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五回 曾国藩旧地悟道 李续宾命丧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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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忧在家,曾国藩的心情糟得很。

朝廷让他出山,曾国藩觉得出山可以,带兵打仗也行,但是要授予他地方督抚大权,否则宁愿在家守制。这种态度让朝廷难办,难道少了曾国藩,这长毛就剿灭不了?既然曾侍郎愿意在家守丧,那么就不要出来了!朝廷接受了他在家守制的请求。

曾国藩没有出山,他的下属一个个都做到督抚大员,官位品级超过了他,这让曾国藩痛苦得不得了。尤其是左宗棠批评他是弃军奔丧,因私废公,不待君命,形同叛逆,这话让曾国藩听起来很不舒服。

曾国藩是道光旧臣,又是兵部右侍郎,内阁学士。如果不去带兵打仗,可能早就位至督抚了。只是此时咸丰认为,消灭长毛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就把他晾在一边了。

这天,曾国藩正在黄金堂睡午觉,门外吵吵闹闹的将他吵醒了。他问家人荣发是怎么回事,荣发说:“九帅在吉安打了胜仗,往家中运回不少财物,九嫂正在叫人搬运。”

曾国藩出门一看,见曾国荃的媳妇熊氏挺着一个大肚子,在来回指挥众人搬运东西,也没有注意曾国藩。

众人见曾家大伯到了,都自动停下来。熊氏问道:“都停下来干什么?还不快往屋里搬,又不少你们的工钱!”

曾国藩骂道:“你这个蠢货,尽干蠢事!”

熊氏一看,是大伯出来了,被他一骂,不敢作声。

欧阳夫人赶紧过来打圆场,说:“一个妇道人家,挺着一个大肚子在这里跑来跑去,万一摔了一跤怎么办?”说完赶紧将熊氏扶进屋里。

江西、湖北前线经常打胜仗,曾国藩听了不喜反忧,如此下去,一年半载,湘军有可能打到江宁。也不知道官文、胡林翼用的是什么法子,让前线将士如此拼命。自己一手组建的军队招呼起来就是不灵,别人使唤着倒是得心应手。

曾国藩想到这里,心里特别烦躁,牛皮癣又犯了,痒得难受,又是一个晚上没睡着觉。欧阳氏要给他挠痒,他不依。欧阳氏对他说:“你长年在外,也没有一个人照顾你,不如找一个小妾吧!”

曾国藩嘴上不同意,心里却赞叹夫人体贴自己。

次日,欧阳氏将这件事告诉老四曾国潢,叫他想办法。

过了几天,老四神秘兮兮地回来见曾国藩,说:“大哥,我找人打听过了,蒋市街上的碧云观来了一位老道,这些天在挂单给人看病,声称先看病后给钱,治不好病分文不取,十分神奇。老百姓都相信他,排队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我听大嫂说大哥的皮肤病又发了,要不要去看看?”

曾国藩心中无事,便点头答应了。曾国潢马上雇了一顶轿子,让大哥坐着,自己与国葆两个骑着马,前呼后拥地朝蒋市街走去。

蒋市街位于双峰县井字镇井字村,相传是三国时期蜀国丞相蒋琬年老还乡后所建,是一座千年古镇。

涓水河发源于黄巢山,穿过蒋市街,在铜梁山下的花桥越过一片田垄,到曾国藩故居富厚堂前打个照面,再在绿黛中伸向远方。

曾国藩小时候经常去蒋市街,对碧云观特别有好感。那年他刚中了童生,迫于生计,提着一篮子菜跟国潢一起到蒋市街上去卖。他一手拿着书,一头看着菜篮子。老四上街后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几个时辰过去了,他的菜也无人问津,原因是价格太高。

时近中午,老四又溜了回来说:“哥,我肚子饿了,给几枚铜钱让我去买两个馒头吃。”

曾国藩没好声色,说:“菜都没有卖出去,哪有钱给你买馒头?”

老四出主意说:“哥,我看不如将菜降价卖了,总不能挑回去吧?”曾国藩想想也是。

价格降下来后,菜很快就脱手了。曾氏兄弟正在数钱,这时候几个地痞流氓过来,手一伸说:“给钱!”

曾国藩捂着钱袋子,反问:“凭什么给你钱?”

地痞头子邹涛吃得半醉,一步一颠地撞了过来。抬头一看,只见这人相貌古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夹头连脑,没有脖子,胸前一片黑毛,额上四条皱纹,一如《水浒传》中的泼皮牛二,说:“这是蒋市街上的规矩,不论什么人来做买卖,都要给老子上贡!”

曾国藩当然不给,众地痞来抢,相互之间打了起来。曾氏兄弟敌不过对方人多,老四也被打得口鼻流血。

这时,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大喊道:“都给我住手!”

众地痞一看,只见一个道人威严地站在一旁。

邹涛阴阳怪气地说:“兄弟们,这牛鼻子老道多管闲事,揍他!”

“要得!”众地痞应声,一齐扑向那道人。

不想那道人略一伸手抬脚,就将几个地痞打倒在地。邹涛一个双风贯耳,朝道人扑来。道人用右臂一挡,一手托肘,一捋一送,只见邹涛腾空而起,身体失控,朝那木柱撞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道人用手抓住邹涛的右手腕,一个左转体,又圈住其左臂,在离木柱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道人问:“还打吗?”

邹涛知道碰上了硬茬,况且还受制于人,强压怒火赔笑道:“不打了!”道人将手松开,观众一片叫好。

道人喝道:“下次再看见你欺负读书人,我见一次打一次,还不快滚!”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邹涛不是道人对手,连连点头称是,抱头鼠窜而去。

曾国藩忙向道人致谢,道人说:“读书人要好好读书,到街上卖什么菜?赶快回家吧,不要耽误了功名前程。”说完朝碧云观走去。

后来曾国藩中了秀才,再去蒋市街碧云观感谢那个道人,观内的道人说:“那是一个云游道人,早已不知去向了。”曾国藩怅然若失,只知道他的道号叫无尘子。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曾国藩也没有向谁提起这件事。眼前的老四也成家立业了,时间过得真快。往事如烟,他无限感慨。曾国潢过来掀开轿帘说:“大哥,碧云观到了。”

碧云观是蒋市街上的一座小庙,有三个道人,自康熙初建观以来,香火不绝。曾国藩下轿后,果然见观前排了一溜长队,不少百姓前来求医问药。道观门口坐着一个道人,相貌奇丑,一张阴阳脸非常难看,正在埋头开处方。众人见曾国潢到来纷纷让道,在蒋市街这地面上,人人都认得曾家老四。

一个道人搬了一条凳子出来给曾国潢坐。曾国潢用袖子擦了擦凳子,给大哥让座。有人又要给曾国潢挪位置,曾国藩制止了。曾国潢讪讪地笑了几声,站在一旁与人聊天。道人沏了几杯茶送过来,曾国潢接了一杯,双手递给大哥。曾国藩一声不吭,只是打量那道人,觉得似曾相识。

过了一个多时辰,看病问药的老百姓散去,曾国藩非常客气地上前打招呼:“道长,打扰了!”

那道人头也不抬,问:“客官得了什么病?”

曾国藩听他声音很熟,又不便多问,说道:“身上痒得难受,道长有什么药可治?”

那道人面无表情,问道:“能否脱下衣服给贫道看看?”

曾国藩有点难为情,说道:“外面不方便,能否找一个偏僻地方?”

“你随我来。”那道人起身离去。曾国藩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道人走进了一间偏殿。偏殿旁边有一间小房间,便是道人的住处。

曾国藩脱去上衣,交给曾国潢。曾国潢用力一抖,抖下一层皮屑。那道人让曾国藩坐下,然后围着曾国藩身上看了一刻钟,又让曾国藩将右手伸出来,放在桌子上。桌子上面垫了一个蒲团,那道人眯着眼切了半天脉,见脉象稳定,心中有数。

曾国藩脱去衣服后任凉风一吹,不痒了,还感觉到清爽无比。这时道人开口道:“客官身体无病,可能是心里有病,才来问药。”

曾国潢急了,语无伦次地说:“我大哥身上明明有病,道长却说没有病,是何道理?莫非是怕医不好我大哥的病,砸了你的招牌?”

道长缓缓地说:“我给客人看病,医不好又不收你银子。虽不敢说药到病除,却从来不信口开河。客官的病是抑郁所致,只要心情烦躁,此病就会发作,夜不成寐,气血两虚。若客官心神专一,无事烦恼,此病不治自然痊愈。贫道给客官开一服药方,回家以后再仔细调理。”

那道人也不等曾国藩答应,转身到床底下拖出一个破竹箱子,打开它取出一个油布包,递给曾国藩说:“客官,这就是贫道开的方子,请你收好。”

曾国藩接过油布包,说:“听道长声音好熟,使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位故人,请问道长可知道无尘子?”

那道人一怔,哈哈一笑说:“贫道不识,客官之病在心里,非寻常岐黄可医,只有黄老之术可以正本清源。客官心静神怡,烦恼皆忘,才诸邪不侵。”

“多谢道长!”曾国藩说完,吩咐老四取银子。

道长连忙推辞,说道:“我给人治病,病不除分文不取。时候不早了,客官请回吧,我明日还要进山采药。”

曾国藩起身告辞,与国潢一起回到黄金堂。他打开油布包一看,见是两本蓝布封面的宋版《道德经》,分为上下两卷。

曾国藩惊喜不已,以前也看过《道德经》,只是没有今日心情。这老子的五千言自然是奥妙无穷,博大精深。

曾国藩将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与书中内容相对照,寻找失败原因,对自身修养做了总结,对以往的一味蛮干做了认真自省,尤其是对待亲戚朋友的处世态度和方法做了一番反思,书中最后一页,写有几行蝇头小楷,内容是:“涤生右侍郎曾大人,想不到二十多年以后还能见面,足下由一个山村少年成为一方统兵将帅,付出的艰辛和努力,常人是不能做到的。老子说:‘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凡事要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愿侍郎好好体会,我的师兄陈敷说:‘长沙将星闪烁,有一颗大星光芒四射,应在湘乡。’我一直不信,今见侍郎,才信此言不虚。侍郎读透此书,自然时来运转,位列卿相,开府东南。山人无尘子。”

曾国藩读到此处,马上喊道:“老四快来。”

曾国潢匆匆赶到,问:“大哥何事?”

“给我备马,去碧云观感谢道长。”

“哪个道长?”

“还有谁?二十多年前在蒋市街救过我们的道长无尘子。”

曾国潢忙去备马,当他们赶到碧云观时,观内道人告诉他:“那个丑道人已经离开碧云观,四处云游去了。”

天京内讧,江南大营乘机发动进攻,石达开奉命进京主持朝政,命陈玉成进兵皖中,与捻军一起驻军京口。清军过了长江,石达开又令韦俊进兵皖南,与罗大纲一起进驻景德镇,很快稳定了天京局势。洪秀全却不信任石达开,封两个兄长洪仁发为安王,洪仁达为福王,监视石达开。石达开遭洪秀全猜忌,离京出走。

咸丰八年三月,石达开率二十万大军由江西上饶、广信一带进入浙江,占领常山、江山。石达开走后,洪秀全非常后悔,罢免了两个哥哥的职务,派人去劝石达开重返天京。石达开怕洪秀全出尔反尔,不敢返回天京,还派兵攻打福建,远离天京。清军又乘机反攻,江北大营攻陷浦口,江南大营攻下镇江。

洪秀全当机立断,重新启用林绍璋,让他与赞王蒙得恩共理朝政。封蒙得恩为中军主将,成天豫陈玉成,合天侯李秀成,李秀成的堂弟李世贤,韦昌辉弟弟韦俊为前、后、左、右军主将。

咸丰八年七月初,李秀成在安徽枞阳大聚太平军各路将领,命人摆上枞阳缘酒庆祝一番,吃了一顿青菜、猪肉、粉条炖成的大杂烩,约期会战,共解天京之围。

陈玉成攻克庐州以后,又挥师东进。一个月以后与李秀成会师浦口,在滁州乌衣渡大败清军,踏破江北大营,解了天京北边之围。李秀成又挥师过江,进兵浙江,湖北、浙江同时告急。

朝廷命江南大营增援浙江,和春以生病为由拒不派兵。浙江提督周天受已被石达开打得晕头转向,自顾不暇。

胡林翼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决定请曾国藩出山,他对李续宜说:“曾国藩忠良第一,久居荷叶塘不出来带兵,令人遗憾!”

李续宜回想一路胜败,也早有此意,直说道:“湘军没有曾国藩,这仗没有办法打下去。”

胡林翼与官文联衔上奏,请朝廷重新启用曾国藩,让他率勇援浙,朝廷征求骆秉章意见。骆秉章认为曾国藩不宜长久在家守制,可以援浙,两湖供饷。朝廷重新任命曾国藩为兵部右侍郎,率勇援浙。

曾国藩接到任命悲喜交集,但大丈夫当立志报国,又要适逢机遇,不能再自以为是了。尤其是这些天来解读《道德经》,他对人生感悟颇多,不再讨价还价。他认为刘长佑、萧启江等人忠于自己,奏请刘、萧随军;吴国佐为左宗棠推荐之人,一同随军效力。然后他又在家待了三天,离开荷叶镇前往长沙,他首先去见左宗棠。

左宗棠自从回到长沙以后,一直住在戥子桥外的陶公馆,与女婿陶桄住在一起。从戥子桥到湖南巡抚衙门,只有半里路程,穿过贡院街就是。这段时间,他颇为得意。胡林翼用他的计谋在湖北、江西一路取胜,攻城略地,所战皆捷。骆秉章对他也是言听计从,左师爷第一,骆巡抚第二,骆秉章也乐得做老二,湖南在左师爷的治理下,太平无事,四境安宁。

前段时间,左宗棠闲来无事,将陶公馆后面一处废弃的菜地挖了一口塘,养了几百条鲤鱼,栽上莲藕,将泥巴堆了一个小山岗,自称卧龙岗。他又在卧龙岗上搭了一间茅草亭,唤作诸葛庐,每天从又一村回家后就在草庐里面读书。

曾国藩知道左骡子的脾气,他走到司马里就下了马,然后一个人大摇大摆地来到陶公馆门前用力叩门。陶桄开门一看,见是曾国藩,忙将他请进门。

左宗棠高卧卧龙岗,见曾国藩到来便起身迎接。两人自湘军东征后,一直没有见面。

曾国藩老远就喊:“季高,几年不见,你是越来越精神了。听说你生了一个儿子,我特来贺喜。”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和一个银项圈递给陶桄。

左宗棠让陶桄接了,说:“伯父大人去世,我也没有前往湘乡吊唁,还恶言相骂,涤生你没有怪我吧?”

“哪里,哪里,当年靖港投水,若非季高一语激醒梦中人,我哪里还有机会给老父送葬。事后想起,还应感谢季高才对。”曾国藩拱手答道,语气却是非常诚恳。

左宗棠马上接过话题:“是的,凭你我之间的交情,我还不是为你好。我说话是有点难听,但是话糙理不糙,这么多湘勇跟着你,还不是指望你能混出名堂。你回湘乡守制以后,润芝都穿上了黄马褂了,官文还做到了文华殿大学士,再看那些曾经跟随你的将士,都好几个官居一品、二品大员,与你平起平坐了。”

“季高说得对,我守成有余,谋略不足,以后还需你多加指点才是!季高每天高卧卧龙岗,是当今诸葛亮,我的才能不足以统兵,真正能指挥打仗的还是湘阴左季高。”曾国藩再次出山,作风大变,谨官守,和众心,尤其注意与左宗棠搞好关系。

左宗棠说:“皇上已同意涤生兄出师援浙,将来有机会,我率一支湘勇跟随仁兄左右。当今天下纷争,英雄起于乱世,手握刀把子才是硬道理!”

曾国藩见左宗棠高兴,乘机说:“这段时间我在家读了老子的《道德经》,其中有一句话我认为很有道理,想请季高写一幅条屏送给我。”

左宗棠点点头说:“这个简单,你说出来我写就是!”于是吩咐陶桄去书房拿笔墨侍候。曾、左两人一起欣赏卧龙岗的竹林美景,观看池塘中的荷花鲤鱼,然后朝书房走去。

曾、左两人来到书桌前,陶桄已摆好了文房四宝,摊开了宣纸。门人送上一碗大红袍,曾国藩接过,轻声将“敬胜怠、义胜欲、知其雄、守其雌”十二个字说出。

左宗棠挽起衣袖,将笔蘸饱浓墨,悬肘运力书写,曾国藩站在身后观看。左宗棠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写得非常认真。不一会儿,十二个字写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又在旁边补白,大意是涤生兄奉命援浙,嘱予书老子《道德经》,守雌,言语自律。左宗棠于长沙诸葛庐,咸丰八年仲夏,最后写下“涤生仁兄嘱”盖上印章。

条幅写完,左宗棠说:“献丑!”陶桄端来一盆水,左宗棠洗完手,两人又坐到椅子上喝茶聊天。

曾国藩待墨迹干后,接过这份厚礼,装在怀中。左宗棠又在草庐上摆酒,令陶桄作陪,两人谈到深夜才散。

次日,曾国藩坐着绿呢大轿,到又一村湖南巡抚衙门拜访骆秉章以及藩、司官员,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湘军的支持,讲了许多客气话。长沙府、县官员他也一个不遗漏,请求大家一如既往对湘军进行关照。各级官员见曾国藩如此谦虚,纷纷表示支持,让曾国藩带领湘勇在外多打胜仗。

骆秉章、左宗棠调张运兰老湘营四千人,萧启江的果字营四千人,吴国佐的佐守营一千人,随曾国藩援浙。曾国藩命令三人由醴陵进入江西,在铅山县河口镇待命。自己率领随员从长沙码头上船,到武昌拜访胡林翼,然后去江西。

船过洞庭湖,曾国藩突然想起上次出征时,刘蓉、郭嵩焘、李元度、陈士杰等都在身边,是何等的热闹。如今再次东征,形影孤单,只有随员数人,感叹不已。刘蓉母丧丁忧在家,自己对他很愧疚。这些年,刘蓉一直跟自己征战,没有得到保举,内心未免没有想法。还有郭嵩焘也没有保荐,如今他已远走京师,成为天子近臣,自己有很多事情还要仰仗他。这二人与自己相交最早,相知最深,不如结为儿女亲家。

曾国藩之子曾纪泽,由罗泽南做媒,娶贺长龄之女为妻。婚后不到一年,贺氏难产去世,至今未娶。曾国藩决定请彭玉麟做媒,娶刘蓉之女为妻。四女曾纪纯与郭嵩焘之子郭年庚相配,曾国藩决定请李续宾做媒,与郭家说亲。主意已定,遂用大红纸写上儿女的年庚八字,分别寄给刘蓉、郭嵩焘,然后又给欧阳夫人写了两封信说明此事。

曾国藩回顾身边的文武一个个云卷星散,自己不及胡林翼。身边的文武跟胡林翼不到两年,一个个都成为有实权的提镇大员。难怪诸将跟随胡林翼都拼命打仗,自己用人跟胡林翼相比有天壤之别。

船到武昌,曾国藩就住进湖北巡抚衙门。胡林翼母丧丁忧,正要从武昌回益阳治丧。与曾国藩相见甚欢,两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曾、胡达成共识,曾国藩在前线领兵打仗,胡林翼在后面供应粮饷,李续宾又派出两营士兵充当曾国藩亲兵营。这样,曾国藩领军人数达到一万。

曾国藩匆匆离开武昌后顺江东下,要见的第一个人是彭玉麟。此时,彭玉麟率湘军水师三千人驻扎巴河。

巴河之滨的上巴河镇,是团风县的东大门,与浠水隔河相望。

彭玉麟知道曾国藩要来,溯江七十里到堵城迎接。彭玉麟在长江上远远见一只挂有湘军旗帜的大船,派人一问,果然是曾国藩的船只,不禁大喜,与李榕一起上船来见。

李榕,字申夫,号六容,四川剑阁人。咸丰二年,三十四岁的李榕中二甲六十四名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任礼部主事。经郭嵩焘举荐,赴彭玉麟大营以学生之礼面见曾国藩。

曾国藩见彭玉麟飒爽英姿,一身戎装,十分英武。李榕身长玉立,才气过人,十分高兴。

只见彭玉麟大步前来,跪在船板上,说:“涤帅,末将彭玉麟前来听令。”

曾国藩将他扶起,说:“雪琴免礼,这两年瘦了许多,乍一见你,如同见到三国时期的周郎。”

彭玉麟站起来说:“涤帅,是彭郎,彭郎见大帅,是学生见老师。”

曾国藩说:“雪琴言重了,去年雪琴收复湖口小姑山,写得一首诗:书生笑率战船来,江面旌旗一色开。十万貔貅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真是好诗!尤其是最后一句,雪琴在何处夺得小姑?”

“黄州。”彭玉麟脸一红,如实回答。

“好!雪琴年已四十,夺得小姑,了却人生大愿。今晚夜宿黄州,泛舟赤壁,然后去看一看你家小姑。”曾国藩吩咐道。

“是!”彭玉麟传令亲兵下船前去通知小姑。

曾国藩又补上一句说:“雪琴,连夜通知杨载福、李元度、李续宾、鲍超等来见,凡是营官以上的将领前来巴河报到。”

“是!”彭玉麟应了一声,马上布置下去。堵城到黄州路程不远,曾国藩、彭玉麟到黄州后,也不惊动地方,重新收拾一番下了战船,曾国葆几个抬着礼品上了岸。

小姑姓杨,是杨国栋的胞妹。杨国栋在京师时拜曾国藩为师,回到黄州专门研制火药枪,后投胡林翼。胡林翼让他与彭玉麟认识,两人一见如故,成为莫逆之交。

杨家有妹称小姑,自幼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喜欢周公瑾式的人物,声称非大英雄不嫁,这样一拖拖到了三十岁。彭玉麟有一次到杨家做客,一见倾心,以为是小姑转世,想上门提亲又羞于启口。此次恩师从天而降,他喜出望外,将曾国藩迎到屋内。见面完毕,曾国藩拜见杨母,送上礼物,直接向杨母提亲。杨母哪有不答应之理,一桩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曾国藩又要过生辰八字,择日让彭玉麟与小姑成亲。

杨家住在龙王山下,与黄州赤壁相去不远。当天晚上,曾国藩在彭玉麟、杨国栋等人的陪同下驾两只小船,学着苏东坡的样子泛舟赤壁。

曾国藩受命节制皖南兵马,宁国总兵周天受战死,湘军在建德失败,新任宁国总兵陈大富逃到南陵。黄文金、李世贤一路追赶,将南陵团团围住,日夜攻打,声言要生擒陈大富。

陈大富十分恐惧,写了几份血书向杨载福等求援。陆师无军可派,曾国藩令水师前往应急,计划救出城中军民后再弃守南陵。

杨载福率兵前往南陵,令李德麟、吴全美守吉阳矶、黄石矶。杨占鳌为前锋,从芜湖进入南陵。杨载福考虑水师孤军深入,十分危险,令军士做好准备,择机去南陵。

九月,秋雨绵绵,江水大涨,杨载福率四营水师扬言进攻芜湖。芜湖城内太平军没有准备,飞函至南陵求援。南陵太平军正在筑垒,已将南陵北港水路阻断,得知湘军水师前往芜湖的消息后,大队人马连夜出南陵,前往芜湖助战。杨载福夜宿鲁港,半夜传下军令,所有战船一律随他的战船行进,有行得比他快的,斩首示众。

天亮时,杨载福命令杨占鳌率两营水师屯南陵小北港港口,自己登上一只舢板,对掌船的舵手说:“前往南陵营救。”

诸将都非常惊疑,还是跟着杨载福前进。北港口有太平军营垒三四座,营垒内太平军见湘军舢板进入北港,相顾愕然。南陵城下大垒的太平军昨晚大半去了芜湖,湘军投火箭烧营,垒内太平军纷纷出垒逃走。

湘军水师战船进入南陵,黄文金率三万人马在岸上列成一排迎接。太平军旗帜整齐,衣甲鲜明,湘军战船走到哪里,太平军的战鼓就响到哪里。

杨占鳌站在船头上大声问道:“你们是想欢迎我呢?还是要打仗?”

“准备打仗!”对方船上有人回答。

杨占鳌哈哈大笑说:“既然要打仗,你们总得留出一个缺口,让我方战船靠岸。你们到岸边摆好阵势,我率军前来攻打便是!”

军帅蒙以詹正要摆开队伍,被黄文金喝住骂道:“蠢货!湘军诡计多端,不要相信!”

太平军队伍还没有恢复原状,杨占鳌向岸上放了几炮,太平军赶紧趴在地上,杨占鳌哈哈大笑。从上游下来太平军几十只战船,一字排开,直撞湘军船队。杨占鳌赶快将船靠至西岸,让开一条水路,迅速将炮口对准太平军船只。

这支船队是太平军宁国水营,船上没有重炮,领头的是太平军水营头领孙永良。他不知深浅杀上前来,双方发生炮战,太平军炮火明显不及湘军强大,处处被动挨打。

黄金亮马上调集数只小船,装上柴草,洒上麻油,顺风点火,冲向西岸。没过多久,风向逆转,大火烧了自家的战船,又延及岸上。太平军残余战船纷纷后撤,顺江而下,到达鲁港。杨载福看见船上溃军打着蜈蚣旗,马上围歼。太平军拼命往岸上靠拢,想从陆路逃往芜湖,哪里来得及?一千多太平军都稀里糊涂地做了俘虏,湘军大获全胜。

隔一日,杨载福到达南陵,天降大雨,河水暴涨。

湘军水师直薄南陵城下,杨载福叩城门大喊:“陈大富听着,今奉曾大帅军令,来救城中居民,大家迅速上船。”

陈大富得令,命城中男女老少倾巢而出。

城内守军打开城门,先让老弱病残、妇女小孩出城,杨载福命令船内水师全部下船,沿小北港岸堤退出,老弱先上船,青壮后上船,然后才是当地团练、官员出城,士卒尾随杨载福殿后。

南陵的太平军逃出营垒后,连忙给芜湖方面的太平军送信,太平军大队人马从芜湖赶回南陵,已是傍晚时分。杨载福倒拖一根长矛,立于江堤,威风凛凛。太平军没有探清虚实,不敢逼近,只见杨载福从容上船,舢板飞速离去。

湘军水师战船救得南陵民众,芜湖的太平军战船与湘军水师对峙,杨占鳌立于船头严密监视太平军水师动向。太平军见北港大队船只蔽港而来,也不知道湘军水师有多少人马,主动撤退。

次日上午,城内守军全部撤出。

湘军战船撤离鲁港以后,又溯江向西。湘军船只行走得很快,晚上到了吉阳矶,长江风平浪静,山水相依,秀丽恬静。湘军水师战船停泊在吉阳湖汊上,操练之声依稀可闻,一派肃杀气象。

杨载福害怕太平军搞突然袭击,殃及无辜。他将南陵军民一万多人分作大小数十只战船,全部运往上游黄石矶。

曾国藩召集诸将,在巴河船上举行军事会议。会议前李榕私下问曾国藩的进兵之策,曾国藩只强调两个字——援浙。

李榕断然说:“援浙不如图皖,先拿下安庆,取上游之势,然后进攻南京。”

“好!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此事不要对外人讲。”曾国藩叮嘱说。

“那是自然!”李榕一口答应。

会上,曾国藩咬着腮帮子问:“此次援浙,谁愿为先锋?”

“末将愿往!平江勇守上饶离浙江最近,这次援浙,末将愿为前锋。张运兰、萧启江已到分宜,离我不远,可作后援。”李元度自告奋勇。

曾国藩问:“次青在上饶有多少人马?”

李元度回答说:“有一千人马。”

“好!本帅命你率一千人马从上饶出发,十天之内赶到玉山防守。”曾国藩下达军令。

李元度又叫起苦来说:“涤帅,平江勇已断了粮饷。”鲍超也随声附和。

曾国藩将众人睃巡了一遍,盯了鲍超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润帅已从宜昌、沙市调了二十万两银子,平江勇每人先发十两银子,其余各军到达指定地点后再派人到粮台领取。只是霆字营经常抢劫百姓,可有此事?”

鲍超急了,拍着胸脯说:“朝廷要我打仗,又不给钱,大帅说一说,霆字营还怎么活?”

曾国藩说:“霆字营可以到长毛那里去抢,今后只要你能打下城池,长毛的军用物品都归你支配,不必解往大营。霆字营如果再去抢劫老百姓,就地解散。”

鲍超连忙回答说:“是!末将再也不敢了。”

曾国藩、彭玉麟、朱品隆、吴国佐等东下九江时,杨载福大破建德太平军。湘军水师战船专程赶到湖口迎接。曾国藩登上石钟山,远眺鄱阳湖。见江水西来浑浊,湖水南来清冽,泾渭分明,大丈夫生于乱世,要建功立业。只是人生苦短,不由得感慨万千。

湘军祠内,曾国藩摆上塔齐布、苏胜、李金罗、萧捷三、史久兰、罗胜发等将领的牌位。杨载福押着一百多名南陵战俘前来献降,鲍超将他们解到湘军祠前砍头致祭。此时,曾国藩手持祭文,泪如雨下,历数洪、杨罪恶,发誓与长毛血战到底,众将听后无不感动。

江西巡抚文俊因德音杭布一案被朝廷革职,布政使耆龄升任江西巡抚。这天,耆龄正在巡抚衙门办公,衙役来报:“禀大人,曾侍郎驾到。”

耆龄一听,出签押房与曾国藩相见。曾国藩给他送了一篓君山毛尖,耆龄非常高兴,双方寒暄一阵,曾国藩在耆龄面前承认了自己以前在赣北设卡抽厘的做法不妥。耆龄认为这不是曾国藩得过错,是时局造成的。耆龄又请江西藩、司官员前来相见,并在巡抚衙门设宴招待曾国藩,江西官员都表示要全力支持湘军援浙。曾国藩一改以前的态度,对江西官员十分尊重。

耆龄要依靠湘军阻挡福建、浙江方面的太平军,两人以前没有怨隙,与陈启迈、文俊两位做法完全不同,事事谦让。

曾国藩在南昌整军,水陆各营将士个个精神饱满,祝贺曾大帅重掌湘军大印,从此以后,湘军将士们又有了主心骨。

咸丰八年春,石达开离开了安徽,进入浙江。此时,他封了一个宰相,五位主将:宰相张遂谋,广西平南人,主管军事,封为先天燕,是一个近视眼,人称“张瞎子”,随翼王保驾,管理文案;前路主将陈赏容,名至奇,广西玉林人;后路主将余忠扶,平南县人;左路主将赖裕新,人称“赖剥皮”,又名“赖割鼻”,广西浔州府人;右路主将朱衣点,名奕点,又名“朱滑子”,湖南宁乡人;中路主将石镇吉,是翼王族弟,手下带领八万人马,节制其他四路主将。

难得这天阳光煦丽,风暖花香,石达开在大营内与石镇吉、张遂谋、赖裕新等几个将领商量事情。一个参护来报,道:“翼王,天王的特使到了!”

翼王正眼皮儿都不抬,问:“是哪位特使?”

“国舅赖汉英。”参护躬身回答。

石达开沉思片刻,提高嗓门传令道:“有请!”

赖汉英一见石达开,跑过来施礼道:“卑职参见翼王!”

“免礼!”石达开将赖汉英扶起来,调侃道,“国舅千里迢迢前来看我,莫非是要劝我回天京?”

赖汉英忙拱手说道:“翼王明察秋毫,既然知道我的来意,卑职就斗胆告诉翼王。”说罢,从怀里取出三件东西:一颗金印、一块金牌、一封圣旨。

石达开看也不看,说道:“天王的盛情我心领了,只是让国舅白白跑了一趟。”

赖汉英当然不死心,说:“天王特别交代,翼王回京后仍然总理朝政,统率三军,干王和钱军师退居其次,协助翼王!”

石达开冷笑道:“天京危急,天王就想到我,一旦解除危险,天王还能想到我么?与天王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我不会再上当受骗了!我意已决,不再回天京了。”他吩咐石镇吉、张遂谋、赖裕新几个说,“你们就陪赖国舅多吃几杯酒,我就不奉陪了。”说完,出了大帐。

赖汉英望着翼王离去的身影,鼻子一酸,失声痛哭。张遂谋将他劝住,陪他喝酒,只是不提回天京的话。赖汉英索然无味,只得带着金印、金牌、圣旨回天京,张遂谋安排朱衣点、彭大顺送他一程。

赖汉英骑在马上,不知道回去如何交差。朱衣点一路劝说,赖汉英咽了口唾沫,问:“你看翼王还有可能回天京吗?”

朱衣点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能性很小。”

赖汉英恨不得把话全部说完,这会儿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杨辅清、黄文金、林启容在天京事变后都回了天京。回京之日,天王率文武百官在朝天门迎接,金龙殿举行了宴会,三日以后,天王降旨,封杨辅清为辅王,封黄文金为擎天义、封林启容为贞天侯,只要是回京的弟兄都有升赏。”

彭大顺轻轻地“嗯”了一声,沉思有倾,小声问道:“我等回去,天王会来朝天门迎接不?”

赖汉英心里一动,拍着胸脯说:“那是当然!兄弟不管何时来归,我赖汉英一定来接。”

自天京事变以后,洪秀全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赖汉英回来报告了石达开的情况,洪秀全深长地叹口气说:“俊杰不该强出头,一意孤行无来由;病国误民坑自己,半世英名付东流。”

安仁镇位于浙江龙泉东部天平山腹地,四面环山,路曲岭隘,峰峦竞秀,云雾缭绕。

吴国佐很有谋略,闻翼王入浙,不远千里前来迎战。他在天平山设下埋伏,对湘勇说:“那个骑高头大马,跨黄鞍,穿黄袍的便是翼王,可以用弓箭射他。”

副将刘本杰精于骑射,武秀才出身,能举起三百斤的石锁,伏于山后,一路尾随太平军过了仙霞岭,进入黄茅尖地界。他认为机会已到,与吴国佐相约在山道前后夹击太平军。

太平军经过仙霞岭时,石镇吉、张遂谋对石达开说:“翼王目标太大,应该换上一件与将士一样的服装在山路上行走,才能免遭清妖袭击。”

翼王认为有理,就换上便装。

太平军身经百战,训练有素。刘本杰那点想法早被朱衣点侦察知,石达开居中指挥,集中兵力,先打吴国佐。

石镇吉是开路先锋,他让李复猷牵一队善于爬山的健卒事先爬上山岩,从吴国佐背后发动袭击。吴国佐大败,来不及通知刘本杰,退守安仁。

刘本杰见前方战斗打响,依约从背后发动攻击。李复猷又穿过黄茅尖,抄了刘本杰的后路,将刘本杰围住。张运兰来救,石镇吉将他困住,无法前来。刘本杰被围在一处山岗上,太平军让他放下武器投降,刘本杰拒不接受,太平军放火烧山。

湘军多被烧死,刘本杰重伤被俘。石镇吉将他押到石达开面前,石达开叫他投降,刘本杰不降,大声说:“湘军只有战死的营官,没有投降的将领!我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请翼王听我说一句。”

石达开眉尖微微一扬,不动声色地说:“你讲!”

刘本杰知道石达开喜欢戴高帽子,放胆说道:“太平天国如今四王已死,翼王应该坐镇南京,为天王效力,何致跑到深山野岭杀我这一无名湘将?当初翼王在宁国打出靖难旗帜,振臂一呼,十万人景从,现在既然跟天王分道扬镳,难道没想过到北面称臣吗?如果翼王能归顺朝廷,末将愿为引荐!”

石达开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好一张利嘴,败军之将还敢在本王面说三道四,乱我军心。”便吩咐左右将刘本杰绑在木桩上,乱箭射死。

石达开认为,湘军在浙南已有准备,遂掉头向西,沿武夷山前行,攻占邵武、宜黄,驰援吉安。

曾国藩军严防太平军入赣,命刘长佑率军到建昌(今南城)堵截石达开,又令闽赣边境各县严密封锁枫岭关、分水关、铁关、杉关等各处路口。

浙江戒严,太平军驻扎崇安,连营建宁、邵武,石达开驻浙江衢州,命余忠扶、陈赏容进攻广丰、玉山。

玉山县位于江西省东北部。东临浙江开化、常山、江山,南接广丰,西邻上饶,北毗德兴,是闽、浙、赣三省的交通要地,有“两江锁钥,八省通衢”之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李元度率领一千人守玉山,陈赏容率领两万人马来到玉山,立即修筑炮台,开炮轰击城墙。殊不知玉山城墙坚固,太平军连续进攻三天,玉山屹然不动。

石镇吉又率八万人马将玉山团团围住,四面攻打。

玉山城南有护城河通江,无法合围。太平军背土填河,三天以后,壕沟被填平,陈赏容在南门,石镇吉在北门,同时猛攻。

城中守军已不满一千,李元度激励湘军将士死守,同时派弓弩手、火炮手对准太平军射击。许多太平军士兵被射中,连人带土掉入壕沟。太平军以炮轰城,城垛往往被轰塌,守军趴在墙上继续作战,太平军架起云梯攻城,城上焦油烈火从天而降,不少士兵被烧伤烫伤。激战数日,太平军死伤数千,尸堆成山。

李元度登城巡视,听见太平军营传来嘈杂声,又伴有锄镐挖地的声音。城上一个湘军老兵大惊失色,说:“长毛正在挖掘地道,可能是挖地道用炸药轰城。”

李元度问他怎么知道,老兵说:“当年太平军进攻长沙时,我亲眼见过。现在太平军故意制造嘈杂声,是用来掩饰掘地声音。”

李元度想起前一段时间太平军破义宁、攻吉安时用的就是地道战,重赏了老兵,回到帐内思量破敌之策。

过了一天,那个老兵前来报告,说长毛的地道已挖到城墙根。

李元度一听,思路豁然开朗,整衣而起。传令二十队士兵对着太平军所挖地的方向,顺着城墙,每隔两丈挖一个三尺宽,六尺深的洞。洞体离城墙两米,三百米宽的城墙,挖六十个直洞。两个时辰后,洞已挖成。

李元度带着那老兵巡视一遍,又令每队士兵看守一个洞,分两班,一人手持利刃,其余人等手持长枪,昼夜蹲在洞口,专等太平军掘城士兵露头。

太平军挖地道,一般会挖到城墙正下方,否则炸药是炸不翻城墙的。为了炸毁城墙,地道当然要挖得又宽又长,没有几十丈远,恐怕难以奏效。几十丈的地道挖到城根,必然与湘军的某个直洞连接,只要地洞相互连接以后,埋伏在洞口上面的湘军,就会出其不意地将太平军掘土士兵乱刀砍死。

果然不出李元度所料,有一条地道先挖到城根,两个太平军士兵刚一露头,湘军刀枪齐下,两名掘土士兵当时毙命。湘军又不断朝地道灌水,于是地道被破坏,穴地攻城方法一时无法奏效。

不久,湘军援军大至,太平军只得撤围,玉山防守成功。

当初李续宾久攻九江不克,李元度曾致书胡林翼说:“太平军穴地攻城,破武昌、南京,又陷庐州、吉安、义宁,湘军何不用此方法攻克九江?”

胡林翼收到信,一边叮嘱李元度此事不足与外人道也,一边秘密地吩咐李续宾穴地攻城。

李续宾接到胡林翼的密报,便仔细研究穴地攻城之法,然后一举夺得九江。消息传来,曾国藩、胡林翼拊手相庆。

李元度因守玉山、破九江有功,由道员升为按察使,赏巴图鲁。太平军没有攻下玉山,前部人马来到福建。

吉安被围一年多,曾国荃率吉字营拼命攻打,赵焕联助攻,十分卖力。吉安守将向石达开救援。太平军出师福建,石达开见湘军并不尾追。他又指挥太平军打到江西弋阳、抚州,连陷泸溪、金溪、崇仁数城,再赶到吉安时,吉安城已经易手,城墙上飘扬的是湘军旗帜。曾国藩率兵到弋阳,太平军撤往双港、金溪一带,湘军追到了双港、金溪,太平军又撤往福建,湘军不再追赶。

曾国藩从河口出发到了建昌,令刘长佑驻抚州新城,监视福建太平军。张运兰进驻江西黎川杉关,萧启江进驻广武,守闽赣边境,吴国佐作战不力,被调出赣州。太平军在赣南崇山峻岭之间作战一举攻下大余,然后转攻赣南州县。

正当曾国藩在江西弋阳与石达开周旋时,李续宾率领湘军在安徽庐州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咸丰八年四月戊午,太平军从河南光山出兵,进攻湖北红安、麻城,官军分兵救援,李续宾率兵支援红安。

五月,李续宾收复红安,太平军从麻城撤走。

蕲春守将唐训方、丁锐义等在界牌设伏,安徽太湖方向的太平军到界牌遭伏击,大败,退回安徽,杨载福克复东流,进屯黄石矶。

朝廷见太平军与捻军合兵一处,诏命袁甲三、胜保为大帅,袁、胜两人兵力不足,又诏命李续宾协助胜保,唐训方协助袁甲三。

石达开统一指挥福建、浙江太平军,攻州夺县,朝廷遣和春前往闽、浙督师,升李续宾为浙江布政使,赴杭州剿灭太平军。

八月,李续宾联合都兴阿、多隆阿、鲍超发起太湖之战,三路大军很快攻下太湖,随后,分兵四处攻击太平军。都兴阿经石牌进抵集贤关。李续宾、曾国华攻下潜山、桐城、舒城。此时,陈玉成与李秀成、李世贤、捻军将领张乐行等集中优势兵力,率领太平军攻下庐州。

庐州是安徽省临时省会,被太平军攻占后,朝廷震怒,撤销了安徽巡抚福济职务,任命翁同书为安徽巡抚,命他夺回庐州。

李续宾准备进攻安庆,曾国华不同意,说:“庐州地处皖中要地,交通方便,太平军有不少粮饷器械。如今朝廷下了命令,湘军应乘胜拿下庐州,将来大哥问责,自有我承担,拿下庐州再南下安庆也不迟。”李续宾遂不再坚持,认为收复省城也是奇功一件。

九月底,李续宾、曾国华两人率七千人马从舒城出发,太平军前来拦截,被湘军击退。湘军一路进军到金牛镇扎下大营,探马来报,说前方四十里便是三河镇,守将吴定玖是太平军骁将,镇内囤积不少太平军粮草军械,各路太平军都往三河镇进军,吴定玖对外宣称要誓死守住三河镇。

三河镇位于肥西县南端,地处肥西、庐江、舒城三县交界处,距庐州六十里。前有傍界河、马栅河为带,后有巢湖相连。左侧是金牛岭,右边是白石山,是一个天然的水袋子,进入三河镇只有中间一条大道可遁,其余三边或山或水。

次日一早,李续宾率湘军从大路来攻。太平军死守傍界河,一连几天,湘军都是无功而返。陈玉成收到告急文书,与李秀成率十二万人马星夜驰援,在白石山、罗家埠、北夹关一带埋下重兵,又与捻军首领张乐行联手行动。

湘军连陷四城,士兵抢劫了不少金银财宝。到三河镇郊外驻扎下来以后,便四处找乐子。他们白天打仗,晚上就到附近去找女人,经常睡到半夜三更才溜回营房,连曾国华都是如此。

当李续宾发现自己被围时,向官文求救。官文接到李续宾来信,遍示同僚说:“李续宾攻打九江都不在话下,拿下一个小小的三河镇,还要我支援?真是咄咄怪事!”李续宜率四千人驻扎黄州,驰援三河镇也就几天路程,官文就是不准李续宜增援。

十月初三晚,三更时分,天降大雾,伸手不见五指。陈玉成率七万大军从南方朝三河镇推进,李秀成率五千人马从东边的白石山翻了过来,张乐行率捻军一千骑兵从西边的金牛岭翻了过来,吴定玖率一万多士卒从北边的三河镇赶过来,四路人马将湘军团团围住。当湘军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南边敲响战鼓时,拿武器都来不及了,两千多名站墙子的湘军,瞬间被手执长矛大刀的太平军歼灭,其他湘军被大雾笼罩在黑夜中,只能到处乱走。但四周都是铜墙铁壁,只要碰着非死即伤。李续宾令人点起灯笼,但只要距离十几步,就连灯笼都看不见了。

天亮以后,李续宾带几名亲兵逃往一座小山。太阳出来,大雾渐散,面前尽是太平军,人山人海,将李续宾包围了数十层。李续宾激战一夜,站都站不起来。此时,太平军击鼓又进,李续宾率军冲杀,被乱箭射回,人马损失大半。李续宾见突围无望,长叹一声,引剑自杀,湘军全军覆没。

李续宾是湘军名将,打下九江后名盛一时,都兴阿奉胡林翼之命正准备到三河镇营救,闻湘军已败,撤往舒城。

三河一役,太平军大获全胜。湘军闻陈玉成大名,无不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曾国藩在建昌闻李续宾、曾国华阵亡,七千精锐尽失,痛哭失声说:“三河之役,与湖口、九江之战,是湘军的三大败绩!”

胡林翼在湖南益阳服丧,闻三河兵败,吐血数口,扑倒在地。家中人惊慌失措,将他抬到**灌了半碗参汤。胡林翼慢慢醒来,说:“三河兵败,元气大伤,湘军精锐,毁于一旦,敢战的将士丧失殆尽。”

杨秀清的族兄杨辅清在天京事变过程中没有参与,他随石达开到福建后,一直想找机会为杨秀清报仇。但是石达开防范甚严,没有机会下手,遂与石达开公开决裂,率五千太平军打回江西,占领了景德镇。

曾国藩让萧启江率五千人马在广武监视石达开,使其无法离开,令张运兰率四千人马撤离杉关,回师攻打景德镇,曾国藩仍留守建昌大营。

一个月以来,建昌大营都笼罩在三河兵败的氛围之中。营中很多兵将与死去的湘勇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曾国藩却不准士兵在营中谈论三河兵败事情,如果有谁敢私下设祭,被查出来以后要被责打二十军棍,严重者将被逐出军营。

李续宾的尸体已被安徽巡抚翁同书收回,曾国华的尸体却一直都没有找到。派去三河镇的亲兵曾代四、王飞四回来报告,说曾国华可能是做了无头鬼。

曾国藩无可奈何,只得向朝廷上奏,请求抚恤死难将士。胡林翼上奏陈述李续宾生平,从军战绩以及慷慨捐躯时的情形,感情极其真挚。

咸丰看后大为感动,朱批写道:“惜我良将,不克令终。如若茱萸不灭,还来护卫大清江山。”不久朝廷加封李续宾为巡抚衔,曾国华为道员衔,从优抚恤,其父曾骥云二品封典。咸丰还手书“一门忠义”四个字,令湖南巡抚骆秉章制成金匾,送到湘乡荷叶塘,其余将士,各有抚恤。

其实曾国华在三河镇大战时并未死去。那天晚上,他在饭铺里面正与一个小寡妇快活,三更以后返回大营时,天降大雾,他也搞不清东南西北。忽听太平军战鼓咚咚直响,前面是一片喊杀声,急切之间跑错了方向,来到了白石山。大雾中不少黑影从旁边经过,他也跟着跑了一阵,后来发现是太平军,吓得趴在一处山沟中装死。直到天亮,才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影。太阳出来以后,大雾散尽。他朝山下一看,山下尽是太平军,一眼望不到头,三河镇郊区到处都是湘军的尸体。他情知不好,脱了军装,藏在一个山洞中过了好几天才敢出来露头,经过打听才知道湘军全军覆没,李续宾战死。他暗自庆幸自己命大,不敢走大路,翻山越岭,从安徽到江西,昼夜疾行,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建昌。他白天不敢进入大营,只能晚上到营外偷看,寻找机会,不料在营外一处破窑遇到出门巡营的曾贞幹,曾贞幹带他来到中军大帐。

曾国藩让曾国华走到跟前,仔细一看,果然是六弟。曾国藩看完后手脚冰凉,颓然坐在椅子上问:“你和李续宾本来要去围攻安庆,后来为什么改变主意去打庐州?”

曾国华带着哭腔说:“李续宾是准备去打安庆的,但当时庐州城陷,翁同书令我等去打庐州。我脑子一时发热,就怂恿李续宾去打庐州,然后再围安庆,不想走到三河镇即中了长毛的埋伏。大哥,你让我回湘乡招兵,我要带兵为三河镇死去的兄弟报仇!”

“报仇谈何容易,湘乡你是回不去了。三河一役,七千将士哪一个不是湘乡的?如今湘乡村村挂幡,户户戴孝,你回湘乡,人家不恨死你!皇上都知道你死了,还追认你为道员,写了金匾,你现在死而复活,让我背上一个欺君罪名,还要追回一切封号和抚恤,取下黄金堂上的金匾,你让曾氏一家男女老少还在荷叶塘怎么活下去?”

曾国华试着眼泪,问:“大哥,那我怎么办?”

曾国藩肃然说:“怎么办?我已经给你想好了,在离三河镇不远的九华山我给你找一座庙,你到那里去出家,为死的将士超度亡灵。家中妻妾儿女都迁到九华山脚下,我会给你买一点水田,你们全家就在那里生活。直到你死后,她们再返回湘乡。”

曾国华痛苦地问道:“大哥,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没有了,我也不是你大哥,我兄弟曾国华已战死在庐州。”曾国藩说完,取出一百两银子亲手交给曾国华,“今晚你就离开建昌,先去九华山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告诉我地址,到时贞幹会去安排。”

曾国华无可奈何,只得与大哥洒泪而别。

隔了半个月,曾贞幹拖回一具黑棺材,里面装着一无头的尸体,说是曾国华。曾国藩令人开棺,拉开尸体左裤脚,见一块几寸长的伤疤,抚棺大哭,说国华幼年与他一起上山砍柴,不小心划伤了左腿,留下一处伤疤。众人见状,唏嘘不已,曾国藩在建昌回大营设了一个简易灵堂,亲自致祭。

过了几天,曾贞幹率一哨人马,护着灵柩返回湘乡。正是:

碧云老道赠奇书,再次出山志可酬。

长江恶浪随时有,水师征战到天头。

不知曾国藩如何采取军事行动,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