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王闿运来到安徽的消息后,胡林翼从英山大营匆匆赶来要见王闿运。王闿运已经休息了,胡林翼非常着急,不停地搓手,问:“涤帅,是否叫醒王湘绮?”
曾国藩见胡林翼求见心切,略一沉思,说:“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却说王闿运闻胡林翼到了,大笑披衣起来。曾、胡咸顾相谢,三人一起坐下来。荆七看茶,王闿运并不着急呷茶,将京师的情况一一告诉胡林翼。
胡林翼大惊道:“我从邸报中获知洋人占领大沽炮台,想不到这些洋人欺人太甚,何人领兵勤王?”
曾国藩答道:“鲍超、李榕。”
胡林翼稍加心慰,说道:“选得好!鲍超智勇双全,是湘军有名的悍将;李榕为军中谋士,料事如神,定能辅佐鲍超打个大胜仗,扬我军威。涤帅,还有什么事让润芝去办,直说无妨。”
曾国藩也不遮遮掩掩,直言说道:“我已上奏朝廷,请湘绮面禀肃相,在安徽招募一支淮军,协同湘军作战,润帅以为如何?”
胡林翼看着王闿运,问:“涤帅未雨绸缪,已经运作很久了,是不是湘绮的主意?”
王闿运含笑点头,说道:“只是润帅的担子又更重了,润帅在两湖除了招兵,还要筹饷。”
胡林翼道:“涤帅,正事说也说完了,我这运粮官至今还是饿着肚子。你不至于这么小气,连饭也不给我吃吧?”
“倒是忘了。”曾国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吩咐亲兵盛四前去准备。
不大一会儿,一壶宣酒,一份臭鳜鱼、山野“豆腐”、清蒸红辣椒、蕨粉圆子、千层锅另外加上一份中和汤就上来了,三人彻夜长谈。
寅时已过,天还没亮,亲兵春二前来报告:“禀大帅,鲍超、李榕领兵前来报到。”
曾国藩一听,喜上眉梢道:“有请两位将军。”
鲍超、李榕进得门来,见王闿运、胡林翼都在,非常意外。见过礼以后,李榕跟王闿运坐在一起,问长问短。曾国藩又传令亲兵空三去添酒加菜,五人边吃边谈,不觉东方既白。
“咚咚咚”,一通鼓响,“呜呜呜”,一阵长号,这是主帅升帐的信号。众将一个个都不敢怠慢,按次序前来大帐报到。
众将到齐后,曾国藩坐在主帅位置,左右两边分别坐着王闿运和胡林翼。鲍超、李榕跟众将排列在一起。曾代四、王飞四、曾正八、曾有十等亲兵侍立曾国藩背后,手按刀柄,虎视全场。值日官按名册点名,众将一一回答,点名完毕。
曾国藩待众人坐定,声音非常平静,开口说道:“这几日我湘军大帐是贵客临门,王闿运从京师专程过来,让湘军北上勤王。六天前,兵部八百里加急文书到此,我正苦于没有粮草,昨夜,胡林翼从湖北运来粮草和饷银,足够我军三个月开支,众将一起参见两位大人。”
众将一起施礼。
王、胡也一齐站起来拱了拱手,说道:“诸将免礼!”
礼毕,曾国藩开始传令:“鲍超、李榕何在?”
鲍超、李榕大声回答:“末将在。”
曾国藩交给鲍超一支令箭说:“命你率本部三千人马,李榕为军师,北上勤王,到通州、丰台一带抗击敌人。”
鲍、李一齐回答:“末将遵命!”
“你们准备一日,明天晚上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遵命。”鲍、李二人领命退下。
“曾国葆何在?”曾国藩将亲弟弟点了出来。
曾国葆大声道:“末将在。”
“你带大营三千精兵随鲍超、李榕一起出发,作为后援,所部人马由鲍、李节制。”
曾国葆接过令箭,退回原位。
“朱品隆何在?”
朱品隆越班而出,说:“末将在!”
“湘军剩余一千人由你节制,你要确保大营安全。”朱品隆接过令箭道:“末将誓死捍卫大营安全。”
“李瀚章何在?”
李瀚章站了出来,说:“末将在!”
“命你一日之内将粮饷发拨各营。”曾国藩盯了他一眼。
李瀚章心中一凛,赶紧接过令箭道:“末将领命,今天将粮饷全部发拨!”
“众将听令。”
余下人等齐声道:“在。”
“你等各带本部人马,对长毛严防死守,没有本帅命令,不准擅自出击,违令者斩!”
“是!”
“鲍超、李榕、曾国葆何在?”
“末将在!”
“集合本部人马,本帅准备阅军。”
“是!”三人转身大踏步而去。很快,营外一阵紧急的角号“呜呜呜”地吹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三军集合完毕,曾国藩说道:“湘绮、润帅随我一同阅军如何?”
王闿运、胡林翼站起来道:“就依涤帅!”
曾国藩道:“众将随我一同前往。”
“是!”
两江总督大营外,数千人马集合完毕,湘军队列整齐,衣甲鲜明,长枪红缨,旌旗猎猎,抬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幽幽寒光。
曾国藩、王闿运、胡林翼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营帐,三人骑马缓缓而行。
王闿运见湘军将士一个个精神抖擞,尤其是听到大家喊出的湖南方言,倍感亲切。检阅台前,三人一起下马,三军肃立,曾国藩走到台前,用手一挥,三军一片静默。
曾国藩鼓着腮帮子说:“将士们,本帅今天和王先生、润帅一起看望大家,是因为大军又要出征了。皇上有难,国家有急,这次是奉旨出征。”曾国藩扫视一下三军继续说,“洋人已经打到家门口,他们炮轰大沽,侵我疆土,在天津城外耀武扬威,焚烧村庄,戮我百姓,劫我财物,大家说怎么办?”
“北上京师,抗击洋人!”喊声震天。
“对,军人死在战场,是我们的归宿。大丈夫死则死矣,何况我们是精忠报国,抵抗侵略。今天,鲍将军、李军师率三千子弟北上勤王,今后,我们还有更多的湖湘子弟会继续前往参战。我在两江给大家作坚强的后盾,希望湖湘子弟同仇敌忾,打出军威,打出尊严!”
检阅完毕,曾国藩在湘军大营宴请王闿运、胡林翼以及三军将领。宴毕,各营分头回去准备,曾国藩、胡林翼要求王闿运离开祁门,王闿运答应了。
次日早晨,大军出发。鲍、李并辔而行,人马没有发出声息,三千人悄悄地离开大营。王闿运在韩正国等一行人的陪同下,与张黑五、伍天豪、景云逸等人离开了,黄翼升亲自安排几只舢板护送王闿运,一切顺利。过了昌河以后,王闿运骑着快马,疾驰而去。
送走了王闿运,曾国藩心里像落了一块石头。
却说王闿运回到北京,京师九门均已关闭。王闿运有出入腰牌,从西直门顺利入城,直奔肃府已是掌灯时分。家人告诉他:“肃相已随皇上去了承德,请王先生火速去避暑山庄相见。”王闿运不敢懈怠,连夜前往承德。
这天晚上掌灯时分,肃顺坐立不安,侍卫来报:“肃相,王先生已回。”
“快!有请王先生。”肃顺刚一回头,王闿运已跨入书房。
“肃相。”王闿运喊道。
肃顺一把抓住王闿运的双手,端详了一会儿,说道:“先生果然回来了,这几日真是急死我了。”
王闿运道:“肃相,何事如此着急?”
肃顺将英法联军已攻陷天津,僧格林沁的五万蒙古铁骑全军覆没,咸丰临幸热河的事说了一遍。
“想不到英法联军是如此厉害,就算湘军北上,也无胜算。”王闿运也将湘军的基本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又将曾国藩的亲笔信呈上。
肃顺看后无限感慨,说道:“能听我调遣的只有曾国藩这一支人马,倘若再建一支淮军,也必然为我所用。明日上朝,我奏明皇上,请皇上同意另建淮军,归曾国藩节制。”
王闿运觑了一眼肃顺,赞道:“肃相英明。”
次日,咸丰没有上朝,到了傍晚,一个内监急匆匆地来到肃顺府宣旨:“奉皇上口谕,请肃相马上进宫。”
肃顺连忙放下手下活,随手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内监,然后随一起快马入宫。
咸丰在上书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肃顺一见,忙跪下道:“奴才来迟,请皇上恕罪。”
咸丰打量肃顺片刻,一脸愁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免礼,朕有一件急事想问问你。”
“皇上请讲!”肃顺站起来,不敢仰视。
咸丰把御桌一拍,问:“曾国藩抽调八千人勤王,倘若洪、杨反扑,兵力不足怎么办?”
皇上的震怒和问责肃顺没有料到,冷不防挨了一闷棍,尽管性格倔强,此时却是全身冷汗,脸色苍白。但是他心中有数,鼓起勇气回答:“奴才派王闿运去了一趟两江,湘军兵力确实不足,陈玉成正率兵西征武昌,两军在安徽庐州一带呈胶着状态。曾国藩大营只留老弱病残一千人,已拨八千人交给勇将鲍超。鲍超亲率本部三千精锐星夜出发,前锋已经过了淮河。”
咸丰听完,从御桌上拿起几份奏折扔给肃顺,愤愤地问道:“洋人要的是我大清的银子,杨、洪要的是我大清江山,你说,谁可恨?”
“都可恨!但是仔细比较,还是洪、杨更加可恨!曾国藩忠勇可嘉,这些年如果不是他与洪、杨打仗,只怕祖宗留下的锦绣河山都让长毛占了去。”肃顺恨恨地说到这里,捡起折子,快速浏览一遍,心中已全明白,将折子恭敬地递给太监,又掏出曾国藩的书信交给咸丰,“皇上,这是曾国藩让奴才转给陛下的,请您过目。”
咸丰看完,过了半晌才说道:“拟旨,着曾国藩组建淮军,与湘军协同作战,归两江总督衙门节制,洪、杨之害,胜于洋人。”
肃顺见状,跪在地上叩头说:“皇上圣明!”
咸丰这才转怒为喜,换了一副面孔,和颜悦色地说道:“免礼,从明天开始,你在朕身边侍驾。”
“奴才遵旨!”
“跪安吧!”
“喳!”
九月二十日,朝旨下来,鲍超不用北上,英法联军已撤离京师。鲍超认为自己白跑一趟,什么油水也没捞着,不断埋怨,到处说他错失了一次获得功名富贵的好机会。
胡林翼数落鲍超说:“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不能参透大帅的良苦用心。”
鲍超最服胡林翼,经此一骂,闭口不谈北上勤王之事,也不准其他军士埋怨。
胡林翼知道自己寿命不长,来日无多,特意告知曾国藩,让曾国藩心中有数。
在不断焦虑和苦苦等待中,曾国藩苦熬了一个月,消息传来,和议已成,曾、胡不必北上,李鸿章终于破解一道难题,让曾国藩刮目相看。
却说太平军并不因为湘军有国难而停止进攻,李世贤初生牛犊不怕虎,兵分三路进攻祁门。东路杨辅清破清德、婺源,西路赖文鸿、古隆贤破建德、鄱阳,北路刘官芳从羊栈岭进逼黟县,祁门四面楚歌,到处飘扬的是太平军的蜈蚣旗。
有人建议曾国藩放弃皖南,与水军会师,饮马江南,进入江西,没有必要在皖南山地与太平军缠斗,遭到曾国藩的拒绝。他认为主帅一动,军心动摇,于战局不利,坚持原计划,由休宁进攻徽州。
曾国藩命张运兰、娄云庆率八千人攻打徽州,几次强攻均被击退,湘军未免气馁。
当天晚上三更时分,太平军悄悄打开城门,袭击湘军大营,湘军此时睡得正香,无法组织有效抵抗,一起逃往休宁。
第二天,张运兰亲点人马,已去三成,此时太平军又来围攻休宁,娄云庆不敢再战,张运兰只好退往祁门。曾国藩将两人数落一顿,令张运兰、朱品隆一起死守榉根岭。
五天以后,李世贤调动十万人马围攻景德镇,左宗棠主动撤离景德镇,到乐平设防。
曾国藩又在离湘军大营外不远处设一大帐,自己搬到新营帐内办公。
这天傍晚,天降大雨,伸手不见五指,刘官芳带五千人袭击湘军大营,大营内只有一千护营兵。双方激战,刘官芳举着火把,高呼道:“活捉曾剃头!活提曾妖头!”
曾国藩见大帐一片火光,知道是太平军来袭,在韩正国等十几个亲兵的保护下离开大帐,走不到三里远,一股太平军冲了过来,为首的头目喊道:“忠王有令,别走脱了曾妖头。”
话音刚落,领兵朝曾国藩扑来。亲兵一起放箭,冲在前面的那个小头目中箭倒地,余下的太平军也不后退,曾国藩的亲兵不断有人倒下。
正在危急时刻,斜刺里冲出三骑,朝着头缠黄巾的太平军就是一顿乱砍乱杀,凶狠无比。太平军遭此一击,溃不成军,纷纷退去。
曾国藩一路狂奔,三位壮士断后,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逃走。朱南桂闻湘军大营被劫,曾国藩下落不明,率八百人马前来救援,古隆贤率部拦截,被朱南桂一顿冲杀,溃不成军。刘官芳率两千人马前来接应古隆贤,朱南桂见刘官芳人马不多,又一鼓作气直取刘官芳。刘官芳不支,且战且退。
李世贤率军来援,遭遇鲍超,双方在柏庄岭摆开战场,当霆军吹响号角,擂响战鼓时,太平军已自乱阵脚,开始撤退,待到霆军大旗挥动,太平军望风而逃,李世贤再也控制不住局面,落荒而逃。
隔一日,鲍超带几十车战利品来见曾国藩。曾国藩与幕僚谈笑风生,神情自若。鲍超一见,连忙下马行跪拜之礼,被曾国藩抱住,说:“想不到此时还能与春霆相见!”
鲍超命人献上战利品,曾国藩边看边挑,说:“春霆心诚,我不能拂了你的一番美意。”
鲍超听后心花怒放,良久,曾国藩挑了一条丝巾,其余礼品让鲍超全部带回,算是发给霆军的奖品。
太平军兵败休宁,谈起霆军脸色皆变,惹恼了骁将黄文金,放言道:“人言鲍超能杀人,我偏不怕。”
黄文金是太平军能征善战之将,所率的精锐亦是江南主力,在景德镇遇到楚军。左宗棠老谋深算,撤离景德镇,将他诱至乐平,调鲍超部来援。
黄文金不知是计,一路尾追,钻进左宗棠布好的口袋,被鲍超包围。黄文金知道鲍超厉害,率军厮杀,被鲍超一箭射中左臂,幸亏黄文金马快,掉头杀出重围,连景德镇都不敢回,急急忙忙地逃往浙江,与李世贤合兵一处。
祁门东边粮道复通,曾国藩到达东流,将大营设在彭玉麟的战船上,随水师一起行动,终于摆脱了困境。
当曾国藩节制四省军务,后任两江总督,交部从优议叙时,收到李元度的一封文辞极其工整的祝贺信。曾国藩看完以后非常内疚,觉得自己之前弹劾李元度是做了一件亲者恨、仇者快的事情。他对晏端书说:“李元度跟随我多年,同甘共苦,我父丧丁忧回家,全靠他一人力撑赣东危局,吃了不少别人不能吃的苦。”
晏端书了解李元度,说道:“涤帅说的没错,李元度率三千新兵到徽州,徽州城池破旧,没有垛口,士兵经过三昼夜抢修,尚未成功,李世贤率十万大军围徽州,他还敢率军出城接战,长湘军士气。守城十余日,他还能全身而退,率两千人马来归。回湖南以后,复召八千平江勇上前线。若非他在赣西一线与李世贤、黄文金拼力厮杀,将长毛吸引到信江一带,祁门早被太平军攻破,还没等彭雪琴过来,涤帅就被瓮中捉鳖了。”
曾国藩佯笑着说道:“彤甫所言极是!是我错了,拿郑魁士和李次青相提并论,实为不妥。郑魁士是袁甲三、翁同书多次担保的大将,背信弃义,罪孽深重。李次青与郑魁士不一样,我也不是袁甲三、翁同书之流,我要负全部责任,我一生负人甚少,唯有负李次青最多。”
晏端书乘机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曾、李两家是儿女亲戚,既然是亲家,就没有什么事情说不开的。”
曾国藩惺惺而笑,说:“五弟、九弟对我最了解,兄弟之间不帮忙,还有谁来帮忙?与我同甘苦共患难的人,都应该给他们相应的名义,李次青的名声因我而败坏,若不能挽回的话,我这一生都过得不安宁。”
曾国荃急中生智,替大哥想出一个弥补办法,于是问:“大哥弹劾过李元度,何不密保李元度?”
曾国藩双眼一亮说:“九弟说得对。”于是,他向咸丰上了一折密保李元度。
朝廷收到奏折以后,重新起用李元度。曾国藩对文武官员说:“李元度和我是患难之交,带兵打仗不是他的强项,然而他不失为一位贤能之士。弹劾李元度,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李鸿章离开祁门大营以后,左思右想,决定到湖北投奔胡林翼。他认为当今之世,天下写文章奏折的高手有三人,分别是胡林翼、曾国藩和左宗棠,自己的那点文字功夫跟他们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故而他在曾门弟子面前,经常将“前辈胡林翼胡大人”挂在嘴边。
胡林翼见李鸿章来投,大惊道:“你将来必定大富大贵,涤帅经常夸你,说你的才能可以超过他。你不跟随曾老师,谁来保证你获得功名富贵,学生怎么可以随便抛弃老师呢?”
李鸿章一听,暗叫不好,愣了愣说:“学生一直认为前辈是英雄豪杰,特来投奔,听到大人一席话,才知道错了。”
胡林翼安慰他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待我给你老师写封信,你再去投靠他。”
李鸿章长吁一口气,诺诺连声说道:“谢润帅!”
胡林翼摆摆手说道:“都是自己人,不要分彼此。你在我这里待几天,然后到各处军营看看,待涤帅回信以后,你再去投奔也不迟。”
曾国藩接到胡林翼的来信,信中说:“李鸿章这个人很有主见,涤帅弹劾李元度,他愤然跑到我处,观其行动,是年轻人意气用事,察其内心,有临危弃主的嫌疑。但他终究是你的学生,你的学生做错了,做老师的却不能谅解,谁还来谅解他呢?少荃机灵有才,不能弃之不顾,可以引导他前进,将来还有利于薪火相传。”
曾国藩反复阅读胡林翼来信,认为有道理,考虑再三,没有与李鸿章断绝往来,让李鸿章带着任命书去南昌找沈葆桢,协助李恒、沈葆桢守南昌。
李鸿章在湖北经常得到胡林翼的口口相传,胡林翼也替曾国藩将这个学生刻意琢磨,从此以后,李鸿章仿佛变了一个人,待人大巧若拙,绵里藏针。
李鸿章告别胡林翼,到南昌守城。江西巡抚李恒与李鸿章不相识,只碍于曾国藩的面子,安排他一个闲职。李鸿章**惯了,与一班江西官员又不熟悉,处处碰壁,这才体会到跟老师在一起的好处。他经常给胡林翼、沈葆桢写信,只求他们做一件事,那就是务必请曾国藩离开祁门。
李鸿章在南昌一直等待,心急如焚。这天收到曾老师的来信,信中说:“当初在祁门,你的言行诡异,与众不同,我在祁门非常危险,你却离我而去,现在很安全了,你怎么还不过来?”李鸿章终于如释重负,等到了老师这句话,不禁大喜,知道老师已原谅了自己,连行李都不要了,径投东流。
《北京条约》签订,议和已成,奕訢声名鹊起,咸丰准备回北京,又担心洋人反复,冬季道路难走,遂留在承德过年,等来年春暖花开再回北京。
可惜春天还没有到来,咸丰却一病不起。他自知是酒色过度的缘故,命御医进大补之药调理身体,哪里知道越调越重,一直不见好转。
咸丰十一年正月,一品红开放,咸丰在热河病情加剧,回銮的事情被迫中断,他想起了懿贵妃。
这些年内忧外患,咸丰又勤于**,几年下来,身体大不如前,于是懒于政事,将批折大权交给懿贵妃,让她代劳。懿贵妃开始对朝中大事有所了解,又将自己的妹妹许给咸丰的弟弟醇亲王为福晋,又向皇上举荐瑞麟、胜保等人,暗中与恭亲王来往,这些情况早被王闿运掌握得一清二楚。
王闿运熟知历朝兴废典故,知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那拉氏在军事上依靠胜保、瑞麟,肃相这边可以依靠湘军,他将利害关系跟肃顺分析一番,然后致书曾国藩,以八百里加急发出,要曾国藩从安徽带兵入觐,支持肃顺。
曾国藩一生用兵谨慎,只令鲍超率军北上,自己却按兵不动,静候事态的发展。
懿贵妃身边有个太监叫安德海,深得信任。他与其他太监不同,此人知书能文,勤于学问,能给小皇帝讲解《论语》《孟子》,自称“东宫伴读”。
安德海很会办事,还能兼顾内外,故而懿贵妃将大小事情都交给他去办。
咸丰只有一个儿子载淳,皇位的传承没有隐患,只是懿贵妃太张狂,又有野心,这一点咸丰心知肚明,问计肃顺。
当天晚上,肃顺将王闿运请来,跟他谈论皇上今日说起懿贵妃之事,肃顺将全部过程原原本本地给王闿运说了一遍。
王闿运听后,眉头皱起说道:“肃相,大事不妙!”
肃顺连忙问道:“怎么不妙了?”
“倘若皇帝宾天,新皇登基,东、西两宫又共同扶养幼帝,到时候,肃相要见皇上都很困难,还谈什么辅政?只怕到时候连性命都没有了。”王闿运的话,让肃顺惊得目瞪口呆。
肃顺急问:“当今之计,如何办才好?”
王闿运没有犹豫,说道:“请皇上效仿汉武帝。”
肃顺不解,王闿运不紧不慢地说起汉武帝的故事。
肃顺听王闿运讲完,问:“你是想让我劝说皇上效仿汉武帝?”
王闿运点点头说:“没错,东宫是正宫娘娘,为人宽厚仁慈,西宫是懿贵妃,为人阴险狠毒,很有心机,只怕将来东宫娘娘都要命丧她手。”
肃顺不以为然地问道:“有这么严重吗?”
王闿运慨然答道:“肃相如果不早点动手,只怕将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悔之晚矣!”
次日,肃顺进宫面见咸丰。因懿贵妃经常不按咸丰的意旨办事,独断专行,让咸丰很生气。咸丰把低头跪在面前的心腹大臣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问:“有没有办法抑制懿贵妃?”
肃顺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也忘记了害怕,抬起头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有,乱世用重典,重症下猛药,可以效仿汉武帝的做法,杀掉皇上的生母,以免牝鸡司晨。”
咸丰又脸色刷地红了,过了很久,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
肃顺不说是王闿运教的,扬起脖子回答:“《资治通鉴》里面记载得非常清楚。”
“武后也是如此!”咸丰点头补了一句,让他退出。
安德海将此事告诉慈禧,慈禧听后,心惊肉跳,赶快想办法应对。
过了几天,咸丰召七弟醇亲王夫妇前来问计。醇亲王一听大惊,叩头不止,说愿意以全家性命担保,求皇上免除懿贵妃一死。
咸丰叹了一口气,让醇亲王夫妇退下。
咸丰六岁时,母亲刘贵妃因病去世了,由奕訢的生母博尔济吉特氏扶养成人。他常常一个人独自流泪,母亲早逝在他心中留下阴影,他不想制造家庭悲剧,也不愿让唯一的儿子失去母亲,从小就无依无靠。
道光皇帝死后,咸丰遵照遗诏封奕訢为恭亲王,其余几个弟弟封为郡王。奕訢兼任侍卫内大臣,军机大臣等要职。两兄弟从小感情不错,但是在封谁的生母为皇太后的问题上起了纷争。
咸丰当然想加封自己的生母刘贵妃为皇太后,恭亲王奕訢据理力争,为自己的生母争得皇太后名份,此举引起咸丰的不满,他用两招打击奕訢:一是降低博尔济吉特氏的葬礼规格,二是免去奕訢军机大臣职务。
兄弟俩从此失和,俗话说:“家人不和外人欺。”皇族中资格最老的两个王爷端华、载垣坚决站在皇上这边,奕訢只有挨揍的份儿,失去了以往的荣光。
郑亲王端华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侄儿济尔哈朗的后代,是清初八个铁帽子王之一,郑亲王府位于西单大木仓胡同,是西单胡同里数得着的大宅门。
怡亲王载垣是康熙十三阿哥胤祥的五世孙,是大清朝第九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怡亲王府位于朝内大街,大门五间开,有两米多高的狮子,北楼宏大,格局严谨。
两位铁帽子王地位虽然显赫无比,但遇事没有主见,大小事都由端华的弟弟肃顺来拿主意。
咸丰最终没杀掉那拉氏,留下两份遗诏给皇后慈安,用来限制懿贵妃。
咸丰将朝廷日常政务交给载垣、端华、肃顺等八位顾命大臣。但他还是留了一手,怕大臣权力太大,不好控制,于是将自己的两枚玺印分别交给东西两宫,给慈安的这枚玉玺叫“御赏”印,给慈禧的那枚玉玺叫“同道堂”印,为皇家保留最后的否决权。他规定朝廷下发的谕旨都要经过东西两宫太后过目,两宫不同意就不盖印,圣旨就算被否决了。如果觉得没什么问题,慈安在谕旨开头盖下御赏印,慈禧在谕旨末端盖上同道堂印,这一头一尾,就算是皇家同意了。
依照咸丰的设想,这个体制可保君臣无虞,相安无事。肃顺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没有最终否决权,懿贵妃又喜欢参政,对国家肯定不利。
王闿运夜登栖凤岭,仰观天文,皱眉长叹说:“客星入翼轸,肃相难免败亡!”
众人问有何良策,王闿运说:“唯有先下手为强,才能平安无事。”众人唏嘘。
次日一早,王闿运来见肃顺。肃顺刚起床,王闿运将昨晚夜观天象的事跟他说了,肃顺沉吟半晌,反剪双手,来回踱步,胡须颤抖,瞪着两眼沮丧地问:“怎么办?”
王闿运把手伸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断然说道:“事不宜迟,立即除掉懿贵妃。”
肃顺胡乱吃了个早餐,立即进宫面见皇上。咸丰一听,不置可否。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咸丰在烟波致爽殿寝宫召见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御前大臣景寿、协办大学士肃顺,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杜受田之子)、焦佑瀛等人。
咸丰苦着脸说道:“诸位爱卿,朕自登基以来,也算是勤政爱民,洋人三番五次地打到家门口,逼朕签约,圆明园被焚,朕将来有何面目去见祖宗于地下。可长毛之害远比洋人可怕,他们占据我大清江山东南半壁,才是朕的心腹大患,谁将来能消灭长毛,功成以后,裂土封王。”说到这里,咸丰已是有气无力,“今日请众位爱卿到床前,有几件事情要办,否则会动摇江山根本。”
众臣一听,知道皇帝要交代后事了,一个个打起精神,竖起耳朵恭听。咸丰口述,载垣代笔:
一、恭亲王奕訢为议和大臣,全权负责与洋人议和谈判;
二、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皇后、懿贵妃共同扶养皇太子;赐给皇后、懿贵妃印章各一枚,名曰“御赏”“同道堂”,所有圣旨须盖这两枚印章才能有效。
三、着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八人为顾命大臣,赞襄一切政务,共同辅佐皇太子。
众臣一听,连忙以头叩地:“谢主隆恩!”
“跪安吧!”众臣见咸丰发话,一言不发,慢慢退出。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咸丰在热河病危,急招肃顺、皇后到床前讨论后事,此时的咸丰已经口不能言。
皇后见皇上病重,泪流如雨,咸丰用朱笔亲写了一道密旨:“若西宫叶赫那拉氏干政,皇后可着人将其赐死。”写完后亲自盖上玉玺,皇后双手接过,放入密匣之中。
咸丰又将自己的佩剑拿出来,交给肃顺。肃顺接过宝剑,将头叩得咚咚直响,说道:“奴才当用性命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请皇上保重龙体。”
咸丰点点头后,挥手叫皇后、肃顺退出。
这些日子,懿贵妃在惶惶不安中度日如年,她的亲生儿子被立为皇太子,总算出了一口气。看来皇上这病是一时好不了,懿贵妃进宫问候了几次,皇上对她不冷不热,每次探望,她都装着非常悲痛的样子。咸丰说什么,她只是不停地点头,不断流泪。
由于安德海跟随过皇上,对咸丰那边的事了如指掌,加上嘴巴甜,做事勤快,皇上、懿贵妃有什么赏赐,他全部给了那些宫女、太监。因此,宫内的宫女、太监都非常喜欢他,称他“安公公”。
安德海对主子从来都是忠心不贰,换了新主子懿贵妃以后,在懿贵妃面前用心做事,从不偷懒。他知道,他的命运是和这位新主子联系在一起的,主子兴旺发达,他才能长盛不衰,主子背运倒霉,他也会被卸磨杀驴。因此,宫内只要是有关懿贵妃的事情,他都要打听清楚,回来以后向主子报告,任何事情他也不对其他人说起,懿贵妃就非常喜欢他这一点。
这天,安德海神神秘秘地对懿贵妃说:“启禀主子,今日皇上召见了皇后和肃大人。”
懿贵妃问:“小安子,皇上说的是什么事啊?”
“奴才也没听明白,据御前太监陈公公讲,皇上已经口不能言了,给东宫娘娘一道密旨,皇后娘娘接旨后藏在一道密匣子里,估计跟主子有关。”
安德海说完马上闭嘴,看懿贵妃有什么反应,只见懿贵妃鼻子哼了两声,道:“小安子,再没有别的事情了?”
“有,陈公公还说,皇上赐给了肃顺大人一把尚方宝剑。”安德海说完就恭立在慈禧侧旁。
懿贵妃抬起兰花指,低声吩咐道:“赏陈公公两盒点心,皇上那边让他盯紧一点。”
“喳!”安德海连忙答应。
七月十七日,咸丰在热河避暑山庄驾崩,消息传出,文武大臣无不痛哭失声。避暑山庄顿时是一片忙碌,宫中奏折启用蓝批发出,皇太子载淳在咸丰灵前继位,以次年为祺祥元年。正是:
热河鼙鼓频频催,三千铁甲追日西。
叔嫂今日又联手,宫墙难免血沾襟。
此时肃顺忙里忙外,自顾不暇,却不知安德海、恭亲王会玩什么名堂,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