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十二回 胡有禄兵阻东安 陈金刚劫狱祁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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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开、李文茂在广州与清军斗得死去活来时,广西的朱洪英、胡有禄也收到石达开、罗大纲的来信,请他们率师北上,并且联合广东的陈、李出兵湖南,拟在湘、鄂、赣地区与太平军会师,打通两广通道。

咸丰四年闰七月,朱洪英、胡有禄率领天地会人马攻打湖南永州;甘先、何六出兵进攻郴州、桂阳;陈金刚出兵连州,攻打临武。一时间,湘南烽烟四起。

骆秉章收到警报,与左宗棠商议。左宗棠马上调兵遣将,命令黄文琛守永州,防止广西天地会人马从湘桂官道进攻;王錱守江永,防止天地会人马出兵富川;陈立纪守零陵,受黄文琛节制;衡永道文格守衡阳,赵永年守临武,王葆生守郴州,李辅明守桂阳,调周云耀守江华。东安离广西最近,江忠济守东安,以拒朱洪英、胡有禄,骆元泰为后备军。

陈亚贵死后,朱洪英在东安渌埠头隐藏了一段时间,又在东安邻县全州、灌阳等地秘密发展会员,建立公义堂,在湘、桂边界拥有三四万人马,结交了不少江湖好汉,胡有禄就是其中之一。

胡有禄,广西武宣人。身高力大,是一个贩卖私盐的贩子,他使一把宣花斧,重六十四斤,骑一匹紫骝马,远近闻名,是武宣天地会首领。道光二十六年七月,在陈亚贵的指挥下,胡有禄率兵攻打湖南宁远,遭到失败。但他并不甘心,与哥哥胡有福、好友罗大纲一起攻阳朔,又遭失败。胡有福被俘,被押到桂林斩首示众。

自洪大全被俘,太平军离开广西以后,天地会一直处于离散状态。朝廷苛捐杂税严重,又到处搜查太平军、天地会余党。一时间,风声鹤唳,不少义军家属被关入大牢,有的还被杀头。

九月初,朱洪英领导天地会一千多人在兴安起义,胡有禄率数百人来投,何贱苟也从湖南道县率军来投。几天以后,朱洪英与邓正高的起义军一起攻克灌阳县城,建立起“升平天国”,奉“太平天国”为正朔。朱洪英称镇南王,胡有禄称定南王,何贱苟、邓正高管理内部事务,仿明朝官制设立文武官员。

天地会起义以后,人马发展很快,升平军转战桂北各地,攻村夺寨,队伍很快发展到一万多人。又与广东陈开、李文茂,贵州张秀眉、徐廷远遥相呼应,成为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

朱洪英以南岭为根据地,转战湘、粤、桂,太平天国广西余部黄金亮得知天地会起义,也率军来投。升平天国、大成国与太平天国遥相呼应,势力大增。东起萌渚岭,西到大苗山,广大的桂北区域内,“升平天国”的战旗迎风飘扬。

不久,胡有禄又认识了“南拳王”常万春。常万春虎背熊腰,卷发短髭,常年行走江湖,豪气凌云,与罗大纲是好朋友。他行军打仗从不马虎,却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南拳王”,原因是“怕耳朵”,用广西话来说就是“怕老婆”。

常万春的老婆白云歌,广西藤县人,是一个典型的大脚女人。她在红船上吃百家饭长大,姿色、武艺皆是上品,在佛山鸿胜武馆与人过招时没有对手,馆长张炎对白云歌评价非常高。

常万春虽然武艺高强,却不敢染指其他女人。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被人抬到妓院,白云歌闻讯打到妓院,老鸨劝止不住。常万春惊醒,开门一看,见夫人柳叶眉倒竖,气势汹汹,吓得又缩了回去。

白云歌野性大发,喊道:“常万春,你给老娘滚出来,我数一二三,你要是不出来,有你好看。”常万春还是不敢出来,白云歌捡起一块砖头开始猛砸窗户。

常万春怕事情闹大,老老实实出来,高举双手成投降状,说:“请老婆大人饶过我一次。”

白云歌拧着他的耳朵,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离开了妓院,临走前,她又将那个倒霉的妓女抽了一鞭子。常万春回家以后,被罚跪了一夜搓衣板,白云歌才饶过他。从此以后,常万春再也不敢在外面拈花惹草。

咸丰五年太平军西征武昌,罗大纲派刘成璟回广西联系朱洪英、胡有禄、常万春,邀请他们率领天地会人马进入江西与太平军会合。刘成璟见到朱洪英、胡有禄说明来意,朱洪英同意与太平军会合,自称太平天国后营,向江永县城发动进攻。

升平军占领广西恭城、富川以后,朱洪英、胡有禄号召湖南、两广的天地会一起支援太平天国,又出兵湖南,进攻道县。

王錱率湘军赶到,升平军被迫从道县撤出,一路退回广西。复与邓正高、汪三源联合,克富川县城,杀知县济昌、典史宋履元,又克灌阳,击毙守备夏文龙,军威大振。

王錱、刘长佑两军向连州发动攻击,刘坤一说:“贼军前来接仗,连州兵力势必空虚,何不领一支奇兵从小道袭击连州城?”

王錱点头称是,派陈士杰、王开琳率精兵两千绕到升平军背后,准备袭击陈金刚。

王开化在马上擎着铁枪,前来骂道:“城上的人听着,将会匪首领陈金刚交出,我便退兵。若是执迷不悟,便叫城楼火起,玉石俱焚。”

守城士卒不敢露头,更无一人答应。王錱吩咐士卒架起云梯攻城,王开化捷足先登,士卒一起呐喊而上,很快攻陷连州。陈金刚往西败走,又被陈士杰、王开琳伏击,逃到了华石尖。只见山后拥出一百多人,为首一人骑着黄骠马,头裹黄巾,身穿战袍,拿着一把三十斤重的铁背大砍刀,陈金刚大惊失色,只听那人大声说:“我是洪大全手下部将黄廷元,在此打家劫舍为生。”陈金刚大喜过望,招为部下。

王錱、刘长佑两军一路追至江永,胡有禄半路截住,两军厮杀,激战半日,胡有禄支持不住,逃往富川,王錱乘势收复江永。

王錱又对富川发动攻击,胡有禄坚守不战。陈金刚从连州来助,湘军久攻不下,回防江永。

陈金刚逃到宁远后又攻下江华,与朱洪英连成一片,声势复振,扬言进攻衡阳。消息传到长沙,骆秉章怕衡阳有失,传令王錱退守衡阳,拱卫长沙。

不久,陈金刚内部分裂,王錱出兵江华,众将士扬起湘军大旗,陈金刚弃城而逃,王錱收复江华。

朱洪英、胡有禄率升平军从宁远来助,看见江华城门楼上站着王錱,退守宁远。又觉得不踏实,复回灌阳。王錱进驻宁远,出榜安民。

王錱进攻灌阳,对周云耀、王开化说:“我军远来,敌众我寡,出奇兵方可取胜。”周云耀、王开化连称有理。

王錱摊开地图,又说:“灌阳城东有一座山名叫松树山,云耀引一军埋伏山左,开化引一军埋伏山右,吹角为号,敌人来时,一齐攻打。”二将领命而去。

三天以后,王錱命营官王开琳纵马挺枪前来挑战,胡有禄率军来迎,两军对峙。朱洪英睁开丹凤眼,问:“谁可出战?”部将杜桂芳越众而出,双方交战,一番恶斗,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正是:棋逢对手难藏幸,将遇良才好用功。

天地会人多势众,又在家门口作战,杜桂芳在主帅面前争功,王开琳抵挡不住,引军回撤。王錱截住,假装厮杀一阵,一齐败走,沿途丢下不少器械,天地会士卒都来争夺。此时角号四起,周云耀、王开化各率一支人马杀出,王錱、王开琳返身杀回,三路夹攻,朱洪英不支,掉头就逃。湘军一路掩杀,追至灌阳城下。

朱洪英人马虽多,都是新聚之众,没有训练。王錱压住阵脚,令王开化出马挑战,朱洪英令元帅何洛花出战。何洛花紫驹花斧,出来交战,不到二十个回合,被王开化挑于马下。弟弟何洛云见哥哥被杀,拍马舞刀前来报仇,未及三合又被王开化削断了三根手指,拨马便逃。王开化岂容他逃脱,把枪带住,勒定马头。左手拈起弓,右手拔出箭,弯弓如满月,放了一箭。正中后心,何洛云翻身落马。王开化飞马赶上,朝咽喉复挑一枪,当场身亡,天地会无人敢战。王开化准备冲阵,被天地会乱箭射回,王錱怕王开化有失,鸣金收兵。

朱洪英自知不敌湘军,高垒不出,任凭湘军叫骂。

东安居湘江上游,地势险要,升平军到达紫溪,团总蒋捷豹抵挡不住,败走东安。升平军俘虏了数十人,胡有禄将他们安慰一番说:“你们都是劳苦百姓,不要为官军卖命。”将他们全部放走,沿途村庄丝毫不去侵犯。升平军过湘江时,船只布满江面,旗帜、铠甲在阳光下交相辉映,胡有禄身材高大,一脸络腮胡子,威风凛凛。

东安知县赖史直为官清廉,深得民心,早有防范。胡有禄率军到东安城东,见几个百姓在城门口低头扫地,不慌不忙,以为赖知县已弃城逃走,率军进城。刚到城门下,城里一阵梆子响,城内伏兵齐起,箭如飞雨。升平军猝不及防,人马自相踩踏,胡有禄被利箭射伤脚趾,后退五里下寨。

升平军再到东安城下时,城外吊桥已高高吊起,赖史直屹立在城墙上叫骂。胡有禄大怒,说话夹枪带棒,骂道:“好你个癞皮狗,敢使计诓我,如今大兵压境,不如早降,饶你不死。”

赖史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巴也不示弱,回骂道:“贼寇,东安只有战死的守将,没有投降的知县。你无故兵犯湖南,一败零陵,再败东安,还有何面目在这里咋咋呼呼?”

胡有禄见赖史直嘴巴硬,骂道:“好你个死老赖,赖在东安不走,城破之日,定将你碎尸万段。”胡有禄骂骂咧咧退回本阵,令旗一指,升平军争先恐后架起云梯,开始攻城。

赖史直退入城中,城垛上冒出很多壮丁,将烧开了的桐油滚汤泼下去,烫得攻城士卒嗷嗷大叫,从云梯上滑下来,死伤不少。

胡有禄非常生气,传令士卒继续攻城,赖史直改用石灰粉、辣椒粉招呼。这些东西从城上倒下来,迎风飘扬,士卒仰攻,一个个张不开嘴,合不上眼睛,攻城受挫。胡有禄在下面看见,跺脚大骂赖史直歹毒,传令收兵。

胡有禄连输数阵,非常恼火,恨恨地说道:“一个小小的东安县城就这么难攻?”又无计可施,急忙修书连夜派人送到灌阳,交给朱洪英,请求派兵来援。

数日以后,朱洪英率一万人马兵出灌阳,扬言进攻零陵。黄文琛正准备支援东安,见情况有变,怕零陵有失,遂一心一意防守零陵。朱洪英到达零陵后按兵不动,派何贱苟、邓正高率五千精兵悄悄增援胡有禄。

胡有禄见大军一到,立即向东安发动进攻。赖史直命壮丁用滚木礌石招呼,攻城士卒死伤数百人。胡有禄大怒,从四门发起进攻,战至傍晚,东安城内滚木礌石全部用光。

四月二十四日,升平军蚁附攻城,守城士卒大多阵亡,团总蒋捷豹准备开门突围,但背后追兵已到。蒋捷豹腹背受敌,战死城门口。千总张敦启听到街上吵闹声,知道已经坏事,想出城逃命,刚出北门,被一箭结果了性命,只有江忠济率数骑突出重围。

赖史直坚守县衙,一手持刀,一手执弓,命众衙役守在门口,不让乱兵进来。有几个不怕死的升平军继续上前,被他砍倒,又冲上来几个,赖史直挥刀力战。此时一箭飞来,正中右臂,赖史直大叫一声,血流不止。其余衙役见赖史直如此英勇,宁死不降。

东安城陷,消息传到长沙,左宗棠令王錱撤离灌阳进攻东安,又令刘长佑前来助攻。

王錱率八百人马到东安,驻扎城北,江忠淑驻城东。

这天晚上,王錱营内有细作混入,放火烧了马厩。胡有禄见细作得手,率军来助,烧毁千总赵庆祥营帐,击溃江忠济部,包围王錱。正在危急之际,幸亏江忠济率一支人马前来增援。两军会合,杀出重围,往东败走四十里,到井头墟方才重新安营扎寨。

骆秉章接到东安败报,调赵焕联、江忠濬、石焕章率领一千五百人马前来支援,王錱再围东安。

刘长佑从新宁招募一千楚勇来到井头墟,与王錱合兵一处。两人筑营城外孔明台两旁高山,互为犄角。

左宗棠不断增兵东安,湘军频频攻城,朱洪英、胡有禄坚守两个月,粮草将尽。

这天晚上,星光满天,刘长佑独自来到孔明台,听到读书之声,信步走去,只见山台边有草屋数间,内有灯光。刘长佑从门缝一看,见一个人挂剑灯前,正在读孙子、吴起的兵书,便敲门求见。那人开门,相貌清奇,颧骨高耸。刘长佑问其姓名,那人回答说:“姓席名宝田,字研芗。”

刘长佑旋即上前一揖,说:“久闻大名,原来都是岳麓书院同年,只是没有见过面。”

两人见过礼,坐下来喝茶。此时,窗外树影婆娑,趁着席宝田倒茶的当儿,刘长佑又问:“湘军与天地会多次交手,不能破城。你是本地人,对天地会比较了解,可有破敌之策?”

席宝田放下茶壶,说道:“朱洪英多智,胡有禄少谋,两人合则所向披靡,分则有机可乘。前日大人取富川,就是因为朱、胡分兵。今天破东安,只有将朱、胡分开才能成功。”

刘长佑眉棱一耸,不解地问:“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分开?”

席宝田低声说道:“东安西北是崀山,崀山山高路险,可伏两支人马于道路两侧,一路前去东安搦战,引胡有禄来追,一路在崀山劫杀。”刘长佑认为可以,邀请他投军,席宝田笑而不答。

次日,刘长佑引军来到东安城东门外,摆开阵势,前来搦战。只听城楼一声炮响,城门大开,胡有禄一马当先,操着宣花斧,两边排开八员大将,左边是兴安四虎罗云龙、罗云虎、罗云豹、罗云彪,右边是谢祖英、韦太熊、高起豪、齐天杰,一个个高头大马,顶盔贯甲,各执器械,威风凛凛。城门楼上有一黄盖伞,旁边置八面大鼓,朱洪英在城楼上压阵。

刘长佑策马上前,以鞭指着胡有禄,振振有词地说:“你为什么兵犯湖南,夺取东安?”

胡有禄右手操着宣花斧,左手指着刘长佑说:“湖南州县都是大明江山,我是替朱明王朝恢复汉家江山,驱除清妖满狗。你也是汉人,怎不明白事理?不如投奔天地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刘长佑呸了一声,说:“朱明气数早尽,雷再浩、李沅发在新宁造反,便是被我等杀绝的。谁敢造反,就是这样的下场。”

“原来你便是天地会的死对头刘长佑?”胡有禄一晃脑袋问,“谁去擒此清妖?”

“我等愿往。”罗氏兄弟一齐策马向前。

刘长佑回头问:“谁敢上前对敌?”

江忠濬、江忠义、江忠信、江忠珀一齐回答:“我等愿往!”刘长佑点头同意。

阵前八将,江罗两姓兄弟锣对锣、鼓对鼓往来厮杀,双方战了二十回合不分胜负。齐天杰在阵前忍不住,挺槊策马冲出阵来,刘坤一怕江氏兄弟吃亏,策马来迎。两马相交,槊刀并举,阵前尘土飞扬。韦太雄、高起豪又策马出阵,刘长佑这边已无将可派,刘坤一力敌三将,毫无怯意。

朱洪英见状,在城楼上擂起战鼓,升平军人马士气大振,刘长佑怕刘坤一有闪失,传令退兵。江氏兄弟听到退兵命令,一齐撤走。

胡有禄挥军掩杀,刘长佑沿途丢下不少兵器旗帜,胡有禄停止追击,说:“这是湘军的诡计,我等不要上当,传令回城。”

刘长佑见胡有禄并不上当,让刘坤一杀回,恼得胡有禄性起,提着宣花斧与刘坤一厮杀,边打边说:“看老子今天一斧剁了你,给雷再浩、李沅发等兄弟报仇。”

胡有禄嘴上念念有词,手头上的斧子并不停下。他两臂有力,斧头又快又沉,刘坤一被砍得手忙脚乱,瞅住一个空隙,拨马便走。胡有禄喊道:“清妖哪里逃?今天不砍死你,老子不姓胡。”

升平军跟着胡有禄拼命杀来,湘军抵挡不住,这次不是假败而是真败,不少士卒体力不支,都做了升平军的刀下鬼。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不觉来到崀山,胡有禄刚转过一道山嘴,只听山上一声炮响,两边山林钻出无数湘军,一齐放箭,升平军人马纷纷中箭倒地,胡有禄大叫道:“不好!中了埋伏,大家快撤。”

刘长佑见王錱得手,回军掩杀。山道路窄,升平军人马自相踩踏,死者无数。胡有禄力战断后,肩膀上中了两箭。王錱大喊:“抓住胡有禄,赏银千两,官升三级。”湘军一听,争相来攻。

胡有禄又被包围起来,情况十分危急,罗氏兄弟本已冲出重围,见主将又陷入包围,重新杀入。梆子响处,又是一阵箭雨,罗氏四虎先后中箭落马。

胡有禄大急,高喊:“谁来救我?”

高举豪、齐天杰听到呼喊策马来援,大声呼道:“元帅勿忧,我来救您!”

江氏兄弟见有机可乘,一齐来攻。高、齐两人不敌湘军四将,几个回合以后被江氏兄弟斩于马下。刘坤一看胡有禄要逃,策马来追,出了山口,被谢祖英、韦太雄拦住。刘坤一力战二将,双方斗了十来个回合,胡有禄已经跑得不知去向,谢、韦两人说声少陪,各自策马跑开。刘坤一立马盘弓,连射两箭,弓弦响处,两将应声落马,被后面赶过来的江氏兄弟咔嚓一刀,斩了首级。

湘军大获全胜,打扫战场,缴获无数,还俘虏升平军数百人马。

胡有禄带着箭伤回到东安,守军开门纳入。胡有禄细说战况,朱洪英“哼”了一声,说道:“又中了王錱那厮诡计,此人喜欢设伏,我在江永就吃了他的大亏,倘若湘军断了黄沙河退路,我军怎么办?”

胡有禄拍了拍胸脯,说:“我拼死也要保元帅杀回广西。”

朱洪英低头思考了一会,对胡有禄说:“东安县令赖史直还在我手上,可令他跟王錱写一封书信,大意是说我等不仁义,在东安鱼肉百姓,士绅怨望,准备撤回广西。今东安城内只有一支人马,败军已经不知去向,可连夜进兵。我率家人在城中作为内应,将湘军诱入城内,用乱箭射杀,以雪崀山之恨。”

胡有禄竖起大拇指说:“此计甚好,王錱就算有诸葛之智,刘长佑有赵子龙之勇,定叫他有来无回。”

王錱、刘长佑正在商议,亲兵来报,说有一名商人携带东安县令赖史直的书信来投。王錱闻言大笑说:“东安可收复了!”他接过商人来信,细问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传令亲兵好好招待来人,然后对刘长佑说:“东安城陷数月,赖大人下落不明,此信不管是真还是假,必定有诈。要取东安,不如将计就计。”

刘长佑认为有理,便将人马一分为四,一队攻城,其余三路城外埋伏。

当晚三更时分,刘长佑、王錱率人马悄悄来到东安城外。城楼上旗帜飘动,上有一面绿旗,正是进城的信号。刘长佑暗骂朱洪英诡计多端,若非王錱识破,自己必吃大亏。

刘长佑寻了一个长相跟自己相似的士卒领军前去叫门,黑暗中胡有禄看不清面目,只觉得声音疑似,命人打开城门。“刘长佑”率军进城,刚入瓮城,城外吊桥忽然吊起,湘军断了后路。“刘长佑”勒马,急得团团转,忽然城墙上火把齐明。胡有禄站在城墙上,得意扬扬地说:“刘长佑,你中计了,还不下马受降?”

“刘长佑”说:“我虽中计,死不足惜,自然有人擒住你这个反贼,为我报仇!”

胡有禄兴奋地说:”待我擒住王錱,再将你们这两个清妖押到十字街斩首示众。”

“刘长佑”长叹一声,束手就擒,胡有禄传令将“刘长佑”收押,同赖史直关在一起。

此时,城内突然火起,原来是席宝田率领七八个壮士将装有硫黄的火药瓶朝城门楼不断抛来。不一会城门楼起火,火光冲天,唐本有、荣维善一边放火一边高喊:“刘长佑来了。”

胡有禄大惊,问:“到底哪个才是刘长佑?”

席宝田应声回答:“我就是刘长佑。”

胡有禄回头一看,只见那人身材消瘦,颧骨高耸,穿一件深色长衫,脚踏布靴,如当铺的掌柜,其他几名随从都是拳师打扮。

胡有禄从小练武,武功极高,在天地会没有对手,平时只服朱洪英。今天在这里碰到几名拳师,一时技痒,说:“我在广西时就听说打不过东安,今天倒好,让我碰上几个练家子,先收拾他们几个再说。”

十几名亲兵不等胡有禄开口,将席宝田等包围起来,胡有禄冷笑道:“几个毛贼就想夺取东安?”

席宝田知道胡有禄是南拳高手,一言不发,连削带打,四两拨千斤,拿住对方膝位,擅发寸劲,一招黑虎掏心。胡有禄顿时失去重心,如同一团败草,摔倒在地,口吐鲜血,爬不起来。胡有禄大喊:“常万春何在?”

常万春飞出,用无影脚敌住席宝田,双方跳跃腾挪,席宝田闪展灵活,常万春拳势威猛,两人大开大合,开始恶斗。亲兵也没把唐本有、荣维善几个放在心上,正准备动手,只见唐、荣等人一声呼啸,快招如电,连发数拳,蹬踢如疾风,下手都是杀招,瞬间将十几个手持大刀的亲兵踢出数米之外,不能动弹。

忽听城外一声炮响,刘长佑引一军立于城外,其他团勇迅速打开城门,湘军冲入城内,四处呼喊:“活捉胡有禄”!胡有禄憋住一口气,在常万春的保护下夺路而逃。

朱洪英见城内有变,知道东安守不住了,派人通知胡有禄弃守东安,将队伍撤回广西。

天亮时,升平军逃到黄沙河,又遭到王錱伏击,损兵折将。

胡有禄遭席宝田重击,五脏六腑都感觉恶心,一边走一边哀叹:“想不到东安武师这么厉害!”

八月初,朱洪英、胡有禄向广西全州方向撤退。然而升平军进易退难,当胡有禄退到全州四星洞时,邓正高叛变投降,王錱率湘军跟踪而至,胡有禄从间道折回东安花桥,向新亭子急进。

王錱部尾追不及,问:“怎么办?”

席宝田不假思索地说:“可绕道桐子山埋伏起来,然后截杀会匪人马。”

八月十三日,胡有禄与湘军遭遇,他想不到湘军行动如此迅速,当机立断,将部分人马疏散到树林里。这时席宝田率领一队团丁前来偷袭,有几位升平军不幸倒下,其中一位团丁挥刀向何贱苟袭来,何贱苟回身一抓,那团丁的手脚立即软了,单刀掉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其他团丁一见,撒腿就跑。席宝田继续进攻,胡有禄、何贱苟战败,急走祁阳、邵阳交界的四明山。

朱洪英乘湘军围攻胡有禄之际,率军袭击湖南新宁,准备捣毁刘长佑、江忠濬的老家。刘、江率新宁楚勇及时赶回,在白沙相遇,两军大战,升平军战败,朱洪英将部队分成若干股,抄小路回到全州,刘长佑也不追赶。

随后,王錱开始进攻四明山,胡有禄断后,掩护队伍上山时不小心坠马,受伤被俘。何贱苟率领一千多人进山以后,以四明寺为中心据险死守,湘军四面围困,攻打不下。

这天晚上三更时分,何贱苟出来巡营,见对面山林群鸟乱飞,急忙回寨传令士卒迅速起床,紧守寨栅,并做好战斗准备。四更时分,湘军来袭,升平军伏兵齐出,大败湘军,湘军死伤不少,撤出山林。

王錱大怒,命士卒纵火焚烧四明寺,何贱苟战死,余部壮烈牺牲。

王錱活捉胡有禄,将他押进祁阳县大牢,令人严加看守,同时飞报骆秉章、左宗棠。

中秋节到了,祁阳知县徐桂良特意请了广东粤剧、湖南祁剧两台戏班子到县街唱戏,为王錱庆功。

陈金刚率红船弟子刚到祁阳县境内,获知胡有禄受伤被俘,关在祁阳,便设法营救。

这天,浯溪岸边又来了一支花花绿绿的队伍,他们一路上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引得沿途百姓围观。一行人来到浯溪凉亭,亭上有一副对联——

后会有期,此后莫忘今日语。

前程无限,向前须问过来人。

班主吴廷元正要准备过去,被浯溪团总李振彪拦住。李团总也是戏迷,奉徐知县命令找戏班子到县衙唱戏,刚好碰上,岂能错过,又见班主相貌堂堂,操两广口音,心中疑惑,于是拦住他问:“你们该不是天地会的探子吧!”

吴班主一脸无辜,赔着笑脸说:“大人,你可不能平白无故说我们是天地会,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团总斜着眼、歪着脑门厉声问道:“会唱粤剧吗?”

吴班主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说:“会一点。”

李团总又半真半假地问:“我们知县老爷要请一个粤剧班去县衙唱戏,你们愿意去不?”

“愿意!”吴班主说完,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子塞给李团总说,“若知县大人有赏,再另外孝敬大人。”

“好!收拾家伙跟我一起进城。”李团总眉开眼笑,口气缓和多了。

“是!”吴班主连忙答应,吩咐众人小心跟着,一行人浩浩****地朝着祁阳县城开去。

徐知县送来了《目莲传》《精忠传》《金银花》《千里走单骑》《芦花**》《罗成带箭》五个剧本,王錱十分高兴,说:“今天就先看《精忠传》,然后是《罗成带箭》《芦花**》。”

祁阳县大戏台前,数千人聚在一起观看演出。为了体现与民同乐的场面,知县、县丞、训导的家眷以及军民人等,都来到台前。

《精忠传》唱的是岳飞殉难后,牛皋率领一支人马占山为王,继续抗金。皇帝颁旨诏牛皋率兵勤王,牛皋愤然抗旨。这戏用祁阳话唱出,振奋人心。

接下来是《罗成带箭》,这是一场武打戏,一老一少两个武生在唱戏,一会儿摇冠,一会儿耍袖子,两人一枪一锏,锏来枪往,端的是打得难解难分。突然老武生一声怒喝,一锏扫落罗成手中的长枪,那小武生吓呆了,跌坐地上,一动不动。老武生怒骂,高高举起金锏,台下观众高喊:“打下去!打下去!”

台上锣鼓也跟着敲起来,老武生怎能将锏真打下去,随手一扔,说:“抛了!”

这场戏自然演砸了,小武生不按戏路走,原来是演出前偷偷出去喝了酒,在台上一转跌在台上,立不起来。

徐知县脸色马上变了,吩咐马上换戏。王錱脸色铁青,朝王开琳耳语几句,王开琳听后匆匆离去。

《芦花**》演出开始了,是古装粤剧,只见那个大花脸张飞扮相威武,目光如电,胡子如针根根横起,唱念做打留有弋阳腔与昆腔的部分曲牌。大花脸的丈八蛇矛被舞得如花似雪,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台前的县官太太、官小姐吓得毛骨悚然、花容失色,责怪徐知县不该让他们看这样的戏,徐知县非常得意地对王錱说:“听说李文茂在广州经常表演张飞,如果台上的张飞就是李文茂,我们马上就把这个南粤名伶捆起来,向骆巡抚请功。”

此时,一个衙役来报道:“大人,县衙牢房起火了。”

徐知县抬头一看,县衙那边火光冲天,准备去救,只听台上张飞一声吼:“知县哪里逃?”那根丈八蛇矛飞过来,衙役去挡,反被扎了个凉心头。台下一片混乱,王錱大叫拿人。

“张飞”操了一把大刀,王錱早有准备,王开化迎战“张飞”,湘军关闭祁阳四门,迅速占据各处路口。双方激战至晚,除陈金刚槌城逃脱外,梁楫受伤被俘,刘观秀等数十名天地会成员战死,红船弟子无一生还。

王錱不敢大意,让王开琳将胡有禄、梁楫押往长沙。离开祁阳时,梁楫大声唱道:“上等之人欠我钱,中等之人得觉眠,下等之人跟我去,好过租牛耕瘦田。”

胡有禄、梁楫被解到长沙斩首示众,临死前,胡有禄说:“我起兵十余年,纵横湘粤桂,就是打不过东安,唱不过祁阳。”

湘军消灭胡有禄,骆秉章自然大喜过望,向咸丰奏报,说:逆贼胡有禄,自咸丰二年八月在广西南宁起事以来,多次攻陷湘、粤、桂边各县城池,非常凶悍,又狡猾异常,比洪、杨之乱有过之而无不及。胡死,朱洪英必然失败。

咸丰看后非常高兴,传旨嘉奖有功人员。

朱洪英南走兴安,与广西天地会头领孔亚福、邓兴爵等联合,声势复振,在攻克兴安县城以后,又夺取灌阳,建立根据地。

朱洪英飞函陈开、李文茂出兵宜章、连州,陈、李收到朱洪英来信后兵分两路:一路取宜章、郴州、桂阳,一路攻临武、嘉禾。红巾军势如破竹,王葆生抵挡不住,退守永兴。

红巾军在湖南一路攻占不少州县,然而何处才是清军的软肋,陈开、李文茂并不清楚。两人颇费了一番心思,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江永、宁远。

红巾军进攻江永,赵永年骑一匹青花骢,持一支绿沉枪,暗藏鸡心锤,前来迎敌。双方通报姓名,鸾铃响处,有五十余骑一齐出来。马头挽有红缨,插有招风雉尾,都是清一色的细杆长枪,轻弓短箭,为首大将正是李文茂。李文茂拍马挺枪直取赵永年,把总魏秀锋持刀出战,两马相交,不到十个回合被李文茂一枪挑于马下。赵永年率军冲过去,被乱箭射回,李文茂将宁远层层包围,日夜攻打,赵永年向灌阳求救。

赵永年屡拒陈金刚,是红巾军出兵连州的拦路虎,升平军也吃过此人不少苦头。如今,赵永年镇守宁远,这江永、宁远相距不远,周云耀与赵永年相互定了攻守同盟,一方有难,另一方要拼死相救。

周云耀守江华,不久前也袭取天地会的根据地富川,是升平军的心腹大患,必欲除之。

咸丰五年十月,又逢小阳春,朱洪英令谢祖英、韦太雄起兵,声言为兴安四虎报仇。他们来到黄沙河,遭刘长佑、王錱阻击。朱洪英率大军从灌阳悄悄出发,攻打江永,又派朱廷杰到江永与宁远交界的栗子山设伏,围城打援。

周云耀见升平军兵马来围江永,飞檄赵永年,赵永年引军来援,走到栗子山,见山林中有不少旌旗,正在惊疑。忽听山林一声炮响,山林伏兵尽出,升平军四面杀来,将赵永年困在山道上,进退不得。赵永年率军突围,被弓箭射退,他弃马登山,想寻一个出口,朱洪英岂能让他逃脱,赵永年逃到哪,令旗就指向哪。赵永年力竭,身中数箭而亡,余众全部战死。朱廷杰斩其首级,派兵取了宁远。

朱洪英发兵攻打江永,还将赵永年首级用竹竿挑着到江永城外招降。周云耀一见大悲,仰天大哭,守城士卒无不垂泪,人人切齿。

朱洪英列军东、西两城,轮番攻打,周云耀不能两头兼顾,半日以后城破,周云耀自杀。

宁远、江永两战,绿营战死两员大将。从此以后,骆秉章专用团练对付粤、桂两支天地会人马。

十二月,王錱率军来攻,朱洪英弃江永逃往江华。正在危急之际,只见路旁两骑飞出,一个面如冠玉,虎体猿臂,钢刀紫马;另一个眼若流星,虎腹狼腰,白马长枪,自称萧元发、许香桂。王錱见对方有救兵,没有追赶。

萧元发、许香桂等天地会人员前来归附,朱洪英实力大增。王錱前来挑战,双方在江华大战,刘长佑率引一千人马从老家新宁来助,正值朱洪英败走,拦住厮杀一通,大获全胜,斩首千余,夺得旌旗、马匹众多。朱洪英撤出江华,退至连州,王錱跟踪而至,朱洪英败走广西富川,在麦岭又被湘军打败,复从灌阳逃走,人马损失殆尽。

朱洪英在当地千家峒瑶民的掩护下,隐姓埋名。

胡有禄全军覆没,朱洪英接着失败,湘、桂边境的天地会起义终于被镇压下去,左宗棠刚喘了一口气,准备派兵去江西增援曾国藩。此时,大成国的北伐军又在宜章敲响了战鼓。正是:

战绩赫赫威名传,湘军杀出锦雕鞍。

出师莫逢王老虎,输赢转瞬已收官。

不知天地会如何攻打湖南,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