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六回 有龄误导李元度 雪岩投靠蒋益澧

字体:16+-

江南大营溃败后,浙江巡抚王有龄向曾国藩求救,曾国藩垂涎浙江财富已久,一口答应。并于咸丰十年,奏请李元度为浙江温处道,让李元度回平江募勇。但是王有龄却迟迟不给军饷,曾国藩一怒之下改变主意,将李元度奏留皖南,改任徽宁池太道。

同治即位,朝廷锐意进取,让两江总督曾国藩节制浙江。当时浙江只有绿营四万人,王有龄向朝廷上奏,说可调李元度入浙江作战,免于追究徽州失守之罪,拟任浙江按察使。

李元度率军进至龙游,被太平军拦截,遂坚守龙游,等待适当机会进杭州。

李元度率军打仗时,士卒“嗬嗬”声一片,显得十分勇敢。

席宝田讥笑李元度不懂兵法,说:“士兵呼喝,秦代、汉代常用,到今天哪还用这种方法让敌人胆怯的道理?”席宝田深得兵法精髓,用兵审时度势,见机而行。

太平军加紧对杭州的进攻,王有龄计穷力竭。李元度在龙游征战不利,准备退守常山。

淳安县令陈钟英建议说:“大军不宜回师衢州,衢州有守军,江西不供应衢州守军粮饷,不如去江山。江山是浙江进入福建的咽喉地带,大军可以驻守江山,守住粮道,与衢州呼应,长毛必不敢来犯。即使江山守不住,退路也不会被长毛封死,这是上策。”

李元度认为陈钟英说得很有道理,领军退往江山。此时,浙江全境只有湖州、衢州没有落入太平军之手。

李世贤率五万人马攻打湖州,湖州知府赵景贤率军民死守。赵知府是湖州本地人,非常重视名节,表示要与湖州共存亡。

李世贤围攻三个多月,大小战斗四五十次,没有撼动湖州。李秀成闻之,又增派五万人马,由谭绍光率领出苏州,经太湖进入湖州地面,助李世贤攻城。

湖州城内粮食吃光了,赵景贤就去摘菜、捕鼠充饥。朝廷不忍让赵景贤落入长毛之手,将他调离湖州,任福建粮道,廷寄到湖州之日即自行离开湖州。赵景贤接到圣旨,叩谢皇恩,从莫干山间小路潜入杭州。

数日后湖州城陷。

李世贤进攻湖州时,李元度的平江勇在江西打了几个胜仗,进入玉山。左宗棠写信给李元度说:“涤帅没有同意湘军援浙,任何人不能私自带兵去浙江。”

李元度接信辩解道:“让我援浙是润帅的主意,当时涤帅也是签了字的。虽说润帅已死,涤帅也不能出尔反尔!”左宗棠见他不为所动,便劝他好自为之。

这一年,东南的局势已经全然不同,曾国藩奏请朝廷让左宗棠节制徽、饶、广三府驻军,可以单折奏报军情,驻江西广信,以婺源、河口、景德镇三个地方的厘金作为军饷。

不久,曾国藩又奏请左宗棠督办浙江军务,又密参王有龄不懂军事,密保左宗棠担任浙江巡抚。至于何时入浙,要视情况而定。左宗棠于是不慌不忙,按兵不动,稳扎广信。

曾国藩保荐人才有汇保、特保、密保三种。

汇保是公开保举,受奖面积大,范围广,仅能保荐候补、候选、记名、即用等形式,武职尤多,为了鼓励将士在前线英勇作战,即用此法。将士们也知道兑现无望,即使是候补提镇大员,也可能捞不上一个把总、千总实缺,但他们仍然乐此不疲。如保东征局官员的筹饷之功,一连写上几百人名单,连伙夫也有功劳。恽世临从岳常醴道一步升至湖南布政使,后来官至湖南巡抚。

特保是向朝廷特别保荐人才,让朝廷破格使用,越级提拔。

清代官员定制:三品以上文武,由军机处初选,差额进呈皇帝圈定。三品以下文官由皇帝、吏部、总督、巡抚任命,武官由皇帝、兵部、总督、提督任命,各有定制,不得混淆。军兴以来,一省人事大权都落入督抚手中。

较之于汇保和特保,更为重要的一种保荐方式是密保。

密保则为立有大功或特别优异的人才个别办理,或专具密折,或夹带密片。

咸丰十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曾国藩给朝廷上奏折说:“左宗棠收复德兴、婺源以后,到景德镇作战,接到贵溪被长毛围攻的消息,分数路向贵溪进发。十日时间,转战三百多里,接连收复三座城池,没有片刻停留,实在是兵贵神速,将士用命。长毛在贵溪失败,转入池州,犯浮梁、景德镇,左宗棠白天上马击敌,晚上运筹帷幄,通宵达旦处理公文,实在是异常勤奋。”左宗棠被朝廷任命为三品京堂候补。

曾国藩密保左宗棠帮办军务时说:“以数千新集之众,破十倍凶悍之贼,因地利以审敌情,蓄机势以作士气,实属深明将略,度越时贤,可否吁恳天恩,将左宗棠襄办军务改为帮办军务,俾事权渐属,储为大用。”

咸丰十一年四月二日,曾国藩又在奏折上密保荐左宗棠说:“左宗棠在去年奉旨帮臣处理军务,招募楚军五千人马,驰援安徽和浙江交界的地方,考虑到楚军新来乍到,难以建功立业,去年冬天堵截黄文金部,今年春天击退李世贤部,以数千新兵,破十倍凶悍的长毛,因地利审时度势,激励士气,大获全胜,实属深知为将之道,超越常人,请将左宗棠襄办军务改为帮办军务。”

朝廷接到曾国藩的奏折,立即准奏。

十一月七日,曾国藩奏请左宗棠支援浙江,并将江西广信、广丰、玉山、饶州和安徽徽州等地的军队以及昌国内河水师,统统划归左宗棠,由他负责调度。

左宗棠率军至萧山,杭州城已落入太平军之手。

浙江巡抚王有龄、杭州将军瑞昌先后殉城。曾国藩继续密保左宗棠,私下对他说:“杭州失守,六十万生灵涂炭,天意如此残酷,我已于十二月二十五日上折复奏朝廷,密保你为浙江巡抚,不管朝廷是否同意,目前经营浙江,全仗你大力维持,责无旁贷。”

三个月以后,朝廷任命左宗棠为浙江巡抚。曾国藩又向朝廷上奏说:“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处任师爷时,参赞军务,兼顾周边数省,已有经验。不如让左宗棠独立承办浙江军务,臣不必过问千里之外的事情。敌情瞬息万变,左宗棠可决策于呼吸之间。”朝廷同意。

左宗棠攻下开化后,命王开来守开化,自己率大军与李元度合兵一处。

蒋益澧升任浙江布政使,曾国藩奏请朝廷让蒋益澧援浙,蒋益澧闻命即行,到广州找到两广总督劳崇光。劳崇光看在过去两人同事的情分上,调拨二十万两银子给蒋益澧,蒋益澧率刘典、王文瑞等一万六千人马援浙。

汪海洋出兵攻打衢州,衢州守将秦如虎向闽浙总督庆端求救。庆端命令左宗棠出兵救援,左宗棠赶到开化才稳住形势。

遂安(今千岛湖)是太平军的粮草重地,李世贤驻有重兵,守将师艳锋,广西百色人。官至敬天安,勇冠三军。

王开化来到遂安,引师艳锋出战,刘典、刘璈、李耀南三面来攻,箭如雨下。指挥伍志用、检点贾日南用身体挡住师艳锋,先后中箭身亡,师艳锋骂道:“你们这些清妖,只知道暗箭伤人。”

刘典大声喝道:“我杀的就是你们这些反贼。”

诸将一齐朝师艳锋放箭,师艳锋顷刻被射成刺猬,落马身亡。刘璈冲上前去,砍了首级,遍示三军。太平军大败,湘军遂取了遂安。

左宗棠刚要进城,快马来报,说李世贤偷袭了衢州,李定太被围,向他求救。左宗棠来不及进城,命王文瑞守遂安,亲率大军去解衢州之围。

李元度献计说:“可遣一上将率兵驰援衢州,我军在花园掐断其归路,李世贤会不战而退。”

左宗棠从其策,令魏喻义、刘培元去救李定太,李元度攻花园。

李世贤与李定太正在对峙,闻李元度断了后路,大惊失色,率军急退。半路上遇到魏喻义、刘培元,双方混战一场,各有胜负。李世贤不敢久留,怕遭左宗棠围歼,退走金华。

曾国藩与左宗棠商议先保住徽州,以饶州、广信为根本,再进攻浙江。

左宗棠在湖南巡抚衙门做了十年“左都御史”,湘军的精兵悍将都听从他的调遣,部下名将有黄少春、张声恒等人。左宗棠又善待王錱,王錱手下部将都愿意跟随他。

左宗棠初领楚勇,事事按曾国藩意志行事,虽有单独上奏折的权力,从来不越级上奏,有军事行动都要先咨询曾国藩,按曾国藩的意见行事,一直做到浙江巡抚,都是如此。

再看前浙江巡抚王有龄。

王有龄,字雪轩,福建侯官人。跟林则徐是老乡,其父做过云南铜运使,王有龄在道光年间就捐了个浙江盐运使,其父死后,家道中落,在杭州艰难度日。

胡雪岩初识王有龄时,见此人三十来岁年纪,身穿一件白鹇朝天的玄色补服,外套一件皱巴巴的灰布棉袍,头发凌乱,身体微微发胖,有几分儒雅之气,不免惊问:“雪轩不是凡人,为何落魄到如此地步?”

王有龄实言相告说:“如今想进京活动,找吏部侍郎何桂清谋个实缺。”

胡雪岩试探着问:“何侍郎就是那位担任江苏学政的何桂清?你跟他有什么私交?”

王有龄答道:“岂止是私交?我们两家还是世交,从小由一个老师教的学生。”

何桂清,字从山,云南昆明人。何父年轻时是云南铜运使的看门人,那时的王父刚好是铜运使,一个是老爷,一个是看门人,王、何自然认识。

何桂清眉清目秀,嘴巴特别甜,王父很喜欢他。加之何桂清年龄与王有龄相仿,王父就让何桂清陪王有龄读书,何父自然求之不得。

王有龄读书不用功,平时作业都请何桂清代做。有道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何桂清天生的读书种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文章书法尤佳。

两个小子慢慢长大,何桂清在科举途中一路高歌猛进,考秀才、中举人、取进士、点翰林,从内阁学士、兵部侍郎、江苏学政、礼部侍郎一直做到吏部侍郎。

王有龄还是原地踏步,考取秀才后一直中不了举,好在大清朝官场用人不拘一格。府试、乡试、会试照常考,中了举人、进士可以做官,捐官也照样出头,只要你有钱,向朝廷报效多少,同样可以升官。五品以下的文武职务可以买,一般没有实缺,称候补,要想补上实缺,得找关系,而且还得关系过硬。王有龄便是属于候补一类的官,虽然买了一个五品官,却没有实职。

胡雪岩沉吟一会,问:“需要多少银子?”

王有龄伸出五个指头,说:“借五百两银子。”

胡雪岩“嗯”了一声,拍了一下脑门,朝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刚好为钱庄收了五百两银子,你拿到北京去找何侍郎,补个实缺。”

王有龄收之有愧,问道:“这是钱庄的银子,你私下借钱给我,将来东家追问起来怎么办?”

胡雪岩不慌不忙地说:“若去钱庄借贷,必有财产抵押,相关人员担保,这些手续办不了,岂不是耽误了你的正事。你只管放心前去,补了实缺再来找我。东家若追问这笔银子去了何处,我打死也不说是借给你了,大不了索我一条烂命。他杀我无血,剐我无皮,反而收不回来这五百两银子,我用工钱慢慢还他。只是你快去快回,补了实缺,不要忘了胡光墉。”

“此生绝不忘胡哥的大恩大德。”王有龄非常感动,与胡雪岩换帖拜把,王有龄带着这笔钱进京去找故交何桂清。

王有龄在天津遇到了吏部侍郎何桂清,此时,何桂清已经是钦差大臣,正好奉旨到江南办差。碰面以后,何桂清立即写了一封信给王有龄,让他将信交给浙江巡抚黄宗汉。黄巡抚拆开信一看,见是何侍郎的亲笔信,不敢怠慢,特事特办,很快委任王有龄为浙江粮台总办。

王有龄补了实缺,马上将胡雪岩的本息还清,还叫胡雪岩跟他一起去办钱庄。胡雪岩从此投靠了王有龄,成为阜康钱庄的老板。既然是患难之交,胡雪岩一心一意为王有龄办事,王有龄有阜康钱庄支持,背后有何桂清做靠山,政绩渐显。在胡雪岩的操作之下,王有龄连夺乌程知县、海运局坐办、湖州知府三个肥差。

一天傍晚,阜康钱庄打烊以后,胡雪岩坐在后院喝茶,“梨花春”老鸨派小厮来传话,说昨天来了一个姑娘。

胡雪岩二话不说,跟小厮来到妓院。老鸨跟胡雪岩烂熟,直接将他领进后院西厢房,开门后朝那姑娘交代了几句。

胡雪岩见那女子气质如兰,仪态端庄,不似平常女子,心中一喜,塞给老鸨一张银票,老鸨心领神会,关门而去。胡雪岩耐住性子,装模作样地上前询问小姐贵姓,家住何方,为何沦落到此,言语之间显得关心之至。

那女子给胡雪岩泡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茶,在对面坐下,自我介绍:“小女子名叫邹筱晨,祖籍山东巨野,祖父做过福建建宁知县,父亲外放福建学政。前年乡试因科场贿赂案被人告发,父亲流放宁古塔,全家被官府卖身为奴,嬷嬷以一千两银子买下小女子,带到杭州梨花春。”

胡雪岩边听边打量,这女子双目有神,身材窈窕,唇红齿白,脖子柔软,两腿修长,果然是大家闺秀。

半杯茶下肚,胡雪岩热血上涌,想上前轻薄,又怕邹筱晨看破,就耐着性子,叫来一桌酒菜,与邹小姐对饮。

三杯酒水下肚,邹筱晨面带桃花,已有几分醉意,她随手取来一把古琴,对胡雪岩说:“今晚有幸遇到公子,小女子弹一曲《阳关三叠》如何?”

胡雪岩自然答应。只见那女子调了几下琴弦,开始弹奏,那声音如泣如歌,将胡雪岩的思绪带回故乡徽州。

一曲终了,胡雪岩意犹未尽,那女子又弹了一曲《高山流水》。胡雪岩不懂音乐,坐在那里摇头晃脑,突然“啪”的一声,琴弦断了一根,琴声自然停住了,断弦割伤了邹小姐手指,鲜血直流。胡雪岩一见生怜,掏出手帕给她包扎,肌肤相接,呼吸之间已感觉到少女的体香。

邹筱晨嘤嘤哭泣道:“承蒙公子不弃,小女子愿终生为公子洗衣叠被。”

胡雪岩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已魂飞天外,那女子拥着他轻汲轻摩,胡雪岩抱起她走向床边,不想随手带翻了座椅,咣当一声将他惊醒。他将小姐放到**,站在一边说:“刚才多有冒犯,请小姐恕罪。”

邹筱晨十分惊异:“公子何罪之有?难道公子不喜欢我?”

“不是,只是我出身低微,怕有污小姐圣洁之身。”胡雪岩挺起身子说。

“那你来梨花春做什么?”小姐反问。

“特来搭救小姐出苦海。”胡雪岩不假思索地说。

邹筱晨有点不好意思说:“公子坐怀不乱,是当今柳下惠!”

胡雪岩微微一点头,长舒一口气,说道:“我经常来梨花春走动,也只是听听曲散散心而已。今见小姐才艺俱佳,人品非凡,愿助一臂之力。”

邹筱晨十分感动,说:“公子若能救小女子脱离苦海,小女子愿终生报答。”

“我让你仍享荣华富贵,让你做大官的夫人,你可愿意?”胡雪岩脱口问道。

“愿意!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公子大恩。”邹筱晨道了一个万福。

“好!一言为定,我要的就是姑娘这句承诺。”

当下两人击掌为誓,之后重开酒席,两人说到天亮。

次日一早,胡雪岩开了一张两千两银子的阜康钱庄银票,对老鸨说:“这两千银子是邹小姐的赎身钱,从今日起,她的一切开销都由本人承担,嬷嬷可愿意?”

老鸨笑眯眯地答应了,胡雪岩出了梨花春,又回到阜康钱庄打理生意。

这天下午,胡雪岩兴冲冲地来到粮台。王有龄一看义弟来了,看座泡茶,然后问:“看老弟一脸喜气,还未去湖州,就有好事来报?”

“当然有。”胡雪岩说,“大哥即将走马上任湖州知府,形影孤单,没有个嫂子陪伴,岂不孤单?因此小弟很不放心,给你找了一位绝色美女,特来告知。”

王有龄一听来神,问:“是谁家的千金?”

“原福建提督学政邹家的千金,邹学政因科场贿赂案被朝廷发配宁古塔,其家小被卖身为奴,梨花春花重金将邹小姐买回。小弟昨晚去了一回,果然是无双妙品,大哥带她上任很有面子,岂不快活。”胡雪岩把经过说了一遍。

王有龄一听心动,问道:“你昨天去了梨花春,没有染指?”

胡雪岩赌咒发誓说:“我见此女天姿国色,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怎敢轻易去采,特意给大哥留着,大哥去一看便知。”

“好!”王有龄换了便装,也顾不上公事,与胡雪岩分坐两顶小轿,一前一后来到梨花春。

王有龄一见此女,叹为天人,又见她举止得体,谈吐不凡,心中着实爱慕,当晚春风一度,此女果然是处子之身。

王有龄大喜,择日将她娶为姨太太,从此以后,更加看重胡雪岩。

王有龄四月下旬接到去署理湖州的通知,有人劝他赶在五一之前去搂端午节的节敬。胡雪岩却认为不可,说:“前任知府已经扫地出门了,你总得给人家留一条后路,自己不拿这次节敬,又没什么损失,送给别人却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经胡雪岩点解,王有龄这才恍然大悟。

王有龄署理湖州知府以后,新城有一个慧心和尚聚众抗粮抗捐,黄宗汉命令王有龄带兵进剿。新城民风剽悍,如果带兵进剿,激起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候补知县嵇鹤龄出主意说:“可以变剿为抚,先抚后剿。”王有龄认为这个主意不错,请嵇鹤龄去当说客。

嵇鹤龄穷得叮当响,嘴上高喊“同意”,却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王有龄请胡雪岩出面劝说嵇鹤龄,胡雪岩使出浑身解数,说此事若成,王有龄愿保他署理归安知县。

嵇鹤龄新城之行,单枪匹马,当地人都佩服他的勇气和诚意,愿意跟他谈判,众人又设法将慧心哄到新城县衙自首。前后不到半个月,功成回来,王有龄对嵇鹤龄礼遇有加,取五万两银子酬谢。嵇鹤龄不答应,要做归安知县。

胡雪岩知道其中有名堂,暗中以嵇鹤龄的名义给黄宗汉老家汇去了两万两银子,让嵇鹤龄补海运局总办实缺。在胡雪岩的运作下,黄巡抚、王知府、嵇总办皆大欢喜,暗叹胡雪岩办事得体。

王有龄当上湖州知府以后,逢年过节,对巡抚、藩司、官员都极力打点,连巡抚衙门看门的都给节敬。浙江乃江南富裕之地,湖州自古以来就是江南的粮仓。

这一年,湖州大熟,王有龄去见黄宗汉,却遭到拒绝。王有龄不解,回到府上闷闷不乐,差人找胡雪岩前来商量对策。胡雪岩心知有因,到浙江巡抚衙门找到何师爷打听消息。

何师爷穿着黑缎蓝色绲边马褂,戴着一副水晶墨镜正在办公。两人本是旧识,随后在西湖边上找了一家隐秘的小酒馆,点了几个小菜,开始对酌。酒过三巡,何师爷忍不住问:“胡老板,今天这顿酒,恐怕有什么事情吧?”

胡雪岩见问,将王有龄的遭遇说了一遍。何师爷跷足而坐,显得从容不迫地喝了一杯酒,说:“白天这事,都怪周道铭在巡抚面前搬弄是非,说湖州今年粮食大丰收,知府的节敬却没有增加,还说王大人背后有人,翅膀硬了。黄巡抚听了很不高兴,故意给王知府脸色看。”

胡雪岩转弯抹角地问:“那周道铭何许人也,连巡抚也听他的?”

何师爷一阵默然,喷了一口烟雾,瞧了胡雪岩一眼,靠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将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往后一甩,用手帕揩了揩油光光的嘴唇,侃侃而谈:“是一个远房表亲,花钱捐了一个候补道,与王大人争湖州知府失败,怀恨在心,处处与王大人作对。他一直在衙门做事,衙门内的人都怕了他。”酒酣之间,胡雪岩塞给何师爷一张千两银票,让他设法化解,何师爷点头答应。胡雪岩回来以后,与王有龄一商量,写了一张两万两银子的银票,派人送到巡抚衙门黄宗汉那里。

第二天,黄巡抚派人叫王有龄去,王有龄跟衙役一同前往。在巡抚后院花园,黄宗汉摆了一桌小酒,对他慰勉一顿,让他在湖州好好干。

这天晚上,周道铭在家枯坐,何师爷前来拜访,说有重要信件交给他。周道铭请何师爷坐下,何师爷递出两封信,说今天两个衙役在院内拾到两封信,他正巧路过,听说跟周道铭有关,便将两封信要过来。

周道铭接过去打开一看,差点背过气去。原来是浙江藩台想要购买几艘洋船,有十万两银子回扣,藩台与巡抚不和,没有告诉巡抚,又怕事后巡抚追究,便请周道铭从中撮合,并许下几万两银子回扣。周道铭胆大,私自允诺了这件事,分了三万两银子,不想这事却被人捅了出来。周道铭急中无智,请何师爷赶快拿个主意。

何师爷脸色凝重,谨慎地说:“你拿了几万两银子,何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有了这笔钱,坐船到上海租界,这一辈子也就足够了。”

周道铭一听有道理,第二天向黄巡抚交了一封辞职信,带着家眷去了上海。从此以后,王有龄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当然,胡雪岩又给何师爷送了不少好处。

咸丰四年冬,何桂清出任浙江巡抚,王有龄的春天到了。何桂清调任浙江巡抚,王有龄出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自然是胡雪岩孝敬的。何桂清一到任,马上将王有龄调到杭州担任知府。

自从有了王有龄、何桂清的支持,胡雪岩的生意好做多了,其业务涉及钱庄、丝茧、典当和药店,其阜康、阜丰钱庄垄断了浙江省衙门的公私业务,杭州胡庆余堂药店与北京同仁堂药店一南一北,双峰并峙。

何桂清的浙抚一职也不是白捡的。

浙江巡抚黄宗汉离任前给王有龄透过口风,希望是自己人来接替。王有龄知道自己无望,马上想到发小何桂清,于是请胡雪岩来商量。胡雪岩心领神会,马上去苏州游说何桂清,若需要费用,他可以全权负责。哪知何桂清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任凭胡雪岩说干了嘴,他就是不松口。

原来何桂清官场得意,对钱财看得不是很重。王有龄找了个小老婆邹筱晨,却让何桂清叹为观止。

一天,何桂清在西湖遇见一位天仙般的女子,便一路跟随。那女子心机灵敏,进了胡庆余堂后便不见了,何桂清多方打听,也没有结果。为了这事,搞得他整天茶饭不思,跟王有龄说过这段往事。王有龄自然问了胡雪岩,胡雪岩心里明白,何桂清是看上了他的小妾阿巧。

胡雪岩回家做阿巧的工作,阿巧心动。在王有龄的一番运作下,何桂清轻松地娶了阿巧。从此以后,何桂清俯首听命王有龄的安排。

有了美女,又有银子,何桂清好不得意,官场上他有的是路子。几经运作,黄宗汉还未离任,朝廷任命何桂清为浙江巡抚的廷寄已到了苏州。

咸丰七年,朝廷任命何桂清为两江总督,任命罗遵殿为浙江巡抚,王有龄则被任命为杭嘉湖道。王有龄、何桂清等人的升迁离不开胡雪岩,胡雪岩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就送什么,只要有这些靠山在,转粮拨饷,筹款购枪,什么生意都可以做得风生水起。

咸丰十年春,江南大营主将张国梁率部占领江浦、九洑洲,准备攻打天京,洪秀全急招忠王李秀成回援天京。

李秀成审时度势,决定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远距离奔袭江南大营的粮饷基地湖州、杭州。

杭州被围,浙江巡抚罗遵殿向两江总督何桂清求援,何桂清让江南大营统帅和春发兵去救杭州。

曾国藩也收到了浙江的告急信,说:“派兵可以,先给二十万两银子的开拔费。”

罗遵殿一时拿不出,就算拿得出也无法解到湘军大营。其实曾国藩是对何桂清督办漕运,遍收厘税,供江南大营而不给湘军,意见很大。

杭州被围,浙江按察使段光清在城外募兵,胡雪岩捐银千两作为募兵经费,而在城内,他办粥厂,赈救饥民,很快城内能吃的都吃完了。

李秀成袭取杭州以后,只在杭州停留了五天,又率兵悄悄离开了杭州,与英王陈玉成合兵一处,沿途招兵十万,与天京城内太平军将士里应外合,捣毁了清军江南大营,解除了天京威胁。

李秀成离开杭州以后,何桂清立即保荐王有龄为浙江巡抚,朝廷批准。王有龄担任浙江巡抚以后,大小事都依靠胡雪岩去操办,如漕运粮米,解押军饷等都由阜康钱庄经营。就这样,胡雪岩控制了浙江的经济命脉。

咸丰十一年三月,李秀成派遣其弟弟侍王李世贤率军自江西玉山进入浙江,李世贤攻克金华,在金华建立侍王府。

随后李世贤兵分三路,自率一军,从金华进攻温州,左路军经缙云,克仙居、台州、黄岩、温岭、乐清,右路军克遂昌、松阳、处州、青田。李世贤攻占浙东、浙南大部以后,令黄成忠率军经上虞、余姚、慈溪进攻宁波。黄成忠、范汝增从新昌、奉化,进攻宁波,宁绍道台张景渠放弃宁波,与地方民团合兵一处,退往南田。

王有龄惶惶不可终日,飞函求援,派浙江按察使段光清出城募兵。段光清到海宁,招募到乡勇三百多人。

朝廷任命左宗棠督办浙江军务,率领楚军支援浙江。此时,太平军已经攻破杭州望江门、候潮门、凤凰山门外的清军阵地,在凤凰山、清波门一带,太平军故伎重演,挖地道,准备穴地攻城。

太平军围城一月,城内粮尽,一两银子买不到一升米。胡雪岩开办了粥厂赈民,几天后,饥民太多,粥厂倒闭了。胡雪岩与湖州豪绅赵炳麟一起,受王有龄的委托,化装冒险出城,到上海采购大米和军火。

当胡雪岩、赵炳麟两人从上海花了大笔银子,又请洋船护送,押着二十艘粮船来到杭州湾时,城内人马却无力突围前来接应。洋人见太平军势大,也不敢进城。胡雪岩朝空中拜了几拜,痛哭而去,将船押至宁波。不久,杭州城破。

左宗棠接到朝廷的命令以后,令浙江布政使蒋益澧为先锋,进至富阳,遭到太平军抵抗,双方僵持不下。

富阳城内有一个富户张员外,其子考取秀才,浙江按察使段光清招募勇丁,张秀才应募的饷银由阜康钱庄支付,故而张秀才与胡雪岩较熟。胡雪岩让手下伙计刘不才前往富阳,说动张父作为内应,迎接绿营进城。

这天晚上,富阳城门火起,嘈杂声一片。富阳城门很快被打开,蒋益澧挥师进城,绿营袭取富阳。

湘军克复富阳以后,蒋益澧给张秀才颁发了一张七品官员的委任状,实授为杭州善后局委员。张秀才向蒋益澧进言道:“杭州善后事宜只有胡雪岩才能主持。”蒋益澧深以为然,请胡雪岩到富阳相见。

胡雪岩押着一万石大米,从宁波到富阳,以浙江士绅身份拜见蒋益澧。蒋益澧见胡雪岩送来这么多粮食,大喜过望,立即接见胡雪岩。

大营之中,宾主落座,胡雪岩送上一顶高帽子,说:“芗翁进逼杭州,已经收复富阳,旗开得胜,不久收复余杭,竟一省之功,可位至浙江巡抚。”

蒋益澧摆摆手,嘟哝道:“现任浙江巡抚是左宗棠大人,左大人文韬武略,谁能与他争锋?”

胡雪岩见搔到蒋益澧痒处,继续给他灌迷魂汤,说:“左宗棠大人若升为闽浙总督了呢?浙江的局面是芗翁打开的,浙江的事还需要大人来操办,尤其是收复杭州以后,这善后的事情还需大人来维持。”

蒋益澧听了胡雪岩的一番话,大为受用,身子往前倾了倾。

胡雪岩见他在听,把话引入正题,道:“杭州百姓,经过太平军两次劫持,受尽苦难,芗翁是杭州百姓的福星,进城以后,朝廷自然会有奖赏,地方上自然有表示。只要楚军不骚扰百姓,杭州士绅愿意出银子以济楚军。”

原来湘军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新破之城可以抢劫三天,三天一过,秋毫无犯。胡雪岩见楚军没有抢劫富阳,心想左宗棠治军与众不同,以此试探蒋益澧。蒋益澧明白胡雪岩的意思,问:“杭州士绅准备怎样办?”

胡雪岩略一思索,便笃定答道:“两度激战,杭州城的人口由八十一万人降到五万人,很多士绅逃到乡下,有些人我还可以联络,每人出二两银子,凑齐十万两,送到芗翁这里,请大人让兄弟们手下留情。至于芗翁,自然是另外酬谢!”

蒋益澧一拍大腿,说:“痛快!杭州士绅对得起楚军,楚军自然对得起杭州,我代表将士们谢了!”

胡雪岩办成这件事,心里一阵轻松,问:“粮食就交给粮台,只是这现银押过来要交给藩库,不知道芗翁藩库设在什么地方?”

蒋益澧不好意思地说:“目前还没有藩库。”

胡雪岩于是大讲设立藩库的好处,说:“如果芗翁要设立藩库,胡某愿意帮忙,将浙江省银子放在阜康钱庄。楚军要银子,随时可以提取,由阜康担保具结,一切代垫代付。”

对于这种提猪头找庙的好事,蒋益澧自然高兴,往椅子上一靠说:“按光墉的意思,粮仓开具的粮票都由阜康代垫,藩库的收入,你还是照缴,对不对?”

“对!”胡雪岩毫不犹豫地说。

天上掉下一个财神爷,蒋益澧现在不光是感谢,而是感激了,他站起来拱拱手说:“一切依光墉兄,我出一张告示通知全省,如果有解押饷银的,全部到阜康钱庄办理。”

蒋益澧说完就叫来粮仓的总办刘先幹,让他与胡雪岩见了面,双方交割清楚,又交代人去写了一份文告,抄录后四处张贴。

待这一切安排完毕,蒋益澧留胡雪岩小酌。胡雪岩问:“大人,哪些银子该付,哪些银子不该付,我会让钱庄遵命而行,要留一个暗号才是!”

“对!”刘举人比蒋益澧转得快,接着胡雪岩的话说,“有些粮草是不能给的,却又不能当面反驳他。胡大人的意思是怕大人为难,先知道大人的意思,约定暗号,好做决断。”

蒋益澧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以前为这事伤透了脑筋,都是在战场上卖命的兄弟,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弄不好会得罪一大片。”

“正是!”胡雪岩说,“由我去得罪这些人。暗号要经常换,今天先说一个简单的。按芗翁的名字来批饷银,若写一个‘澧’字,一个子也不给,写‘益澧’两个字,只付一半,写上‘蒋益澧’三个字,就表示如数付给。半个月轮换一次,芗翁认为怎么样?”

蒋益澧笑嘻嘻地说:“如此甚好!”

事已经办到这个地步,两人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胡雪岩知道迟早要跟左宗棠打交道,便绕着弯子说:“将来解押粮饷去左大帅大营,还需芗翁引荐。”

蒋益澧满口答应:“这是自然!”

在胡雪岩的启发下,蒋益澧将官是做得有滋有味,下属来找他,都可以得到批示,至于布政使衙门是否有钱,怎么支付,那是胡雪岩的事。别人都说他仗义,连左宗棠都认为蒋益澧很有能耐。

李世贤从浙江南下福建,霆军在上杭哗变,不少人加入太平军,让李世贤实力大增。左宗棠令蒋益澧准备粮饷,蒋益澧见余杭知县程知节办事稳妥,将之调到杭州粮台效力,让他协调浙江各个衙门。程知县三十多岁,边幅修得整整齐齐,他知道关县尉办事能力还不错,跟蒋大人又有私交,让他到粮台任督办。两人使出浑身解数,在大军出征之前将粮饷备齐。

这天,蒋益澧带着布政使衙门的官员到粮台视察,将粮台官员表扬了一番。散会后,关县尉进了二门,抑扬顿挫地恭维程知县道:“蒋大人表扬大人足足半个时辰,这粮台总管非大人莫属了。”

程知县瞪了他一眼,扯了扯纱褂,“哗啦”一声打开纸扇,轻摇了几下说道:“你懂个屁,蒋大人若是真心表扬我们,怎么会指出粮台的不足?他是在暗示我们,以前的事做得让他很不满意。”

果然不出程知县所料,半个月后,粮台来了一个总管,他只好回余杭继续当知县,一年后,这个粮台总管外放衢州知府。

关县尉整天磨着嘴皮子,每天疲倦得仿佛一推就要倒了的样子。他越来越看不懂蒋益澧了,他原想程知县任粮台总管后,这余杭知县非他莫属,不料空欢喜一场,就来找胡雪岩讨主意。胡雪岩开导他说:“上次蒋大人训了你一次,你就不进布政使衙门了?他已经给你留了面子,最起码他没有将你当外人。你要清楚,没有蒋大人,你这个余杭县尉混得上吗?好歹也是一个握有实权的从七品,以后就天天到布政使衙门受训吧!”

关县尉大悟,从此以后,有事没事就去蒋大人面前受训。

左宗棠领兵去了福建,浙江军政大权尽落蒋益澧之手,不久程知县升任处州知府,关县尉接任余杭知县。对于谁来接任余杭县尉一职,关知县请示蒋益澧,蒋益澧说:“你自己看看。”

关知县心里雪亮,知道蒋益澧还没有考虑好人选,便不着急,自己先兼了余杭县尉,等候蒋大人的人事安排。

关县尉自从当了知县,就请来两个绍兴师爷帮忙,两个师爷整天抱着条水烟筒,“呼噜呼噜”地吸个不停,一个管文案,一个管钱粮,手脚却不闲着。关知县慢慢地悟出了当官的道道,那两个师爷都精明得很,对关知县的一个眼神都懂。

一次,关知县去团练局观看团练操练,表面是看操练,实则是为考察下属。团练局长和副局长之间不和,两人都给程知县送了银子,想谋得县尉一职,关知县装模作样地说:“团练局要讲团结,否则长毛打回来怎么办?”

经关大人如此提醒,两局长和好如初,轮流到县衙听训。不久,两人如愿以偿,局长当了县尉,副局长当了局长。

关知县处处效仿蒋益澧,他手下两个绍兴师爷,捞了不少好处,将账都记在他头上,此事传到蒋益澧的耳朵中,蒋益澧就将他喊过去泼泼冷水,谁知关知县依然故我。

蒋益澧不动声色,一纸调令让他跟福建按察使张运兰一起去福建,到左宗棠军前效力。

不久,张运兰到福建,误中太平军埋伏,全军覆没,关某人也没逃出来。

蒋益澧自从当上了浙江布政使,奏折都由师爷代笔,看不懂的地方,就写上一句稍做修改,仅供参阅。有时候他加上一句湘乡土话,师爷也看不懂。

蒋益澧也知道将来做到巡抚高位,一是与曾大帅是老乡,二是要唯左大帅马首是瞻,至于打仗不怕死,用人不怀疑,跟做大官没有关系。正是:

机关算尽太聪明,枉送卿卿小性命。

谁把痴癫名赠我,汞铅消毕福无边。

不知蒋益澧后来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