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张文祥一直在经营清风客栈,并改名张纹祥,跟湘淮大佬私下保持着联系。
曾国荃非常看重张纹祥的豪侠和仗义,《湘军记》成书以后,王定安专门来到沙土集,给他送了一本金陵版的《湘军记》。
张纹祥知道王闿运写了一本《湘军志》,九帅为何还要写一本《湘军记》,这两本书有什么不同,他一直没有搞明白。张纹祥将这件事想了很久也没想通,后来干脆就不再去想了。
前段时间,山东兴起了义和拳、红灯照,男男女女都来练习。张纹祥在鲁西南一带很有威望,郓城、巨野、嘉祥三县总坛都设在清风客栈,柳生秘密加入义和拳,柳咏美则加入红灯照。
却说邹祥苏自从当上巨野县衙的捕快以后,有事无事的总爱和沙土集的刘二、马三标、邹六顺、猴七等混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惹是生非,尽干一些偷鸡摸狗、爬墙扒灰的勾当。
周怀中在扬州做鞋匠,攒了点钱给他的傻儿子周正实从扬州买了一个媳妇,名叫杨柳。这下江媳妇长得就是俊,平时说话轻言细语,走在路上是一步三摇,活像林黛玉。杨柳腰一摆,沙土集那些后生魂都没了。
刘二想去偷腥,但是杨柳足不出户,刘二没有机会下手。
这天,刘二、猴七找到邹祥苏,猴七神秘兮兮地说:“邹大,沙土集来了一个美女,晓得啵?”
邹祥苏眼睛一亮,问:“什么美女?说来听一听。”
刘二抢着说道:“这个美女叫杨柳,扬州人,人称‘林黛玉’,走起路来风吹杨柳,一步三摇。”
猴七不等刘二说后,站起来学着杨柳的样子,头不动身子晃动,如蛇一样,将屁股摆来摆去。邹祥苏忍不住笑骂:“狗日的猴七,学女人走路,真他娘的像。”
刘二瞪着斗鸡眼应道:“就是,要不要去沙土集看看?”
邹祥苏拍了一下刘二脑门子,骂道:“他娘的,还等什么?”
三人来到周正实家门口瞎转悠,杨柳出门洗衣服,三人远远地跟着。刘二看着杨柳的背影直流口水,眼睛直勾勾的,腿也不听使唤了。邹祥苏咽了一口浓痰,踢了刘二一脚,他才反应过来。邹祥苏交代一番,两人连连点头,分头行动。
过了不久,猴七来到周正实家门口,大声喊道:“正实在家不?”
听到有人喊,周正实出来一看,见是猴七,问:“猴哥有事?”
“昨晚赌钱赢了,请你去吃烧鸡。”
“不去,我媳妇刚才出去洗衣服了,还没回来。”
“难怪刘二跟我打赌,说我喊不动你。这次赌烧鸡我输了,鸡屁股没人吃啦!”猴七叹了一口气,抬脚往外走。
周正实从小就爱吃鸡屁股,涎着口水问:“鸡屁股给不给我吃?”
“只要你去烧鸡店,整只烧鸡都你的,何况是一个鸡屁股?”
周正实歪着脑袋问:“真的?”
猴七赌咒发誓说:“如有反悔,出门让驴给踢死。”
这回周正实信了,两人一同来到沙土集烧鸡店,猴七要了一只烧鸡、一壶花冠酒、一盘老虎菜、一份猪肘子。
周正实接过黄澄澄、香喷喷的烧鸡,朝着鸡屁股狠狠地咬了一口,大嚼起来。猴七摆出六个碗,说:“咱俩三碗不过冈,边吃边划拳。总不能你一个人都吃完了吧。”
“那就给猴哥留一个鸡翅膀?”
两人说着话,刘二进来打招呼,哪里知道两人一见面就吵了起来,而且越骂越凶。
刘二咬牙切齿地骂道:“操你奶奶的猴七,想耍你家二爷不是?”
猴七也不是善茬,跳起来就是一拳。刘二力大,将猴七手腕扣住,反手一扭,将猴七按倒在地。猴七喊周正实道:“他娘的,还不过来帮忙?”
周正实手快,马上抄起一条板凳朝刘二砸去。刘二将头一偏,刚好砸在猴七脑袋上。猴七杀猪似的叫了起来,脑门上鲜血直流。
刘二跳起来喊:“周正实杀人了。”赶紧往外逃。刚到门口,邹祥苏已经踏进烧鸡店,一把将刘二擒住,厉声地问:“杀了人还想开溜?”
刘二摆手说道:“不是我杀的,是周正实干的。”
邹祥苏进门一看,周正实手中还拿着板凳在挥舞,于是大喝一声:“放下板凳,连老子也敢打?”
周正实一愣,见是邹捕头,自然不敢。邹祥苏从小欺负他,现在已经是县衙捕快,他更是害怕,放下板凳,一时怔在那里。
邹祥苏喝道:“在我面前还敢动手,好大的胆子。”说完,将周、刘二人一起锁了,带回巨野县衙,关进班房。
刘二幸灾乐祸地说:“大白天杀人,这下可要牢底坐穿。”
周正实嘴巴并不示弱,说道:“坐穿就坐穿,我还怕你不成。”
“你当然不怕我啦,但是你怕不怕刽子手的鬼头刀?”刘二做了一个杀鸡的动作,拿刀往脖子上一抹,“咔嚓,就这样,你就变成一个无头鬼了。”
周正实最怕人家说鬼,一听到鬼就浑身打哆嗦。刘二接着说道:“鬼是这样的,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眼睛和牙齿都滴着血,一条一尺多长的舌头,吊到胸前,专喝人血。”
刘二边说边惟妙惟肖地表演,嘴巴还不停地喊:“鬼来啦!鬼来啦!”
周正实非常恐惧,喊道:“救我。”
刘二半开玩笑地说道:“救你倒是可以,不过你的媳妇杨柳得陪我睡觉,成不成?”
周正实也想都没想,说道:“成。”
“不准反悔,你要签字画押。”
“好。”
晚上,周正实闭着眼睛装睡,就是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被一阵嗦嗦声吵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恶鬼,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眼睛和牙齿都滴着鲜血,一条一尺多长的舌头,吊到胸前晃来晃去。
周正实大喊:“刘二救我!”
刘二醒来,果然见门外站着一个恶鬼,厉声喝道:“你这恶鬼,要喝人血就找我。”鬼也不吭声。一阵冷风吹来,飘进来一张纸,那张纸上面写着:“自愿书,今日有难,请刘二帮忙,自愿让我老婆杨柳陪刘二睡觉,决不反悔。”
刘二叫周正实按上手印,周正实也不认识字,照着做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门外一阵嘈杂声,仿佛是两个恶鬼在打架。不久,又恢复了平静。
邹祥苏拿着一把杀猪刀,刀口还在滴着血,走了进来,周正实看见邹祥苏这副模样比鬼还可怕,战战兢兢地问:“邹大,刚才看见鬼了吧?”
邹祥苏从腰间取下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问:“是这个东西在作祟吧?”
周正实一看,不是什么鬼脑,分明是牛头,吓得不轻,闭上眼睛说:“邹大,我都依你,别来吓唬我。”
邹祥苏冷笑了几声,一转身走了。
周正实在烧鸡店故意杀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以讹传讹,有人说周正实故意杀人,先杀刘二未遂,又杀猴七,已被押进县衙大牢,等候秋后问斩。
这些消息先后传到杨柳的耳朵中,她急得团团转,也不知如何是好。
隔一日,猴七捂着受伤的脑袋来到周正实家。杨柳开门,猴七进来以后恶狠狠地对杨柳说:“我好心请周正实吃烧鸡,你家男人反而将我打伤,你要赔我药费。”
杨柳小心地问道:“猴哥,那要赔多少?”
猴七伸出一个指头。
杨柳问:“要一两银子?”
猴七摇了摇头,杨柳又问:“十两银子?”
猴七又摇摇头,杨柳道:“难道你要一百两银子?”
猴七又摇了摇头,杨柳急了道:“猴哥,我就是卖了我家房子也不值一百两银子!”
猴七当起了和事佬,道:“我这伤暂放在一边,你男人现在下了大牢,你想不想救?”
杨柳正在为这事着急,问:“怎么救?”
猴七“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说:“你去求邹大不就行了?”
“我不认识他。”杨柳如实说。
“我去请邹大到你家来,你炒几个好菜,温一壶好酒招待一下,怎么样?”猴七决定将好人做到底。
杨柳点头同意了。猴七兴高采烈地来到巨野县衙捕快房,向邹祥苏一五一十地报告了事情经过。邹祥苏将猴七夸奖几句,说他会办事。两人来到沙土集,邹祥苏给猴七一两银子,让他去买一只烧鸡,打几斤好酒,其余的当作赏钱。猴七很快把事情办利索,提着酒和菜,哼着鲁西南小曲《李二嫂改嫁》走在前面。两人来到杨柳家,见厨房亮着灯,猴七使劲捶门,门框“哐啷”直响。
过了很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杨柳贴在门缝边,见猴七身后站着一人,身材魁梧,眼睛圆鼓,灼然有神,料定是邹祥苏了,不好意思地说:“猴哥,请进。”
进得门来,猴七“咣当”一声将门关上了,邹祥苏一屁股坐了下来,杨柳将炒好的时令小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摆上两套碗碟。
猴七将酒和烧鸡撂在桌上,说道:“杨柳,坐下来一起吃吧!”
杨柳脸一红,道:“猴哥,这怎么好意思呢?”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杨柳又转身去了厨房,邹祥苏朝着猴七竖起大拇指,猴七心领神会。
杨柳拿来一副碗碟,三人坐好,猴七介绍道:“杨柳啊,这位就是邹大。”
杨柳给猴七、邹祥苏各倒一杯酒,道了一声福。邹祥苏装模作样地说:“不用客气。”
猴七对杨柳说:“今天你是主人,自己也应该倒杯酒敬客人才是。”
杨柳推辞道:“我不会喝酒。”
猴七向她丢了一个眼神,说道:“不喝不要紧,先倒出来再说。”
杨柳说不过猴七,又有求于他,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猴七拖长声音,假装关心地说:“杨柳啊!你今天请邹大来吃酒,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杨柳轻声说道:“今日请邹大来,有一事相求。”
邹祥苏一听,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窃喜不已。杨柳见邹祥苏不开口,看了猴七一眼。
猴七挤眉弄眼地说:“但说无妨,又没有外人。”
杨柳鼻子一酸,挤出几滴眼泪来,说道:“还不是因为周正实打架的事,请邹大帮忙。”
邹祥苏装腔作势地说道:“这事说好办也好办,只要猴七不告状就行了。俗话说,民不告,官不究嘛!”
杨柳见邹祥苏这般讲,便央求猴七道:“猴哥,你就不要告了嘛!”
猴七皱了一下眉头,说道:“我不告状也可以,谁叫周正实跟我是朋友呢。你喝了这杯酒,我就不告了。”
杨柳见猴七有了口头承诺,双手颤巍巍地举起酒杯,不敢洒一滴,站起来呡了一小口,被呛了一下,咳嗽起来。猴七夹给杨柳一个鸡腿,说:“这杯酒你都不喝完,怕是没有诚意,喝完以后,我说话也算数。”
杨柳听后,一咬牙将酒喝了。
见杨柳喝完,猴七看着邹祥苏问:“杨柳都喝完了,你还在发什么愣?”
邹祥苏的心思都在杨柳身上,怕她摔倒了,经猴七提醒,站起来把酒喝干。
“既然杨柳敬了邹大一杯,说明杨柳有诚意。今天我就不告状了,我愿意陪一杯。”猴七将杯中酒喝了。
一杯酒下肚以后,杨柳胃里翻江倒海,勉强坐下来,脑壳晕晕的,只见猴七和邹大的影子越来越模糊,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猴七和邹祥苏也不着急,相互敬酒。
不久,听见杨柳发出轻微鼾声,邹祥苏估计药性已经发作,摸了她一下脸蛋,见没有什么反应,朝猴七使了一个眼色。猴七会意,两人一个抱胳膊,一个抱大腿,将杨柳抬到**。猴七见事已办完,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反手将门关上,站在门口把风。
杨柳一觉醒来,见自己的衣服被脱光,旁边还睡了一个男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邹祥苏。想起昨晚的事,她暗自垂泪,嘤嘤地哭了起来。哭声吵醒了邹祥苏,他翻过身来,问她为何哭。杨柳也不吱声,邹祥苏见心上人哭泣,装模作样地问:“你的事我都已经答应给你办了,还哭个甚?”
杨柳这才止住泪,哀怨地说道:“邹大,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要好好待我。”邹祥苏自然满口答应,两人继续翻云覆雨,又快活了一回。
次日早晨,日上三竿,邹祥苏方才起来,见猴七在大厅里面趴在桌子上面沉睡未醒,便叫醒他,一起去了巨野,还给了十两银子当赏钱。
猴七接过银子,邹祥苏附耳说道:“猴七,我天天去沙土集跟杨柳偷偷相会,终非长久之计!”
猴七问道:“邹大还要怎么着?难道还想跟杨柳做长久夫妻?”
邹祥苏恬不知耻地说道:“正是。”
猴七笑着给他支招道:“那好办,明天我去县衙告状,让县太爷将周正实充军发配。”
邹祥苏击掌赞道:“好,七哥精明,办成此事,另外有赏。”
猴七喜道:“谢邹大。”
两人找个酒楼,如此如此地谋划一番。
这些日子,邹祥苏和猴七每天晚上都要买上一点酒菜到杨柳家,杨柳有了第一次,于是就有第二次,她从心理上慢慢地喜欢上了邹祥苏。
一个月以后,巨野县令升堂,判周正实故意杀人,刺配沧州。
隔了几天,邹祥苏派人抬来一顶小轿,将杨柳接到巨野县城,另寻了一处隐秘房子住了下来。
这天傍晚,猴七、刘二、马三标、邹六顺、邹祥苏等在沙土集吃烧鸡庆功,忽然一道黄色的闪电从店门前飘过,猴七眼尖,喊道:“快看,千里追风黄骠马。”
邹祥苏张口骂道:“他奶奶的,还不快追。”
猴七反应极快,几步跨出店门,那一人一马已经朝清风客栈方向跑去了,眨眼间无影无踪,地面上只留下一串马蹄印。
猴七垂头丧气地回来,边走边嘟囔道:“他娘的,跑得比卢俊义那匹照夜玉狮子还快。”
邹祥苏乜着眼问:“看清楚了?”
猴七拍着胸脯答道:“看清楚了,朝清风客栈方向去了。”
刘二事事诸葛亮,非常肯定地说:“那匹马上的今晚肯定在清风客栈打尖。”
猴七眨了眨眼睛,反问一句:“如果不打尖呢?”
“如果不打尖,我输给你一只烧鸡、两斤好酒。”
刘二出了价码,他跟猴七打赌每次都是如此。猴七问:“两只烧鸡,四斤好酒,你敢不敢赌?”
刘二泼劲上来了,说道:“赌就赌,如果在清风客栈打尖,你敢不敢去将马偷来卖了,银子平分?”
猴七怕对方输后耍赖,说道:“请邹大做个见证。”
邹祥苏道:“如果是千里追风,你给我偷来,我赏给你五十两银子。”
猴七应道:“得了,看我的,你们就在烧鸡店里等着,我去清风客栈打个转就回。”
却说谭嗣同离开济宁以后,过了运河,朝嘉祥方向走来,沿路打听清风客栈。有人告诉他要到巨野田庄镇才能搞得清楚,于是他骑马朝巨野方向而来,到达田庄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照在巨水河上,倒映的树影也显得非常安静。
有人告诉他,顺着巨水往北走,经过迷魂桥,前方是沙土集,沙土集以北就是清风客栈,路程不远。
谭嗣同谢过,朝沙土集方向奔去,半个时辰以后到了迷魂桥。前方隐隐约约有一个小集镇,那就是远近闻名的沙土集。
过了桥,只见一个老农正朝着迷魂桥的方向走来。谭嗣同下马,向老农施了一礼道:“请问老人家,前方可是沙土集?”
老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答道:“是哩!前方就是沙土集,明日就要赶集了,客官可是来赶集的?”
谭嗣同回答道:“我到贵地会友,他开了一家清风客栈,老人家可知道?”
“是张大善人的客栈吧?外地的客人都是来找他的。”老农顺手一指道,“过了沙土集烧鸡店,前方不远就是。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就是了,老远就可以看到客栈的旗帜。”
谭嗣同谢过老农,翻身上马,一个响鞭,那马又撒开蹄子朝前奔去。
过了沙土集,再往前走,前方果然有一座小山岗,山岗旁边有家客栈,绣旗上面飘着斗大的“清风”二字,老远就看得到。
谭嗣同勒住马头,“吁”的一声,那匹马嘚嘚地跑到清风客栈前面。店小二见来了客人,连忙出来招呼:“客官住店?”
谭嗣同点了点头。
小二朝店里面喊了一声:“来客咯!”
店内又出来一个小二,朝谭嗣同打招呼:“客官,我这里有上好的客房,给你开一间?”
谭嗣同答应了,那小二牵过黄骠马朝马厩里去了,谭嗣同随另一个店小二进了清风客栈,在大堂里面寻个椅子坐了下来。只见大堂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字画,谭嗣同睃了一眼,墙上挂的有曾国藩、曾国荃、李鸿章、左宗棠、彭玉麟、丁宝桢、刘铭传、王定安等人的字画,大厅正中画有一只吊睛斑额的下山猛虎。
谭嗣同看完心中有底,这是张纹祥开的清风客栈。
谭嗣同扭头问道:“麻烦小二哥,向你打听一个人。”
店小二答道:“客官要打听谁?只管问,这方圆十里没有我不熟悉的。”
谭嗣同说了一声“好”,又问道:“你可知道张纹祥?”
店小二听后脸色一变,马上不吭声了,只管把算盘拨得哗啦啦直响,过了一会儿,一位精壮的黄脸中年汉子出来问道:“客官贵姓?”
“姓谭。”
“何方人氏?”
“湖南浏阳。”
“为何要找张纹祥?”
“家师与张掌柜是朋友,我路过山东,特来拜望。”
“令师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姓王名闿运,湖南湘潭人。”谭嗣同说完反问一句,“请问店家如何称呼?”
“在下柳生,是这里的主管。”柳生又吩咐店小二说,“好好招待这位客官,我去去就来。”
“好嘞。”店小二答应一声,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柳生亦朝谭嗣同挥挥手,告辞而去。
谭嗣同随店小二来到客房,客房在院内靠右边二楼,站在二楼的窗户旁边,可以看清整个院落,尤其是通往沙土集方向的大路看得一清二楚。客房布置得十分雅致,显然是接待贵客的地方。一张两米宽的大床放在房屋中间,窗台前放了一张书桌,旁边放了四把雕花太师椅,地板上铺了大红色地毯,洗漱间、立柜家具一应俱全。
谭嗣同解下佩剑,放下行囊,泡了一壶碧螺春茶,等候柳生回来。
不一会儿,店小二慌慌张张地前来报告:“客官,大事不好了。”
谭嗣同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别急,慢慢说。”
那小二猛喝了一口,舔着嘴唇说道:“刚才小的去马厩给你的马喂饲料,发现你的马不见了。小的跑到门口一望,只见一个偷马贼骑着你的马朝沙土集方向去了,客官赶快去追吧!”
谭嗣同一听,取了长剑,在马厩上解了一匹青骢马。他翻身上马,然后朝马屁股狠加几鞭,那马负痛长嘶,朝沙土集方向追去。
谭嗣同追到烧鸡店门口,见黄骠马被拴在店门口的马桩上,几个人正围着马指指点点。于是他飞身下马,站在路边,指着那三人斥责道:“呔!哪里来的盗马贼?敢盗我的黄骠马,报上名来!”
猴七嘴快,骂道:“操你奶奶的,谁盗你马了?”
刘二看见对方只有一人,还是个病恹恹的少年,仗势骂开了:“操你娘!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满沙土集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刘二爷。”
谭嗣同并不示弱,出唇相讥道:“盗了我的马,还敢骂人,这天底下有没有讲理的地方了?”
“老子的拳头就是理,不相信的话,看老子怎么揍你。”刘二晃了一下拳头,骂骂咧咧,然后怪叫了几声,挥着拳头打来。谭嗣同头一偏,右手一搭,侧身顺势一带,刘二便扑倒在一堆马粪上,来了个嘴啃粪。
见刘二吃亏,猴七抄起一根木棒朝谭嗣同脑门横扫过来。谭嗣同一个铁板桥躲开了,木棒一头砸在地上。猴七虎口震得发麻,干脆将木棒扔在地上,又快步退回店内操家伙。
邹祥苏拔出腰刀虚晃一下,恶狠狠地说:“两个没用的东西,让开,看老子怎么收拾他。”说完先是一招“泰山压顶”,接着一招“老树盘根”,虚虚实实地劈了好几刀,均被谭嗣同一一躲过。
马三标、邹六顺从店内跑出来,猴七手中多了两把剔骨尖刀。
邹祥苏正面攻击,猴七、刘二从两边包抄,一齐扑向谭嗣同。谭嗣同不慌不忙,将长袍系起,抽出长剑,长啸一声,那黄骠马跟着嘶鸣,几个人吓了一跳。
只见谭嗣同挽了一朵剑花,长剑划出一片银光,正是天山寒涛剑法,亦守亦攻、寒光点点,一把长剑变成了数十把长剑。剑到急处,如钱塘怒潮;银光飞洒,如滔滔黄河水,连绵不断,让对手丝毫没有喘息之机。
邹祥苏、猴七、刘二哪里见过这些招式,手上家伙一齐脱手飞出,手腕鲜血淋漓。谭嗣同凌空几个飞脚,先后将他们踢翻在地,又抢上一步,将邹祥苏踩在脚下,喝道:“一伙盗马贼,还想杀人越货,今天废了你。”
此时,数骑由远及近飞奔过来,为首的正是柳生,老远就喊道:“谭壮士手下留情!”
谭嗣同回头一看,柳生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收脚骂道:“还不快滚!”
几个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个龇牙咧嘴,见柳生过来也不打招呼,朝几条小巷分头奔去,顷刻不见人影。
柳生跳下马来说道:“谭壮士好身手,我来介绍一下后面两位朋友。”
谭嗣同将长剑插入剑鞘,一男一女也下了马。谭嗣同这才看清那男的是一位老者,五十多岁年纪,穿一件灰色夹袍,腰间束一条黄绸巾,胡子花白,身板结实,颧骨突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时射出一道精光;那女的也就三十岁,红头巾裹头,一套浅蓝色的衣衫,干净利落,看上去英姿飒爽。
柳生朝那老者一指,介绍道:“谭壮士,这位就是你要找的张掌柜。”
谭嗣同朝张纹祥行了一个礼道:“在下浏阳谭嗣同,久仰张掌柜大名,今日特来拜望。”
张纹祥赞道:“谭壮士身手敏捷,刚才几招制敌,快如闪电,又能恰到好处,让人佩服。”
谭嗣同谦虚回答道:“张掌柜过奖。”
柳生又朝那女的一指道:“这是舍妹柳咏美,巨野的红灯照,有名的女英雄。”柳咏美朝谭嗣同一笑,抱拳施礼,谭嗣同还了一礼。
柳生朝张纹祥看了一眼,说道:“张掌柜、谭壮士,一起去清风客栈细说如何?”张纹祥点头称好。
谭嗣同将黄骠马的缰绳解开,翻身上马,柳生将谭嗣同骑的那匹马牵着,一起离开沙土集,朝着清风客栈方向奔去。
一行人来到清风客栈,早有店小二迎到门口。柳生唤那小二将马牵入马厩,重新入座,店小二上茶,四人坐定后,谭嗣同说道:“今日得见张掌柜,真是幸运得很。”
张纹祥回道:“惭愧,令师可好?”
谭嗣同说道:“如张掌柜一样,吾师身体硬朗得很,他在我面前常提起张掌柜,说你是个大英雄。”
张纹祥却漫不经心地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不值得一提。谭壮士年轻有为,身手不同凡响。”
柳咏美眼波一闪,说道:“刚才看见谭壮士使的剑法怪异得很,我看得眼花缭乱,中原武林门派没有如此套路。”
“刚才使的是天山寒涛剑法,早些年我游历新疆,跟天山派学的。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谭壮士太谦虚了,明天赶集,有义和拳、红灯照集会,请谭壮士表演一路天山派剑法给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可以,只是让众人见笑啦!”
“哪里,我们要大开眼界了。”
“你们是如何认得张掌柜的?”
张纹祥接过话题说:“我和柳生的父亲是老朋友,他是沙土集柳庄庄主,办了一个窑场,年轻时我们互相来往。那年有缘碰上令师,投了湘军,在曾大帅帐下效力。后来我回到山东,在沙土集边开了一家小客栈。如今年纪大了,就让柳生经管,也落得个逍遥快活。”
众人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店小二来报:“禀掌柜,酒菜都已准备好,请大家入席。”
众人重新回到席上,按宾主位置坐好。桌上盛着的全是山东菜:酱胛骨、冷盘驴肉、醋熘土豆丝、凉拌老虎菜、油炸花生米、羊蝎子火锅、红烧黄河大鲤鱼,还有一盘大馒头,一坛花冠酒。
店小二打开酒坛,顿时酒香扑鼻,他给每人倒了一碗,然后退下。张纹祥重提往事:“我与湖南人有缘,得益于令师。想当年,令师也是骑一匹黄骠马来到本客栈,那马是匹御马,被我兄弟看中,上演一场盗御马,不想被他的两个手下发现,一番较量,我输得心服口服。在令师指点下,我带着令师的亲笔信,前往安徽祁门大营投奔涤帅。那天晚上,我们才到达祁门,祁门大营已被刘官芳偷袭,涤帅率数十骑突围,不料半路上又被一股太平军袭击。正在危急关头,我等三人赶到,杀退了长毛,当时我并不知道被救之人就是涤帅。涤帅不忘旧情,提拔我等三人为亲兵,由韩正国带领,我将令师书信送给涤帅,涤帅看后对我等慰勉有加。后来组建淮军,涤帅将我等三人调拨给李鸿章,我们随李大人去肥西,招募刘铭传、周盛波等武装,又随李大人去了上海,然后是兵围苏州,半年以后,苏州城中太平军弹尽粮绝,我部率先进城。”张纹祥说到这里,便停下来道,“难得谭壮士来山东,大家先干了这碗酒,给谭壮士接风!”
张纹祥与谭、柳碰了一下碗,将酒干了,谭嗣同也是一饮而尽。
柳生见柳咏美听得津津有味,提醒道:“还不倒酒。”
柳咏美会意,给张、谭各倒了一碗酒,柳生也将一碗酒干了。
张纹祥趁着酒兴继续说道:“以前我从不在外人面前提及往事,今日高兴,谭壮士也是性情中人,为了湘军,我连命都豁出去了。”
谭嗣同站起来说道:“我敬老英雄一碗酒。”
张纹祥制止道:“你暂且放下,待我先将三碗酒喝了。武松在景阳冈喝酒,三碗不过冈,山东人喝酒要先来三碗。”
张纹祥将第二碗酒喝干,谭嗣同暗赞好酒量,端碗一干到底,柳生也不示弱,将酒喝了。柳咏美见他们喝酒痛快,先给每人来了一个酱胛骨,又给每人碟子上放上一个羊蝎子。
谭嗣同话锋一转,问道:“江南一带传得沸沸扬扬,说金陵刺马跟老英雄有关,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属实?”
张纹祥摆摆手说道:“此事已过去多年,我也受了不少冤屈,都是兄弟窝里斗,见不得人,不提也罢。”
谭嗣同见张纹祥如此说,也不好再问什么。
柳生打圆场道:“老英雄提议的三碗酒,大家一起喝了罢。”
谭嗣同说声好。张纹祥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像你们这般年纪,我是刀山火海都敢闯,已经死过好几回了,干了这碗酒,大家随意。”
张纹祥一口喝完,亮了一下碗底,果然滴酒不剩。
喝完后,张纹祥自顾自大嚼酱胛骨,也不管谭、柳二人如何。两人将第三碗酒喝完,大口吃菜。
接下来柳生跟谭嗣同连干三碗,谭嗣同越喝越精神,柳生倒吃不消了,两个眼皮不住地打架,实在忍不住,趴在桌子上面打起呼噜来。
沙土集赶集正是逢七,连续三天,周边郓城、嘉祥、巨野三县的农民都带着农副产品到这里来交易。
这天,柳庄主在窑场破例杀了几只羊,一大早就架起了几口大锅,专熬羊杂汤。几个伙计在旁边忙忙碌碌,只要是义和拳、红灯照男女,中午都可以来免费吃一顿羊杂汤。窑场上设有拳坛,有师傅教拳,也有拳友练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午时三刻,张纹祥亮相拳坛,他抱拳向众人说道:“各位乡亲,各位拳友,今有湖南浏阳谭壮士登坛,以武会友。我与三县坛主商量,由谭壮士表演一套拳剑,供大家欣赏。”
众拳友一听有人表演,主动让开场子。
谭嗣同上场,一个摆头,然后侧身亮翅,打了一套巫家拳。
巫家拳起源于湘潭,是南派拳术的一种。只见他踢、勾、拿,一招一式不紧不慢,十分有力。拳架紧凑,势势相连,环环相扣,没有停顿。一套巫家拳打完,谭嗣同面不改色心不跳,收势以后,赢来一阵掌声。
掌声未了,谭嗣同又抽出长剑,使出天山剑法的回旋连环剑法二十四式,只见谭嗣同撩、拨、刺、点,凌厉无比,剑光霍霍,缤纷飞舞,上下盘旋,进退有节,起落变化不断,让人难以捉摸。所有招式一气呵成,人剑合一,最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四周喝彩声一片。
谭嗣同朝众人抱拳行礼,退出拳场,柳生拉着他到各县分坛走一走看一看。
原来柳生也是义和拳的三大坛主之一,主要联络巨野的义和拳,红灯照则由柳咏美负责,手下已秘密发展了数百人,还在各乡村设立了十八个分坛,每个分坛有数十人不等。
这些日子,谭嗣同和柳生在一起喝酒、打拳、击剑,成了无话不谈、十分要好的朋友。
谭嗣同要离开山东了,张纹祥、柳生、柳咏美等将他送到沙土集迷魂桥。巨水河边,谭嗣同和张纹祥、柳生、柳咏美一一道别。
柳生无限感慨,说道:“谭君如果再来山东,清风客栈继续相聚。”
谭嗣同却是豪气干云,坦言说道:“那是必须的,大丈夫行走天地间,自然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日谭某若有异闻,请大家留意便是。”
谭嗣同告辞,策马往南而去。望着谭嗣同远去的背影,柳生怅然若失。
十天以后,谭嗣同从山东来到武昌,到湖北巡抚衙门向父亲谭继洵报告京师情况,父子一起喝茶聊天。谭嗣同说:“父亲,我按照您的安排,已到吏部参加了考核,成绩优等。”
谭继洵抚须说道:“我从京师邸报中获得知,复生这次考得不错,今后还要继续努力。”
谭嗣同又将山东之行跟父亲说了,谭继洵面带惊疑道:“真是没想到,当年金陵刺马案还有这么多隐情。反正这是一桩无头案,朝廷也不追究了,马新贻死得并不冤。”
谭嗣同眉毛一扬,说道:“朝廷害怕激起兵变,反而不敢查了。”
谭继洵点头说道:“复生说的极是,殊不知湘绮先生在这件事上是未卜先知。湘绮世外高人,这次回浏阳还是要去虚心学习,不负左帅一番美意。”
谭嗣同答道:“谨遵父亲教诲,以后大事按父亲的意愿行事便是。”谭继洵还有公务要忙,示意儿子早点休息。
且说谭嗣同在武昌住了数日,回到浏阳,与唐才常见面以后,又去拜访了启蒙塾师欧阳中鹄。谭嗣同幼时多病,几个兄弟姐妹都未成年就相继染病去世。谭继洵怕谭嗣同夭折,从小就将其寄宿在欧阳中鹄家中,欧阳中鹄是谭嗣同的启蒙老师。
谭嗣同回到湘潭,王闿运自然高兴,谭嗣同给王老师带来了不少湖北特产,并讲了京师、山东见闻。
王闿运向谭嗣同祝贺,说道:“复生机缘不错,在京萌恩,省下了许多宝贵时间。科举路上,有些人皓首白发,终其一生,也不见得可以博取功名。张纹祥也是异数,他在金陵刺马不死已是奇迹,居然能全身而退,山东会、道、门出现,是国家走向混乱的表象。”
谭嗣同困惑不解,问道:“何以见得?”
王闿运以手拈须,言道:“远的不说,就说嘉庆年间的白莲教,道光年间的拜上帝教、天地会、洪门都是起于民间。”
谭嗣同争辩道:“义和拳、红灯照都是群众自发的。”
王闿运顺着话题说道:“正是如此,他们已经秘密结社了。如果山东发生水灾、旱灾,庄稼颗粒无收,统治者又不爱惜老百姓,无休止的徭役,沉重的苛捐杂税,大家都活不下去了,自然有人借机生事。道光朝洪、杨就利用拜上帝教,在广西金田起义。这还不是因为贪官太多,这些贪官为了自己过得富足,自然不顾老百姓死活,拼命搜刮,穷人家已经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统治者只要不去欺压、剥削老百姓,让老百姓有活路,有盼头,那么谁愿意提着脑袋去造反呢?”
王闿运的一番话娓娓道来,谭嗣同听后连连点头。
王闿运又问:“何谓孔孟之道?”
谭嗣同答道:“孔孟之道说的是以孔子和孟子为代表的儒家理论思想体系。”
“复生回答得好。”王闿运道,“孔孟都反对暴政,主张仁政,讲求仁者爱人。复生可以专攻一门学问,叫‘仁学’,孔子是‘圣人’,孟子称为‘亚圣人’,何为‘圣人’?”
谭嗣同不假思索地说:“通晓万事万物的人称为圣人。”
王闿运点头称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荀子出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时说,圣人是指知识完备,至善之人,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湘军攻陷南京,我劝涤帅自立,他没有同意,说只愿做一个圣人足矣,空负我一腔热血。”
谭嗣同听先生骤然谈起往事,问:“后来呢?”
王闿运诙谐地笑道:“后来我从南京回家,做了湘中农人,学姜子牙,等你这条鱼儿来上钩。”
谭嗣同站起来一揖道:“多谢先生教诲,只是弟子悟性迟钝,怕一时难以学成。”
王闿运示意他坐下来,说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成败皆有天数,只要努力去做,方可无悔矣。湘绮楼有《史记》《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这些日子你在这里阅读,里面有我的批注和心得体会,复生逢单日晚上子时到书房与我交流。”谭嗣同答应了。
在湘绮楼的这段时光,谭嗣同十分珍惜。明年春暖花开,湘绮师又要去南昌,能跟先生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谭嗣同起居有节,白天读书,晚上与先生谈论各种问题,有时是时政要闻,有时是史实轶事,有时也谈诗文,有时也谈湘军。
这天晚上,谭嗣同跟先生谈《史记》,说:“高祖立国之后,人口锐减,社会经济遭到摧残,他是用什么方法来处理这些问题的?”
王闿运回答道:“自高祖开始,汉朝实行无为而治,与民作息,文帝、景帝又轻徭薄赋,西汉初期社会经济得到迅速发展,史称文景之治。”
谭嗣同拧着眉头,又问道:“什么是无为呢?”
王闿运答道:“所谓的无为不是无所作为,而是要顺应道,不妄为。”
谭嗣同继续问道:“什么是道?”
“道是老子哲学的核心,是大自然运行的客观规律。研究道的人很多,真正集大成者是东汉时期的河上公。曾文正立志做一个圣人,之所以后世有人称他为圣人,是因为他可以把别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经过他推荐的督抚就有几十位,司道州县官员不计其数。他功成不自我夸耀,而是按朝廷的旨意裁军,让湘军将士回乡后有安置,阵亡的有抚恤,故而,并没有因为曾文正公的去世,他在湘军中的功绩随他而去。”
王闿运说起曾国藩,如同泄闸的洪水,滔滔不绝。谭嗣同非常喜欢听王闿运谈论曾国藩的为人处世之道,他认为将来应以曾国藩为榜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王闿运天南地北说了一通,又跟谭嗣同谈起《湘军志》——
湘军的理论基础是湘学,尊崇程朱理学,注重经世致用,简称为经济之学,它包含了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技术等多个方面。曾文正将其概括为官制、财用、盐政、漕运、钱法、冠礼、婚礼、丧礼、祭礼、兵制、刑律、地舆、河渠十四项。理学大师唐鉴、姚鼎认为义理、考据、辞章三门都不及经世致用之学,故而他们将该学问并入理学。道光年间,经世致用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有陶澍、林则徐、魏源,他们在江苏兴修水利,清理财政,整顿漕运,取得了一定的成绩。陶澍担任两江总督以后,治理两淮盐政,成果显著,淮南实行了纲盐之法,北票盐之法,都被朝廷定为制度。魏源辑录了《皇朝经世文编》,由贺长龄刊刻发行以后,风靡全国。曾国藩建立湘军的时候,是以王錱、罗泽南的湘勇为基础,仿照戚继光的练兵方法,进行军事训练。不过王錱跟曾国藩的一些思想有冲突,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好。有一次,曾国藩命令王錱招募两千乡勇,但是王錱趁机会招募三千人,想独立。曾国藩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没有善罢甘休,动用了各种手段,最终把王錱踢出湘军。没有曾国藩这个靠山,王錱也不怕,他通过骆秉章、左宗棠的关系,自己组建一支队伍,被人们称之为老湘营。在后来与太平军的战斗中,老湘营经常奇兵迭出,多次以少胜多。南京城破后太平天国余部负隅顽抗,又是老湘营奉命出征,剿灭了太平军余部。因为老湘营跟左宗棠的关系比较好,所以在左宗棠出征新疆的时候,老湘营作为主力参战,打得叛军闻风丧胆。收复新疆以后,老湘营因为缺钱少粮,加上大规模裁撤,所剩无几。
老湘营战斗强悍,但是最后没有被人记住,主要是因为老湘营没有一个强硬的后台。湘军、淮军、蒙古骑兵,他们的战斗力不一定比老湘营强,可是他们都闻名于世,主要是人家在朝廷里势力更大而已。正是:
好笑邹生乃害虫,为非作歹已成疯。
任凭用尽心机术,仗剑而行有嗣同。
不知王闿运又要教谭嗣同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