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八回 桂勇拒敌七孔桥 隽丞大战熊罴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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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九年正月,石达开见湘军势长,南京危急暗伏,为保存实力,开辟疆域,决定离开南安。他们昼行夜宿,走在武夷山路上。武夷山山势险峻,景色如画,碧水丹山,奇秀甲东南。山环水绕,水绕山行,曲曲山回转,峰峰水抱流,中间有一条羊肠小道,只容得下单骑独行,不少随军家属一边走路一边观看风景。

石镇吉率五万人马先行出发,由李复猷领五千人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萧启江见状,一路尾随太平军来到赣州,太平军前军主将陈赏容驻在新城墟。

新城墟位于江西省大余县东北部,形势险要,素有江西“南大门”之称。

萧启江派遣三千田勇,引诱新城墟的太平军出战。总制谭体元见湘军人少,衣服破烂,以为湘军容易对付,出兵迎战。萧启江见太平军出营,飞身上马,拿口劈风刀,带着流星锤,率军冲杀,大败太平军。

次日,陈赏容率精兵三千前来挑战。萧启江分军迎敌,田勇争先恐后,再次打败太平军,毁其营寨。

陈赏容连败两阵,心中不快,问:“田勇是什么队伍,如此厉害?”

谭体元比较了解江西团练,说道:“田勇是清妖在江西按田亩多寡抽调出的壮丁,他们十分凶狠,无所畏惧。”

陈赏容这下明白了,自我解嘲地说道:“原来如此,有什么办法可以破敌?”

汪海洋献计说:“新城墟东北三里有黄土岭、麻布陇,那里重峦叠嶂,章江蜿蜒流过。我在那里设伏,谭总制领军引诱敌人如果湘军来助,将军接住,湘军不来,我军三路围攻,不愁清妖不败。”陈赏容闻言大喜。

谭体元诱田勇出战,田勇没有洞察出太平军诡计,集众一千,准备出战。萧启江却认为田勇人数虽多,却连个队伍都排不好,必败无疑,传令不要出战。

田勇不听,结果遇到埋伏,惊慌失措,到处逃窜,溃兵与湘军挤在一起。陈赏容率领太平军掩杀过来,湘军大败,幸亏胡中和等力战断后。

石达开率三十万人马沿湘、粤、赣山路西进,太平军和家属沿山路行军,大人背着小孩,骡马驮着行李,一天走上三四十里山路,还有不少人掉队。

二月,太平军攻下湖南汝城、资兴、郴州,过境人马走了六天六夜,震动湖南,太平军前锋已经到达桂阳。

陈士杰此时已被朝廷任命为浙江按察使,曾国藩数次调“广武军”出境作战,但陈士杰拒不执行,以严防石达开入湖南为借口,一心一意在桂阳治军。

桂阳县泗洲乡三里官街中左侧陈宅,是一座青石雕刻的四合院,典型的湘南民居,大门两旁有一对威严的石狮,正厅为三进式,主次分明,左右对称,气势宏伟。正堂厅、花厅灯火通明,正厅大门两边有王闿运撰写的一副对联——

孤垒捍神京,栾范论心,分谤生民功不朽

新祠邻故宅,曾杨把臂,世家乔木泽偏长

花厅大门是陈士杰亲手撰写的楹联——

卜居云吉,水为带,山作屏,秀接湘江衡岳

讯爻呈祥,花弄影,树遮阴,常闻牧笛渔歌

陈士杰与“广武军”的大小头目正在这里开会,桂阳知州张济远、都司谌琼林,南乡团局长魏喻义、副局长魏发沅、魏光漠,芙蓉寨寨主魏光翰、副寨主魏名璋,正堤寨寨主陈吉祥、饭碗寨寨主魏光义、牛屎寨寨主魏光日、老鹰寨寨主黄以权等都是座上宾。

陈士杰开门见山,亮出自己的观点:“石达开率三十万人马打到了家门口,是战是逃,请大家发表意见。”

知州张济远一听,心里紧张,但在众人面前,他要竭力保持镇定,侃侃而谈:“咸丰二年六月二十九,杨秀清攻占桂阳,桂阳知州李启诏逃至樟市投水自尽。李观龙在白水洞聚众起义,率一千多人又攻克永桂厅,同知李以衡跳城而亡。只要是长毛围城,州官县官难逃一死,战也是死逃也是死,还不如一战。”见众人在听,张知州给部下打气说,“长毛也没有那么可怕,咸丰四年十二月,会匪首领尹尚英联合宁远人刘胡子、永兴人王大材率部攻打泗洲寨,遭到泗洲寨长老陈辉楚的顽强抵抗。会匪放火烧寨,七十岁的陈辉楚手刃十几名天地会成员,力竭而亡。泗洲寨青壮身受鼓舞,点燃了天地会的火药桶,引发爆炸,尹尚英、王大材等身负重伤,不得已撤出战斗,在梅花地又遇到桂阳州都司谌琼林的伏击,正堤寨寨主陈吉祥、老鹰寨寨主黄以权从左右两翼发起进攻,尹尚英逃往余田墟,刘胡子断后,被谌琼林阵斩。尹尚英见势不妙,又向嘉禾方向逃跑,谌琼林一路追杀,大获全胜,会匪从此不敢来桂阳。”

谌琼林,湖南溆浦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 年)丁未科武进士,使一把大刀,人称“万人敌”。见张知州旧事重提,夸奖自己,心里得意,说:“我等武将,守土有责,咸丰五年四月,李石保联合广东、湖南两省会匪,攻克了郴州、桂阳。我跟着梅震荣、陈士杰两位大人在平石渡、荷叶塘、三拱桥等地与会匪激战,三战三胜。李石保、何贱苟被打成重伤,陈金刚从宜章黄河堡逃往广东连州,从此以后不敢再来湖南。”

正堤寨寨主陈吉祥一向老成持重,他说:“会匪、长毛一来,湘军必然要跟他们打仗,受害的还是老百姓,花园堡附近的敖泉圩、尹家湾两村深受其害,三百余户人家只剩下四十余户。”

陈士杰的感受比较深刻,因为会匪在家乡搞得不安宁,他心中挂念老母及家人,提出回家组建“广武军”。曾国藩考虑桂阳是“三湘屏藩,两广管钥”之地,同意陈士杰回家。

陈士杰回家以后在桂阳树起招军旗,有一个好汉领一帮族人来投,领头的叫魏璠,字喻义,号质斋,桂阳溪里人,族人魏发沅、魏光漠等一个个武艺高强。陈士杰大喜,将他们单独组建一营,任魏喻义为营官,取其号“质斋”的质字,命名为“质字营”。

陈士杰目视魏喻义,魏喻义站起来说:“质字营自组建以来,就是为了保卫家乡,我愿意与石达开血战到底,大家听从陈大人的安排便是!”

众人齐说:“请陈大人安排!”

陈士杰发布军令道:“请知州张济远守花园堡,都司谌琼林守舂陵江,广武军扼守七孔桥,魏喻义为前锋驻守驿道,魏发沅、魏光漠为两翼,芙蓉寨寨主魏光翰、副寨主魏名璋为后援,正堤、饭碗、牛屎、老鹰四寨人马埋伏在舂陵江两边山林,多备小枪排炮,滚木礌石,短弩长箭。”

石达开休整一个月,准备过舂陵江北攻衡阳、长沙,走山间小路出花园堡。

花园堡位于桂阳县敖泉镇光路村,是桂阳最大的城堡,城墙周长超过桂阳州城。

黄昏时分,石镇吉领军至花园堡七孔桥。

陈士杰不知太平军大至,率八百人马扼守七孔桥。两军猝然相遇,陈士杰妻弟颜锡藩吹起号角,桂勇全力拒战,广武军凭桥发炮。

石镇吉也不知道有湘军在此防守,非常吃惊,停止进军。太平军人多而道路狭窄,想后退也一时无法动弹。舂陵江两岸都是悬崖绝壁,敌情不明,石镇吉只好等到天亮以后再说。

次日中午,陈士杰亲自督战,七孔桥南北两山之间,广武军鸣鼓发炮。太平军人员密集,炮弹落地,伤亡一片。石镇吉也发炮还击,广武军在高处,无法伤及,石镇吉气得直骂娘。双方激战一日,太平军伤亡无数,筋疲力尽。

魏喻义率领一队人马驻守在驿道,担心太平军夺取驿道,质字营抵挡不住,让魏发沅、魏光漠率两营人马移到山上埋伏。太平军与湘军争夺七孔桥时,魏喻义在山上扬旗吹号,鼓噪而出。石镇吉大惊,以为中了湘军埋伏,全军后撤。魏喻义沿山追击,质字营奋勇追杀,山上伏兵齐出。李复猷招架不住,以必死的决心杀开一条血路,背上、腿上受了几处刀伤,全然不顾,快马加鞭,飞奔而去。太平军人马相互踩踏,死者无数,沿途几十里都是丢弃的枪炮器械。

陈士杰见太平军退去,在七孔桥附近的凉亭上题联感慨此事——

荏苒半生,几度星霜催我老。

纵横尺地,一番风雨庇人多。

石达开闻石镇吉兵败,未进桂阳,兵分两路,南走新田、宁远,北攻嘉禾、临武,兵围永州。

永州知府张荣祖,在曾国藩初次出山时,以在籍知府办团练,到长沙见曾国藩,成为湖南团练局委员,现坐镇永州。太平军攻打老家新田,他马上派猛将杨剑东守新田,屏蔽永州东。

新田将守杨剑东是南武当弟子,平时结交江湖豪杰,与陈士杰过往从密。杨剑东守新田,也是陈士杰保荐的结果。石达开派人潜回永州,联络旧部,作为内应。

新田县位于湖南省南部,东邻桂阳,南界嘉禾,西连宁远,北交祁阳、常宁,四面环山,地形复杂。

只听得一声锣响,赖裕新回顾部将说:“大家小心,前方必有埋伏。”

言语未毕,山上冲出一支人马,为首汉子年纪不大,相貌堂堂,挟一杆长枪,勒住马头拦在山道上,用一口新田话大声说:“呔!长毛听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打此过,十个留九个。”

赖裕新骑在黄骠马上,听后笑得肚子疼,忍不住问:“还有一个怎么样?”

“砍下头颅当夜壶。”那汉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赖裕新追问道:“好汉姓甚名谁?有什么本事夸下海口?”

那汉子啐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说道:“爷爷严荣军,是南武当掌门人杨剑东的师弟。”

“哈哈。”赖裕新环顾左右,故意问道,“南武当在哪?杨剑东又是什么东西?”

太平军士卒一个个摇头叹气说:“不知道,杨剑东不是东西!”

严荣军见赖裕新轻视南武当,故意作践自己师兄,使起性子大骂:“操你娘!长毛拿命来。”话音未落,策马挺枪杀了过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赖裕新举起狼牙棒,恶狠狠地骂道,“我军攻城略地无数,还怕你这个无名小鬼挡住山路,看我怎么剥你皮、割你鼻。”

两人在棒来枪挡,枪去棒迎,斗了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两边将士各自呐喊助威。

赖裕新见山道狭窄,武艺施展不开,想将严荣军引到开阔地带将其擒住。严荣军却不这么想,他只想守住山道。

赖裕新兜了一圈,不见敌人来追,策马过来再战,两人又斗了二十来个回合。严荣军体力不支,勒马往山上逃跑,赖裕新拍马舞刀前来追赶,严荣军暗执两枚飞石在手,挥手打出,劲道十足。赖裕新躲闪不及,面额中了一石,被打得血流满面,负痛而逃。军帅尹建珊策马来救,也被飞石打回本阵,太平军退去。

石镇吉赶来救援,赖裕新伤势并不严重,但需要静养几日。石镇吉吩咐亲兵备马,打算亲自上山擒拿严荣军。

这日早晨,严荣军正在吃早餐,山寨前面战鼓咚咚响。团丁来报,说石镇吉前来挑战,指名道姓骂阵。严荣军正要出战,一骑飞到,正是新田县衙的李捕头,他手持书信。严荣军打开一看,是师兄杨剑东的来信,信中有“据险勿战”几个字。严荣军得信,传令团丁据险而守。

石镇吉自辰时等到酉时,太阳快要下山了,也不见敌人下山,只好撤兵回营休息,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双方僵持起来。

却说太平军后路主将余忠扶,出桂阳从北路进攻嘉禾。

清廷嘉禾守将袁晓虎,性如猛虎,长得黑炭一般,使一根丈八蛇矛,重四十八斤,作战勇猛,饭量惊人,每次要吃鸡一只,肉三斤,两斤水酒,少了就骂人,人称“猛张飞”。

这天,袁晓虎正在城内操练兵马,探子来报,说长毛有两万人马前来攻打嘉禾。

袁晓虎勃然大怒,说道:“石达开这厮,我不去郴州打他,他却派人带嘉禾来攻打我,真是岂有此理?”吩咐备马持枪,前去迎战。

不到一时辰,嘉禾城外尘土飞扬,蜈蚣旗铺天盖地而来,将东门层层围住。为首一将穿骑一匹千里雪,持一杆长枪,黄袍白甲,面如薄粉,唇如丹生,凤眼秀眉,十分整齐。

袁晓虎见这黄袍白甲小将生得与周瑜一般,吩咐放炮开关。

一声炮响,吊桥落下,袁晓虎率一千人杀奔出来。两军对垒,袁晓虎一口嘉禾土话,余忠扶半句也没听懂,一见那身行头,乐了,怎么穿着打扮跟张飞一模一样?

军帅尹建珊说:“此等欺世盗名之辈,何须将军动手,待末将去擒他。”

余忠扶点头同意,尹建珊提了大板斧,直取袁晓虎。两将打了一个照面,各执兵器斗了起来。战了十来个回合,尹建珊力气不支,虚晃一斧,败下阵来,高叫:“那黑炭头果然厉害!”

袁晓虎哈哈大笑,率军掩杀过来。

余忠扶大旗一挥,太平军自动让开一条道路,袁晓虎进来后,太平军马上变成两个一线阵,两头一卷,将湘军全部包围起来。袁晓虎提起长矛拼命冲杀,太平军非死即伤,但太平军如潮水一般挥之不去,杀之不尽,激战两个时辰,袁晓虎不觉力乏。回头一看,身边仅剩十余骑。

袁晓虎怒骂:“长毛卑鄙,用阵法胜我,不敢单打独斗,胜之不武。有种的出来单挑,老子今天不杀你,誓不回城。”

“单挑就单挑,老子还怕你不成?”余忠扶提枪上马,太平军将士擂起战鼓,鼓响三遍,余忠扶令军士送来两碗酒。

袁晓虎接过一饮而尽,连说:“痛快!老子今天死在战场也不冤枉。”策马来战,两马相交,枪来矛往,各展平生绝技,斗了五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余忠扶枪法很快,枪头如梅花带雨,纷纷落下,点点不离要害。袁晓虎的丈八蛇矛阴阳结合,虚虚实实,招招恰到好处,双方又斗了二十个回合,袁晓虎的丈八蛇矛却越舞越慢,手脚不听使唤,余忠扶看准时机,一枪刺来,袁晓虎用矛一挡,却没有挡开。袁晓虎在马上晃了几晃,坠下马来,太平军包围过来割了首级,余部看得呆了,四散而逃,余忠扶传令攻城。

嘉禾知县王世晴见太平军英勇,放了几炮,便开了城门,一路狂奔到塘村。他在一路边茶亭停下来,又累又饿,一个卖茶老汉给王知县送来一碗茶,两个烧饼。王知县非常感谢,要给钱,老汉自言自语地说:“世路本崎岖,脚步须宜安稳点;人心多反复,肚皮还要扯宽些。”王知县十分感动,逃往香花岭。

余忠扶占领嘉禾,飞报石达开。石达开接到两处战报,知道石镇吉进展不利,令其绕道新田直取宁远、永州,自己率大军进入嘉禾,令石凤魁再攻临武,吸引郴州、桂阳的湘军。

却说右军主将朱衣点领兵三万到临武,到城门前却不见一个绿营士兵,不知虚实,吩咐放炮安营扎寨,与众将商议,如何拿下临武。

临武位于湖南省最南部,南岭山脉东段北麓,东邻宜章,西靠蓝山县,南接广东连州接壤,北与嘉禾、桂阳交界。

临武守将姚康良,是桂阳知府辜燕交的小舅子,他靠着这层关系花了不少银子,在湖南提督鲍起豹手上买了个千总,来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做了六品武官。姚康良心宽体胖,平时只知道欺压百姓,靠吃空饷,设路卡过日子。

临武知县杨秀峰,两榜进士出身,为人正直,很看不惯姚康良那一套,但是姚康良有鲍提督、辜知府做后台,自己是个文官,干涉不了军事,便不管他,只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处理好。因此,临武这一文一武倒也相安无事。

自太平军进入桂阳后,天地会的势力日益壮大。杨知县便去营房与姚千总商量临武剿匪和战守事宜。

姚康良说:“剿匪自有省城派人去剿,我只搞好临武的防守就行了。临武有八百绿营兵,再加上团丁也有四五千人,按每人每月二两五钱银子计算,知县大人先支付一万两银子的军饷,我包临武在一个月以内固若金汤。至于如何战,知县大人就不必担心了。”

杨知县见他说得如此有把握,答应筹银子。

杨知县将夫人陪嫁的金钗、银簪都拿了出来,又劝富户募捐,总共募了三千两银子,全部拿出来犒军,姚千总心花怒放。

朱衣点领兵到临武,姚康良自然不敢出战,倒也拼命守城。太平军攻打三日没有进展,飞报石达开。石达开怒道:“一个小小的临武也能挡住大军前进的脚步?”遂到前线指挥。

临武城外,三军将士骤见翼王,高呼千岁。姚康良远远望见翼王旗,跟杨知县招呼也不打,带几个亲兵弃城而逃。杨知县见守城无望,在县衙内投井自杀,朱衣点轻取临武。

太平军自七孔桥战败以后连下两城,沿途不少农民加入太平军,士气复振。

却说石镇吉败走花园堡,进至新田,新田守将杨剑东已做好充分准备迎战太平军。

李复猷伤还没有好,副先锋叶选焕率五千人前来骂阵,杨剑东策马持枪率领一千人出城。两军对垒,双方各报姓名,就在城门前斗了起来。

叶选焕一把大刀四处乱劈,杨剑东却是稳住心神,见招拆招,双方斗了二十个回合。杨剑东枪法一紧,用的是南武当看家本领,追魂夺命杨家反手枪,这一招叶选焕没有看破,露出胸前,被枪尖扎了个凉心透,仰面跌下马来,当场死了。主将一死,太平军一片混乱。

杨剑东挥军掩杀,李复猷摆了一个螃蟹阵,步步进逼,知县安广平见状,鸣金收兵,杨剑东压住阵脚,众军退入城内。太平军前来抢城,刚到吊桥边,被守军乱箭射回。

石镇吉接到败报,赶到新田,只见新田城墙坚固,旗帜整齐,知道守军已有准备,又接到翼王进攻宁远、永州军令,让士兵朝城上放了几炮,然后率军离去。

数日以后,太平军来到宁远。

李复猷依旧为先锋,率两千人攻打宁远,刚到宁远城外,还没有摆好阵势,只听城内一声炮响,城门大开,一僧一道率一千人冲到阵前。

那和尚长相凶恶,一张驴脸,两撇扫帚眉,头戴一顶破僧帽,身穿一件大红袈裟,外裹一件黄铜甲,骑一匹黄骠马,手执一柄六十四斤的禅杖。

道士打扮甚是整齐,头戴冲天冠,身穿灰布袍,面貌清瘦,眉宇之间透着一股煞气,骑一匹青骢马,手拿一把长剑。

有人认识这两人,叫声:“将军小心!”

李复猷装着没听见,问:“谁敢去取那一僧一道?”

蜈蚣旗下军帅王智武、师帅余少欢一齐答应,策马冲出。王智武老远骂道:“秃驴、恶道,不在寺观修行跑来阵前凑热闹,岂不找死?”

那道人一抖长剑,说:“长毛玷污名教,在南武当毁我道观,又砸仙师牌位,谁能忍受?”

那僧人跟着骂道:“长毛在舜帝陵、永福寺屠牛宰马,又辱骂佛门弟子,今奉如来之命在此接你上西天,有本事放马过来。”

王智武也不是个银样镴枪头,瓮声瓮气地说道:“秃驴留下姓名,本将军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那和尚答道:“洒家赛鲁达,道长玉虚子,找打。”话音刚落,一禅杖砸了下来,王智武用刀一架,震得双手发麻,暗叫秃驴好神力。

余少欢也挥刀杀向那道人,那道人仗剑迎接,四人刀来杖往,刀去剑迎,叮叮当当战了二十个回合,和尚卖了个破绽,拨马便走。王智武不知是计,策马来追,看看将近,高举大刀正要劈过去,那和尚突然一个翻身,飞起一铲,王智武躲闪不及,被打得脑浆迸裂死于马下。

余少欢听到一声惨叫,回头看时,道人长剑脱手,只听“波”的一声,穿透余少欢前胸。

太平军连失两将,李复猷不再单打独斗,下令攻城。守将瞿靖元看得真切,一阵锣鼓,一僧一道很快排了个太极混元阵,两人分别站在阴阳鱼眼上,守在城门前。太平军正要攻城,此时城上炮弹如雨点一样,落在人群中,伤亡无数。李复猷见攻城无望,鸣金收兵,后退五里扎下营寨,派人飞报石镇吉。

太平军在湖南四处征战,攻城略地,各地警报纷纷飞往湖南巡抚衙门,签押房内,骆秉章坐立不安,湖南藩司官员一个个战战兢兢,只有左宗棠稳如泰山。

“季高,石达开来势汹汹,湘南一带糜烂,倘若长毛打通广西,湘、桂、粤、赣连为一体,再联合会匪反攻长沙,我这顶戴怕是保不住了?”骆秉章沉不住气了,小声地问,“不知季高有何妙方?”

左宗棠胸有成竹地说:“中丞不用担心,石达开已形同流寇,号称三十万,却有一大半是随军家属,真正能战的不过十万人马。他宁愿翻山越岭,走偏远州县,说明他实力不够。在七孔桥一战败北,长毛如惊弓之鸟,只取湘南嘉禾、临武小县,而攻不下新田、宁远,更不敢北取衡阳,他是怕家属与主力脱离。萧启江从江西抚州、赣州一直追到郴州,石达开不得不小心应付,害怕后院起火。”

骆秉章连连点头,说:“季高往下讲!”

“自长毛占领南安,我就预料他下一个目标就是湘南州县,我已与涤帅、润帅商量过,在衡阳、邵阳布下天罗地网,等石达开领兵来战。”左宗棠打开军师地图,在衡阳、永州、邵阳三府画了三个红圈。

骆秉章一下子来了兴趣,凑上前去,左宗棠指着地图说:“其一是守住永州府。启用在新宁养病的刘长佑为主将,领江忠义、田兴恕、佘星元、杨恒生、李辅朝、张荣祖、吴国佐、李金旸守住永州四门,段莹器、何绍彩、王勋、黄三清率湘军水师战船由湘江进入潇水。其二是守住道县。命令刘吉三、刘培元、彭定太、崔大光守道县四门,不要出战。其三是骚扰石达开后方。命令曹荣、赵焕联、周宽世收拢溃散的绿营、团丁,不断骚扰长毛的家属、粮草,让长毛无心在前线作战。其四是邹汉章从湖北率水师到长沙,协助黄淳熙防守省城。”

骆秉章舒了一口气,说:“季高继续往下讲!”

“长毛从永州、道县不能回广西,必然出兵衡阳,造成攻打长沙之势,调动湘军回防省城,我们根本不用怕,这是石达开虚晃一枪,其目标在宝庆(今邵阳)。长毛拿下宝庆后,如同一根钉子钉在湖湘大地,进可攻,退可守,又可将湘军将帅的老巢新宁、湘乡一鼓**平,夺湘军士气,往北经雪峰山、资江出洞庭湖,往南经崀山八角寨、越城岭,从桂北退回广西,湘、桂一体,指臂相连。”

左宗棠说到这停了一下,骆秉章倒吸一口凉气说:“石达开如此用兵,我将如何应付?”

左宗棠举重若轻地说:“长毛撤兵永州以后,东安、新宁、祁阳、武冈成为四战之地,必遭石达开报复。我分别给刘长佑、王勋、周宽世、田兴恕、萧启江等每人一个锦囊,一有动静,马上拆开应对。”

骆秉章终于一口气放下心来,说:“原来早就在季高运筹帷幄之中了。”

左宗棠笑而不答,骆秉章对同僚说:“石达开兵犯湖南,军政大事皆由左师爷调度,不得有误。有违抗军令者,莫怪我先摘了他顶戴。”

藩司一齐诺诺说:“愿听左师爷调遣。”

石达开刚到临武,一股香会总舵把子阎玉成秘密来报,说一股香会已经控制了永州湘水路码头,又秘密联络道县天地会成员前来会合,请翼王发兵攻打永州。

石达开传令石镇吉、李复猷不要在宁远纠缠,速取永州,打通湘桂通道。

却说刘长佑在家中养病,接到左宗棠命令,一刻也不敢耽搁,率江忠义、刘坤一、王明山等出兵新宁,昼夜兼程赶到永州,加紧备战。

刘长佑召开军事会议,部署道、永防守力量——

一、任命刘吉三为道县主将,率刘培元、彭定太、崔大光守道县,截断龙虎关道路,不让太平军回广西;

二、田兴恕、江忠义守永州东门,吴国佐、佘星元守南门,李辅朝、张荣祖、杨恒生守西门,刘坤一、王明山、萧翰庆、李金旸守北门;

三、段莹器、何绍彩、王勋、黄三清率水师往来潇水、湘江;

四、赵焕联、周宽世、曹荣收拢溃兵,组成游击之师,随时出击。

众将领命,加紧修缮城墙,多备滚木礌石等守城器械,又将炮管擦得油光锃亮,单等太平军来攻。

阎玉成别过翼王,回永州发动一股香会成员,封官许愿,秘密通知永州各处山堂堂主前来开会,密谋起事。

道县堂主尹海生见到刘吉三率大队人马来道县布防,以为事泄,提前起事,半路上被刘吉三打散,逃往灌阳。

这天,阎玉成率一股香会几个堂主在柳州庙附近的一处秘密联络点议事,一名会员慌慌张张进来报告说:“潇水出现了大大小小战船数百只,船上都有火炮,永州城外大小船只都被官府集中起来管制,请总舵把子定夺。”

“刁他娘!”

阎玉成骂了一句粗话,又有一名会员进来报告,说:“永州四门都贴出布告,城内戒严,只准进不准出,晚上也宵禁,一旦查出闲杂人员,当作会匪处理,轻则站猪笼游街,重则押到十字街斩首示众。”

芝山堂堂主葛曲云沉不住气了,问:“总舵把子,看来情况有变,要不要改变计划?”

阎玉成沉着冷静地说:“官府已经闻到风声,我们要立即通知翼王,一股香会各山堂成员就地隐蔽,见机行事。”

石达开离开临武、嘉禾,由于家属与后勤人员实在太多,每日走路不过三十里,还要休息,行军速度非常缓慢。

陈士杰打开左宗棠的锦囊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敌驻我扰”,马上传令魏喻义在后面不断骚扰太平军。

萧启江有桂勇帮助,仗着地形熟悉,如恶狼一样紧跟太平军后面,有失散士卒被他们捉住,就交给陈士杰,然后将他们集中一起,让桂勇押着,站猪笼游街,最后就地处死。石达开也无可奈何,亲自断后,广武军也不敢过分逼近。

永州城东门外,太平军铺天盖地而来,连营数里,声势浩大。

刘长佑站在东门城楼往外一望,只见山岗树林密密麻麻一片黄,田兴恕非常兴奋,主动请战,手下镇筸兵一齐嗷嗷怪叫,让人不寒而栗。

太平军排成一个螃蟹阵,李复猷反复叫骂:“永州城里面的清妖听着,翼王大兵压境,赶快献城投降,否则城破之日,便是尔等丧命之时。”

刘长佑站在城门楼上,左边是田兴恕,右边是江忠义,指着李复猷笑问:“大胆长毛,休要张狂,看看我等是谁?”

李复猷抬头一望,心想这不是太平军的一群克星嘛。他心中实无底气,又不愿意阵前认输,鼓勇向前大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有本事出城见输赢。”

田兴恕一扭脖子,说:“你等着,我俩单挑,谁逃走就是龟儿子,不算好汉。”

只听见城内一声炮响,城门大开,田兴恕率领一千镇筸兵鱼贯而出,江忠义率五百新宁楚勇在后压阵。两将以前交过手,李复猷知道田兴恕厉害,也只得硬着头皮接招。

两人一见面就恶狠狠地斗了起来,用的都是单刀,李复猷身高力沉,招招泰山压顶,田兴恕刀法奇快,见招拆招,刀光不离敌人要害。两将一来一往,顷刻斗了二十来个回合。

田兴恕嫌骑在马上斗得不过瘾,喊道:“长毛,敢跟大爷比马下功夫吗?”

李复猷本是步将出身,见马战捞不到便宜,便说:“步战就步战,老子又不怕你。”两人杀得兴起,弃了马匹,阵前恶斗起来。

田、李两人各凭刀功,斗了半炷香的工夫,田兴恕越战越勇,刀法越来越快,招式变化无常,李复猷平生未遇到如此劲敌,一时心慌,渐露败象。

石镇吉听说李复猷在与田兴恕单打独斗,唯恐先锋有失,挫伤太平军锐气,飞马来到阵前。见李复猷已落下风,险象环生,急忙鸣金收兵。李复猷想走,田兴恕用刀逼住,走又走不脱。石镇吉大急,来砍田兴恕。江忠义一见,舞刀来迎,两将一动,双方士卒都向前冲过来,太平军人多,十几员战将来救李复猷,田兴恕大怒,连劈两员战将,回头看时,李复猷已经逃回本阵。

一群镇筸兵冲了出来,成扇形状挡在田兴恕前面。

田兴恕缓了一口气,脱了上衣,光着膀子,舞着单刀喊道:“兄弟们,在家门口作战,杀出威风。”

说完,狂风一样朝太平军杀去。镇筸兵发出“嗷嗷”怪叫,一齐杀向太平军。太平军虽然人多,但是面对的却是湘军中最凶悍的军队,镇筸兵冲到哪里,哪里的太平军就像割稻子一样,一倒一大片。石镇吉见田兴恕如此凶恶,撒了江忠义,传令退兵。

石镇吉撤回营寨,与众将商量退敌之策,亲兵来报,说一股香会总舵把子阎玉成前来求见。石镇吉大喜过望,接入帐内。

阎玉成一刻不停而来,气喘吁吁地说:“永州南门外护城河河水较浅,湘军战船不能进来。守将吴国佐刚愎自用,在赣州时就是国宗手下败将,我让芝山堂堂主率人赚开城门,然后在南门外架起浮桥,国宗前来攻打便是!”

石镇吉大喜,两人密约暗号,阎玉成告辞而去。

是夜三更,永州城内突然起火,南门内一片嘈杂声,一股香会芝山堂堂主葛曲云率众起事,攻打南门,惊动了吴国佐。吴国佐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丢了南门便是死罪,吹起集结号。

李金旸、佘星元闻讯一齐来援,湘军云集南门,将一股香会团团围住。吴国佐吩咐点起火把,将城门照得如同白昼。

李金旸绰号“冲天炮”,打起仗来如同“拼命三郎”。见一股香会敢在他眼皮底下造反,持一单刀冲进敌阵。一股香会对南门是势在必得,双方搅在一起混战。

城外阎玉成见城内打了起来,指挥会众各撑起小船在南门外搭架浮桥,不到一个时辰,架起三座浮桥,直抵城墙脚下。

段莹器闻讯,亦率水师前来进攻。一股香会抵挡不住,大败而逃,葛曲云被李金旸一刀砍死,阎玉成身负重伤,逃离永州。

永州久攻不克,石达开传令兵分两路,张遂谋进攻东安、新宁、宝庆,赖裕新进攻祁阳、祁东、衡阳,两将领命,各率三万人马出发。

张遂谋攻打东安,知县李佑文召集城中官民登城防守,经过七天七夜苦战,打死打伤两千太平军。张遂谋异常愤怒,亲自攻城,当晚城破,李知县与太平军在县衙东巷战,身受十余创伤,持刀杀死几名太平军,最后力竭身亡。

赖裕新率三万人马离开新田,从阳明山进入祁阳。祁阳因在祁山得名,山之南称祁阳,山之东称祁东。百里祁山起伏连绵,如画如屏横亘在衡岳、湘水之间,祁阳、祁东是衡阳门户,湘桂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咸丰九年三月九日,石达开由宁远进攻祁阳,在祁阳城外的白水、廖家桥、石坝里、观音滩一带与湘军大战,祁阳守将王勋、佘星元抵挡不住,骆秉章调周宽世、朱品隆率军前往祁阳支援。

这天上午,太平军开始攻城,连攻两昼夜不克。罗士荣、张友元率一营绿营兵从背后袭击,总制汪同喜战死,石达开大怒,传令活捉罗、张。太平军追到祁东灵官殿,罗、张两人实在跑不动了,赖裕新见绿营兵人马不多,突然袭击,打死打伤四百多人,生擒罗士荣、张友元等三十六名绿营兵,太平军大获全胜。

灵官殿前,赖裕新将罗、张等人剥皮割鼻,赵焕联在熊罴岭激励和字营严防死守,不让太平军通过,同时向陈士杰请求增援。

祁山山脉中西部的乌鸦岭、狮子岭、三分脑、挂榜山依次排开,四峰对峙,气势磅礴。这里山高林密,满目苍翠,云雾缭绕,自古以来就有一条官道可达祁东、衡阳,熊罴岭紧挨乌鸦岭,因地势陡峭,如一只褐色的皮熊盘踞在乌鸦岭上,岭南是平缓的山坡,坡上到处是灌木林。

赖裕新向熊罴岭发动进攻,湘军发炮轰击,太平军队伍无法展开,伤亡无数,退至岭下,一筹莫展,向石达开告急。

石达开率傅忠信、余忠扶、吉庆元等前来增援。魏喻义的质字营,何绍彩的绍字营同时赶到,双方混战一场,不分胜负,各自退兵。

石达开驻永昌书院,傅忠信驻枫林桥,吉庆元驻东园、余忠扶驻枣园、与赖裕新成品字形。太平军八万人马在熊罴岭前摆开,白天旌旗蔽日,战马嘶鸣,晚上战鼓咚咚,灯火通明。

永州镇总兵周宽世前来支援,余忠扶乔装成清军,到长庆桥迎接,周宽世没有看清楚前面就是太平军,遭到袭击,伤亡惨重。周宽世身负重伤,逃回永州。

四月三日,陈士杰奉骆秉章的命令,率三千“广武军”进驻乌鸦岭西莲庵。湘军各路援军云集熊罴岭,黄三清的“清字营”,陈湜的“湜字营”、阳安臣的“安字营”、廖洪顺的“长胜军”陆续到达,萧翰庆的湘军水师营沿湘江围追堵截太平军粮草。

陈士杰指挥“广武军”在灵官殿、东园、枣园一带同太平军激战一个月,不分胜负。

过了半个月,太平军粮草不继,撤离熊罴岭,从祁阳西北疾走宝庆。

事后,左宗棠感叹熊罴岭之战,对骆秉章说:“陈士杰有大才能做大事。”经骆秉章奏荐,陈士杰擢升为知府。不久,陈士杰又率领“广武军”在蓝山、江华、宁远打败太平军,因功升为道员。正是:

翼王回马湘桂边,卅万人马衣甲连。

熊罴岭上军威振,全仗士杰智勇全。

不知石达开三十万人马如何攻打宝庆,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