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佑收萍乡,萧启江复万载,湘鄂两省援赣大军胜利会师。曾国华又取了宜丰、上富,顺锦江而下,准备攻打上高,赣西北形势一片大好。
曾国藩这几天心情好得很,他获知援赣湘军节节胜利,一扫往日的萎靡不振,亲自去找文俊要粮要饷。文俊却不买他的账,有意让曾国藩吃了闭门羹。曾国藩非常恼火,又去找江西粮储道邓仁堃。邓仁堃私下对他说:“文中丞讲过,湘军偏安南康,只知道找巡抚衙门索要粮草,有本事找太平军要去。仗也打不赢,城又守不住,不如回湖南。”
“这是什么话?”曾国藩气得拍桌子,“湘军出人力,江西出粮饷,这是朝廷定好了的事,文俊凭什么一句话就改了规矩。这个庸官,我要参他一本!”
看着曾国藩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邓仁堃摇头叹息,自言自语说道:“国事艰难,世风不古啊!”
曾国藩回到船上,叫彭寿颐过来,让他起草奏折弹劾文俊,又召众将到船上议事。
曾国藩将去找文俊要粮要饷的事对众将说了一遍,众将一听炸了锅,大骂道:“文俊他娘的不是东西,湘军到江西征战,五月天还穿着冬天的衣服,还欠了半年的粮饷。”
“涤帅,邓大人说得对,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去长毛手中夺粮夺饷,总比找江西藩司强。”说话的是毕金科。毕金科原是塔齐布手下悍将,使一杆钩镰枪,其枪法深得到塔齐布真传,天下独步,加上身材魁梧,黑脸短髯臂健,上马如飞,太平军都非常害怕他。自从跟了周凤山,老是打败仗,总想像李元度一样自立门户。
“我愿领本部人马前往抚州前线虎口夺粮,没有江西粮饷,湘军还怕活不下去?”黄虎臣也站起来请命。
“末将愿往!”毕金科也不甘落后。
“好!本帅同意你俩取道抚州,进攻上饶。毕金科率本部一千人马先行,黄虎臣率五百人马到达抚州以后,由李元度调拨一千五百平江勇前去攻打南城。所获粮草全部充作各部军饷,不必解往粮台,报个数目就行。”曾国藩当场拍板。
其他将领也想出战,曾国藩概不允许。两将兴高采烈,领命而去。
隔一日,两将一起离开南昌,曾国藩亲自送行。到赣江码头上船后,毕金科、黄虎臣拜别而去。
先说毕金科坐船沿信江东走,然后溯江东行,一路进至抚州。抚州周围有数座城门,城高地壮,堑壕深阔。抚州守将黄文金是太平军“五虎上将”,他闻湘军只有一千人马,却敢深入太平军腹地,笑对左右说道:“又一个送死的过来了,看我如何消灭它!”
黄文金在茅家岭设伏。茅家岭南接武夷山,北临信江,山势高峻,黄文金又在信江上游的江村设下木栅栏,阻止湘军船只前进。
毕金科过了铅山,被阻于江村。他弃船上岸,铅山太平军从背后来袭,被毕金科杀退,撤到铅山城内不再出战。毕金科百般叫骂,太平军不理。毕金科感觉无趣,沿信江东进,准备攻打抚州。
毕金科行至石溪,被一队太平军拦住,为首的是土官副三将军俸金辉。毕金科前来迎战,俸金辉一触即溃,往茅家岭方向逃跑。毕金科挥刀掩杀,追到茅家岭。前方一声炮响,太平军伏兵齐出,杀向湘军。
俸金辉回身再战,两军来攻,毕金科大呼道:“我等前来抚州,战也是死,逃也是死,何不死战?”
众将士一听有理,齐声高呼说:“愿意死战!”
湘军背倚信江,摆了一个新月阵,任凭太平军冲杀。战至傍晚,太平军退去,毕金科命令湘军将士换上太平军号衣,众人不解。毕金科说:“这是我军打了胜仗的标志,倘若我们趁黑夜撤退,暂时可以脱离危险境地,但是撤退后能去哪里呢?”
将士都不吭声,毕金科令随军营官将几百两银子全部取出,说:“有愿意撤退者支取路费,不愿意离开者今晚随我死战。”说完,毕金科环视众军,见无一人愿意离开。他将银子抛入信江,让士卒吃饱饭,然后砸碎铁锅,拿着兵器半夜三更出发,袭击茅家岭太平军营寨。
太平军的营寨还没有扎好,湘军来袭,仓皇而逃,人马自相踩踏,死伤无数。毕金科追到抚州,见人就杀,太平军前脚进城,湘军随后紧跟。守门的士卒来不及关闭城门,也分不清哪是湘军哪是太平军。湘军进城以后,首先杀掉守门的士卒,城内太平军闻变前来查看,被湘军一顿乱杀,不少人稀里糊涂做了无头鬼。
战至天亮,湘军已经控制了抚州四门,黄文金在内城死守。毕金科令人放火,黄金亮见势头危急,率数百人拼命冲出内城。毕金科张弓搭箭,一箭射中黄文金左肩。黄文金不敢应战,负痛逃往玉山,抚州城内的太平军一起放下兵器投降。
毕金科大获全胜,取了抚州,将城内所得钱物全部装船送到南康,曾国藩大喜,重赏毕金科。
毕金科率一千人马进至上饶,上饶由辅王杨辅清镇守。杨辅清力大无穷,勇冠三军,副将容启甲使一口八十斤重宣铁斧,有万夫不挡之勇。
杨辅清这日在大营与众将议事,探马来报,说湘将毕金科率一千人马来上饶挑战。杨辅清听了哈哈大笑,说:“曾国藩无兵可派,毕金科只有一千人就想来取上饶,他娘的简直是在白日做梦。众将随我出阵,先擒斩此将,然后发兵攻打南康,将曾剃头碎尸万段。”
容启甲很冷静地说:“湘军势颓,还敢出兵攻打上饶,必有诡计,不如坚守不战。”
杨辅清大声说:“湘军已兵临城下,我等不战,显得胆怯。江西战场,我军一直处于攻势,不能让敌人占了先机。”
容启甲认为有理,上前请战说:“既然如此,末将愿领三千人马出战,擒那清妖。”杨辅清点头答应了。
容启甲率三千人马出战,双方战了十合,毕金科诈败,容启甲冲入敌阵,毕金科指挥兵将将他困住,容启甲左冲右突,不能杀出重围。杨辅清在城上望见,持刀上马,率数百精骑杀入阵中,将容启甲救了出来。
湘军哨官龙攀云前来拦截,被杨辅清一刀斩于马下。双方混杀一阵,湘军往东北方向后退,到四十里街下寨。
湘军在赣东北作战不利,朝廷准备在赣东南开辟战场,对太平军进行南北夹击。诏命福建提督张从龙,副将陈上国出兵福州,经南平、武夷山进攻建昌府,同时令湘军从北边进攻,将太平军诱入闽西山地围歼。曾国藩接到朝廷命令,派勇将黄虎臣率一千精兵奇袭建昌府。
太平军建昌守将管俊萧,广西田东人。弓马娴熟,使一口三尖两刃刀。黄虎臣率军刚到岳口,管俊萧便在游家滨摆好了阵势,单等湘军来攻。
黄虎臣率一千人马进至游家滨,唤管俊萧前来答话,两将互通姓名,放马来战。黄虎臣一杆长枪神出鬼没,不及十合管俊萧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身中数枪,大败而走。黄虎臣长枪一招,大军掩杀过来,太平军抵挡不住,逃回建昌。建昌是府治,城池坚固,壕沟又宽又深,黄虎臣人马不多,急切之间也不能得手。
管俊萧败了一阵,自思不是黄虎臣的对手,向杨辅清求救。杨辅清令容启甲死守上饶,自率大军前来建昌。
建昌被围半月,城内柴草已经烧完,太平军开始闹饥荒,管俊萧打开城门放百姓出城砍柴。黄虎臣一见,计上心来,一连几日,建昌城百姓进出城非常自由。
这天傍晚,建昌百姓正在进城时,黄虎臣来攻,管俊萧慌忙下令紧闭城门,百姓争相进城,柴草又多,急切之间城门关不上。正在危急之时,杨辅清率大军赶到,将湘军围住。城上太平军士气大振,发炮轰击湘军,黄虎臣扑倒在地,浑身是血。杨辅清骑马赶上,一刀砍了首级。湘军主将战死,余众分头突围,败兵逃回南康,归李元度指挥。
杨辅清一走,上饶兵力空虚。容启甲认为毕金科用兵使诈,不算英雄,令人到四十里堡下战书,要跟毕金科单挑。毕金科跟容启甲交过手,知道对方实力,欣然应战。
咸丰六年六月初六,卯正。湘军、太平军在上饶城外摆开阵势,容启甲立于城门外,见湘军人人精悍,个个英雄,又见毕金科豹眼虎须,熊腰猿臂,持一杆钩镰枪,十分勇猛,不禁有点后悔。正在思量,毕金科已破口大骂:“长毛容启甲背叛朝廷,罪不容诛,占据州县,还敢约战,与我单挑,我今天特来擒你。”
双方斗了五十回合,毕金科却是愈斗愈勇,枪枪致命。容启甲气喘吁吁,刀法渐乱,已露败象。只听毕金科大喝一声,奋起神威,一枪将容启甲挑于马下,复一枪正中咽喉,登时取了他的性命。太平军见主将阵亡,四处逃散,毕金科乘机掩杀,取了上饶。
却说李元度率五千人马出兵南康,派耿光宣为先锋,林源恩一路为后援,进攻宜黄、崇仁。
宜黄守将琚远球,广西大新人。颇有谋略,得知湘军将至,传令将士严阵以待,准备迎敌,又令副将苏大雳防守谭坊。
苏大雳,广西藤县人。将太平军分为谭坊、二都、棠阴、凤冈四个营寨,靠近宜黄的谭坊有守军两千人。耿光宣、林源恩包围了苏大雳,其他各营前来救援,李元度在各个交通要道设下伏兵,各寨太平军见湘军有埋伏,退回驻地,耿、林两将也悄悄退出宜黄。城内太平军听说李元度来到宜黄,怕遭围歼,天亮时撤出谭坊,逃往宜黄。
李元度进入谭坊,将太平军的营寨一一烧毁,所获粮草器械全部运走。
苏大雳逃到宜黄,对琚远球说:“湘军势大,李元度用兵如神,谭坊四寨尽失,要小心对付才是!”
琚远球听后皱起眉头,说道:“李元度善于打夜战、野战,我等以静制动,高垒勿战,一如林启容守九江。清妖敢攻打宜黄,我就集中炮火专轰李元度,将这只四眼狗炸死!”
苏大雳听罢,摩拳擦掌,叫嚷道:“如此最好!”
宜黄团总吴明涵接到李元度将令,带一千多名团丁从大王山出发,乘一百多只木船顺崇仁河进至巴山镇。船上装满干柴枯草,船队靠近太平军水寨,众团丁一齐放火烧寨。
琚远球不敢出城,怕中李元度诡计,眼巴巴地看着战船尽毁。大火又延至岸边,祸及陆师。吴明涵率团丁坐在船上幸灾乐祸,骂琚远球、苏大雳都是缩头乌龟,不敢迎战。
苏大雳闻言大怒,骂道:“清妖前来倒还罢了,一伙团丁也敢在我军面前耀武扬威?”不顾众人劝阻,率两千精兵出城。
吴明涵驾船回走,苏大雳命士卒绑上火箭射向团丁,不少团丁中箭落水。耿光宣、林源恩见太平军中计,一起来攻,苏大雳想回城时已经迟了。
耿、林两人一前一后将苏大雳围住,苏大雳自然打不赢,急得团团转,冲着城墙上面大叫:“火炮手何在?向我开炮!”城上太平军十几门大炮早调好了炮口,只是投鼠忌器。此时见情势危急,一齐放炮,只见城外青烟四起,尘土飞扬,苏大雳当场丧命,耿、林两人却安然无恙。硝烟过后,李元度擂起战鼓,耿光宣、林源恩率军攻城。太平军见自己的主将被轰死了,一时间没有了主意,人马相互践踏,死伤无数。
耿光宣率兵先至,见城上旌旗参差不齐,都是一些老卒站岗,以为宜黄城内没有精兵,遂传令攻城。琚远球看得真切,集中几门火炮对准耿光宣一顿猛轰,耿光宣中弹倒地,城上炮手欢呼:“打着了!打着了!是一个当官的。”
琚远球见湘军主将中炮倒地,令士卒打开城门,率一军出城冲杀。湘军不敌,绕城北走,走了四五里,前方柴草拦住去路,数百支火箭从天而降,柴草遇火即燃,经风一吹火势漫天,湘军四散而逃,琚远球大胜而归。
败军将战况报告李元度,李元度恼怒异常,传令后退二十里扎营寨,命人将耿光宣装棺入殓,亲自设祭。
琚远球白天连胜两阵,又轰死湘军一员大将,满心欢喜,回城后率众将庆功,副将景少伟说:“清妖新败,无心再战,不如今夜前往劫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必能大获全胜。”
“听说湘军主将李元度自诩文武双全,在半夜时分还在军营内做八股文章,今晚一探便知。”师帅韦得旺一副知己知彼的样子。
琚远球小心翼翼地提醒说:“二位所言极是,今晚三更进兵,大家要齐心协力,务必擒斩李元度。”
众将起身说:“谨遵吩咐!”
当晚三更,太平军悄悄出城,来到湘军营寨。已近寨门,营中一帐灯火通明,疑是李元度在写文章。景少伟、韦得旺两路包抄,闯入营帐,帐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具漆黑棺材,灵位上书耿光宣名字。众人情知中计,急令退军。湘军火炮齐发,景、韦当场被炸死。太平军大败,琚远球被乱兵冲散,伏在地上装死,湘军大杀一阵,然后直薄宜黄。宜黄无守军,李元度轻取宜黄,又派林源恩取崇仁。
琚远球见湘军已离去,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回宜黄,径投崇仁。
崇仁守将梁天勇详细询问琚远球在宜黄的战守情况,连连叹息,决定用宜黄守城之法对付湘军。
却说林源恩率得胜之师前来攻打崇仁,他见崇仁城墙不高,守城士卒也不多,但是也没有轻视太平军,而是在城外五里扎下营寨,然后带兵前来挑战,梁天勇并不出城接战。
隔一日,李元度率大军来到达崇仁,林源恩禀报说:“崇仁守将梁天勇坚守不出,不知在使什么诡计?”
李元度态度坚决,说道:“不管崇仁守将耍什么花招,你明天叩关攻城,我在后面压阵。”林源恩领命而出。
次日,崇仁城外,湘军号角连天,林源恩率军攻城,梁天勇率两千人马出城接战。林源恩跃马挺抢立于阵前,梁天勇持刀站在对面,双方相互叫骂一通,刀来枪往,大战二十回合。梁天勇不敌林源恩,勒马往回跑。太平军逃到城内,拉上吊桥,发炮还击。
林源恩马快,冲到吊桥上,琚远球炮轰林源恩,铁索炸断,碎木乱飞,坐骑受惊,将林源恩掀在地上,当场身死。李元度见状,前来夺尸,太平军来不及关闭城门,湘军已蜂拥而入。梁天勇回军再战,被一阵乱箭射成刺猬。琚远球见势头不对,混在乱军里面逃出,李元度占了崇仁,出榜安民。
李世贤接到宜黄、崇仁失守的消息,大骂李元度狡猾,尽点南城两万兵马来取抚州,数日后进至浒湾。快马来报,说福建提督张从龙率一万二千人马进攻南城,先锋陈上国率五千人马已攻下德胜关,黎川守将谢晓虎前来告急。
李世贤闻信大惊,太平军丢了黎川,南城将腹背受敌,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传令三军向黎川急进。
福建提督张从龙志大才疏,又喜欢谈论兵事,朝廷命令他出兵南城。张从龙认为这是一个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于是翻过武夷山,拿下德胜关进至黎川。
黎川太平军守将谢晓虎手下只有两千人马,大军随李世贤北征杭州,见福建绿营兵大至,登城防守。陈上国到黎川后,见太平军人少,传令向东、南、西三门同时发起进攻,谢晓虎支持不住。战到傍晚,官兵攻入黎川城内,见人就杀。
张从龙的暴行激起了当地百姓的极大愤慨,江西老百姓都害怕福建官军,躲进深山。
十月,李世贤在南城东南与张从龙决战,太平军在黎滩河以西设下埋伏,却在河岸列阵进兵,又命人到黎滩河上游的洪门一带将河水堵住,从下游涉河而过。
两军对垒,双方鼓角齐鸣,陈上国拍马舞刀率先冲阵,太平军师帅许大略来迎,被陈上国斩于马下。
李世贤骑马立在一处土岗,指挥太平军摆成梅花阵迎战。
陈上国看得清楚,前方土岗的蜈蚣旗下,黄衣黄帽手持令旗跨黄骠马的必是长毛主将李世贤,当下率数百精骑围了过来。太平军有数十骑从山岗上冲出迎战官军,瞬间被击溃,陈上国大叫:“李世贤休走,本将特来擒你。”
李世贤策马逃走,太平军见主将退走,跟着后面从黎滩河东岸诈败而逃。他们跳进河中,又没命似的逃往河西。张从龙望见,擂起战鼓,官军从背后杀来,走得慢的太平军都做了无头鬼。
陈上国听到进军号令,率军跳进河中,人马刚过了一半,上游大坝被扒开,河水大涨,瞬间陡增数尺,官军不少人马被大水冲走。陈上国马快,率一千人马冲到对岸,前方密密麻麻摆了数千个螃蟹阵。太平军张弓搭箭,箭头对准官军。
李世贤传令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冲在前面的官军纷纷中箭倒地,未死者惨叫连天。陈上国身中数箭,立于马上未倒。官军大败,副将以下统带、参将战死十几名,陈上国官衔最高。
张从龙见前军失败,欲救不能,传令退至黎川,但黎川城墙上已遍插太平军旗帜。原来官军与太平军在南城决战时,刘官芳已袭取黎川。张从龙逃往德胜关,刘官芳在背后掩杀一阵,获得不少粮草器械,趁势又将德胜关包围起来。张从龙不好意思回福建,下令死守德胜关。
却说朝廷任命黄冕为吉安知府,令他领兵前往赣西,收复吉安。黄冕本在南昌为江西水师铸炮,骤然受命,他知道这是曾国藩的主意,便来湘军大营找曾国藩商量对策。
曾国藩头靠在椅背上,正闭目养神。黄冕被晾了一会儿,正尴尬间,曾国藩却站起来了,挽了一下衣袖,说:“南坡来得正好!军兴以来,你就在湘潭造船,常德铸炮,为湘军出钱出力,积军功理应授知府衔,只是江西府县多在长毛手中,李元度守抚州,沈葆桢守广信,保全了赣东。赣西一路还需要你去,外放别人,我还真不放心!”
“卑职无兵无将,怎能去吉安上任,何况吉安还在长毛手上?”黄冕一脸无奈。
“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刘于淳率水师防守长毛,周凤山随你调遣,赣州知府汪报国。南安候补知府周汝筠的田勇都归你节制。”曾国藩一扫刚才的疲态,眼露精光。
黄冕听后心里有数,仗着关系密切又开始讨价还价了:“须得有一人随卑职同行,卑职才敢去收复吉安,请大帅同意!”
“你且说出来,我批准就是!”曾国藩十分爽快。
“卑职认为,曾国荃可为吉安主将,随营效力。”黄冕答道。
“你消息倒是蛮灵通,我两个弟弟刚到江西,你就要走一个。”曾国藩笑道。
“老六跟着润帅,老九跟着刘长佑瞎转,还不如跟着卑职,这次攻打吉安的重任非老九莫属。老九深谙用兵之道,他率两营子弟兵已到萍乡,何不随卑职去收复吉安?”黄冕仿佛比曾国藩还了解老九。
曾国藩见黄冕夸奖曾国荃,也是眉飞色舞,说道:“老九是大将之才,跟你去吉安历练也好!就让他跟周凤山各领一军,随你进兵吉安。”
“谢大帅!”黄冕见曾国藩如其所请,心情特别畅快,起身告辞。
送走了黄冕,曾国藩开始调兵遣将:李元度离开抚州屯贵溪,与沈葆桢一起防止太平军攻打广信;毕金科驻上饶,防止玉山之敌,两将扼守赣东水陆两路,防止太平军从东边攻打南昌;任命刘于淳为江西水师提督,擢升段起、钟世桢、樊俊为江西水师将领,由刘于淳统率,进至樟树;刘长佑守宣春,自己随水师一起行动。
曾国藩虽在南康,每天却在彭玉麟的水师战船上办公,南昌城内的大小官员对他都有很大意见。
又因曾国荃在安福纵兵抢劫的事,有人告到江西巡抚文俊那里,文俊将此事通报给曾国藩,于是曾国藩写信给曾国荃,让他火速来瑞州相见。
曾国荃接到大哥来信,立即骑马率几个亲兵赶到瑞州大营。走到营前,守门卫兵马上来迎接说:“参见大帅!”
亲兵维五笑了,说:“这是九帅!”
卫兵一愣,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彭毓橘闻讯来到营外,将曾国荃接进大营。曾国荃一见大哥,泪如泉涌,跪倒在地。
曾国荃自领兵以后,一直没有见到曾国藩。见曾国荃到来,曾国藩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他一把扶起曾国荃,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九弟,激动不已。曾国华也在瑞州,闻曾国荃已到湘军大营,赶来相见。
曾国荃陈述出师江西的经过,尤其是袭取安福时将太平军守将韦大余撵得光着屁股团团转时,曾国荃学着样子一边讲一边表演,引得两个哥哥哈哈大笑。
曾国荃说完,曾国藩正了一下衣冠说:“沅甫,你也是个秀才,应该懂得上马带兵,下马治民的道理。首战安福告捷,立了大功,有人到处告状,说你纵兵扰民,让我无法保荐你。”
曾国荃笑嘻嘻地说:“保荐不保荐都无所谓,只要能跟大哥在一起就行。”
曾国华乘机提醒说:“鲍超军纪太差,纵兵抢劫,好不容易做了个营官,大哥将他撤了。九弟以后要注意一点,影响不好,外人会说曾家军的闲话。”
曾国荃听见曾国华提起“曾家军”三个字,马上会意,对曾国藩说:“大哥,今天只有我们兄弟三个人在此,有些话我要挑明。父亲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哥在外打仗,我们兄弟几个在家老是担惊受怕,生怕大哥有什么闪失。毁了我们兄弟任何一个都不要紧,毁了大哥,就是房屋毁了大梁。国葆这几年在家一直抬不起头,看到王錱的两个弟弟王开琳、王开化在湘乡招勇,眼红得要命。还有罗泽南,不在江西保大哥,却他娘的要跑到武昌侍候胡林翼,叨他娘,打死了活该,一个破孝廉,一时得志,搞不清谁是他的主子。”
曾国藩打断曾国荃的话:“沅甫不要乱说,罗罗山去湖北,当时是我同意的。”
听鼓听声,听话听音。曾国华知道大哥的脾气,还是忍不住数落鲍超,说:“罗泽南死后,李续宾为大将,鲍超第一个不服,他自从金口救了胡林翼后,整天在营中乱窜,叫嚷着要攻下武昌。不过鲍春霆打起仗来比李续宾神勇得多,他还真有点邪气,任何难管的兵到他的手下都变得服服帖帖,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巧取豪夺,也许他是穷疯了。”
曾国藩凝眉沉思有顷,问曾国华:“温甫,你目前还有多少人马?”
曾国华掰着指头说:“一千人马,加上湖北绿营兵一共四千五百人。”
“太少了!”曾国藩捋着胡须,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说道,“加紧扩军,要清一色的湖南人,营官都要出自湘乡,人马增至一万。”
曾国华稍做迟疑,小声应道:“若要扩军,营官目前紧缺。”
“不要紧,我的亲兵如彭毓橘、萧庆衍、萧启江、江继祖、刘连捷、肖可升、宋国永等你都可以选调,你带十营人马,单独成军。”曾国藩吩咐曾国华说。
曾国荃见大哥封六哥为统领,嫉妒得要命,正要开口。曾国藩又发话了,说:“还有沅甫,吉安一战,任务非常艰巨,从今天起,周凤山的人马就正式交给你统领,取名吉字营。攻下吉安以后,你如温甫一样,人马增至五千,自成一军。”
“大哥,五千人马太少了,我也要扩军一万,所有的大小将领都是湘乡人。尤其是营官,不出荷叶塘周围十里。只要他们听我话,我就封官。”曾国荃说完十分得意,“我们兄弟三人在江西打仗,也不能让国葆在家中闲着。他随大哥出来最早,有带兵经验。要让他出来,我和六哥一人带兵四万,国葆带兵二万,曾家十万人马还怕谁?将来剿灭长毛,还不是我们兄弟几个的天下?”
到底是亲兄弟,说话和外人就是不一样。曾国藩看意气风发的九弟,如同看到年轻时期的自己,便小声地制止说:“沅甫不能得意忘形,将这些话都传了出去,让人抓住把柄。”
曾国荃见大哥提醒自己,坐了下来。曾国藩又问:“前段时间在家中买田起屋,是怎么一回事?”
曾国荃对这件事比较清楚,说道:“是四哥办的事,大哥打下武昌以后,寄了一点银子回去,正好黄金堂老房漏雨,又垮了两间,就由父亲作主,四哥经手,将黄金堂翻修了一遍。纪泽在家读书,父亲说:你大哥在外寄给我的养老银,做父亲也一文也不要,要给纪泽买几十亩水田,给他置点家业。这些水田都是欧阳先生看好的。”
曾国藩说出心中的想法:“儿孙有用,给钱何用?儿孙无用,留田何用?让父亲退给人家吧。前段时间,江西巡抚陈启迈就拿此事攻击我,我们两个都是湖南人,又同在翰林院做过官,本应互相关照才是,哪知他对我处处掣肘,事事与我意见想左,我不得已参了他一本。”
曾国华掏出一份盖有钦差兵部右侍郎关防的印信,摊在曾国藩面前问:“大哥,这是我们的关防印信没错吧?”
曾国藩看了一眼,说:“没错!”
曾国华接过话茬儿说:“我昨天派一个哨官去新昌公干,被新昌知县冯知节当作长毛的探子给抓了。我拿着这封信前去交涉,哪知程知县并不买账,说江西巡抚衙门给新昌县发文,在江西督办军务的是钦差兵部右侍郎衔前礼部侍郎关防的印信,今天怎么变了?江西钦差大臣中有几个曾大人?弄得我哭笑不得,不管我如何解释,程知县就是不信,说除非有江西巡抚文俊大人的印信,他才能放人,他只听命江西巡抚和藩司。”
曾国藩蹙着眉头说:“朝廷早已任命我为兵部右侍郎,难道新昌县没有收到公文?温甫不用着急,明日我去与文巡抚交涉。”
曾国荃拿出欧阳夫人和几个妯娌做的衣服、鞋袜给曾国藩,曾国藩非常高兴,当着两个弟弟的面试穿了一回,十分满意。次日一早,曾国华前往瑞州,曾国荃则带着彭毓橘、萧庆衍等几个营官与大哥、六哥告别,回到吉安前线。
毕金科上饶大捷后,将所获粮饷全部送到湘军粮台,自己一点都没留。他本以为还可攻打其他城池,再夺些粮草军械壮大己军,不料黄文金将玉山守得很紧,让他搞不到一粒粮食。半年多来,毕金科没有收获,军内缺粮短饷,日子过得异常清苦。冬天到了,将士还穿着夏天的衣服。
毕金科离贵溪较近,经常找李元度借支。李元度举人带兵,文人气十足,对部下也比较宽容。
平江勇军纪不严又与江西赣勇编为一军,粮饷都出自江西粮台,有人告状,说邓仁堃负责调拨粮饷,邓辅纶负责肆意挥霍,李元度只管批准。
文俊接到藩司的告状信,将邓仁堃斥责一顿,又将信件转给曾国藩。曾国藩将李元度、邓辅纶批评一顿。邓辅纶还不知检点,曾国藩只好将他调出湘军,到营务处任职。
邓辅纶走后,李元度的粮饷也断了,时间一长,李元度也拿不出银子,让毕金科找地方官想办法。上饶府县都听命于文俊,一粒粮食都不给毕金科,还给他出主意说:“景德镇的粮草很多,若湘军有本事进攻景德镇,所获粮饷不用上交,只给江西粮道报个数字即可。”
毕金科穷困之极,信以为真,准备攻打景德镇。
景德镇是皖、赣、浙三省交通枢纽,位置重要,太平军驻有重兵。
景德镇守将杨辅清,他跟黄文金一起驻兵赣东北,对毕金科、李元度恨得牙根发痒,必欲除之而后快。
太平军进军南昌必经上饶,此地一直如刺鲠喉,必欲除之而后快。杨辅清没去找毕金科晦气,毕金科却率一千人马来攻。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岂不可惜。杨辅清命令探马日夜侦察毕金科动向,随时来报。
毕金科率一千人马翻过玉山,越过乐安江,进至涌山镇。杨辅清率领太平军倾巢来攻,在涌山镇前列阵数里。毕金科登上一处山岗,瞭望敌阵,对部下说:“杨辅清是长毛悍将杨秀清的哥哥,一向骄傲自大,不将我军放在眼里。以前跟罗泽南数次交手,他没讨到什么便宜,到处说湘军除开塔、罗无战将,今早让他见识一下毕金科。”
毕金科,湖南沅陵人。起兵之初跟随王国才,后被塔齐布重用,是塔齐布的手下大将。当年大战岳阳,阵斩曾天养,击败秦日纲都有他的功劳。周凤山兵败樟树镇以后,溃勇都被毕金科收编,自成一军。他多次击败太平军,确保饶州、广信一带安宁。曾国藩非常欣赏毕金科,常对左右说:“有毕将在,赣东无忧。”
部将林德玉见太平军人数过万,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提醒毕金科是否据险而守。
毕金科说:“长毛列阵时间久了,自然是会疲劳的,士卒忍不住饥饿必然退兵,那时候我军再乘势出击,自然会大获全胜。过了中午,我军定可打败长毛。”
杨辅清派三百骑兵前来挑战,为首一将骑一匹黄骠马,手持大刀,衣甲鲜艳,自称梁记亮,是太平军的军帅。
毕金科引数十骑出战,毕金科黏住梁记亮,斗了十几个回合,毕金科当心一枪,将梁记亮搦于马下,夺了黄骠马。午时一到,烈日当顶,太平军干渴难忍,不少人晕倒,有人出阵去找水喝,长毛阵形有些松动。毕金科认为机会已到,率军攻击。杨辅清令旗一挥,太平军士卒自动分散,布成千鸟阵、梅花阵,五人对付一人,将湘军分割包围起来。
毕金科在太平军的千鸟阵中往来冲突,他冲到哪,哪里的太平军就像鸟儿一样散开。将太平军杀退一批,第二批又蜂拥而来,总是不能突出重围。杨辅清同毕金科多次交手,部下将士都认得这黑脸短髯、纵马如飞的湘军悍将。太平军将他围得铁桶似的水泄不通,齐声大喊“活捉毕金科”!毕金科左冲右突不能冲出重围,又有几批太平军在河对岸的林莽中杀出,一时间喊声又起,炮声不断,弹丸乱飞,万箭齐发。毕金科身上中的箭如同刺猬一样,但他勇气不减,双眼通红,杀了个几进几出,凡被他射中的人都应声而倒。毕金科战到最后,鲜血流尽,力竭而亡,一千湘军全部战死。
曾国藩惊闻毕金科战死,又惋惜又气愤,大叫一声昏倒在地。正是:
元度征战赣路东,后方粮草屡成空。
今朝毕将多奇志,洒尽碧血乘长风。
不知曾国藩如何替毕金科报仇雪恨,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