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涤帅点火冲天炮 方忠交纳投名状
咸丰十一年(1861 年)春,李金旸在赣西瑞州被李秀成打败,率领残部易服出逃,潜回南昌。部将张光照跑到江西巡抚毓科那儿告状,说李金旸在逃跑时私通太平军。毓科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将张光照、李金旸一起解押东流,交给曾国藩处理。
李金旸是曾国藩组建湘军时的贴身亲兵之一,面如黑炭,虎背熊腰,行军打仗凶悍无比,以善于冲锋陷阵、勇悍绝伦著称。但他脾气暴躁,人称“冲天炮”,积功升至副将,是湘军悍将。
五月三日,曾国藩坐在两江大堂上,让原告、被告前来对质。张光照一口咬定李金旸通敌。
李金旸当然不承认,并予以反驳,曾国藩也替李金旸打圆场:“张光照作为部属诬告上司,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曾国藩的话让李金旸感动得涕泪交流,将头磕得咚咚响,说:“中堂大人明鉴,明察秋毫。”
这时,萧开二、刘葛六等几个亲兵如狼似虎扑了过来,不由分说将张光照掀翻在地,架到辕门外,三声炮响,张光照身首异处。张光照被斩后,湘军大营将士都说:“这个卖主求荣的家伙理当斩杀,如果都像他那样到处告状,那还了得?”
隔了一天,军中传来军令,说李金旸虽然没有通敌,但是打了败仗,亦有许多不可原谅之处,依律当斩!
李金旸连喊冤枉,问:“卑职是无罪之人,大帅为何要杀我?”
曾国藩鼻孔“哼”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说道:“你在赣西战败,天下皆知。又如何能够率领残部改容易服,历尽艰险逃回南昌?你拿着朝廷俸禄心甘情愿当俘虏,不忠;战败以后不知道杀身成仁,不义;从军须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不勇;杀了张光照,不杀你李金旸,又怎能安抚人心?”
亲兵春二、空三、盛四、维五架起李金旸,将他拖到营外正法。
李金旸也被砍了头,李榕心中疑惑,问道:“同样是战败在外面滞留好久才归,李次青失徽州平安无事,李金旸失瑞州却被砍头,差别为什么这么大?”
曾国藩表情严肃,说道:“李次青在徽州战败,滞留二十多天才归,他没有通敌,李金旸就不同了,他有通敌嫌疑。李金旸通敌,不只是张光照这么说,其他人也提醒过我,杀了张光照确实有些不妥,不如将李金旸也一块杀了,这样做对于他们两人来讲都公正公平,也可震慑三军将士,岂不是一举多得?”
正当李秀成准备进军鄂东南阳新、大冶的时候,杨辅清派人来报,说韦俊在池州投靠清妖,湘军水师将领黄翼升已取池州。李秀成闻听后大惊失色。
韦俊投降以后,曾国藩告诉曾国荃道:“降将可以利用,但是降卒必须遣散,遇事要动脑筋,要与长毛斗智。”
韦俊是韦昌辉的弟弟,韦昌辉在天京发动政变时,他远在池州,没有参加,后来虽被天王封为“后军主将”,统领宁国兵马,驻池州,那是因为他手下有数万大军,黄文金、胡典文、古隆贤、赖文光都是能征惯战之将,称“四天将”。黄文金守芜湖,胡典文守宣城,古隆贤守宁国,赖文光守广德。这些地方都是皖南重镇,屏蔽天京,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无人敢去动他。但是,杨辅清却对韦俊恨之入骨。
杨辅清是杨秀清的亲哥,韦昌辉杀了杨秀清,不久,韦昌辉被天王处死,他没有办法找韦昌辉报仇,找韦俊报仇算是找对了,只要韦俊还活着,就可以有事无事找他晦气,于是私下策反韦俊手下“四天将”。
黄文金一直跟杨辅清声息相通,轻轻一拉就过来了,古隆贤、赖文光跟韦俊貌合神离,只有胡典文死心塌地地跟着韦俊。
“天京事变”以后,韦俊派人到宁国跟石达开讲和,同时也向杨岳斌输诚,最终与石达开、杨岳斌达成协议,北以长江为界,南以九华山为界,互不侵犯。湘军需要江防图,韦俊派人送去。石达开洞察韦俊有投敌可能,不敢过分进逼,故而网开一面。韦昌辉、秦日纲伏法以后,不少北王旧部来投韦俊,韦俊一一收留。
林绍璋派人通知韦俊,要他将天京城内逃出来的北王、燕王旧部全部抓起来杀掉。韦俊说:“这些人有的是我乡党,有的是我西征时的旧部,你叫我杀谁?大家都是广西老兵,他们不计生死跟随天王从金田到达天京,执行的是北王、燕王军令,首恶已伏法,何必株连他人?”
石达开听后认为有理,传令对这些人不予追究。
但是,林绍璋却一直耿耿于怀,想取韦俊而代之,与赖汉英一起经常在天王面前说韦俊坏话。
咸丰十一年五月,侍王李世贤奉命进攻皖南,其岳父张立堹率部攻打徽州,与张运兰在城外对垒,双方恶斗数十阵仗不分胜负。张立堹请求韦俊驰援,韦俊在池州按兵不动,故意将守芜湖的黄文金调到徽州拒敌。黄文金大为不满,率军走到九华山时,太平军已败,张立堹战死。李世贤大怒,杨辅清又在旁边添油加醋说韦俊不是,说韦俊身为后军主将,坐看王丈战败,见死不救,比他哥哥韦昌辉还歹毒。
李世贤发誓为岳父报仇,令杨辅清出兵景德镇,黄文金出兵黟县,一南一北夹攻张运兰。张运兰招架不住,退入徽州。此时李世贤亦率大军赶到,三路大军将徽州围起。
“太平军几万人马攻打徽州,好比鞭子抽牛背,不管牛背上有多少牛虻虱子,都给全部抽下来。”李世贤传令诸将,“尽管湘军凶猛如虎,能斗如狼,攻城不力、不听指挥者一律斩首,成败在此一举。”
次日,太平军三面攻城,张运兰凭城死守。朱品隆、唐桂生趁机攻克黟县,进至徽州城北,连破太平军七座营寨。
却说胡林翼前往石牌,路过青草镇。鲍超亲自来迎,因伤不能下跪。胡林翼看着心腹爱将,非常感动。鲍超拿出曾国藩调其去增援江南的军令,表示为难。胡林翼看完后面色凝重,说:“如果霆军一撤,多隆阿支持不住,安庆之围会成为泡影,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春霆死守青草镇便是!”
鲍超拜谢,胡林翼在霆军大营住了一日,继续前往石牌,半路上探马送来一封两百里加急,胡林翼拆开信封一看,原来曾国藩已经离开东流,到了江南香口,请他到香口对面的华阳镇相会。信中还说,鲍超要么驻集贤关,攻打宿松,要么进入江南,支援徽州、义宁。就算不能按时赶到高安、义宁、武宁,进至阳新应该没问题。
胡林翼摇头苦笑:“湘军哪个地方有恶战都离不开鲍超。”遂率军前往香口。
鲍超被胡林翼安慰一番,心情大好,带伤攻打赤岗岭,连破四座营寨。
为了解除安庆之围,李秀成命令江西太平军刘官芳部攻打东流、建昌、湖口,以分湘军攻势,自己率大军进入鄂东南,阳新、鄂州、通山、崇阳相继被太平军攻下,只有大冶县城稳如磐石。
江西境内有李秀成、李世贤、刘官芳、汪海洋等数支人马,鄂东长江两岸岌岌可危。
这些日子,胡林翼心情大坏,战事吃紧,牵扯了他的全部精力,咳血病更加严重。到了江北华阳镇后进入湘军水师战船,曾国藩闻讯从香口上船,过江来会胡林翼。
曾国藩见胡林翼不断咳嗽,非常担心他的病情,安慰道:“润帅需要静养,医生说不出一年,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让涤帅挂念了,莫说静养一年,就是静养一个月也做不到。战事瞬息万变,无日不在操心。”胡林翼掏出鲍超送来的捷报说,“霆军能战,连破赤岗岭数座营寨,集贤关指日可下。涤帅将鲍超调到江南,安庆门户大开,老九恐怕扛不住,我看还是让霆军留在江北比较好,暂时不要过江。”
曾国藩点头同意,拈须说道:“听说杨辅清到了桐城,跟陈玉成合兵一处,多隆阿的压力不小。多将军骁勇善战,以一敌三,苦战数日,长毛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胡林翼感叹道:“都是朝廷忠贞之士,涤帅自己也要注意身体,不知涤帅身上的病好了没有?让皖南将士少担一点心。”
“芥藓之疾,一时也不能痊愈。前些日子请皖南名医杨名声看了几次,抓了几服中药,效果一般。”说到这里,曾国藩感到身上发痒,动手去抓,愈抓愈痒,不好意思地说,“战事越忙,这病越重。听说皖南长毛粮草支持不住,派赖文光到芜湖买米。我让彭玉麟下令,要黄翼升严防死守,不要让赖文光买一粒米去徽州。徽州有张运兰防守,暂时无虞,我已命左宗棠在江西摆开战场,釜底抽薪,迫使李世贤回师浙江。”
“此计甚好!皖南、浙赣一带有季高谋划,不会有事。”对于左宗棠,胡林翼知之甚深,非常放心,他说到这里又自言自语,“我是笨人下棋,死不顾家,李秀成打到鄂州,虽说我已令成大吉、李续宜防守武昌,金逸亭防守汉口、汉阳,但要对付李秀成、陈玉成这两股人马,毕竟让人放心不下。”
“我听说陈玉成、洪仁玕、林绍璋、李世贤等都跟李秀成的关系不太融洽,不知是否准确?”曾国藩捋了一下长髯,小声问道。
“此事千真万确,李秀成男生女相,此等人终究难成大事,不似陈玉成有男儿气概。”胡林翼对李秀成知之甚深。
曾国藩心中琢磨片刻,说:“长毛肆虐糜烂湖北,润帅还是要回去一趟。武昌守不住,麻烦就大了,官文是靠不住的。”
胡林翼叹了一口气说:“也是,我明日就离开华阳镇,坐黄翼升的水师战船,先收复江南的阳新、鄂州两座城池,断了李秀成的后路再说。”
“如此甚好!”曾国藩以手击桌,表示赞同。
咸丰十一年六月十八日,胡林翼离开华阳镇,率湘军水师溯江西上,一天时间到达富池口,进入富水。湘军来到阳新县城,沿着莲花湖炮轰阳新。太平军守将何满地抵挡不住黄翼升的炮火,弃了阳新,从龙港方向逃往通山。
隔一日,胡林翼进兵大冶。金湖人王振起,铜绿山人郭国佳,钱塘人熊启富等聚数千人在寡妇堤接应。胡林翼重赏王、郭、熊等人,并署九品把总衔,众人不受。
胡林翼在大冶正要进兵鄂州,探马来报,说李秀成已前往咸宁,长毛前锋已退到江西武宁。
胡林翼额手称庆道:“天意如此!”传令进军鄂州。
陈玉成调杨辅清、林绍璋准备从江北进攻蕲州,闻李秀成已撤军回江西,胡林翼取了阳新、鄂州,便不再西进,大军退往安庆。
且说曾国藩跟胡林翼在华阳镇分手以后回到东流,他因日夜惦念曾国荃,皮肤病时好时坏。幸有荆七、盛四等日夜伺候,用姜醋擦身,好了不少。这天,曾国藩正在营内批文件,荆七来报,说:“老爷,喻吉三从安庆回来了。”
曾国藩刚说了声“好”,喻吉三已经快步进入大帐。见礼已毕,荆七泡茶,曾国藩问:“九帅情况如何?”
“九帅在安庆又加挖了一条土壕,比原来的那条更宽更深,引菱湖之水灌壕,湘军水师战船可以驶入壕内。只是粮饷不够,炸药还需补充。”喻吉三看了荆七一眼压低嗓门说,“涤帅,如今安庆方面军已缺饷三个月,九帅命令土营挖掘地道,大家的积极性不是很高。”
曾国藩一听,皱起眉头,传亲兵盛四进来。盛四不知道何事,诚惶诚恐地进来了。曾国藩写了个批条,交给他说:“带喻吉三去粮台,粮台内有多少粮饷全部装船,押往安庆。”
“是!”盛四打了一个马扎说,然后出门,喻吉三拜谢而出。
毛鸿宾也送来一封急信,曾国藩打开一看,是关于湖南科考的事:“朝廷已派王浵、胡家玉担任湖南乡试正副主考,由于李秀成已进入鄂南崇阳、通城一带,随时有可能入湘,战事一起,会影响湖南乡试。不如将科考推迟,待局势稳定以后,再在长沙举行。”
曾国藩看后不好说什么,将它搁置一边,再看是皖南连战连捷的战报,李世贤被左宗棠赶到浙江兰溪、金华,还有张运兰调任福建按察使的任命函,心中稍安。此时,荆七又喜滋滋地过来说道:“老爷,旗牌官来报,两江总督的关防大印已经送到。”
曾国藩心中一喜,连忙放下手中的公文,吩咐道:“打开正门,迎接官印!”
却说曾国荃在安庆收到喻吉三带回的粮饷弹药,马上分拨各营,命众将准备发起进攻。周万晫最卖力,闻命率军即进攻安庆宝塔。守将吕文拭、汪裕德招架不住,率军投降。
曾国荃对安庆,多次发动进攻,由于没有攻坚火炮,手下营官又缺乏经验,几次进攻,均被太平军打退。于是他改变战术,准备长久围困,等到安庆城内太平军弹尽粮绝,人心动**时再大举进攻。曾国荃认为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围点打援,策动太平军守将反正,不战而屈人之兵。
策反叶芸来的希望不大,此将跟九江守将林启容是一个类型,又是两广老兄弟,对太平天国忠贞不贰。于是,他将争取的对象重点放在程学启身上。
程学启作战勇敢,事养母孝,从理论上讲有可能反正,但不可能轻易成功。
由于曾国荃围城,太平军成了孤军,外面粮食进不来,就算有人将大米运到安庆江面,太平军在南门楼看得见却拿不到。半年以后,城内粮尽,粮价飞涨,十两银子买不到一升米。
粮食奇缺,陈玉成数次派人从菱湖进入安庆,均被彭玉麟的水师击退。
为了减轻安庆城内的粮食负担,太平军允许百姓出城,然而城外到处是湘军的战壕,都放了水,比安庆的护城河还宽。壕外是防护栏、鹿刺、铁钉、竹签,老百姓出了城却过不了湘军的壕沟。
数万难民云集在城外与壕沟之间进退不得。
探子将这些情况报告曾国荃,曾国荃淡淡地说:“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不许放走一人。长毛不出城投降,说明他们手中的粮食还没有用尽。”
太平军守城的特点是守险不守陴,程学启奉命率两营人马防守城外几处石垒。湘军兵临城下,程学启与众将分析道:“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安庆已成死地,不如突围前往庐州。”但是,要想突破湘军壕沟又无胜算,若投降湘军,又苦于无人引荐。
程学启的老婆和叶芸来的老婆是亲姐妹,他投诚是有后顾之忧的,那就是他老婆儿子都在叶芸来手上。程学启正犹豫不决,叶芸来却抢先下手了。
叶芸来命令程学启向湘军发起攻击,程学启无可奈何,选一营人马出击,号角吹得呜呜响,士兵趴在石垒里面就是不动。他们饿得两腿站不直,哪有力气去冲锋?何况湘军的炮火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太平军一露头,一排炮弹打过来,石头炸得四处乱飞。
程学启勉强应付,叶芸来一看就来气,心想:“程学启啊程学启!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敢耍老子,老子可有办法治你。”
“程学启,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站在这里的是谁?”叶芸来站在城楼上厉声喊道。
程学启伸出脑袋一望,坏了!
也不知道叶芸来什么时候将他的老婆绑到了城门楼,只听叶芸来高声喊道:“我数到十,再不冲锋,我就砍了你老婆的脑壳,说到做到。”接下来叶芸来就开始数数。
程学启急了,率先向湘军营冲去。湘军马上用炮火招呼,一时间浓烟冲天而起,太平军死伤数十人,不得已撤回石垒。
这天晚上,安庆北门城外石垒,一名太平军将领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又猛抽一鞭,那马负痛长嘶,向前奔去。八十一名太平军士卒全副武装,紧随其后,朝三里外的湘军大营骤驰,顷刻消失在黑夜之中。
叶芸来在北门城楼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右手一挥,一千名精兵出了城门,朝前紧追。
湘军大营营门紧闭,曾贞幹正在大营内挑灯看书,亲兵急匆匆地进来打了个千,报道:“启禀大人,门外有一队人马朝湘军大营奔来。”
曾贞幹头也不抬,问:“多少人马?”
亲兵躬身回答道:“晚上看不清。”
“再探!”曾贞幹说。
过了一会儿,亲兵回报,说:“启禀大人,门外有一名长毛将领,自称桐城程学启,率八十一骑来投,后面还有大队。”
曾贞幹丢了书本,在营内急速踱了几步,仰天大笑道:“方忠与我有约,出去看看。”
程学启在寨外徘徊良久,又见后面追兵越来越近,站在湘军营门外急得大叫:“曾将军救我,我乃桐城程学启,快快开门。我来投降,没有带出全部兵马,追兵在后,不能放下武器。将军相信我,可开寨门,如果不相信我,就用大炮轰我,不要让我等死在太平军手中。”
此时追兵已到,从三面包抄过来。
程学启勒马向前,八十一骑依次排开,背靠湘营,组成一个方阵。
程学启对为首的太平军将领陈武说:“你且回去告诉叶芸来,我已反了,叶芸来不义,杀我养母,此仇不共戴天。”
陈武并不直接回答,说:“湘军又不肯接纳你,乖乖地跟我回去,见了叶将军之后再说。”
程学启半天没吭声,忽然愤愤地冒了一句:“念你我同僚一场,我不杀你。若再相逼,休怪我手中钢刀无情。”
湘军大营有人喊:“程学启速纳投名状!”
陈武也不跟程学启啰嗦,手一招,追兵围了过来。程学启带头突入对方阵营,太平军都知道程学启英勇善战,纷纷避开。程学启知道,今晚不交纳投名状,跟他一起出营的八十一名兄弟都会死在这里。不管那么多了,他在湘军营前横刀跃马,大开杀戒。陈武根本不是程学启对手,三招过后,躲闪不及,被程学启“咔嚓”一下割下人头。
曾贞幹看得真切,命人擂起战鼓,湘军营内鼓角齐鸣,寨门慢慢打开,数千湘军在营内盘马张弓。程学启见此情景,立即拨转马头带头遁入。追兵折了大将,无功而返。
程学启被带到曾贞幹跟前,当面跪倒,将钢刀丢到一边,表示从此以后誓死效忠。
程学启投靠湘军,被曾贞幹安排到一座闲置的营房休息,八十一骑都跟随程学启一起。曾贞幹一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热情招待。
程学启,字方忠,安徽桐城人。咸丰三年,太平军进攻安徽,程学启做了俘虏,摇身一变成为太平军。因为战功累至“弼天豫”,屡次回家乡招兵买马,何安泰、丁汝昌等五百人相继投奔程学启。
叶芸来要借重安徽人势力,程学启人地两熟、能征善战,自然倚重,还将自己的妻妹嫁给程学启。不久,桐城县有五千人马相继来投,程学启实力大增,很快在太平军里面脱颖而出。
湘军围攻安庆,程学启守北门。湘军屡战屡败,安庆城固若金汤,叶芸来非常放心。
曾国荃在安庆城北门扎下死寨,引菱湖水为壕。程学启在北门外筑下三座营盘,背靠安庆城,与曾国荃死磕一年以来,已有十几位湘军将领死于程学启钢刀下。每次开战,程学启都是跃马横刀,痛下杀手,绝不留情。
曾国荃在湘军中堪称文武全才,足智多谋,以前攻克吉安,围城一年半,才将太平军在江西的最后一座坚城拿下。如今兵围安庆,又碰上一个程学启,搞得他寝食不安,一筹莫展。湘军在庐州三河镇失败以后,李续宾、曾国华阵亡。曾国葆发誓要为六哥报仇,化名曾贞幹到胡林翼处投军。
曾贞幹办事公正,通晓军法,很有才干,胡林翼让他领一支精兵前去支援曾国荃。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要拿下安庆,没有曾贞幹帮助还真不行。
曾贞幹到达安庆,在城北三里外的菱湖口扎下大营。
曾贞幹知道安徽名士很多,便处处留意,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访得桐城名士孙云锦,虚心请教。孙云锦说:“要破安庆,必须收服程学启,此事成也方忠,败也方忠。”
曾贞幹不解,孙云锦沉思有顷,缓缓说道:“程学启幼时父母双亡,靠养母李氏将其抚养成人。程学启对养母至孝,是周围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孝子。养母有一个儿子名叫程维栋,与程学启一起在村中长大。程学启从小喜欢读书练武,天赋极高,后与丁汝昌等一起在桐城毓秀书院求学,程维栋却在家耕田种地,兄弟两人感情甚笃。咸丰三年十月十四日,长毛攻占桐城后,将程学启、丁汝昌等毓秀书院的学生全部押解至安庆,程、丁等人干脆参加了长毛,程学启艺高胆大,作战勇敢,又通文墨,颇知兵机,几年下来被陈玉成提拔为弼天豫,协助叶芸来守安庆。叶芸来为了笼络程学启,将其妻妹许配给程学启,叶芸来的老婆是舒城人,其岳父高崇善在舒城也是大户人家,叶芸来娶的是高家长女,程学启娶的是高家次女。因此,叶、程两人也算是亲戚。两人同心守卫安庆,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互为表里。”
曾贞幹听后长叹一声说:“看来要攻破这座坚城,是难上加难了。”
孙云锦却不以为然地说:“自古用兵,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要破安庆,只有离间叶、程,安庆不攻自破。”
孙云锦说到此处,曾贞幹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当即向孙云锦施一礼,说道:“湘军能克安庆,应记孙先生首功。”于是,请孙云锦一起到安庆,去见曾国荃。
孙云锦到了湘军大营,曾国荃亲到营外迎接,兄弟两人将孙云锦接入大帐,待为上宾,传令萧孚泗星夜去接程母。
萧孚泗率一队轻骑来到桐城,直奔程家,程维栋与老母李氏此时正在院落干农活。此时的程家已经是人丁兴旺了,程学启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一点点地寄回家。家中盖了几间房,程维栋也娶了一房媳妇,添了一双儿女。一家人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是男耕女织,其乐融融,加上程学启经常周济,程家老小衣食无忧。
萧孚泗给程家留了一点银子,不由分说将程氏母子押解回营。到了大营,孙云锦将绳子解开,曾国荃将程氏母子好生安慰一番,装模作样地对萧孚泗喝道:“叫你去请,你们却动粗,回头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萧孚泗诺诺而退,抱头鼠窜而去。
孙云锦重新给程老太太施了一礼,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今天将你们母子接来军中,是请程老夫人出面,让方忠归顺朝廷。方忠参加长毛是被逼的,这一点我可以做证。倘若老夫人不从,湘军大帅会杀了你的亲生儿子程维栋,你全家会被朝廷认作反贼,你儿媳妇和一双孙儿的性命全捏在老夫人手上。程学启若来投奔,定有重赏,他在长毛那边做多大的官,到朝廷这边还是做多大的官。”
程氏母子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被孙云锦一唬二诈早没了主意,母子商量一番,只有点头同意。孙云锦命人将程氏母子好好款待,留宿大营。
几天以后,一群难民扶老携幼直奔安庆北门而来,刚走到北门外石垒,被太平军拦住,说要检查。轮到李氏,士兵正要动手搜,李氏开口了,说:“请问军爷,营中可有一位叫程方忠的将军?”
一个士兵大声喝道:“你一个老乞婆,我们将军的名字是你随便乱叫的?”
李氏颤巍巍地说:“麻烦军爷通报一下,说他的母亲来了。”
士卒就是不让进,吼道:“我们将军自幼父母双亡,从哪里冒出了你这个冒牌货?”
李氏急了,隔营大声呼唤:“方忠,老娘来了!”
程学启正率一队亲兵出来,听到呼唤声,上前将养母接入大营。养母让其屏退左右,说明原因。程学启表示愿降,派人跟曾贞幹秘密接触,约期归降。
天京事变以后,太平天国内部流传着“天父杀天兄,总归一场空,打打包裹回家转,还是做长工”的歌谣。
李昭寿在滁州、薛之元在江浦、韦俊在池州相继叛降,这些事对程学启的影响较大。各地太平军将领投降的事情,叶芸来也比较清楚,他派亲兵队长叶梓锋监视程学启,程学启大营里面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报告。程学启养母进入程营,早被叶梓锋侦察得一清二楚。
就在程学启跟曾贞幹眉来眼去的时候,叶芸来于四月八日晚上动手了。他派部将叶梓锋率领八名亲兵,手持令牌前来北门面见程学启,并召程学启进安庆城见他。程学启何等精明,一看就知道事情败露,与何安泰、丁汝昌密商对策。两人认为,不要去见叶芸来。
叶梓锋想强行带走程学启,何安泰、丁汝昌当然不干。双方混战,程学启连劈数名亲兵,夺路而逃。
军营火拼,号角连连,叶梓锋见程学启驾着马车带着养母要逃,朝他养母连射三箭。只听三声箭响,养母倒在血泊之中。
程学启怒吼一声,连劈两人,剩余的人见势不妙,分立叶梓锋左右。
程学启怒骂:“不要脸的东西,敢放冷箭!”
此时安庆城北门大开,尘土飞扬,一支轻骑狂奔而来,为首大将陈武高喊道:“叶大将军有令,休要放走程学启。”
程学启大声问:“亲兵营何在?”
四周亲兵回答:“我等都在!”
程学启须眉倒竖,双眼圆睁,说道:“叶芸来昏庸,叶梓锋残暴,杀我养母,此仇不共戴天。我现在反了,愿意造反的跟我一起,诛杀此贼!”
“是!”营内八十一骑鱼贯而出。
叶梓锋亦提刀高喊:“反贼程学启听着,叶大将军早已得知你有反心,今令陈武率五千人来擒你。太平军将士们,对反贼人人可以诛之。”
几个亲兵跳下马来,将寨门打开,亲兵冯知真拉过程学启的战马说:“将军不要跟他啰嗦,城内大军顷刻就到,到时想走都来不及了。”
程学启跳上战马,见叶梓锋还在营内指手画脚,骂了一声:“奸贼,留下性命!”纵马提刀,直趋叶梓锋。叶梓锋知道来者不善,挺枪来斗,程学启不慌不忙,将手中钢刀撩开,一招青锋过岭,叶梓锋的人头便飞到一边去了。
程学启厉声喝道:“冤有头债有主,叶梓锋被我斩杀,你等都是我的部下,我也不曾亏待大家,大家各自散去,从此以后山高水长,他日来投,全部接受。”
众军低头不语,程学启策马已到寨门,一行人刚出营寨,陈武率追兵已到寨前。
陈武喝道:“大胆反贼,还不下马受缚?”
程学启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说:“须知我手中钢刀是否答应?”
太平军中将士都知道程学启神勇无比,无人上前。
程学启拨转马头缓缓而走,陈武手下两将放马来追,程学启反身杀回,虚弹两弓,两将急闪。程学启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太平军跟在后面,远远追赶,最终在湘军大营前折了主将陈武。
却说败军逃回安庆城内,向叶芸来报告经过。叶芸来大怒,将程学启老婆儿女抓起来,将信射到湘军大营,称“三日不回来,将程学启全家诛杀”。程学启认为叶芸来不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置之不理。哪知三天以后,安庆城北门挂出了程学启一家三口人头。程学启一见,大叫一声闭过气去。
程学启为太平军悍将,心高气傲,与湘军对垒八年,湘军不少能征惯战之将都死在他的手上,湘军将士对程学启非常忌恨,有几个胆大的营官带队几次想冲进程学启营帐将其斩杀,只是曾国荃严令不准对其下手。程学启知道很多湘军将士恨他,也不为意,令部下敞开营帐,人不披甲,马不带鞍,在营帐旦夕起居,一往如常。
程学启从外表上看一如文静书生,不像传说中那种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汉子。他说话也有条理,而且思维缜密,每次与曾贞幹谈兵事,见解独特。几天下来,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老朋友,以兄弟相称。
曾国藩、胡林翼先后收到曾贞幹、曾国荃来信。曾贞幹认为程学启是真降,建议朝廷任用他。
曾国荃却说得很直接:“程学启就算真降,谁能保证他以后不反?今见其人十分凶悍,湘军无人能敌,恐怕日后难以驾驭,不如将他处死。”
孙云锦获知,亲自去见曾国荃,以全家性命担保程学启不反。曾国荃才改变主意,令其率本部人马,驻扎在安庆城北门,夹在太平军与湘军的壕沟之间,又拨一千人马给程学启,名为部下,实为监视。
程学启充当攻打安庆的马前卒,没有军令不能进入内壕,否则军法处置。程学启部军需供应,每天士兵所食的稀饭米面馒头,都由内壕供应,开饭前放上一块长板。
自古以来,降将难当,程学启知道不破安庆,兄弟性命肯定丢在湘军大营。程学启率军到达北门以后,开始挖土壕,与太平军壕沟犬牙交错,安庆城外三垒,不少太平军都是程学启旧部,如今见他前来进攻,多来归附。程学启连破安庆北门外两处石垒,杀敌两千多名,因功官授游击。
曾国荃令其就地驻守,不论兵将,官升一级。程学启人马增至两千多人,余下部众不愿意投降的,陆续撤到安庆城内。
程学启率军去攻城外石垒,太平军居高临下,只要程学启部靠近城墙,就用大炮猛射,程学启死伤不少人马。
程学启向曾国荃献计,说用挖地道之法进攻安庆。这条计策李元度曾经给胡林翼说过,胡林翼建议曾国荃用此法攻城。曾国荃遂用其计,湘军在安庆北门外挖了很多地道,只要太平军发炮,他们就像老鼠一样钻进地道,顷刻不见踪影。湘军日夜掘城,将地道挖到安庆城北门城墙下。正是:
三军征战皆忘我,旌旗掩映舞朝霞。
愁云惨淡遮红日,血雨腥风不还家。
不知安庆战守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