇南关后面住着我们的兄弟姐妹,如果让法国人攻下长壕,我们有何脸面去见广西父老。众将士,给我杀。”
冯子材说完,挥着大刀越过了石墙,跳入了敌人阵中,与法国人展开肉搏。萃字营率先冲出长壕,向法军杀去,其他各营深受鼓舞,跟着冲出长壕。
苏元春见情势危急,前来增援冯子材。众人同仇敌忾,清军向前冲锋陷阵,锐不可当。
法军刚要发炮,冯子材持刀已经冲到跟前,并将炮手击毙。法军无人敢挡,当场阵亡四名军官,其他法军纷纷后退,清军终于打退了法国人。
次日早晨,尼格里再次兵分三路,带上火炮直扑长壕,战斗比第一天更加激烈。清军被法国人的炮火打得抬不起头来,法军士兵很快就冲进长壕,冯子材短衣芒鞋,大喊了一声,率先冲入了敌阵,一杆长枪在手上飞舞,连续扎翻几名法军。他的两个儿子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挥刀砍杀。萃字营士兵见冯子材父子如此英勇,也跃出战壕,同法国人展开了肉搏战。
当地的黑旗军见清军如此英勇,倾巢而出,越壕冲入敌阵。
尼格里一见,知道这是敌人的最后一招,命令东岭一带士兵全部到壕前集结,两路夹击冯子材。
苏元春、王孝祺看得真切,待法军集中兵力攻击前沿阵地的时候,这两员湘军老将从侧面、背面发起猛攻。苏元春很快夺取了东岭阵地,并调转炮口,与法军炮战;王孝祺与法国人混在一起,镇南关前,喊杀声惊天动地。
法国人招架不住,开始撤退,清军将法国人压到山谷。此战,直到傍晚才收兵。尼格里退到山谷的平地死守,清军将他们团团围住。
各地军民纷纷赶往前线,冯子材见战机成熟,下达了总攻命令。清军、黑旗军从各个山头、各处长壕、隘口冲出,潮水般地向法军阵地冲去。苏元春命令将山岭上的炮弹全部打到法军的阵地,法军阵地到处起火,硝烟弥漫。趁着烟雾,清军杀进法军阵地。尼格里拼死抵抗,双方展开了白刃战。清军人多,很快法国人便招架不住了。
尼格里急得团团转,这时候,一个法国士兵前来报告,说王德榜从油隘杀出,抄了后路,正大举进攻文渊城,运到半路的粮草、弹药均被王德榜夺去。
尼格里大惊失色,心想丢了文渊城,士兵吃什么喝什么?马上传令退兵。
清军乘胜追击,走到驱骡,双方再战,冯子材、王德榜、苏元春率军奋战,无数战士跟着他们向前冲杀,湘军士气高昂,气势如虹。
尼格里退至文渊城,清点人数,又死伤二百五十八人,他害怕湘军来攻,连夜撤出文渊,准备退守谅山。
三天以后,冯子材采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战术,自己率军在正面攻击,暗中令刘永福率领黑旗军从小道突袭。法军没有想到中国人会有此一招,落败而逃。尼格里手提短枪,阵前指挥,一颗流弹飞来,将胸前勋章击得粉碎。尼格里受伤,在随从的拼死保护下,杀开了一条血路,逃出谅山战场。
此战,法国士兵在谅山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
尼格里心惊胆战,将军事指挥权交给 143 团团长爱尔明中校,自己逃往河内。爱尔明中校躲在谅山军事要塞里面不敢出来。冯子材一鼓作气,拿下了文渊城,只留一营人马看守,大军迅速出城,分两路包围谅山。周围老百姓知道清军前来攻打谅山,都来助战,他们将粮草弹药等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
爱尔明中校待尼格里走后,害怕被敌人围歼,弃守谅山,逃往一百五十里以外的屯梅。尼格里知道以后大骂:“敌人还没有攻打谅山,不战而逃,是何道理?”
爱尔明也不争辩,保命要紧。
谅山之战,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王德榜、苏元春功不可没,尤其是七十岁的冯子材威名远扬,这就是有名的“镇南关大捷”。
在西线,刘永福在临洮也大败法军,准备进攻北宁、河内。越南军民群起响应,他们在西贡做好了准备,准备里应外合将法军赶出越南。
黄遵宪闻之,深受鼓舞,作诗《冯将军歌》,来赞美冯子材:
冯将军,英名天下闻。
将军少小能杀贼,一出旌旗云变色。
江南十载战功高,黄褂色映花翎飘。
中原**清更无事,每日摩挲腰下刀。
何物岛夷横割地,更索黄金要岁币。
北门管钥赖将军,虎节重臣亲拜疏。
将军剑光方出匣,将军谤书忽盈箧。
将军鲁莽不好谋,小敌虽勇大敌怯。
将军气涌高于山,看我长驱出玉关。
平生蓄养敢死士,不斩楼兰今不还。
手执蛇矛长丈八,谈笑欲吸匈奴血。
左右横排断后刀,有进无退退则杀。
奋梃大呼从如云,同拼一死随将军。
将军报国期死君,我辈忍孤将军恩!
将军威严若天神,将军有令敢不遵。
负将军者诛及身,将军一叱人马惊。
从而往者五千人,五千人马排墙进。
绵绵延延相击应,轰雷巨炮欲发声。
既戟交胸刀在颈,敌军披靡鼓声死。
万头窜窜纷如蚁,十**十决无当前。
一日横驰三百里,吁嗟乎!
马江一败军心慑,龙州拓地贼氛压。
闪闪龙旗天上翻,道咸以来无此捷。
得如将军十数人,制梃能挞虎狼秦。
能兴灭国柔强邻,呜呼安得如将军!
捷报传来,朝廷嘉奖参战人员。
苏元春获三等轻车都尉世职、额尔德蒙额巴图鲁勇号。
冯子材赏太子少保衔、三等轻车都尉世职。
王德榜官复原职,赏白玉扳指一个、白玉翎管一支、大小荷包各一对。
另外,苏元春部获得银子五千两奖励,王德榜、冯子材部各获白银两千五百两奖励。镇南关、谅山之战,战果辉煌,实为中西战争的第一大捷。此战扭转了清军被动挨打的局面,法军战败,法国朝野震动,茹费理内阁垮台。
再说左宗棠、彭玉麟、张之洞获知镇南关、谅山大捷,非常高兴,命令湘军乘胜追击,将法国人赶出河内。
李鸿章认为这是妥协的大好时机,湘军应该见好就收,主张清政府同法国人订立和约,使得法国人不再有什么妄求。
朝廷怕将战事扩大,诏令冯子材撤出战斗,按《中法简明条约》的条款,中国军队全部撤进镇南关,李鸿章与法国人进行谈判。
光绪十一年六月九日,在英国人的调停下,李鸿章与法国驻华公使巴德诺在天津签订了《中法新约》。中国政府承认《中法简明条约》;六个月之内勘定中越北圻边境线;保山、谅山为指定的通商口岸,法国人设领事馆,法国商人可以在此居住;滇、桂两省同越南边界进出口的货物均应纳税;法国人可以在北圻修建铁路,中国有此要求则应与法国人会商;法国军队退出台湾、澎湖。
《中法新约》是在中国军民取得胜利以后,又以求和方式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从此以后中国云南、广西边境门户被打开了。
冯子材准备继续扩大战果,李鸿章却电令张之洞不要与法军继续对抗。张之洞非常气愤地对冯子材说:“法国人不胜而胜,中国不败而败。”战场上获胜,外交上失败,可见,国家强盛不能仅靠在战场上的一次胜利。冯子材也接到了张之洞班师的命令,一个星期以后,湘军撤出了谅山,清军回防镇南关。
李鸿章与法国人签订了《中法新约》,彭玉麟非常气愤,赋诗一首:
日南荒徼阵云开,喜有将军破敌来。
正**妖氛摧败叶,已寒敌胆夺屯梅。
岩廊忽用和戎惯,绝域旋教罢战回。
不许黄龙成痛饮,古今一辙使人哀!
镇南关大捷后,左宗棠问杨昌濬道:“今有喜事,娃儿们怎么不张灯结彩啊?”穆图善会意,连忙安排亲兵去张灯结彩,准备庆祝。
杨昌濬将朝廷刚签的《中法新约》给他看,左宗棠还未看完,气得直打哆嗦,将和约抛向天空,喊道:“娃儿们,出队,出队,我不议和,我要跟法国人打。朝廷害怕打仗,我左某人不怕,我从陕西打到河南,从甘肃打到新疆,不管他是英国人,还是俄国人、法国人,左某人不怕,湘军也不怕。湘军从东打到西,从北打到南,就算朝廷不同意,湘军也要血战到底。”
左宗棠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洒了一地。不久,七十四岁的左宗棠病危,临死前口述遗书:“中法战争,强弱显而易见,对中国而言,十个法国将军,也比不上一个李鸿章坏事。李鸿章误尽苍生,将落个千古骂名。臣南下督师,在台湾、越南没能重创敌军,扬我国威,心有不甘,情有不愿。臣愿亲率军去越南与法国人开战,否则,臣死不瞑目!”
光绪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清晨,左宗棠在福州北门黄华馆钦差行辕任上去世。
慈禧接到丧折时心情复杂,左宗棠死了,死了也好,这个湖南人太强硬,太无拘束,连自己的万寿圣节也不来参加。尽管如此,朝廷还得有所表示,于是追赠左宗棠为太傅,谥“文襄”,赏治丧银三千两,入祀京师昭忠祠、贤良祠,湖南及他所立功的诸省建专祠。
这天晚上,福州城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一阵闪电伴随着巨大炸雷,将福州城东南角城墙摧毁了十几米,墙倒砖飞。老百姓说:“毁我长城,此乃天意!”
尽管如此,李鸿章还得有所表示,他坐镇北洋,权倾朝野,与左政见不合,朝野尽知。但李鸿章还是搜肠刮肚,给左宗棠寄来了一副挽联:
周旋三十年,和而不同,矜而不争,唯先生知我
焜耀九重诏,文以治内,武以治外,为天下惜公
李鸿章用“周旋”两个字为左、李之间的关系做了注解,两人之争,盖因国事政见不同,而非个人意气。
左宗棠死后,归葬长沙县跳马乡白竹村,墓碑上有“清太傅大学士恪靖侯左文襄公之墓”十五个字,墓前有石砌平台,配以石桌、石鼓、石香炉,两侧华表刻有一副对联:
汉业唐规西陲永固
秦川陇道塞柳长青
正是:
台湾抗法有湘军,友谊元春驻守勤。
左帅名齐东泰岳,少荃一纸笑风云。
不知左宗棠死后湘军命运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