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六回 西蜀才子中状元 千秋史笔写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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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骆成骧在四川中乡试第三名举人,朝廷又举行三年一度的进士科考试,丁宝桢非常重视。尊经书院的举人集体入京,丁宝桢派一队亲兵护送。到达京师以后,这批举人被统一安排在四川会馆,吃住全部由四川会馆负责。杨锐离开四川的时候专门给张之洞写了一封信,张之洞亦知道这批学生已经到了京师,专门从山西赶回来,在四川会馆接见了这批举人。

众举人又见恩师,向张之洞行拜师之礼。几年不见,师徒之间有很多话要说。张之洞拿起一本《尊经诗文辑要》,是王闿运辑录的,书中编辑了尊经书院学生的文章,书中前言部分王闿运还特意指出这批举人的授业恩师是直隶南皮人张之洞。张之洞将《尊经诗文辑要》带走几十本,分赠京内良师益友及清流派。他还向翁同龢、潘祖萌、王懿荣、张之万、醇王爷等人推荐了杨锐、丁树诚、刘光第等人。张之洞回山西之前,又特意来到四川会馆,对四川举人慰勉一番,还向他们讲了一些国内外要闻,朝野局势,尤其在策论部分提出了他对本次殿试的一些看法。该科会试,合川人丁树诚、戴先、张森楷,名山人吴之瑛,泸州人高楠,富顺人陈钟信,简阳人傅世炜等考中进士,骆成骧却名落孙山。

又是一年芳草绿,三年一度的进士科考试如期举行,骆成骧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科考重抖精神,再上战场。三场下来,他的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被录取为贡士,顺利进入最后一场考试。

殿试当天,骆成骧的《殿试策》一气呵成,文章语句恳诚,辩理精微。他认为光绪必须亲政,要整顿朝政、整军练军、惩治贪官、厉行节俭、发展农业、兴修水利,皇上只有掌握实权,才能变法图强、转祸为福、转败为胜。骆成骧的文章一出,考官皆服,主考官徐桐认为可以点为探花。副考官李若农认为无论是书法还是文字,该卷可以评为第一,两人争执不下,交给光绪裁决。

次日,主考官徐桐将前三名考生按顺序排好,送给光绪御览,光绪看完前面两份试卷,一言不发。看到第三份试卷时,两眼放光,当他看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两句话时,提起朱砂笔,画了几个圆圈,钦定此卷为状元卷。

徐桐打开封条,名字正是骆成骧。骆成骧成为四川的最后一位状元,也是清朝时期四川省的唯一状元。

尊经书院举人大魁天下,骆成骧拔得头筹,进士一甲第一名,高中状元,此讯一出,在京川籍官员和士绅奔走相告。消息传到四川,尊经书院师生休假三日。

王闿运坐在木头椅子上,反复观看京师邸报,心潮起伏。回顾自己在蜀数年,卧薪尝胆,心想这批学生也真争气,没有让自己的功夫白费,若非肃案影响,中个进士又有何难?

“命运如此,无可奈何,诸事随缘吧!”王闿运回想往事,在南京劝进时,曾国藩写了一幅字表明心迹,看来涤帅是对老庄之学颇有心得了,他是在用“圣人抱一,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给自己做了注解。

王闿运想到这里,又去藏书楼找一本老子的《道德经》来研读。

莫六云到成都半年后又怀孕了,她很想给王闿运生个儿子,一朝分娩,结果生的又是个姑娘。莫六云叹息地说:“我跟湘绮一生,胎胎都是姑娘,难道我命中无子?”

王闿运却乐哈哈地说:“女儿好啊,我们答应了陈士杰的,生了姑娘就许给陈家做媳妇。”

女儿满月时,王闿运大摆宴席,各种牌子的四川名酒摆得满满的,都是尊经书院里面那些有钱的学生家长送的。陈士杰远在山东,也送来了贺礼。

丁宝桢前来祝贺,问王闿运道:“给姑娘取了什么名字?”

给小孩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事关小孩的前途和命运,名字彰显了一个家庭的文化修养,王闿运自有他的看法。

“静好”一词来源于《诗经》中的《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德音”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名字,源于诗经《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德音不忘。

要给女儿取一个好名字,《诗经》的《大雅》《小雅》是首选。

莫六云插了一句,说:“长女无非,次女桂窊、三女珰、四女帉,五女帏、六女滋、七女茙、八女纨、九女复生,你说来说去,还是幺女的名字没有想好。”

“怎么没有想好?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我看也不用费尽心思到《大雅》《小雅》上面去找了,陈士杰一直想与王家结亲,现在他已经梦想成真,幺女就取名一个真字。”王闿运答道。

丁宝桢竖起大拇指,说:“真字好,纯真、天真,幺女就叫王真。”

却说朝廷又想起湘军的功劳,也许是为了安慰曾家,又将原山西巡抚曾国荃调任两江总督,这些日子,他的心情好得很。

这天,曾国荃想起《湘军志》,这本书是大哥交代写的,如今大哥已经作古,不知道王闿运成书了没有?就写信到湘潭,让知县成俊杰派人去问。

成知县回信道:“几年前王闿运应四川总督丁宝桢、四川学政张之洞的邀请,已经前去尊经书院当了教书先生。”

曾国荃又以两江总督的名义给丁宝桢致函,请丁宝桢转告王闿运,成书以后马上刊印一百本带到金陵。

王闿运收到两江总督曾国荃来信,知道曾国荃询问《湘军志》进展事宜,对于曾国藩的死,王闿运十分惋惜,他与曾国藩的交情,常人是无法理解的。这本《湘军志》曾国藩看得比《船山遗书》还重,《船山遗书》写的是前朝掌故,《湘军志》写的是国朝当今事情,许多人都还健在。

王闿运从书柜中找出《湘军志》手稿,经过几年的努力,这本书已经草成。前些年在湖南修史,这几年在尊经书院当山长,《湘军志》的写作一刻也没停。好在书院录取的学生均是蜀中才俊,经过几年培养,尊经书院有不少举子已经脱颖而出,中进士、点翰林,这本《湘军志》应该尽快刊印成书,交到曾国荃手中。

半年后,王闿运将《湘军志》修改完毕,全书分三册,在四川印刷了两百本,书成后即通知曾国荃,先带一百本到南京,其他的留在四川,分发给川中好友。

曾国荃接信大喜,与王闿运约定好时间,让他带书前往南京。

王闿运从成都出发,坐船直奔南京,船到下关码头,曾国荃早已派亲兵来接,请王闿运到两江总督府相见。

曾国荃一见王闿运,拱手说道:“湘绮先生辛苦,你带书从成都到金陵,重水重山,我代表湘军全体将士向先生表示感谢!”

曾国荃说完,打了一个千,向王闿运行大礼。

王闿运见曾国荃礼重,制止道:“九帅不必客气,只是《湘军志》成书太迟,耽误大家宝贵时间,你可以发给大家先看看,有意见尽管提。”

曾国荃连忙招呼郭嵩焘、彭玉麟、鲍超等人前来观看,一人送了一套。曾国荃打开书,书中马上散发出一股油墨香。

书中开篇写着“湘军自成军以来,东到大海,西到天山,北到大漠,南至交趾,兵锋无所不及也。故无湘不成军,无湖南人不成衙门……”

曾国荃看后连连点头,说:“湘绮先生大才,说出了湖南人的心里话。放眼天下,哪个省的督抚不出自湘军?”

曾国荃心里美滋滋的,吩咐众人拿回家去认真研读,三天以后再聚两江总督府。

当天晚上,曾国荃在两江总督府设宴,这些湘军大佬平时难得聚会,今因《湘军志》成书齐聚两江,由曾国荃做东,在总督府庆贺。

两天以后,王定安拿着《湘军志》急匆匆赶来见曾国荃。曾国荃正在签押房津津有味地阅读《湘军志》第一卷,见王定安进来,也就随便打了声招呼,让王定安自己泡茶喝。王定安是常客,也不客气,泡了一壶祁门红茶,自酌自饮,然后问道:“九帅看完《湘军志》有什么感想?”

曾国荃指着书本回答道:“这两天正忙着,你看,我这不正看第一本吗?湘绮写得不错,当初两万两银子没有白费。”

王定安诡谲一笑,开始挑拨道:“看来九帅还没有看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九帅你看《攻城篇》,每次九帅亲冒矢石,冲锋在前,王闿运在书中从不提起,一笔带过;《粮饷篇》说九帅多拿多要,克扣湘军将士粮饷,将江西饷银扣住不发给各营将士,还说湘军残忍,屠杀南京老百姓。”

王定安边说边翻开《湘军志》某页指给曾国荃看:“统领五百人的营官一年收入三千两银子,统领一万人的大将,一年正常收入六万两银子,这些人还算清廉的。九帅看看,这是什么话?”

曾国荃不看则已,越看越不对劲。王定安又在旁边不断添油加醋地说道:“九帅看看,王闿运尽说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等人的好话。说洪、杨领导金田起义是官逼民反,以有道伐无道。洪、杨在南京建立一个伪朝廷,书中把他们的功劳吹得无穷大,还有淮军、楚军都被他说得一无是处,好像湘军里面尽出坏人似的。”

王定安没有谋到武昌知府一职,一直找不到出气的机会,他通宵达旦地看完《湘军志》,把书中的种种不是全部挑了出来,历数罪恶。

曾国荃听王定安数落完毕,看到书中确实有不少文字都在攻击湘军,好像件件事情都是在针对他这位两江总督似的,气得暴跳如雷,挥舞着双手,恶狠狠地说道:“湘绮大胆,竟敢诽谤湘军,处处说我不是,我要砍了他的脑壳。先将王闿运看管起来,待明日招呼大家开会,再与他理论,到时要让他心服口服。”

次日下午,曾国荃将郭嵩焘、彭玉麟等来宾请到大堂看茶,他跟大家寒暄一阵后开口说道:“今日请大家来,相信各位都将这本《湘军志》看完了,我也看了一遍,只是……”曾国荃话锋一转,继续说道,“王闿运书中所写的东西很多失实,歌颂湘军的文字较少,赞扬长毛的语句很多,肯定大帅、润帅的地方少。尤其说到湘军在攻城略地时如狼似虎,不爱惜老百姓,攻陷城池后纵兵抢劫三天,尽管有些事情属实,但是能写到书里去吗?这本书本来是要给湘军扬名立万,让大家的事迹能够传颂千古的,但是,王闿运写出来的《湘军志》却会让湘军遗臭万年,我等湘军将帅颜面无存,情何以堪?我等疆场拼杀,他怎么不去好好写?我花了两万两银子,他花了七八年时间,竟然给大家这样的一个答案!”

曾国荃双手握拳,高举过肩,唾沫横飞,在大堂上走来走去。

王闿运昨天莫名其妙地被人限制了自由,今天听了曾国荃的一席话,马上明白其中原委,脖子一犟说道:“写这本书是涤帅的意思,也是他的所托所请。书录他也看过,也有过修改,《湘军志》两万两银子的润笔费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至于书中的内容怎么写,当然在我,你无权干涉。书中内容都是事实,我没有刻意去夸大任何人的功劳,对发生的事我尽量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历朝历代写史、修志都是在改朝换代以后,这是史学家的一贯做法。今天写《湘军志》是当代人写当前的事,史笔触及,原无不可,但力求公正客观。这些文字不唯美,不隐恶,实事求是,绝对没有说要去歌颂谁,去批判谁。洪、杨在金陵生活腐败这是事实,但他们领导的农民起义,差点推翻大清朝,也是事实。历朝历代只要是农民起义,都应该歌颂、赞扬,改朝换代如果没有农民起义,那么这场变革将不会彻底。本朝立国,如果没有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起义,满人何以入关?又何以在京师坐龙廷?元末没有徐寿辉、陈友谅、郭子兴的农民起义,哪有明太祖在南京坐天下?沅甫也是秀才出身,难道你不读史吗?”

众人听到王闿运反驳,纷纷点头,认为有理。

曾国荃见众人站在王闿运一边,恼羞成怒,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大声说道:“《湘军志》分明是一本谤书,书中诽谤湘军将士,尤其是直接否定吉字营的功劳。左右,将王闿运拿下,推出去砍了脑壳。”

王闿运一听,满不在乎道:“史笔如铁,容不得沅甫分辩半句。”

郭嵩焘见事情闹大了,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九帅暂且息怒,你请大家到金陵,是来看《湘军志》的,不是来看砍湘绮脑壳的!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涤帅生前对湘绮极其器重,军中大小事务都来问湘绮,他在京师一句话救了左季高,没有他在京师运筹帷幄,全凭你我前方拼杀,哪有今天的大好局面?你动不动就砍人脑壳,脑壳被砍以后还能长出来?”

经郭嵩焘这么一说,大家都用手去摸自己吃饭的家伙。

彭玉麟铁青着脸,说道:“都做到两江总督了,还动不动就砍啊杀的,沅甫认为大堂上面站着的个个都是长毛啊!今天能站在这里的,已经不知死过多少回了,大家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沅甫要砍,将我这个彭打铁的脑壳一并砍了,省得以后专门给你找麻烦。”

曾国荃最怕彭玉麟,见他话中有话,肯定是要揪住他在湘乡起房子的事不放,心中自然怯了三分,但嘴巴却不服软道:“这件事不能算完!”

“你要怎么样?你今天就算杀了我,我在湖南还有底稿,在四川还有底版。南京是你的天下,四川未必是你的天下,我的家人和学生是杀不尽的,他们会在四川将《湘军志》再次刊发,到时候天下传颂,沅甫想封也封不住,想杀也杀不完。”王闿运说完,拂袖欲去。

提起四川,曾国荃倒吸了一口凉气,左季高与王闿运有过命的交情,如今又冒出了一个丁宝桢,还跟王闿运结了亲家。丁宝桢连安德海都敢杀,他要是在朝廷参我一本,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曾国荃事前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又下不了台,一时怔在大堂之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断吹胡子瞪眼睛。

郭嵩焘知道曾国荃心思,站出来一把拉住王闿运往回走,不断打圆场:“我看二位也就算了,湘绮你坐下。”

郭嵩焘朝王闿运使了一个眼色,王闿运见好就收,也就装个样子,挨着彭玉麟坐下来了。

郭嵩焘见王闿运不作声了,便走过去对曾国荃说道:“九帅你看,人家湘绮都不生气了,你还鼻子朝天,天上有银子掉下来吗?我也来看看?”

郭嵩焘跟曾国荃站在一起,学着他也脸朝天。

众人见郭嵩焘学曾国荃的滑稽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曾国荃见郭嵩焘出来打圆场,气也消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一饮而尽道:“筠仙你看,湘绮还在继续将我的军,你看此事咋办?”

郭嵩焘见曾国荃不生气了,便道:“我来折个中,大家看看怎么样?”

彭玉麟怕王闿运吃亏,急忙问道:“如何折中?”

郭嵩焘在大厅上学着曾国荃的样子道:“我说三条意见,一是《湘军志》中批评湘军的话尽可能删去,尤其不要点沅甫的大名,我等名字书中也要少提,尽量写那些已经死去的将士,如江忠源、胡林翼、罗泽南、塔齐布、李续宾、毕金科等,可否?”

曾国荃、王闿运点头称是。郭嵩焘见两人认可,继续说道:“二是这个版本的《湘军志》,湘绮也不要让家人和学生在四川发行了,更不能让丁宝桢参与此事,湘绮可依得?”

王闿运也点头同意。曾国荃问道:“要是湘绮先生在四川再发行怎么办?”

郭嵩焘见曾国荃称王闿运湘绮先生,知道曾国荃已不追究此事了,便将和事佬一做到底,说道:“三是我让湘绮将底版交给我,与该书校对以后,当众销毁,众人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有理,纷纷支持郭嵩焘。

郭嵩焘见众人支持,问王闿运道:“湘绮意见如何?”

王闿运用袖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爽快地回答道:“就按筠仙说的意见办。”

郭嵩焘又扭过头来问曾国荃道:“沅甫意下如何?”

曾国荃表情尴尬,说道:“可以,只是新版《湘军志》何时能成书?”

王闿运面无表情地回答:“半年时间。”

曾国荃一双犀利的眼睛环视了一周,大厅顿时鸦雀无声,不少人屏住了呼吸。曾国荃开口说道:“就依湘绮先生,半年后成书,你托人送来便是,今后我俩钱货两清,谁也不欠谁。”

郭嵩焘见大家神情紧张,一个个支起耳朵在听,于是补充道:“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将《湘军志》这件事说清楚了,以后不许再提。今天来的都是湘军集团的残兵剩勇,借沅甫的光,在金陵地面上让大家快活一下。我的太太钱女士也到了南京,过段时间她就要陪我一起漂洋过海,出使英法。”

座中有人故意问:“钱女士是谁啊?”

郭嵩焘坦言道:“钱女士就我的如夫人,我们结婚,京城邸报都发了消息,可见你们从来不关心郭某人。”

底下有人私语:“怕不是八大胡同哪位头牌妓女吧,不知道与苏晓晓、顾盼盼、柳如是相比,哪个更有才华?”

郭嵩焘听到底下的窃窃私语,也不介意,拉着王闿运的衣袖大摇大摆地出去了,后面跟着彭玉麟。

只见三人有说有笑地出了总督府大门,彭玉麟的一队亲兵早已等候在门口。三人上了轿,朝秦淮河方向走去,他们踏过朱雀桥,朝乌衣巷的一条极甚隐秘的私人地方走去,这里是彭玉麟经常去的地方。

进了一家黑漆大门的庭院,里面有两栋院落,三人坐了下来。正厅上挂了一幅梅花,梅花下面画了两只丹顶鹤,画的左右是一副对联,正是曾国藩手迹:

倚天照海花无数

流水高山我自知

这副对联正是那天晚上众人劝进时曾国藩说的两句话,曾国荃拿出来向众人出示后,彭玉麟当场拿走了。

那次劝进,三人都是核心成员,只是曾国藩死活不同意,还以死来威胁,众人无可奈何,怏怏而归,如今睹物思人,不免叹息。

王闿运和郭嵩焘各有佳妇,唯有彭玉麟仍是孤身一人,至今未娶,两人便问缘故。

彭玉麟道出原委,原来他以前家穷,家在街山脚下,邻家的梅姑从小与他青梅竹马,两人心心相印,相约白头偕老。彭玉麟与她相约,待考取秀才后便回家迎娶她,梅姑含情脉脉地答应。彭玉麟待考秀才那年,在家发奋苦读。梅姑也经常来陪,不想染了风寒,没有及时治疗,待彭玉麟考取秀才回家时,梅姑已经病故。

心上人从此冰消玉陨,对彭玉麟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彭玉麟发誓从此以后终生不娶,以表示对梅姑的忠心。

彭玉麟平时画梅自娱,官至长江巡阅使后,便住在镇江,在北固山上筑起一亭,题名“梅亭”。他在亭周围广种梅树,每天都带一双丹顶鹤前往,成为北固山一景。游人只要听到白鹤长啸,或在空中翱翔,就知道彭玉麟到了。

彭玉麟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他的画又称“梅妻鹤子”。

彭玉麟面黑,曾国荃送他外号“彭打铁”。彭打铁在任上专捕江上盗贼,抓到后决不轻饶。他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几年后,长江江面上的盗贼都改行做了其他的营生。

彭玉麟自言自语道:“九帅说我姓彭的专门打铁,我就把他当作一块铁,有事无事便要捶打几次。上次我回衡山,四邻八舍的工匠都到荷叶塘去做工,我问是去谁家,他们都说是曾国荃家,起了好大的房子,比皇上住的紫禁城还阔气。我特地去看了一次,刚好曾国荃在家,我见他房子起了九幢,房高九尺九寸,门槛高度九寸九分,我就说他越制,要参他。他吓得要死,向我讨主意。我临走时对他说各减三,房子留六幢,高度降三尺,门槛减三寸,据说曾国荃都一一照做了,只是房屋改建后有点不伦不类。”

彭玉麟还未说完,郭嵩焘笑得前俯后仰,捂着肚子喊痛,王闿运饶是今儿心情不好,还是把一口茶全部喷在地下,托着胸口不断咳嗽。郭嵩焘笑道:“老九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好你个彭打铁,整起人来还真有一套。”

彭玉麟正色道:“沅甫不怕别人,就怕我。长毛国库案我略知一二,其实朝廷派谁来当两江总督并没有关系,只要去追查长毛国库案,结果都是一样。这两江地盘,只有湘淮将帅出任两江总督才不会乱,沅甫、少荃在两江不都过得挺好的。”

王闿运自我解嘲道:“我是桃源中人,不知有汉。”

郭嵩焘拱手说道:“你是云湖栖凤,天下大事,哪一件能瞒得过湘绮法眼?这本《湘军志》有些地方也是写得太露骨了一些,批评沅甫不留情面。沅甫仗着哥哥是有点小人得势,事情也做得过分,但他也算是湘军中的佼佼者,说他乃文乃武也不为过。他是那种胆大心细之人,做事不考虑后果,在湖北巡抚位置上待了九个月就被官文挤走,这次在两江,时间也不会太长。”

王闿运谢道:“若非筠仙、雪琴相助,我恐怕还要遭受老九羞辱。南京这个地方,只要老九在,我是不会再来了。《湘军志》的修改版,我是寄到京师还是寄到金陵?”

郭嵩焘大揽包揽地说道:“你就用我的名义全部寄给雪琴,修改以后,你就说我已看过。我出使英法了,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沅甫肯定等不及,到时候他要追究,也拿我没办法。”

王闿运关心地问道:“你出国大约要多长时间?”

郭嵩焘顿了顿说道:“从广州出发,大约走上半年,沿途要经过很多国家。我是大清国首派公使,国外报纸早就登了消息。”

王闿运祝贺道:“筠仙是首位驻英法公使了。”

郭嵩焘应了一声:“那是自然,故而这次在京与夫人一起出洋。”

彭玉麟假装羡慕道:“湘绮与莫姑娘一起入川,筠仙与钱女士一起出洋。真是江山如画,风景这边独好。”

郭嵩焘揶揄道:“你又不向我俩靠拢,一个人经常夜泊秦淮,机会多的很。要不然今晚我们一起明察暗访,我给你找一个苏晓晓、顾盼盼、柳如是?”

彭玉麟酸楚地说道:“除了梅姑,我心中已经容不得别人了,此生就一个人单独过了。湘绮是地地道道的文人,不像筠仙和我,身在官场,莫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一位地道的柳如是。”

王闿运最喜欢别人将他和莫六云比作钱谦益、柳如是,心中十分受用,此话出自彭玉麟之口,便向郭嵩焘看了一眼,眼睛中充满了感激。

郭嵩焘笑了一下,问王闿运道:“湘绮在蜀,这些年来为传播湘学做出了重大贡献。你在四川总督丁宝桢身边,两人又是亲家,京城传闻丁宝桢巡抚山东时,杀了五品太监总管安德海,安德海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别人想巴结都来不及,丁宝桢的胆子这么大,几天工夫就让安德海人头落了地。”

彭玉麟见郭嵩焘提起这个事,大感兴趣,问道:“我在南京也听别人说过此事。安德海如果到了江南,我也会将他抓起来。要是让我一刀咔嚓了他,却没有这个胆量,连曾国荃也未必敢。”王闿运见两人疑惑,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王闿运离开南京时,彭玉麟执手相送道:“湘绮,梁园虽好,终非吾家。你一定要回湖南来培养湖湘弟子,到时候我也告老回乡,与湘绮一起执掌书院讲坛,开衡岳风气,竞湖湘风流。”

王闿运非常感动,饱含热泪道:“他日归隐南岳,与雪帅琴剑诗画,漫舟蒸水,再看湘山。”

两人依依不舍,江上告别。王闿运坐着彭玉麟给他准备的长江水师战船,溯江而上,看着楚水吴山,思绪翩翩,追思过去。

且说王闿运与曾国荃在金陵不欢而散,回到四川以后十分珍惜在尊经书院的美好时光。这些年来由于丁宝桢的大力支持,蜀学已有超过湘学的势头,王闿运聘请了不少川内外名流来尊经书院讲学,蜀中青年才俊犹如过江之鲫,纷纷来投。

丁宝桢在四川总督任上殚精竭虑,为四川经济、文化、教育的繁荣创造了一个有利的环境,蜀中迎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自从成都创立尊经书院后,各州县纷纷效仿,设立书院,州有州学,县有县学,知府、知县都兼任老师,蜀中文气大开,学风日盛。

在丁宝桢的支持下,四川通往云南的川滇商道,通往西藏的川藏商道相继开通,又将秦岭蜀汉时期留下的栈道修宽、加固、延长。成都到汉中道路中的剑门关一段,设立了许多客栈,便于商旅行人休息。他又沿途驻军,派兵丁保护商旅的正常通行。又在瞿塘峡险要地方炸掉江中突兀的怪石,疏通江中航道,还在险要地方设灯塔等标识,四川通往外地的四条主要通道,丁宝桢都做了妥善安排,川内外货物可以与全国各地互通有无,人员流通与往期比较有明显增加。

丁宝桢长期劳累,不幸染病,在四川总督任上去世。临终前,他拉着王闿运的手说:“我与湘绮半生相交,一见如故,若无湘绮,我也做不到四川总督。你我有缘,又是儿女亲家,也不厚此薄彼。体晋不是读书之才,可让他回贵州老家务农。功名路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得通的。我不能主持儿子的大婚了,请亲家不要嫌弃。”

王闿运闻言,十分伤感,说道:“亲家怎么有此忧虑?体晋三年丁忧期满,让他来湖南娶亲便是。”

丁宝桢说话已经断断续续了:“我在山东巡抚任上诛杀安德海,给肃相报仇雪恨,也算是对湘绮的相知酬谢。事后想起来,真是痛快淋漓。”

王闿运安慰道:“此事后世自有公论,青史必传丁公美名。”

不久,丁宝桢病逝成都。山东老百姓联名向朝廷上奏,请求将丁宝桢的灵柩运到济南安葬。朝廷下旨,同意丁宝桢灵柩归葬济南,在山东、四川、贵州建祠,追授其太子太保,谥号“文诚”。

半个月以后,长子丁体常扶着丁宝桢的灵柩一路东走,从水路至山东济南,沿途州县皆有公祭。

丁宝桢死后,尊经书院失去了一个有力的支持者,新任四川总督刘秉璋很少到书院视事。半年以后,莫六云也染病卧床不起,王闿运亲端汤药,关心倍至。莫六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将头靠在王闿运肩上说道:“妾红颜薄命,不能与湘绮白头到老,只能做一个半路夫妻,湘绮命苦。”

“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共圆;但愿老死花源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王闿运吟诗一首,又引用唐伯虎的《桃花庵歌》,继续说,“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莫六云叹了一口气,说:“半生功名学,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王闿运悲伤地说道:“自与卿相知相识,竟是一见如故,自古红颜多命薄,我生得六云一知己足矣!都是我的错,害得你南人北去,湘水蜀山,远离家乡,半生漂泊。如今我们生活略微安定,六云将离我而去,心中何其苦也。”

莫六云惨淡一笑道:“我死以后,希望埋进王家祖坟。但是王家世系家谱,我一无所知,愿湘绮教我。”

王闿运一听,泪水涟涟,对莫六云说道:“湘潭王家祖上是琅琊王氏,刘禹锡的《乌衣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中的王家就是琅琊王氏。这个家族主导了东晋到南朝的历史,名人有王祥、王戎、王导、王敦、王羲之、王献之等。家族之中优秀的人物有一代纯儒王吉,卧冰求鲤王祥,竹林七贤王戎。王吉是战国名将王翦的九世孙,官至谏议大夫。他对后世王氏影响较大,其子王骏、孙王崇在西汉末年都位列三公。王姓子孙世居琅琊国临沂县,琅琊临沂王氏便是王氏郡望的代表。自西汉至唐朝,其后裔均称自己是琅琊临沂王氏,以至于两江、湖广、南粤王姓,均称自己是琅琊世家。”

莫六云有气无力地说道:“难怪湘绮少年击剑学纵横,游说诸侯成割据,都是家传绝学。我死以后,湘绮要将我的骨灰带回湘潭云湖桥,我不愿做他乡之鬼,就是死后也要葬在湘绮身边。只是几个女儿尚未成年,湘绮负担很重。”

王闿运托着莫六云,泪水涟涟,颤声说道:“死别已吞声,生离常恻恻;江南丹橘地,让人常安息。我就带你回云湖桥,再也不出来了,天天陪着你。”

莫六云听后,凄然一笑道:“你我相识时候,我唱的是郭大人的《别桂林》,先生还记得吗?”

“记得。”

“你就给我唱这首《别桂林》吧。”

王闿运点点头,唱道——

莫说舟行疾,骊歌唱未阑;留人千尺水,送我万重山。倚竹思前路,停樽恋旧欢;漓江最高处,新月已成弯。最古桂林郡,相思十二年……

莫六云听着听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微笑。

莫六云去世,对王闿运的打击很大,在廖平的精心照顾下,三个月以后才慢慢恢复过来。过了半年,王闿运向四川总督衙门辞去尊经书院山长一职,带着莫六云骨灰回湖南湘潭。廖平也一起离开尊经书院,沿途护送。

王闿运离开尊经书院那天,学生停课,附近百姓知道以后齐聚书院门口,自发地送王闿运一程。王闿运身无长物,只带了几件旧衣服,三个女儿和莫六云的骨灰,由廖平陪同,惨然离开。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喊声:“送山长!送先生!”

前来送行的学生一齐跪下喊道:“山长一路走好!先生一路走好!”弟子岳森写了一首长诗,边走边唱——

盈盈锦江水,上有万里桥。

迈征从此始,片帆去飘飘。

别泪今正挥,离别古未消。

翩被凤凰鸟,乘时戾山椒。

三岁呈羽仪,万象被光昭。

奋翔一高飞,杳然入层霄。

音微岂不传,跋望亦何辽。

愿借尔云力,振策追扶摇。

王闿运挣扎着从马车上爬起来,看了一眼众多学生和百姓,无力地挥挥手。车夫一扬马鞭,道声“驾”!那马儿立即撒开四蹄,向前奔去。

王闿运回到湘潭云湖桥,择地安葬了莫六云。

湖南人都知道,这些年王闿运在四川讲学,培养了一大批进士,湘人对王闿运去蜀讲学感叹不已,这次回来,晓得他不会再去四川了,纷纷前来云湖桥拜师。王闿运心情不好,只在亲朋好友的推荐中选择了几个弟子,留在云湖桥湘绮楼,由廖平代为教学。

这天,王闿运专门来到湘绮楼听廖平授课。廖平给学生讲的是《八代诗选》,他深入浅出,将诗的承起、平仄、韵律、意境作了细致的分析,末了又点评一些古人的诗作,王闿运听后点头称许。这些弟子中以寄禅、曾招吉、杨庄为代表,他们三个人的诗写得很好。廖平也将他们的诗选出几首,加以点评。

这天晚上,王闿运喊来廖平、寄禅、曾招吉、杨庄一起吃晚饭,席间,王闿运喝了一口小酒,说道:“今天我听了廖平的诗文分析,他的点评非常准确。廖平随我多年,这次又跟我一起到云湖桥,不辞辛劳,他已经得到我的学问精髓,又绝意功名,将来可以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宗师。在廖平身上,湘学、蜀学已合二为一,张之洞在广州开讲广雅书院,我推荐廖平前去岭南传道授业。南粤历来是文化凋敝之地,当年郭嵩焘在广东担任巡抚时,介绍廖平与我相识,不想在四川成就了一段师徒情谊。廖平千里来投,又千里相送,让我感动。为师敬你一杯酒,以表感谢之意。”

廖平一听,赶紧站起来说道:“这些都是弟子应该做的,还劳烦恩师惦记,这杯酒弟子先喝了。”

廖平平时话不多,讷于言,敏于行,其他几个弟子见状,纷纷给廖平敬酒。

寄禅道:“我平时喝点酒,也吃点肉,禅宗是可以喝酒吃肉的。师父说了一番话,一是感谢,二是大师兄可以出山了,可喜可贺。我敬你一杯酒,将来你再寻得好弟子,可别忘了让他喊我师叔。”

曾招吉嚷道:“进师门才几天时间,就想着人家喊你师叔了,你何不早一点出师,也收几个弟子,喊我师叔。”

杨庄是个女弟子,此时也插起话来:“铜匠笑和尚,一时眼光光。大师兄要出师了,大家应该高兴。”

王闿运将胸前的长须捋了一下,说道:“你们几个都要好好学,将来都跟你们大师兄一样出师,去开山立派。”师徒几个说说笑笑,不觉已到深夜。

廖平向王闿运辞行,王闿运将平时的读书札记、文稿、史志等精心挑选了一箱,又请人到湘潭集市上给廖平买了一匹马,充作脚力。

临行前,王闿运又给廖平送了一百两银子,廖平推辞不受。王闿运道:“你我师徒一场,留点盘缠在路上急用,这些年你对我照顾较多,些许锱铢就不必计较了。自湘至粤,山高路远,将来开宗立派,你也要设帐收徒。有什么问题,或弟子北上,只要为师在湖南,都可以来找我。”

廖平听王闿运如此一说,也不推辞了,说道:“多谢恩师,将来弟子的弟子或再传弟子有什么疑难事,弟子定会让他们来拜望先生,请先生受弟子一拜。”

廖平说完,跪在地上给王闿运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道:“恩师保重,他日弟子还会请教老师。”又向寄禅、曾招吉、杨庄等打了个招呼,翻身上马,往南奔去。

王闿运指着廖平的背影说:“我的学问可以传到南方去了。”

江西巡抚夏时,湖南桂阳人,与王闿运是朋友,创办了“江西大学堂”。他得知王闿运从四川返回湖南,专门派人来到云湖桥,请王闿运去南昌任豫章书院山长。王闿运开始不同意,但经不住来人软磨硬泡,遂答应带着寄禅、曾招吉、杨庄一起去南昌看看再说。

夏时知道王闿运到了南昌,出城十里迎接,见到王闿运以后客气一番,立即让王闿运上轿,前往南昌城。到了江西巡抚衙门口,一队鼓乐手早等在那里,鼓乐齐鸣,王闿运和夏时一起并排走进了巡抚衙门,宾主在巡抚衙门坐定后,侍者献茶。

“湘绮师来南昌,实在是江西生员之幸。”

“江西仿照京师,创立江西大学堂,办的是新学。你应该去福州、上海聘请一些留过洋的,或者是外国洋教师前来办学才是。”

“说是新学,我们效仿的是京师大学堂的那一套,但学生还是要参加朝廷科举考试,靠的当然是八股文章和策论试帖。先生的意见,连曾国藩大人、左宗棠大人都言听计从,一一采纳,这些年来在四川举办尊经书院,还教出了一位状元,一批进士,取得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王闿运见夏巡抚将他和曾国藩、左宗棠相提并论,心里非常舒服,面带微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听夏巡抚继续讲。

“江西毗邻湖南,言语、风俗习惯相通,很多湖南人都是从江西搬迁过去的,自古就有江西填湖广一说。今天创办江西大学堂,要从国内聘请一位学问高深、德高望重的学者担任总教习,放眼海内,还有谁能与王先生相比?因此,学堂创立,这总教习的位置一直是虚席以待,只等湘绮师答应。”

夏时已将来龙去脉讲清楚了,王闿运得表态,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回答道:“自从夫人去世以后,我也不想再执掌书院了,我病体还未恢复,恐难担重任,如果误了学生的前程岂不糟糕?”

夏巡抚见王闿运推辞,知道他极爱面子,要当着众人的面多请几次才有效果,就接着王闿运的话说道:“先生大开蜀学,四川举人在这几科殿试中独占鳌头,尊经书院海内传颂。先生写的《湘军志》行文清楚,措辞准确,尤其在写援江西篇时都是事实,绝无半点夸张。”夏时从袖内掏出一本四川版的《湘军志》,“真是一书激起洞庭波,但凭这本书,先生铁笔铮骨,可推为唐朝以后写史第一。”正是:

湘军志传湘军名,凤凰涅槃始更生。

认定壬秋随辇毂,蜀学湘学又同庚。

不知夏时又将如何挽留王闿运,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