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二十回 涤帅治丧荷叶塘 湘军征战皖浙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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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回家守丧,三军无主,乡居期间,各种指责纷至沓来。有人说他一味蛮干,没有真本事,借口奔丧伸手要权,便以守制为名不出山,与平时大讲忠君爱国,护卫名教的君子身份很不相称。

罗汝怀公开说:“夺情之事,宜分轻重缓急,丧父是一家的私事,丧乱是天下的大事,作为臣子不得弃公而不顾。涤生如今四海属望,怎能和乡下愚夫一样固守常规?两次夺情,从去所无。”

好友吴敏树写信给他说:“如今洪逆尚未平定,大军还在前线作战,回家奔丧,已属不忠!”

胡林翼批评他说:“曾国藩做京官做惯了,不能与同僚和平共处,离不开官场,又不能适应官场,圆滑不够,不会应酬,不会做官。”

左宗棠对曾国藩的这种做法意见最大,在骆秉章面前说他不对,还到处散布消息,说曾国藩不是一只好鸟,临阵脱逃,无能自私,躲在家中做缩头乌龟。

左宗棠的脸色就是晴雨表,他的言行就是湖南官场舆论,三湘官员亦群起而攻,曾国藩成了过街老鼠。他心知理亏,百口难辩,只能闷不吭声。他出荷叶塘散步,村中妇女老汉也对他指指点点,让他非常难堪。他夜不成眠,脾气变得很坏,常常因为小事迁怒几位弟弟,经常骂曾国华、曾国葆、曾国潢等人。曾国藩恨死了左宗棠,发誓不跟他说话,也不跟湖南官场来往。

好友欧阳兆熊知道他的病根所在,特地从新宁赶到湘乡给他治病。曾国藩心事重重,头昏眼花,经常失眠。他对欧阳兆熊说:“别人指责规劝,我都可以理解,唯有左季高在长沙的所作所为,让我耿耿于怀!”

欧阳兆熊说:“左季高与你平生相知,涤生过去所采取铁血手段,杀人太多,有些做法确实不妥。”

曾国藩苦笑了几下说:“乱世之中不多杀几个人,能平乱吗?”

欧阳兆熊畅所欲言,说:“涤生身体不适,犯的是心病,心病无药可医。”

曾国藩急问:“那怎么办?”

“岐黄可治身,黄老可治心!”曾国藩听了连连点头,似有所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与欧阳兆熊一起游览故乡山水,去过南岳衡山,又去湘西草堂,专拣一些黄老之学的书来看。

曾国藩走后,朝廷任命福兴为钦差大臣,到江西督军。福兴到达南昌时,文俊率藩司官员亲自到赣江码头迎接,双方相互客气一番。来到江西巡抚衙门,文俊设宴款待,推杯换盏,十分投机,福、文很快成为好朋友,一起联手处处打压湘军。

福兴到上高督师,检阅湘军,诸将对福兴表面很客气,内心并不服气。

福兴知道自己调不动这群骄兵悍将,向咸丰上奏请求朝廷另增一支人马征讨江西,还在奏折上说湘军师老兵疲,斗志不旺,湖南兵将皆不可用。

自福兴担任湘军大帅后,连下几步臭棋,致使湘军损兵损将。

刘拔元自出兵江西以来连下四城,大小数十战攻必克战必胜,赣西太平军提起刘拔元之名,无不闻风丧胆。福兴认为其勇不在毕金科之下,令刘拔元、胡兼善从赣西领兵前往赣东,守上饶,对付黄文金、杨辅清,守住浙赣官道。

太平军为了打通浙赣官道,以李秀成为将,大军云集浙江常山、江山。临江战斗打响,刘拔元、胡兼善等接到周凤山的求援信,说太平军增援临江。

福兴并没有搞清楚太平军进军意图,他认为太平军会进兵福建,调刘拔元、胡兼善出浙、赣交界的枫岭关,进入浙江,偷袭龙泉,防止太平军入闽。

李秀成见调虎离山计奏效,率五千精兵连夜翻过仙霞岭,在披云山下的八都镇设下一支伏兵,单等刘拔元进入浙江。

李秀成,广西藤县人。骁勇善战,喜读兵书,太平军不少将领都跟他关系比较好,都认为李秀成很有韬略,志向远大。

李秀成上过几年私塾,经常一个人读《春秋》《汉书》,杨秀清说手下的将领都不及他。杨秀清封王以后,比较注意笼络李秀成。

李秀成到达披云山,来不及通知龙泉寺守将庞多宁,令部将雷其展率一千人马前来闽浙山间小镇富岭拒敌,自率四千人马列于八都南北山间小道的树林里。刘拔元经枫岭关到达富岭,前面就是浙江龙泉,为了早点赶往龙泉,次日一早,他便率兵先行出发,大军还在浦城。

闽浙交界的披云山山高路陡,仅有一条单骑小道连接浦城和龙泉。出富岭往东二十里,山道渐窄,路旁杂草丛生。刘拔元亲自清道,湘军行军速度变慢。

又行了十数里,前方一声锣响,有一队太平军拦住去路。湘军在赣西每战必胜,故而非常轻敌,一齐来战。太平军抵挡不住,且战且退,湘军追了十余里,又有一队太平军前来接应。胡兼善劝刘拔元就地休息,刘拔元不以为然地说:“长毛就算有十面埋伏,又能奈得我何?”传令进兵。

太平军抵挡一阵,掉头又逃,沿途丢下不少器械。湘军也不争抢,一路追杀。湘军继续追赶,前方有一片开阔林子,只听一阵梆子响,树林四周伏兵齐出,一阵乱箭飞来,射杀了不少人马,原来是李秀成指挥人马四面合击。

刘拔元突出重围,回头一看,胡兼善、刘培元等都陷入重围之中,他复又杀入包围圈前来救援,往来几次,身中数箭,才将胡兼善等人救出。

刘拔元亲自断后,力拒众军,直至战死。太平军退去以后,胡兼善择地将刘拔元埋葬,率湘军继续进攻龙泉。

龙泉守将杜预信原来是浙江雁**山的一股山匪,在此以打家劫舍为生,后来打着太平军的旗号占领龙泉。他深恨太平军来到披云山抢占自己的地盘,故而太平军想进入龙泉休息,他拒不开门,还说是官军假扮。李秀成不愿意激化矛盾,率军退回仙霞岭。

胡兼善进至龙泉,杜预信非常后悔没让太平军入城。他见湘军势大,又树起为刘拔元报仇的旗帜,派人到湘军大营谈判,说袭击刘拔元的是长毛李秀成部。还说他原来是良民,长毛在浙江闹事,他不得已据城自保,如果朝廷任命他为龙泉守备,他表示愿意归顺朝廷。

胡兼善假装同意,派人飞报福兴。福兴十分高兴,任命杜预信为龙泉守备,正六品衔。

胡兼善接到杜预信任命书,气炸了肺,对将士说:“我等为朝廷连下数城,偶尔打了一个败仗,官衔还不过是一个守备,一个降将都升得比我快,还要这蓝顶子做什么?”其他将士心有不服,虽然收了龙泉,怨言不断,湘军与福兴的梁子从此结上了。

曾国华随大哥回到湖南,他手下的兵将都被福兴收编。众将均不同意,福兴派人弹压,激起湘军义愤。胡林翼出面制止,派李续宜从黄州大营出发,赶到上高接管曾国华部,众将表示服从李续宜。曾国华手下将领多是湘乡人,跟了李续宜也不算吃亏。

福兴指挥不了李续宜,却能指挥刘长佑,他一道军令调刘长佑率三千人马前来进攻新余,命田兴恕为先锋,率一千人马协助。

新余守将汪海洋精于骑射,跟李秀成关系较好。平时两人有机会在一起切磋武艺,交流心得。

田兴恕持勇而来,至新余城外搦战,汪海洋率一千精兵出城,兵对兵将对将斗了一天,互有胜负,直到傍晚,汪海洋还不罢休。他令士卒在城上挑起火把夜战,湘军远道而来,一天时间水米未进,支持不住,后退十余里,被汪海洋追杀一阵。

刘长佑听说田兴恕进展不顺,率军前来新余,遭遇汪海洋。两军混战,田兴恕斩了太平军新余副将王暗华,汪海洋兀自不退,声称要活捉刘长佑,被刘坤一敌住。刘长佑回营,满脸尘土,士卒认他不出,直到摘下头盔说话,守营士卒才让他回营。

刘长佑在江西大小数十战,积劳成疾,不能视军,遂向福兴、耆龄请假,要求回湖南新宁养病,让部将刘坤一统领其军。福兴、耆龄并不答应,刘长佑只好作罢。

汪海洋如此能战,大出福兴意料。耆龄向湖南求救,王錱奉左宗棠之命率三千人马出浏阳、平江,经江西铜鼓、宜丰、上高,进入新余。

周凤山这些天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俗话说左跳财右跳灾,这话一点都不假。他奉命攻打吉安东门,围城半年,寸功未得,粮草消耗不少,还几次险些被太平军冲溃大营。

吉安知府黄冕批评他围困吉安的长壕挖得不深,栅栏扎得不牢,打起仗来还不如初出茅庐的曾国荃。

批评多了,周凤山也有听不进去的时候,经常到福兴那里去告黄冕的黑状。福兴巴不得湘军将领窝里斗,好分而治之。见周凤山投怀送抱,自然喜出望外。他对周凤山好言安慰,还说必要的时候可以釜底抽薪,看黄冕笑话。周凤山心中有数,假意围城。

李世贤增援汪海洋,率兵进到吉水,捉住吉水团总张荣发,攻破文锋镇,切断吉安至朱山桥的道路,收复吉安城东十几座石垒,又连夜向周凤山部发动突然袭击。周凤山抵挡不住,队伍被打散。

李世贤率数十骑在赣江东边高地观察地形,曾国荃率五百精骑突至,将他围住。刘连捷挺枪来战,李世贤横刀将刘连捷马腿砍断,刘连捷被掀翻在地,哨官杨世稳、雷万甫一齐来救。太平军护着李世贤退走,曾国荃率军追赶,李世贤回身三箭,在最前面的几名湘军被射翻。曾国荃怕中埋伏,传令退兵。

吉安军情紧急,曾国荃对王錱说:“吉安围城半年,不能功亏一篑。周凤山兵败,驰援吉安是当务之急,长毛李世贤智勇双全,非将军不能抵挡,切勿推辞。”

王錱欣然领命,率老湘营所部人马进军吉安。

李世贤移营到赣江岸边高地安营扎寨,准备柴草填壕突入吉安城内。营垒尚未修好,王錱率五千人马来攻,太平军依托地形抵挡。李世贤对部将说:“湘军倾巢而攻,是想侥幸胜此一仗。今天能打败湘军,吉安城就可以保住了。”

李世贤站在一个土岗上观察良久,自率五百精兵插入湘军背后,将王錱围住。忽见山坡的左侧转出一将,飞马挺枪,直取李世贤。李世贤大吃一惊,只看那将身高七尺,浓眉大眼,阔嘴高鼻,夹一杆点金枪,那枪浑厚圆润,为特殊合金精制而成,尤其是枪头与枪身为龙吐舌,枪尖没有半点血迹,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幽幽的蓝光,这将不是别人,正是刘松山。他与李世贤大战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李世贤不敢与他继续纠缠,拨马离去。王錱见状,回军直扑李世贤,太平军又有十几名将领前来围攻刘松山。

刘松山连挑数人,李世贤见来将如此神勇,退入一道长堤,与大队人马失散,只有赵方元等十名骑兵相从。王錱指挥老湘营继续攻击,太平军几次被冲散又重新集结起来。双方从上午战至傍晚,太平军支持不住,开始退却。王錱追敌直至吉安城下,斩敌一千,重新将吉安包围起来。

王錱离开新余后,留赵焕联两营围东门。汪海洋见新余守不住,率军出东门,赵焕联抵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汪海洋突围而去。李世贤、汪海洋在峡江会师,经永丰退到乐安。

周凤山兵败吉安,福兴命其回南昌防守。胡林翼令曾国荃收聚周凤山溃卒,升任吉安主将。黄冕前来祝贺,又将周凤山溃卒全部编入吉字营,与曾国荃、王錱两人一起商量攻打吉安事宜。

曾国荃开口说道:“应该将周凤山军挖掘的壕沟加宽加深,重新设置栅栏口,在要害之处修建石垒增设大炮,围困吉安。”

王錱也认为此计甚好,便道:“湘军将士相处得非常融洽,吉字营、老湘营将士多来自湘乡,不分彼此。”

黄冕又铸造了几门大炮,令人抬到吉安东门外试射。大炮可装五百斤铁砂,射程一千米远,威力巨大。王錱又仿照古代兵器造出十弩箭杆,箭头如同斧头一样大小,可射二百米远。湘军无事就以攻城为乐,日夜不停,搞得太平军疲惫不堪。正当湘军大试身手的时候,朝廷来旨追究周凤山军溃责任,黄冕被罢官去职,摘去顶戴花翎,随营效力。

黄冕知道是福兴捣的鬼,称病辞职,临走时曾国荃、王錱都来相送。

福兴收拾了黄冕,众将心寒,江西军事,他说一不二。他命令湘军四处出击,跟太平军争夺一城一池,不惜代价。湘军李定太部去救进贤,刘腾鸿部攻高安,毕大钰部攻婺源,普承尧部攻峡江。

面对湘军的咄咄攻势,石达开在天京调兵遣将,让林启容死守九江的同时,决定对湘军各个击破。

李定太是湘军勇将,到进贤后将城池包围起来,围而不攻。福兴闻讯大怒,派江西将军钟世桢前去督师,限期攻克。钟世桢达到进贤以后,与李定太一起攻城,从早至晚,湘军组织进攻七八次,都被太平军炮火击退,士卒死伤无数。钟世桢见攻城没有结果,传令退军。此时城门小开,城内冲出一支太平军,旋风般地冲向钟世桢。钟世桢大惊失色,拨马就走,被流矢射中腿部,在李定太的保护下逃回大营。钟世桢不敢再战,嘴上不说什么,心中恨死了福兴。

李定太围城一个月,进贤城内粮草用尽,守将谭礼福招敢死队乘夜偷袭湘军大营。探子将情报送出,李定太获知,率大军准时攻城。

三更时分,军帅谭礼福率一队精兵来袭,遇上伏兵,交战失利,退路被封死,不敢回城,径投下埠集。李定太让军士穿上太平军服装,押一队湘军,诈称得胜而归。城上太平军真假难辨,开城纳入。湘军抢入城中,到处放火,城内太平军惊慌失措,弃城而逃,李定太取了进贤。

刘腾鸿获知李定太取了进贤,加紧围攻高安。高安被围数日,刘腾鸿派人前去招降,守将陆国辉将他大骂一顿。刘腾鸿大怒,多次攻打,却不能攻克,挖长壕围困高安,所挖的壕沟,又宽又深,所修营垒又高又结实。城中太平军知道必死无疑,乃奋力死战。

三个月以后,刘腾鸿夺取南门炮台,又领军复扑东门,亲自督战,炮毁高安东门城楼。在此期间,他不幸中了五颗枪子,身负重伤。

刘腾鸿将伤口简单包扎一下,继续督促湘军攻城。大家知道刘腾鸿志在必得,冒着太平军的炮火前仆后继,夺取高安城外所有石垒。太平军炮火猛烈,铅弹如暴风骤雨,又击中刘腾鸿,将其左肋洞穿,他对弟弟刘腾鹤说:“攻不下高安城,不要收殓我!”

刘腾鸿死于阵前,刘腾鹤奋不顾身前进,到了傍晚,城破。太平军展开巷战,大部分战死,湘军攻克高安。

刘腾鸿在湘军诸将中地位最低,名声却最重,谋略胆识,尤为异人。他认为攻城不克,不是为将之道,然而临死一句话,激励将士舍身忘死,为自己报仇,终遂其志。

婺源地处皖、浙、赣三省交界处,地理位置重要。

婺源太平军守将蒙儒创,广西田东人。久经沙场,英勇善战,是杨辅清倚重的人物。

毕大钰率军翻过玉山,沿乐安江上游北进。蒙儒创到海口镇布阵,命军帅莫玉龙为先锋,领三千人马防守乐安江。毕大钰听说后,命副将雷中洋率两千人马渡过乐安江。双方交战,莫云龙假装不敌,边战边逃,沿途丢弃甲仗无数。湘军追到海口镇,太平军弩箭齐发,如飞蛇一样射向湘军,雷中洋中箭落水而死。

毕大钰引军退回,杨辅清率军从景德镇赶来,切断湘军退路。只听前方一声炮响,太平军四面包围过来。杨辅清骑在马上,一脸诡异地喊道:“清妖还不下马投降,饶你不死。”

毕大钰又惊又怕,率军发动攻击,准备夺路而走。两军混战,前面箭如飞蝗,不少士卒中箭,毕大钰身中两箭,又回头杀向秋口,夺取了一处高地,部下只剩数百人。太平军将其团团围住,湘军几次冲杀,都没有冲出包围。战至黄昏,已是人困马乏,部下均无力再战,毕大钰准备等到天黑再寻找机会突围。

当天晚上,太平军用柴草将高地团团围住,准备放火。毕大钰整军突围,刚冲出包围圈,又落入太平军布置的鸳鸯阵。

湘军激战一日,士卒又饥又饿。毕大钰率领人马继续冲锋,蒙儒创命令太平军左右呼应,避而不战。杨辅清又从湘军背后发动进攻,毕大钰大败,此时迎面飞来一箭,正中面门,杨辅清赶上又从后背一刀,毕大钰落马而死,余众四散而逃。

普承尧在奉新接到福兴军令进攻峡江,他不敢耽误,率军出潦河,到吴城拜见彭玉麟。彭玉麟派水师战船送普承尧军沿赣江进至峡江,峡江是赣江上游的一座重要城池。

峡江太平军守将古海龙,广西扶绥人,将峡江城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湘军内湖水师多次引诱古海龙出战,古海龙从不上当。汪海洋撤离新余,李世贤撤离吉安,都是经峡江全身而退,峡江是太平军在赣江边的一座最坚固的堡垒。

普承尧将水师战船停在峡江东南,集中炮火攻城。炮弹掉到城墙上,炸得砖石乱飞,太平军伤亡不少。湘军士卒站在船上桅杆瞭望塔里随时报告城内敌人动向,可只要炮火一停,湘军进攻的时候,太平军又爬起来继续战斗。

湘军围城半个月,粮草不继,普承尧决定偷袭。古海龙登城巡夜,见湘军炊烟比以前减少,大营中还传来鸡鸭的叫声,十分热闹。他知道这是主将在犒赏士卒,可能在晚上来偷袭,命士卒加强守备。同时派一支精兵悄悄埋伏城外,只要湘军偷袭峡江,太平军就反偷袭,烧毁湘军营寨。

是夜,普承尧五百敢死队员,带铁钩、绳索前来攻城。士卒刚爬到城墙一半位置,就被太平军砍断绳索,普承尧正要下令强攻,忽见自家营寨火起。他大惊失色,回营救火,被太平军伏兵乱箭射杀一阵,折了不少军士。

次日,普承尧撤出峡江。

王錱率老湘营从广昌进至永丰,驻军乐安藤田,抗拒汪海洋,李世贤率军助守乐安。

杨辅清从藤田至进贤后,藤田太平军守将周熊飞继续防守。他知道太平军若丢了此处隘口,湘军夺取抚州、南城都易如反掌。

藤田位于永丰县中部,在吉安、抚州两府交界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过了藤田往东是胡坪,往北是流坑,北去三十里便是乐安县城。乐安知县靳丹书知道湘军已到藤田,率民团局长秦自汉等一千名团丁前来接应。

靳知县的举动被汪海洋侦知,他率军从崇仁方向来奔袭乐安。汪海洋在城外抓住两名探子,问城内情况如何?

探子说:“知县已率人去了流坑,城内并无兵马。”

汪海洋大喜,率军攻城。

乐安县丞黄乾福听到炮响时,太平军已经开始攻城了,乐安很快被太平军攻下,黄乾福被押往东门外处斩,其他团丁四散而逃。靳知县闻乐安有失,率军来救。

过了牛田,前方便是乐安,一队人马拦住去路。为首一将自称毛树荫,官至太平军总制,拍马舞刀前来厮杀。千总欧振杰也不甘示弱,挺枪来战,未及十个回合,被毛树荫拦腰劈死。靳知县胆战心惊,还未回过神来,太平军大队人马已冲到面前。急切之下,他拨马便跑,毛树荫放了一箭,正中后背。可怜的靳知县,刚交锋就死在疆场。

王錱在沙溪大破杨辅清,周熊飞十分佩服,有心归降,忽报湘军张运兰率军前来,他便传下将令向乐安湖坪方向撤退,粮草先行,士卒居后。

师帅农海生老成练达,问:“若湘军前来劫粮怎么办?”

周熊飞笑哈哈地说:“湘军攻打沙溪就是为了争夺粮草,如果粮草在后,必被敌人抢走,故而粮草在前,士卒在后押送。”

农海生便不再多言,听从安排。

藤田至湖坪有一段山路非常难走,张运兰到藤田以后见是一所空寨,派人飞报王錱,自己率军急赶,很快追上太平军,两军对垒。

农海生持刀来战,被张运兰一枪挑于马下。张运兰把枪一挥,率军冲杀。太平军抵挡不住,前面粮草塞路,士卒争相踩踏,死伤不少。周熊飞见大势已去,阵前投降。张运兰好言抚慰,夺得不少粮草器械。

王錱到藤田时,前方已无战事,张运兰引周熊飞来见王錱。王錱命他军前留用,士卒全部遣散。

湘军休息三日,然后进军乐安。

知道王錱来攻,汪海洋提兵到牛田。忽报张运兰前来搦战,汪海洋引军到一处高地遥望湘军阵势,只见湘军刀枪林立、旗帜整齐,他对诸将说:“湖南人马怎么如此威武雄壮?难怪杨辅清不敌湘军,不如撤回乐安坚守,以待其变。”

军帅盘永宁手持方天画戟,表示不服:“我军与湘军尚未开战,不能就此撤回乐安,愿取此人首级以献康王。”汪海洋点头同意。

盘永宁亲点本部人马朝湘军杀奔而来,张运兰将其拦住,喝问姓名。盘永宁说:“我是康王手下军帅盘爷爷,奉康王之命来取你首级。”太平军在后面随风呼啸。张运兰也不跟他啰嗦,挺枪来斗,未及三合,刺盘于马下。太平军见主将被杀,不战自乱,湘军乘机攻击,斩杀甚多。

张运兰正要追赶,王錱制止道:“穷寇勿追!”

汪海洋见盘永宁战死,传令退兵。

太平军退守乐安,也不出战。张运兰前去叫骂几次,无功而返,王錱也不攻城,双方对峙。

数日以后,王錱知道乐安急切之间也攻打不下,便传令进军林头,准备与李元度一起攻打崇仁。

李元度大聚绿营、团丁,有一万人马,很快攻下崇仁,胡林翼说:“湘军要围点打援,不要计较一城一地得失,要消灭长毛的有生力量。”

攻下崇仁,王錱、李元度决定攻打乐安,领军至戴坊下寨。

次日,李元度引军至乐安。太平军在城上远远看见这位戴着瓶底厚镜片的湘军将领乐了,他们认为李元度容易欺负,纷纷请战。

两军对阵,汪海洋指着李元度说:“李举人不在大营写书,跑到阵前岂不危险?何不投降天国,我奏请天王赐你一个进士出身如何?”

李元度歪着脑袋,似答非答,捣鼓半天才发话:“不是你等造反,我在湘西教书也快活得很,都是你们逼的,有胆量就放马过来。”

汪海洋笑着说:“来就来,我还怕你不成?”

李元度环顾左右问:“谁敢去擒汪海洋?”

“末将愿往。”营官沈世文挺一杆蜡银枪飞马出阵。

汪海洋不屑一顾,问:“他是什么人?”

谭庆来认得沈世文,说:“他是李元度手下得力干将沈世文。”话音刚落,一将拍马舞刀,冲上前去。

两骑相交,两将刀枪并举,大战三十余回合,沈世文不敌,拨马回走。谭庆来张弓搭箭,一箭飞出,正中其后背,沈世文坠马而亡。

汪海洋见谭庆来获胜,引军杀了过来。李元度也不甘示弱,指挥人马向前。双方混战,各有死伤,直至黄昏才鸣金收兵,各归本寨。

李元度回到戴场,王錱出营接住。李元度问:“汪海洋能战,非一般将领可比,可有破敌之策?”

王錱献出十面埋伏之计,说:“湘军退至松溪岸边,伏军十路,诱敌至松溪,我军无退路,将士必然死战,可破汪海洋。”

李元度大喜,依王錱之计将人马分为十路,第一路是师问哲,第二路是施济田,第三路是石国松,第四路是刘松山,第五路是易开俊,自为中路,张运兰断后,王开琳、黄鸿雁引两路居左,王开化、易庭良引两路人马居右。

隔一日,李元度又来乐安北门外布阵,搞了一个时辰才将队伍整好。汪海洋站在城楼上观看,也不攻打。湘军忙乎半日,不见太平军出城,抵挡不住头顶上的太阳,三三两两坐在地上,哼哼唧唧,不断叫骂,有的脱下衣甲大声谈笑,没有一个人愿意站起来。

汪海洋见时候已经差不多了,突然穿上衣甲,抄上刀枪出来开战。

湘军乱哄哄的前来迎敌,双方一交手,胜负立判,李元度抵挡不住,士卒丢盔弃甲,掉头而逃。太平军一路紧追,那些走得慢的士卒都做了太平军的刀下鬼,两军一前一后,很快来到松溪。

汪海洋指挥太平军潮水般地冲过来,师问哲队伍大乱,溃不成军,亦向后撤,连起五路人马都挡不住太平军的凌厉进攻。谭庆来提醒汪海洋说:“湘军一路接着一路,源源不尽,恐有埋伏。”

“前方两里外便是松溪,李元度纵然有十面埋伏,我也不怕。”汪海洋传令部队奋力向前,“有生擒李元度者,官升三级。”

太平军将士接到军令,奋勇向前,大呼“活捉李元度”!

王錱站在岸边高地上,见湘军已无退路,大呼说:“前方是松溪,退路已断,后面是凶悍的长毛,众将还不死战,要待何时?”

众人一看,前面果然是激流,前进不得,一齐转身杀向太平军。王錱一马当先,后面数十骑跟着杀出。太平军远远看见老湘营旗帜,魂飞魄丧。

谭庆来认识王錱,高呼道:“不要放过王老虎。”

汪海洋欺王錱身边人少,机会难得,策马直取王錱,大喊:“王老虎这回跑不了。”

张运兰一马当先,王开琳、王开化紧追其后,连斩太平军师帅、旅帅数十人,杀得太平军人人胆寒。汪海洋督师力战,被张运兰发现,弯弓飞出一箭,正中坐骑。那马原地打转,搞得汪海洋无法指挥,便弃了坐骑。湘军伏兵四起,张运兰挺枪杀到,师帅汤志和、旅帅田淮军前来阻挡,被王开琳、王开化两路人马截住。未及三合,汤志和、田淮军双双落马。

汪海洋肝胆俱裂,大叫:“众将如不力战,必被清妖所困。”

太平军众将一齐死战,汪海洋冲出重围,士卒逃跑不及,跳入松溪自杀的不计其数。汪海洋不敢回乐安,逃往南城。湘军大获全胜,王錱趁势取了乐安,李元度打扫战场,获得不少战利品。

王錱自出岳阳以来,千里奔袭,连日作战,已拿下江西数城,心力交瘁,背部发热毒生疮,军中无良医,一直拖着。

这日,王錱偶感风寒,来到乐安以后,在城中找了个姓邹的郎中开了几服草药吃了。哪知病情越来越重,上吐下泻,几日以后,竟一病不起。

过了半个月,王錱自知大限将至,招张运兰、王开化前来托付后事,将曾国藩所赠的《二十四史》留给张运兰。又给胡林翼上了一道谢表,交代一番。

次日凌晨,王錱死于军中,其弟王开化统领“老湘营”,行军布阵,一依旧规。

朝廷赠布政使衔,以二品官员从优议恤,赐子孙骑都尉世职,江西、湖南建专祠,谥“壮武”。

曾国藩丁忧在家,与朱尧阶、曾国潢一起谈论江西战事,只见正东一星从天坠下,流光四散。曾国藩大惊失色,掷杯于地说:“痛心哪!痛心!”

老四问其故,曾国藩说:“天罡星在东方,不利湘军。天狗犯境,太白降于乐安,今晚东方将星坠落,湘军必损一员大将。”

老四不信,曾国藩说:“数日之内,必有消息。”过了数日,闻王錱卒于军中,曾国藩非常悲痛,写了一副挽联——

陡惊失万里长城,那堪死后得书,尚题七月初七夜

已拔作一朝名将,未解生前何意,仅容三十有三年

正是:

分明天意赐循环,故使王錱到乐安。

出师未捷身先死,运兰从此不观坛。

不知湘军还有多少名将战死疆场,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