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三回 曾国荃攻克安庆 胡林翼病死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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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太平军西征武昌,陈玉成、李秀成被湘军水师隔断,在长江两岸作战,军事行动不能配合一致。李秀成援安庆,与曾国荃争饷道,眼见就要得手,却遭到湘军水师炮击。陈玉成在长江北岸,两次渡菱湖,也遭到湘军水师攻击,损失不少人马。

鲍超跟随胡林翼一起出兵,乘机索饷:“几个月以来我们连续作战,朝廷只发放了五个月饷银,不给银子不出兵。”曾国藩立即从粮台解来十万两银子给霆军,鲍超才出兵桐城。

李世贤在乐平打了败仗,逃回浙江,军报传到鄂州,李秀成又闻鲍超进至宿松,李续宜、彭玉麟已在武昌摆好了阵势,遂有退兵之意。他催陈玉成从桐城赶快出兵来援,但陈玉成已被多隆阿咬住,无力西进。

陈玉成趁成大吉、鲍超撤兵之机,多次向多隆阿部发动攻击,林绍璋、黄文金、杨辅清也从三面来援。奈何多隆阿将磨山打造得如铁桶一般,陈玉成计穷力竭,离开练潭,到桐城与洪仁玕一起商量如何解安庆之围。

咸丰十一年春,太平军陆师进攻蕲州、黄州,攻陷红安,水师在大通湖一带出没,见湘军水师防守严密,不得已退走。

彭玉麟率领水师检查沿江布防情况,又联合陆师一举攻克孝感。

安庆被围已经三年,曾国荃派人浚通营垒的前后壕沟,引菱湖之水入壕,让战船直达营垒,与水师互为掎角。

陈玉成见湘军水陆两支人马互为一体,受到启发,在菱湖北岸驻扎,北可通集贤关,又搭起浮桥数座,与安庆城内守军互通声息。

杨岳斌见陈玉成架起浮桥,率水师来攻,双方在菱湖水战,曾贞幹在菱湖出口筑有一座营垒,保护水师。陈玉成派军来攻,曾贞幹一边筑营一边迎战。湘军水师从两军营垒之间进进出出,被双方炮火打击,士卒伤亡不计其数。

三月,曾国藩命令娄云庆、唐义训防守渔亭,张运兰守休宁,朱品隆守祁门,左宗棠往来广信、饶州,鲍超成为预备队,哪个地方危急就去哪个地方救援。

陈玉成率军千里迂回,北出英山,南取蕲州、黄州,西进德安,湖北警报四起。

却说官文坐立不安,此时亲兵来报,说英国海军司令何伯率军舰已经到达江汉关,指名道姓要见他,否则就炮轰武昌。

官文害怕事态扩大,只好硬着头皮率领阎敬铭等文武,抬着礼品来到江汉关面见何伯。

何伯身材不高,五十来岁,挺着一个大肚子,率英国驻华参赞巴夏礼出舰迎接。巴夏礼三十几岁,是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罪魁祸首,他参加签订了《北京条约》,作为条约的条件之一,汉口是开放口岸。这次巴夏礼前来汉口,一是要划定租界,二是要用海军壮胆。他知道中国官员欺软怕硬,因此一到汉口,就写信威胁湖广总督官文,逼其来爵士号谈判,官文果然就范。

双方在会客室就座,几个英国水兵进来给官文、阎敬铭冲了一杯咖啡。何伯叼着烟斗,还未开口,巴夏礼倒先说话了,他用纯正的汉语说:“官中堂,根据大英帝国与清政府签订的《北京条约》,汉口开放作为通商口岸,我们此次前来别无他意,就是划定汉口租界。”

官文听完,松了一口气,令人献上礼物。巴夏礼收下,用英语跟何伯简单地交流几句。只见何伯点了几下头,巴夏礼又开口了:“我听说太平军要攻打武昌,大英帝国在汉口划定租界以后,贵国拿什么来保护我国侨民安全?”

官文一时语塞。阎敬铭接过话题说道:“英国海军天下无敌,何司令如果能率爵士号守卫武昌,贵国侨民的安全不是得到保障了吗?”

巴夏礼狡黠地笑了笑,说道:“阎大人真聪明,大英帝国是中立国,不能公开出兵,不过要守住武昌也不是没有办法。”

官文一听,像落水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说道:“巴大人请讲!”

巴夏礼蛮有把握地说道:“只要从硚口到江汉关一线改为大英帝国海军军舰码头,我们就可以到黄州给贵国退敌。”

官文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了,巴夏礼又跟何伯耳语几句,双方立即起草了一份协议,然后签字画押。

当官文如释重负地回到武昌,阎敬铭问道:“管制台,此事涉及外交,是否上报朝廷以后再行定夺?”

官文把眼一瞪说:“奏折一个来回得一个月,待朝廷意见下来,武昌早被长毛攻下了,朝廷那边,将来再去说。”

阎敬铭见官文如此决定,也不多言。

巴夏礼率爵士号来到黄州,面见陈玉成,态度强硬道:“为了维护大英帝国侨民的利益,我反对太平军攻打武昌,否则,英国就会从上海派兵攻打天京。”

陈玉成果然不敢发兵攻打武昌,留赖文光守黄州,转而进攻麻城、黄安。

湘军众将议论纷纷,不少人认为陈玉成的目的是解安庆之围。但是也有人认为陈玉成缺少谋略,纵兵肆虐,以为游戏。

曾国藩认为陈玉成纵有张良计,他自有过墙梯。湘军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加紧围攻安庆。

鲍超在安庆赤冈大胜太平军以后,又率军进攻宿松。太平军攻打瑞州,曾国藩飞檄鲍超增援瑞州。

咸丰十一年四月,建德太平军分兵进犯鄱阳,曾国藩认为,湖北局势会有很大的变化,李秀成必然进攻湖北南部兴国(阳新)、大冶、崇阳、通山等地。

曾国藩忍不住问胡林翼:“多隆阿、鲍超两军可任意调一支从安庆支援江西、湖北,多隆阿在长江以北,鲍军进江南怎么样?”

胡林翼点头同意。曾国藩又说:“当前要想办法解决的难题有两个,其一是有洋船接济安庆的长毛,收复安庆变得遥遥无期;其二是黄州、德安、瑞州有六个县被长毛攻陷,湘军粮饷无以为继。”

胡林翼早有安排,道:“我军用高价从洋人处收购大米,让洋人不卖给长毛。我率领舒城、桐城的步骑去进攻兴国、大冶、崇阳、通城等地。如果曾国荃将休宁、黟县的湘军派往江西,就算攻下鄂南几个县,对围攻安庆也没有什么帮助。”

曾国藩皱着眉头,道:“我不愿意放弃休宁、祁门、黟县的原因有三:其一是我作为两江总督、钦差大臣,不去救江苏,早被江苏人唾骂得不行了。我已经向皇上奏请从皖南进入江苏,又奏张芾接办皖南军务,现在不去收复徽州,还要放弃这三个县,不是被皖南人唾骂吗?其二是在湘军危难之际,祁门、黟县给湘军捐银几万两;其三是撤走这三个县的人马,还要派重兵防守江西上饶、景德镇,根据当前形势,端午节后调鲍超由九江进入瑞昌,老九当高垒深壕自守,如果不能断绝洋船接应安庆的长毛,应当向皇上奏明,另外再想办法。”

胡林翼果断地说:“湘军水师可以保住汉口,我率军进攻黄州,鲍超过江后会同瑞昌、武宁、义宁的湘军向李秀成发动进攻,多隆阿守挂车、青草镇,可以保护太湖、潜山、石牌三座城池,还可以作为援军。”

两军交战,坚城之下,守方希望持久,攻方企图速决,湘军围攻坚城,久而不去,靠的是后勤保障有力,将士用命。

冬天的菱湖,另有一番风景,湖边柳枝光秃秃的在风中摇曳,正盼着春天到来。湖边游人不多,湖中有几片残雪破荷,数只小舟,这一切让人心中增加几分伤感。围攻安庆后期,曾国藩将大营设置在东流附近的江面上,是因为湘军具有水上优势。

此时,胡林翼已经是病入膏肓,他给曾国藩写信说:“我气喘神散,不可能活得太久。桐城王医生、朋友易作梅都说咯血病是重症,不能劳心,用一天心思积累一日灾难,如果三个月不问军事政事或许会好一点。但是,前方军情瞬息万变,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天不过问军事,也不可能做到。我可能会死于军中,死前希望能与涤帅见最后一面。”

曾国藩接信大惊,决定去华阳镇会一会胡林翼。

华阳镇位于皖西南长江北岸雷水之滨,襟江带河,环水负山,是安徽望江县城所在地。曾国藩来到胡林翼船中,见面以后,两人都非常高兴。曾国藩打开了话匣子,说:“瑞昌的长毛还有可能进攻兴国、大冶、崇阳、通城,刘靖臣不必南渡,调鲍超去江南,润帅的骑兵可以进攻江南兴国、大冶、崇阳、通城的长毛。”

胡林翼明白曾国藩的意思,非常肯定地说:“涤帅当初不肯放弃休宁、祁门、黟县,是因为这三县老百姓曾给湘军捐了几万两银子,当然,守住皖南也是涤帅的责任,朝廷让张芾接办皖南军务,也是想保住徽州、宁国。”

曾国藩指着地图说:“义宁已经失守,鲍超到江南后支援瑞州、武宁、义宁,成大吉与李续宜合军一处谋取黄州,多隆阿在挂车河、太湖、潜山,石牌应该守得住,杨辅清还在皖南。”

胡林翼睃了一眼地图,说:“鲍超负责消灭江西的长毛,曾国荃继续围攻安庆。陈玉成为了回避鲍超,率军前往桐城、怀宁。夏季江水大涨,黄翼升的水师已攻占了池州。”

曾国藩很有把握地说:“皖南婺源、景德镇有左宗棠派军把守,应该没有问题。”

胡林翼说着已经离座,指着安庆周边三处城池说道:“可以放弃太湖、潜山、石牌三城。”

曾国藩与胡林翼交谈很久,得知胡林翼昨夜吐血很多,精神不振,十分忧虑。

当天下午三点多钟,曾国藩又来胡林翼船中,两人畅谈一下午。胡林翼也劝曾国藩要加紧治病,曾国藩安慰他说:“欧阳兆熊已经到了湘军大营,我会加紧治疗。”

次日上午,曾国藩又到胡林翼船上慰问,胡林翼还是咯血不止,两人谈论了一个上午,中午各自回船休息。

下午申时一过,曾国藩又来胡林翼船上商量大小事情,两人共进晚餐,一直谈到初更才散。

三天以后的早晨,江风骤起,曾国藩、胡林翼才依依不舍地分别,胡林翼西上武昌,曾国藩则扬帆回到东流大营。

太平军突袭黟县,断了渔亭、休宁两路湘军退路。朱品隆会同娄庆云、唐义训从黟县退走。大军进入一片谷地,光线十分暗淡,众人都绷紧了心弦。朱品隆说:“不要再往后退了,应该杀一个回马枪。”娄庆云、唐义训同意。

徽州太平军猝不及防,弃城而走,朱品隆率军入城,夺得粮仓一座,仓内屯粮,足够湘军两个月口粮。

多隆阿围攻桐城,陈玉成派军来援,走到青羊岭。多隆阿在这里埋伏一支精兵,太平军大败而归。

陈玉成率军到挂车,又被多隆阿击败,退到石牌,截断了多隆阿军粮道。

部将雷正绾向多隆阿建议请鲍超率军来援,多隆阿笑道:“待到我的粮草断绝时,长毛早就撤走了。”

乌云接落日,鲍超追击瑞州太平军,太平军一路逃到丰城,还未喘一口气,霆军又至。当傍晚的太阳周围遮满乌云的时候,太平军弃了丰城,远走抚州。

陈玉成率洪仁玕、林绍璋、黄文金、杨辅清离开桐城,进入蕲春,摆出要夺取英山大营的态势。胡林翼非常紧张,严阵以待。哪知陈玉成仅仅是虚晃一枪,又从黄梅、宿松、石牌一路疾行,半个月以后进入集贤关。

安庆战役期间,湘军水师联合陆师攻占枞阳。枞阳是庐州、安庆的交通要道,安庆被围以后,枞阳成为对外联守的唯一通道,枞阳得失决定安庆命运,湘军不占领枞阳,就围不死安庆。

曾国藩非常清楚,合围安庆,全仗水师,封锁长江沿岸重镇,也靠水师来完成,水师不仅控制城市,还据守河流的进出口。

陈玉成在集贤关外的毛岭、十里铺一带扎下的十几座营垒,赤冈岭上到处飘扬太平军的蜈蚣旗。安庆守军远远望见,士气大振,擂鼓与赤冈岭上的太平军相呼应。次日,陈玉成率军向安庆东门进攻。

林绍璋率太平军进攻东门时,遭到湘军水师炮击,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林绍璋宁死不退,连攻两日,没有突破湘军阵地。

湘军在靠近安庆城西南角的一处土丘上平地造城。一夜之间筑起一条几十米长、数米高的土城。湘军居高临下,可以向城内射击。

天亮以后,林绍璋出门遥望,由于湘军已成高垒,距城墙不到一百步,大惊失色,问:“清妖为何如此神速?”

又见对方士兵衣甲光亮旗帜鲜明,林绍璋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军危矣!”恰在此时,只听到一阵梆子响,土城上面箭如飞蝗,不少太平军中箭倒在城垛上。林绍璋正要骂娘,不料一支冷箭飞来,射中头盔,吓得他赶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几天,陈玉成改变策略,在东门佯攻,却让杨辅清从西门发动猛攻。

太平军每人背负一捆柴草,投入壕沟,不到一刻钟,壕沟即被填满。湘军水陆两军发炮还击,太平军尸积如山,死战不退。

时近中午,天空的云层变成黑色,杨辅清杀红了眼,赤膊上阵。曾国荃调来一千条鸟枪,排成几数,轮流射击。战至寅时,太平军连攻十几次,终于突破壕沟。杨辅清执刀上前,一看傻眼了,湘军仅用半天时间又挖了一条新壕沟。

杨辅清很不服气,挑灯夜战,城内守军也派兵前来扑营,均被湘军炮火击退。一天时间,吉字营用掉八吨火药,二十五吨铅弹。太平军寸功未得,死伤无数。

二十三日,太平军休战一日,吉字营复将壕沟疏通,湘军水师不停地往吉字营运送粮草弹药。太平军没有战船,只得眼巴巴地看着湘军战船载着物资自由进出菱湖。

曾国荃知道城内太平军饥饿难忍,常在阵前摆上馒头包子,引诱太平军来降,声称只要放下刀枪,湘军一律不杀。城内太平军受不住**,成群结队缒绳下城讨食。曾国荃一律给予优待,将他们送往霆军,重新编队。又从降卒口中获知城内早已粮绝,士兵都饿得举不起刀枪,只是怯于叶芸来**威,不敢献城。曾国荃大喜,密令土营挖掘地道,直通安庆城墙下面。

曾国荃打仗非常霸蛮,围住安庆,紧咬不放。他按照李元度穴地攻城方法,命令湘军日夜抢挖地道,地道一直通到安庆城墙脚下,又用棺材装满炸药,湘军前前后后挖了一百多条地道,随时准备炸城。

七月三十一日,夜半子时,曾国荃命人点燃火药,一时间,地雷并发,山崩地裂,安庆北门被炸开,城墙被炸毁数十丈。程学启率军抢先攻入城内,湘军跟着越过壕沟,蜂拥而入。

陈玉成在东门外听到声响,又见北门外面一片火花,知道安庆城陷,命令林绍璋、杨辅清、黄文金向湘军发动进攻,但遭到吉字营的有力回击。湘军水师朝太平军一齐开炮,太平军将士死伤一大片,场面惨不忍睹。陈玉成连续发动两次进攻,均未奏效,连夜撤往集贤关。

多隆阿获知安庆城陷,率兵到集贤关西北三桥头设伏。陈玉成又遭到多隆阿伏击,溃不成军。陈玉成叹了一口气,率军撤到怀宁、石牌、宿松高岭一带。

八月一日卯时,曾国荃攻克安庆。

陈玉成分军袭取曾国荃驻军后路,连续进攻六个昼夜,曾国荃营寨坚不可摧,太平军死伤无数。

程学启复攻城外太平军,连破三座营寨。曾贞幹屯军菱湖,与湘军水师一起断了太平军粮道。陈玉成屡战屡败,无法与曾国荃军相持,乃令诸将陆续从石牌撤军,相继离开安庆。

安庆一万六千守军全部战死,余下一万余名老弱残兵被朱洪章赶到东门瓮城看管起来。

吉字营士兵见财就抢,城内金银被搜刮得一干二净。曾国荃派兵围住英王府,又带着亲兵营士兵进入英王府检视财物。此时,朱洪章气喘吁吁地来问:“启禀九帅,东门城内一万余名太平军如何处置?”

曾国荃一跺脚,恶狠狠地说:“杀!”

“末将明白!”朱洪章得令,喘息未定,匆匆离开。

这些日子,曾国荃住在荣升街英王府。英王府设在安徽巡抚衙门里面,陈玉成自咸丰六年由检点升为主将以后,将巡抚衙门进行扩建,升为英王以后,又不断修缮。太平天国非常讲究王府规格,故而英王府装饰得非常奢华。曾国荃将王府里面的奇珍异宝集中在一起,只要能搬动的都集中打包装箱,抬到船上,命人送回荷叶塘。

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当天晚上,曾国藩即收到曾国荃的捷报,说安庆已经攻克,请他将两江总督府迁往安庆。曾国藩大喜,下令各部门马上清点钱粮账册,准备迁衙,众人分头准备。曾国藩又向朝廷写了一份奏折,陈述安庆攻克过程,请朝廷对有功将士进行封赏。

湘军攻克安庆以后,王闿运说:“我夜观天象,见众星聚于安庆,其大星光芒如同一轮明月,这是帝王之象也。此乃预兆,不可逆天道。”胡林翼、左宗棠、李元度、彭玉麟、郭嵩焘等受王闿运多次影响,开始对曾国藩劝进。

安徽东流大营,众将都来祝贺,曾国藩命人摆上古井贡酒,宴请文武官员。席间,李元度第一个献上一副工工整整的对联,上面写着:“王侯无种,帝王有真。”

“次青不像话!”曾国藩将对联当众撕毁,将李元度呵斥一顿。李元度诺诺而退。

胡林翼送上一副对联:“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曾国藩看后大为赞赏,他认为胡林翼写得好。胡林翼、曾国藩在大厅内喝茶,谈笑风生,胡林翼临走前,以手蘸茶水,写上一行小字。曾国藩一看,上面写的是:“东南半壁无主,涤公岂有意乎?”

曾国藩见左右无人,连忙用手擦去。

左宗棠用鹤顶格写了一副对联,题的是神鼎山,内容是:“神所凭借,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落脚注明左季高游浮梁神鼎山,偶得佳句,送给涤帅,纪念克安庆之功。

曾国藩认为这是一副好对联,让吴汝纶收录。他说:“左季高的对联就是写得好!虽说他脾气有些古怪,却是一个胸怀韬略、腹有甲兵的盖世奇才。”过了几天,曾国藩又将下联做了修改,将“似”字改成“未”字,退还给左宗棠,一字之差,意思完全不同了。

彭玉麟协助曾国荃打下安庆以后,派人前来迎接曾国藩去安庆。曾国藩的帅船刚进入菱湖,尚未靠岸时,彭玉麟差一名亲信给曾国藩送来一封急件,信口用火漆封死,请曾大帅亲拆。曾国藩不敢怠慢,到后舱无人之处,用刀子挑开封口,只见一张素笺,上面写着十二个字:“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

曾国藩一看是彭玉麟的手迹,神情大变,将船窗推开,然后将字条撕碎,随手抛入江中说道:“雪琴可恶至极,用如此方法试我。”

僚属倪仁凯不解其意,问道:“大帅,这是怎么一回事?”

曾国藩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彭玉麟做事太不像话了。我让柳寿田去水师任职,他要将柳寿田退给我,我连一个人都安排不了,将来还如何治军?”

倪仁凯与柳寿田是老朋友了,听了曾国藩的话,连声说彭玉麟的不是。

李元度、胡林翼、左宗棠、彭玉麟等人的对联大多被曾国藩拒绝,其他将领也没有一个人的对联符合曾国藩的意思,难道湘军文人江郎才尽?其实未必!

这天,有一人从武昌来到安庆,给曾国藩送了一副对联,这人便是曾国藩的四弟子之一张裕钊。

张裕钊的对联让曾国藩拍案叫绝,击掌称好。传视诸将,众将一看对联的内容是:“天子预开麟阁待,相公新破蔡州还。”

曾国藩手下的文武人才不少,李鸿章不屑一顾地说:“有什么好的,这副对联让人看不懂,这麟字对蔡字,一点都不工整。”

李元度一旁附和说:“那确是。”

曾国藩听后勃然变色,对二李说:“亏你们还是举人、翰林学士,尤其是李次青,只知道拉着我上皂壳尖刺树,自己却去猎取功名富贵,平时又不好好读书,不讲求经世致用。麟是麒麟,蔡是大龟,朱熹在《集注》中解释得清清楚楚,龟与麟同属四灵,麟对蔡,怎么不工整?”

二李被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曾国藩继续说:“唐元和十二年(817 年)十月,名将李愬雪夜破蔡州,生擒吴元济,维持了唐朝一统江山的大好局面。老九收复安庆,完全可以与李愬收复蔡州相媲美,张裕钊的对联是绝对。”

从此以后,众人再也不敢提劝进的事情了。

且说曾国藩率文武幕僚移营安庆,船到南门码头,曾国荃率吉字营大小将领都来码头迎接,多隆阿、鲍超、曾贞幹都是一身戎装。岸上鸣炮十八响,曾国藩神采奕奕地下了船,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曾国荃准备好的绿呢大轿,朝英王府走去。

英王府的牌子早已被曾国荃摘下来了,换上了黑底金字的两江总督府招牌,远远望去,分外夺目。

曾国藩下了大轿,正要进门,李臣典喊了一声敬礼,门外吉字营一千士兵,一齐跪下喊道:“大帅好!”

曾国藩一捋胡须,说道:“免礼!”众将士一齐站起来,让开一条大道,曾国藩缓步走进总督府。

当天晚上,曾氏兄弟三人在总督府内喝茶聊天。曾国藩瞅着两个弟弟汗兮兮的样子,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说道:“老九、老幺这次打得辛苦,我已奏请朝廷,不久即有奖赏下来,是厚是薄,你们不必计较。我们还有更艰巨的目标在后面,你们两个要做好打大仗的准备。”

曾国荃耸了耸鼻翼,急切地说:“兄弟明白,不就是打南京么,我已有了攻打安庆的经验了,打南京还不是照猫画虎,将南京里里外外围上两层。”

曾贞幹唯恐落后,在一旁添柴加火说:“也是,我跟九哥一起,打虎亲兄弟,攻打南京少不了我。”

曾国藩顿了顿,呷了一口茶说:“那是自然。”

曾国荃站起来,神秘地说:“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曾国藩并没有感到意外,淡淡地说:“都是亲兄弟,有事你直说无妨。只要有道理,我批准就是!”

曾国荃胆子更大了,恳切地说:“既然是打南京,手头上这点兵马肯定不够。我回荷叶塘休养两个月,再招两万人马过来,‘吉字营’大小事情就由老六负责。”

“绕来绕去,还是想回家。”曾国荃在安庆发了财,当然想回荷叶塘,曾国藩并不同意,“陈玉成还在庐州,据有无为、庐江、舒城、六安等城市,随时会向湘军反扑。你一走,我再陷入祁门之围,谁来帮我?”

“老六帮你嘛!我已为大哥攻下一座省城,也算立下大功。自出兵江西以来,好几年没有回家了。”曾国荃开始提要求。

曾贞幹帮腔道:“九哥想媳妇了,大哥就让他回去吧!春霆你都放了假,还让他回了一趟四川。”

曾贞幹一句话将大哥逗乐了,曾国藩说:“以上诸城,你攻下一座城池以后再回去,也好减轻大哥压力。”

“一言为定,我出兵攻打无为,其他的地方我就不管了。”曾国荃本想挤出几滴眼泪,奈何眼眶不争气,没有半点湿润。

曾国藩见老九如此动情,内心非常感动,只得点头同意:“前段时间你在安庆打得很辛苦,此次回家看一下也要得。”

“谢谢大哥!”曾国荃此时眉开眼笑,说道,“打下安庆,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吧!英王府里面的家家伙伙都是稀罕货,搬回荷叶塘摆摆阔总可以吧!”

曾国藩笑了笑说:“人们都说四眼狗清廉,这府中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看中什么就拿什么!”

“大哥英明,兄弟不拿白不拿,别人说我们家的黄金堂都堆满了黄金,有没有黄金大哥最清楚。别人都说大哥发了大财,在荷叶塘买田起屋,那都是造谣的。这次打下安庆,兄弟保举了一批名单,请大哥过目。”曾国荃说完,掏出几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正是保单。

曾国藩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提笔签上名字。

曾国荃待墨迹干了,拿在手上,吹了几下,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内衣口袋。

兄弟三人又谈了一些闲杂话,正要就寝,亲兵王飞四急急来报,说:“启禀大帅,兵部火票到。”

曾国藩接过木匣子,打开后抽出一封六百里加急快件,用剪刀去掉封口,将信抽出来从头到尾看完。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慌得老九和贞幹急忙来扶。还是荆七有经验,将他扶起背到**,细心看守。众将闻讯,都来看望。

曾国荃捡起公文一看,头也蒙了,原来公文上写着皇上已于七月十六日在热河承德避暑山庄驾崩,皇长子载淳即位,改年号祺祥。大行皇帝临终前任命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驸马景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肃顺、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八人为顾命大臣,总理朝政,各地将军、总督、巡抚谨遵成例,不必来热河……

一个时辰以后,曾国藩才悠悠醒来,荆七端来一碗姜汤给他服下。曾国藩精神略有好转,传令将衙署变为灵堂,大堂摆上大行皇帝灵位,城内文武官员到总督府哭灵。

次日一早,两江总督府哀乐四起,一片素白。安庆城内文武官员身穿素服入城,人头涌动,有条不紊,齐聚总督府,远远望之如铺一层霜雪。曾国藩带着众文武行三拜九叩大礼,然后一齐放声大哭。

曾国藩是咸丰皇帝任命的两江总督、钦差大臣,他对大行皇帝还是有感情的,想起十年来的辛酸和委屈,他哭得伤心欲绝,其他文武官无不感动。

按朝廷礼制,皇上驾崩,文武大臣要服丧百日,曾国藩也不例外,带头遵守。打下安庆以后,曾国藩在这两江四省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趁着湘军攻下安庆的势头,将两江官员换成自己的亲信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南京是没有办法打下来的。安徽巡抚翁同书、江西巡抚耆龄,浙江巡抚王有龄,江苏巡抚薛焕都不是自己的人马,彭玉麟、左宗棠、沈葆桢、李续宜、毛鸿宾都是不错的人选,只等机会一到,便向朝廷上折,换上自己的班底。

曾国藩与胡林翼在华阳镇相会时,胡林翼就吐血不止。华阳镇分手后,曾国藩一直惦记胡林翼的病情,多次拟派欧阳兆熊前去诊断,因战事吃紧,未能如愿。

胡林翼对曾国藩也寄予厚望,对曾国藩的关心亦表示感谢。他说:“如果交印不管事,三个月之内可以痊愈。我知道,这是易先生劝慰我的好话,但是我做不到。朝廷以盗贼为患,乱天下的不在盗贼,而在于人才不出,得人才者得天下,失人才者失天下。”

曾国藩同意胡林翼的观点,认为他说得对。

胡林翼回到武昌后,病情一直没有好转。这年八月,胡林翼一病不起,临终前给曾国藩写了一封绝笔信,说:“七月十七日朝廷发生了大事,主少国危,又没有贤臣辅佐,殊为忧惧。”曾国藩收到胡林翼来信,说:“我赤心以忧国家,小心以事发生,苦心以护诸将,天下宁复有斯人哉?”

胡林翼病重,奏请朝廷以李续宜代领其军。朝廷同意,还下诏说:“长毛占据安庆九年时间,湘军合围安庆,胡林翼谋划得当,攻克坚城,居功甚伟,加太子太保衔,给骑都尉世职。”

咸丰十年,赵烈文到湘军大营效力的事情被人举报,无处藏身,率全家逃往上海。此时,曾国藩已是两江总督,赵烈文前来拜望。

曾国藩得知赵烈文已到,极力劝说他留在军前效力。赵烈文请求曾国藩为盐政事情替金安清上一道奏折,曾国藩当场答应,同时还专折奏请将赵烈文及常州好友周腾虎、刘翰清、方骏谟、华蘅芳、徐寿等一起调到安庆大营,委差重用。

赵烈文想去湖北看一次胡林翼,再到湘军大营效力。曾国藩自从与胡林翼分手以后,也惦记胡林翼的病情,便派欧阳兆熊与他一起前往武昌看望胡林翼。九月二日,两人一同启程前往武昌。

这天晚上,曾国藩心惊肉跳,寝卧不安,见西北荆楚之间一星其大如斗,忽然坠地,曾国藩顿足说道:“胡林翼休矣!”

三天以后,荆七来报:“武昌有专差过来了。”

果报胡林翼凶信,曾国藩大哭,昏厥于地。

咸丰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亥时,胡林翼在武昌病逝,追随大行皇帝去了。曾国藩收到讣告,悲痛欲绝。赵烈文、欧阳兆熊未睹其生,却睹其死,两人代表曾国藩参加了胡林翼丧事,曾国藩送去三千两抚恤银,写了一副挽联:

逋寇在吴中,是先帝与荩臣临终恨事

荐贤满天下,愿后人补我公未竟勋名

朝廷下诏追赠胡林翼为总督,谥号文忠,入祀贤良祠,在湖北、湖南两省建立专祠;赠胡林翼的儿子胡子勋为举人。朝廷又下诏,说胡未能完成大业便去世,功勋卓著,名声远播,至今为湘、鄂士人百姓所称颂。并派特使前往他的故乡湖南益阳,在胡姓家祠进行祭祀。

朝廷死了皇帝,湘军失了主将,曾国藩情绪未免有些沮丧,终日枯坐。但是战事还在进行,陈玉成打算在曾国藩服丧期间向湘军发动进攻,李秀成也准备渡过长江进入浦口,进攻江北李世忠部,一时间战云又起。

赵烈文与欧阳兆熊回到湘军大营以后,曾国藩让他负责“夷务”奏折,赵烈文上书言事,主要包括内政、外交、用人、战守和粮饷。

赵烈文对捻军和夷务有独特的见解,看问题入木三分。他认为捻军战术独特,武器精良,技艺纯湛,千骑为一队,来如狂风暴雨,去时无影无踪,看似如波涛汹涌,却难成气候。

安庆战役是湘军与太平军的一次大决战,安庆失陷,湘军控制了安徽,打开了通往天京的门户,陈玉成失败以后,在长江以北,太平军没有能力与湘军相抗衡。

十月十日,李续宜由安徽巡抚改任湖北巡抚,彭玉麟被朝廷任命为安徽巡抚。

彭玉麟并不接受,上折道:“我只是一名秀才,带兵征战十年,跟水勇、柁工一起在风口浪尖上过日子。今日要统领皖省群官,自认为不能胜任,请求辞去安徽巡抚一职。”

朝廷不许,命他赴任,彭玉麟再三推辞。朝廷任命彭玉麟为水师提督,过了一段时间,又任命彭玉麟候补兵部右侍郎衔。杨载福为避同治皇帝的名讳,改名杨岳斌。杨岳斌母亲病重,他向朝廷请假回家奉养老母,朝廷也不允许,令其到水师报到。

朝廷任命曾国藩办理苏、皖、浙、赣四省军务,督抚以下的提镇官员皆由其节制,又陆续任命左宗棠为浙江巡抚,沈葆桢为江西巡抚。

再说左宗棠担任浙江巡抚,曾国藩颇费了一番心思。

李秀成进攻杭州时,浙江巡抚王有龄向朝廷和两江告急,朝廷让曾国藩援浙,曾国藩一口答应,派左宗棠从景德镇前往杭州。由于王有龄是原两江总督何桂清心腹,长期以来不甚支持湘军,曾国藩对他非常恼火,一直想换掉他。故而左宗棠在景德镇并不急于进兵,单等杭州城破,再去收拾烂摊子。曾国藩知道,湘军援浙,守住杭州,功劳是王有龄的,守不住杭州,责任是左宗棠的。因而曾国藩借口兵力不足,从广西调蒋益澧率八千人马援浙,令左宗棠攻打常山、开化,为蒋益澧前进扫清道路。

咸丰十一年十月底,霜降到,割糯稻。李续宜、成武臣、金逸龄、孙昌国奉命收复了江北。多隆阿率兵出舒城,进剿江南的兴国、大冶、崇阳、通城。黄翼升率淮扬水师进攻运漕镇、东关,收复两地。

太平军遭遇多隆阿军伏击,损失惨重,往黄梅方向逃走。多隆阿派骑兵追击四百里。梅川、蕲州、黄梅都被收复,听到胡林翼死讯,回军挂车河驻扎起来,三军祭奠胡林翼,湖北平定。

曾国藩开始调兵遣将:曾国荃攻庐江东面的无为,多隆阿率石清吉、雷正绾攻舒城、庐江、庐州,蒋凝学守六安,左宗棠屯婺源,张运兰驻徽州,李元度抚广信,鲍超、朱品隆攻宁国,自己坐镇安庆。众将领命,分头各去准备。

隔几日,朝廷下旨,曾国藩节制浙江巡抚,都兴阿、袁甲三单独成军,不受多隆阿节制,多隆阿非常不满。自安庆一战以后,他跟曾国荃争功,得罪了曾国藩。以前受胡林翼节制时,胡处处为他谋划。曾国藩带的湘军多了,想单独照顾多军当然做不到。多隆阿虽然有想法,然而曾国藩大权在握,他决定打下庐州后再跟曾国藩摊牌。

曾国藩命令多隆阿进攻桐城,李续宜续取黄州,曾国荃出兵无为,三路齐头并进,扼制太平军势头。

多隆阿攻打桐城,陈玉成支持不住,为避免被全歼,往北撤至三河镇,休息一日,又前往庐州。正是:

两将相逢智者尊,桐城一战定乾坤。

须知生死无先后,惟有丹心写泪痕。

不知陈玉成命运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