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二年八月,彭玉麟率水师打下九洑洲的时候,程学启已经攻克青浦,李鸿章派黄翼升率淮扬水师到浙江助战,江浙清军士气大振。
李鸿章在上海与英国海军司令何伯套上交情,又与洋枪队首领华尔扯上关系并许以重金,华尔遂为李鸿章所用,协助淮军打仗。在嘉定、青浦等地,都可以看到洋枪队的身影。程学启先后攻下常熟、太仓、昆山,淮军捷报频传,得到朝廷奖赏,李鸿章署江苏巡抚。
哪知华尔到处张扬,自认为天下无敌,在战场上不把太平军放在眼里,在攻打浙江慈溪的战斗中,被太平军乱枪打死,洋枪队由副队长白齐文接管。白齐文与华尔性格不同,他认为洋枪队是他的私人武装,他重新定下规矩:清廷不给银子,洋枪队就不出来作战。
白齐文三天两头找曾国荃索饷,曾国荃给了他一笔钱,白齐文还不满足,扰得曾国荃性起,要跟白齐文单打独斗,声称:“赢了老子手中钢刀,要多少银子都给。”
李鸿章怕白齐文将事情闹大,叫他马上到上海去领取。白齐文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南京,率军回到上海。
淮军攻打苏州,李鸿章催促其出兵,白齐文就去找上海道杨坊索要四万两银子的开拔费。杨坊对此意见很大,说白齐文违反了华尔当初签订的协议。白齐文不吃这一套,将他痛打了一顿,声称要去投奔太平军。杨坊被迫给了他四千两银子,随后将此事给李鸿章做了汇报。李鸿章大怒,将白齐文痛斥了一顿,下令解除了白齐文官职。
曾国藩派郭嵩焘去上海处理此事,郭嵩焘到安庆粮台领取一笔银子,到上海会见了白齐文,让他写了一张收条,同时要他将殴打朝廷官员的经过写了出来。白齐文不会写中文,郭嵩焘叫人写了一遍,让白齐文签字画押,这才算了结。白齐文拿到了银子以后不辞而别,到苏州去投奔李秀成。李秀成大喜,将白齐文奉为上宾。
却说李鸿章重新聘请英国人戈登作为洋枪队首领,会同淮扬水师、宁国水师攻打苏州,他的部署是兵分三路:
第一路,潘鼎新驻军松江、上海,调常胜军戈登驻军昆山,作为后援;第二路,李朝斌进入太湖,与李鹤章一起进攻无锡,刘铭传专门进攻江阴;第三路,程学启为先锋由昆山出发,进攻吴江、嘉兴,由黄翼升的淮扬水师辅助。
无锡守将黄子隆,广西藤县人。绰号“黄摆子”,官封潮王。黄子隆个头不高,体格健壮,为人非常狡猾,作战勇敢异常。跟随谭绍光在黄渡、白鹤港战败后退守无锡。
李鹤章进攻无锡,黄子隆出城拒战,被淮军打得节节败退,退回城内,连城门都来不及关上,淮军已经跟着冲进无锡城,黄子隆父子力战被俘。淮军进城后大肆抢劫,房屋被毁过半,到处是一片瓦砾。无锡本是江南富庶之地,李鸿章进城以后,没有地方可以居住,决定前往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山长邵鹤龄率几个学生前来迎接,李鸿章见东林书院前面有一座三间四柱五层石头牌坊,上面刻着丹凤朝阳、二龙戏珠、狮子滚绣球、鲤龙跳龙门等图案,石牌坊正中间石梁上刻有“东林旧迹,后学津梁”八个字,便问:“东林旧迹四个字好懂,后学津梁如何理解?”
邵鹤龄沉吟了一下,回答说:“回中丞大人,后学即后来的学者,是弟子对前辈的尊称,津梁就是渡口、桥梁,寓意为东林书院是为读书人传授知识,锤炼气节的地方。”
“邵山长这一解释,让我增长了不少见识。”李鸿章说完,又问,“东林精舍前面是丽泽堂,丽泽二字做何解释?”
“丽为连接,泽即水,丽泽之意是朋友之间相互切磋讲学。顾宪成认为,丽泽就是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学问必须大家商量,相互砥砺帮助。”邵鹤龄知道这些典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山长高见,那么丽泽堂后有依庸堂,依庸又出自何典?”李鸿章没完没了地继续发问。
“依庸堂,是东林人集会、议政、讲学的地方。依庸就是依照《中庸》之道,进入依庸堂以后,就是东林的中坚骨干,程颢、杨时各有诗一首为证。程颢《春日偶成》:‘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杨时《东林道上闲步》:‘寂寞莲塘七百秋,溪水庭院两悠悠;我来欲问林间道,万叠松中百唱酬。’”邵鹤龄一番解说,深入浅出。
李鸿章听后,意气风发。一行人来到书院正心亭,邵鹤龄说:“这里有一副对联可以与岳麓书院的对联媲美!”
李鸿章抬头一看,见是“乾坤浩**还古今,日月光华西复东”,于是点点头说:“果然境界高远,我的老师曾国藩曾经说过这副对联。”又见亭内的木头牌子非常有气魄地写道:“一榜九进士,六科三解元。”旁边的状元、榜眼、探花、传胪、会元、解元都有名有姓,有籍可考。
“正心亭边有道南祠,据说程颢为弟子杨时送行的时候,杨时南下湖南任县令,程颢指着杨时的背影对其他弟子说:‘吾道南矣!’意思是他的理学可以通过杨时传到南方去了。”
邵鹤龄还要介绍,只见李鹤章急匆匆地前来请示如何处理黄子隆,李鸿章咬牙切齿地说:“杀无赦。”
邵鹤龄见缝插针问:“无锡城内,淮军抓了许多妇女,中丞将如何处置?”
李鸿章一听来了气,吩咐李鹤章道:“季荃,你去军中将妇女全部释放回家。从今以后,军营内严禁携带女人,严令禁止抢掠妇女儿童。”
李鹤章答应一声,领命而出。邵鹤龄施了一礼,说道:“谢中丞!”
黄子隆被审,并不多说话,李鹤章让他写供词,他说自己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字,搞得李鹤章很狼狈,吩咐刀斧手将黄就地正法。黄子隆大笑而出,临刑前泰然自若。
却说淮军攻下无锡,沿运河北上,攻打常州。太平军失去常州以后,苏州成为一座孤城。
苏州守将谭绍光,随李秀成西征武昌,夺取大冶、鄂州有功。回到苏州后被忠王招为三女婿,官封慕王。随同谭绍光守苏州的还有四王四天将,他们分别是:纳王郜永宽、比王伍贵文、康王汪安均、宁王周文嘉,天将范起发、汪环武、张大洲、汪有为。
苏州,又称姑苏,春秋时期是吴国的都城,有“人间天堂”的美称,东临上海,南接嘉兴,西抱太湖,北依长江。历届江苏巡抚都将衙门设在苏州,苏州是忠王李秀成的大本营,李秀成在苏州经营多年,积累了不少财富。
首先向苏州发起进攻的是宁国水师统领李朝斌,李朝斌进入太湖以后,截断了苏州通往无锡的水路,太平军北进受阻。
程学启率开字营包围娄门,戈登带着洋枪队进攻葑门,黄翼升率水师攻打盘门。苏州被围,八方阻绝,粮草不进,情况十分危急。
程学启想了一个新招攻城,他命令士兵坐在铁皮屋内,由竹竿顶着,又在数丈长的木头上安上轮子,准备放进苏州城垛。谭绍光命令士兵将麻油倒进铁屋子内,点火焚烧。淮军从铁皮屋内跳了出来,被太平军乱刀砍死。
苏州城内河汊较多,城内城外水网相连,为了防止淮军从河水爬进来,太平军在河汊中设置了不少渔网,网上系上铜铃,就算是鱼鳖撞网,铃铛都会响起来。淮军不知道这个机关,派人从水里潜入苏州,触响铜铃。太平军马上收网,网到了不少淮军,然后就将他们押到城门楼上面斩首示众,将人头挂在城墙上,搞得淮军很长时间都不敢下水。
降将何如光从小在苏州河汊旁边长大,请求潜入苏州城内刺探情报,程学启同意了。何如光潜入水中,先用竹竿触网,太平军听到铃响,连忙收网。何如光趁机过去,他进城以后去找郜永宽,郜永宽以为天神到了,每次都将情报交给何如光。从此以后,程学启跟郜永宽接上头,开始谋取苏州。
苏州被围日久,城中粮食已经吃光,老百姓依靠吃野菜过日子。程学启命副将郑国魁与郜永宽协商献城事宜,郑许诺郜永宽为二品武职。
这天夜晚,李秀成率领谭绍光、韦少杰等几个人依例到盘门、娄门、晋门、阊门、齐门巡视。
李秀成从城垣北侧登城,盘门水陆出入路口一目了然,他巡视了城墙上面的雉堞、垛口、射孔、枪洞、闸口、绞关石、天井,见这些地方都很坚固,李秀成不胜唏嘘。
其他三王都在,唯独不见纳王郜永宽、天将汪有为,李秀成前往齐门查询,突然前方一支长箭飞来,亲兵韦少杰用刀挡开暗箭,一掌将忠王推倒。身后两名亲兵瞬间被断箭击中,韦少杰救了忠王性命。
韦少杰,广西全州人。猎户出身,有一手好枪法,二十米以内打飞鸟,弹无虚发。尽管如此,他从军以后经常将一块三斤重的石头挂在枪杆上练准头,枪不离身。一有情况,马上拔枪,臂指枪发,目标立中。每次太平军会操,他都要露一手。
谭绍光将忠王拉到安全地方,专等郜、汪,但是不见两人身影。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阳澄湖,此时郜、汪长袍马褂坐在淮扬水师统领黄翼升的战船上。两人递上投降书以后,程学启马上出来接见,派头十足,郜永宽却不屑一顾。
程学启笑着说道:“跟我什么都可以谈。”
郜永宽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轻蔑地说:“只怕你出不起价。”
程学启脸色非常难看,吼道:“我是淮军大将,奉江苏巡抚李鸿章大人军令过来谈判,说话当然算数!”
郜永宽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连连发飙:“我问你,本王投诚以后,你能给我一个什么官职?十万大军你怎么安置?为什么李中丞答应前来会见,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李中丞一言九鼎,如今为什么出尔反尔?”
几句话问得程学启答不上来,郜永宽大怒,拔脚要走。
“且慢!”此时李鸿章从后舱走了出来,众将前来参见,李鸿章不紧不慢地说,“纳王问得好!我来回答你。”
郜永宽见真佛现身,态度依然傲慢,说:“口说无凭,中丞大人得立一个字据作为凭证,我回去好跟兄弟们交代。”
李鸿章也佩服此人心细,随口答道:“这个自然!”当场命人拿来纸笔,写了一张字据,盖上私章,然后交给郜永宽。郜永宽将字据小心收好,又重新坐了下来,李鸿章命人给他上了一杆烟枪。
郜永宽贪婪地抽了几口,一盏茶的工夫,他已经神清气爽,扭过头来问:“李大人,我等八人献上苏州,你能给我们封一个什么官?”
“是王的封为正二品总兵,是天将的封为三品参将。”李鸿章满脸堆笑,不假思索地说。
汪有为上前一步说:“天王已经下旨,我等四名天将都已经封王。”
“那好办,你们四个人也可以官至总兵。”李鸿章耸耸肩膀说。
郜永宽听完心里非常受用,却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于是小心地问道:“我们八个王,有十万人马,这些人马中丞大人怎么处置?”
“原封不动,全部归你们指挥。”李鸿章明确表态。
“你们得给我立一个字据。”郜永宽还是怕李鸿章到时候不认账。
李鸿章二话不说,又拿出纸笔,按照郜永宽的要求,在将八王封为总兵,手下的人马原封不动地交给八人指挥的字据上面签名,让戈登担保,并加盖江苏巡抚大印。
郜永宽放心了,小心翼翼地将字据收起来,纳入怀中藏好。
李鸿章并不放心,问:“其他六个人靠得住吗?”
郜永宽拍着胸脯说:“我们已经商量过多次了,大家都知道苏州城守不住,迟降不如早降。”
李鸿章学着老师曾国藩的样子,拈了几下胡须,说:“纳王深明大义,弃暗投明,这就对了。你看看程将军,在安庆阵前投诚,还不是我的座上宾。只要有功于朝廷,可以高官照做,骏马任骑。常熟骆国忠、太仓钱寿仁都是副将。苏州是省城,你们投降以后官至总兵、参将,将来封妻荫子,有何不好?”
郜永宽、汪有为连连点头称是,程学启见他们讨价还价,早就不耐烦了,厉声地说:“郜永宽、汪有为,你们八人有心投降朝廷,三天时间内杀了李秀成,献出苏州。否则时间一过,老子就要带兵攻城了,如果敢耍心眼,老子攻进苏州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你们。”
郜永宽十分为难地说:“李秀成防范甚严,要杀他也没有那么容易。如果是杀谭绍光,倒有可能。”
“谁知道你们杀的是不是谭绍光?”程学启并不相信。
“三天以后,我将谭绍光的人头挂在齐门城墙上,程大人可以验看。那时我们再开齐门纳降,总可以了吧?”郜永宽诚恳地说,“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李秀成非常精明,说不定已经对我等起了疑心,我等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程学启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问道:“杀不了李秀成就想开溜?”
郜永宽站起来,出唇反讥:“程大人也是投诚之人,当初在安庆,你杀得了叶芸来吗?”
程学启一时语塞,气得青筋凸起,正要发作,李鸿章站起来拍板说:“就这么定了,三天以后你们杀了守将谭绍光,开齐门投降。”
“一言为定!”郜永宽、汪有为如释重负。双方又谈了一些其他细节。李鸿章见协议已成,处处让步,只待拿下苏州。
郜永宽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向李鸿章要了一包鸦片。李鸿章早就准备好了,给他十包,还赠送给了郜永宽一支短枪,一个泰西望远镜,郜永宽大喜。
次日一早,两匹快马冲过淮军营地,从齐门进入苏州,李秀成闻讯,出来迎接,原来是天王诏书到了。天王封忠王为真忠军师,掌管天国兵权,马上回京;封范起发、汪环武、张大洲、汪有为四人为王,留守苏州。
李秀成接过诏书,心情非常沉重,郜永宽、汪有为一个晚上去向不明,于是将谭绍光唤到一个僻静之处,交代苏州战守事宜。
“父王,你尽管放心回天京去。苏州有十万将士,淮军一时进不了城。”谭绍光显得信心十足。
“你不明白。”李秀成没有拿到郜永宽任何不轨的证据,只是怀疑,他压低声音对谭绍光说,“以后对郜永宽、汪有为盯紧一点。我离开苏州以后,你马上将郜、汪两人从齐门换下来。”
谭绍光说了一声“是”,又问:“父王何时动身前往天京?”
“今晚缒城而出!”李秀成回答得非常干脆。
李秀成走后,八王摆宴庆功。席间,八人密议献城事宜,约定时间和暗号,然后分头行动。
早有探子将八王聚会事情告诉谭绍光,谭绍光召开军事会议,宣布将郜永宽、汪有为调离齐门。
郜永宽不服气,跳起来问:“姓谭的,你凭什么撤换老子的位置?”
“凭什么?凭的是忠王的口谕。”谭绍光针锋相对,“左右,给我拿下!”
“是!”亲兵正要上前,其他七王围了过来,谭绍光见势头不对,说:“你们是要造反吗?”
“老子反了。”汪有为拔出单刀,其他六人也拔出刀剑,将谭绍光团团围住。
“砰砰……”谭绍光的亲兵开枪了,汪有为受伤倒地。郜永宽跳起来说:“弟兄们,谭绍光要诛杀八王,反了啊!”
门口一阵乱喊乱叫:“反了!反了!苏州城的粮食已经吃完了,反正都是一个死,不如跟纳王一起反了!”
谭绍光正要拔刀,范起发等人刀剑齐下,谭绍光招架不住,不支倒地。
郜永宽割下谭绍光首级,对众亲兵说:“主将已死,你们还想跟着他陪葬吗?”众亲兵一时犹豫不决,有两人抵抗被杀,其余人等丢下刀枪,表示愿降。
郜永宽将谭绍光的首级挂在齐门上,派人通知李鸿章,然后大开四门,出城投降。李鸿章大喜,命令程学启、戈登、黄翼升、李朝斌等人从苏州四门分别进入。程学启一马当先,进驻忠王府,挂上江苏巡抚衙门招牌。
数日以后,李鸿章见苏州城内秩序已经稳定下来,在众将的簇拥下,坐了一顶绿呢大轿,进入苏州。
李鸿章对程学启说:“我仔细观察,最近归降的郜永宽、范起发等人都是人面兽心、贪婪成性、冷酷无情之辈,他们敢杀谭绍光,也敢杀你程学启。你想收复他们,感化他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程学启听后,遂起杀心。
这天,郜永宽接到了李鸿章请柬,八王所属检点以上级别军官都来赴宴。八王喜气洋洋,各自带着手下军官,齐聚江苏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西花园空地上,摆了几桌酒席。李鸿章跟八王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席间,李鸿章大讲特讲八王献城功劳,说这是造福江苏全省老百姓,功比天高。李鸿章口才极好,八王听了心情舒畅,神采飞扬。
酒席进行了一半,李鸿章也越说越高兴,传令亲兵道:“来人哪,请出八位将军的官服。”
亲兵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出来八个衙役,每人手托一个金漆木盘,上面放着一套崭新的武官服,官服上面放着一顶伞形帽子,帽子上面一颗红顶子。八王大喜,分别收下,李鸿章命令他们当场试穿。郜永宽带头脱下旧袍,换上狮子补子官服,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神气得很。
李鸿章举杯祝贺:“各位兄弟,我已奏请朝廷,你们以后就是朝廷命官。大家回营以后,按照品衔大小,一律换上新式官服,请大家遵守淮军纪律。本抚提议大家站起来,一起敬郜总兵、汪总兵等八人,没有两位总兵官冒死前来阳澄湖与本抚相见,也就没有今天的相聚机会。大家一起给八位总兵官敬酒,请。”李鸿章说完,一饮而尽。众人一齐举杯,向八人分别敬酒,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一时间觥筹交错,划拳声乱糟糟一片。
李鸿章借口上厕所,离开现场。程学启会意,坐在李鸿章坐过的椅子上,命令八王前来参见。八王不听,说:“我们都是平级官员,凭什么让我们来参见你?”
程学启大怒,历数八人罪恶,掷杯于地。门外拥进来了一队淮军,他们全身披挂,手持利刀,见人就杀。
郜永宽大骂:“程学启,你这个狗娘养的欺骗我!”
程学启一撩袍角,说道:“死到临头,还有什么骗与不骗的?”手一挥,众士卒一拥而入,将郜永宽乱刀分尸,其余七王,一个个都被砍翻在地。
戈登跳起来,大喊大叫:“程学启,你也是降将,你敢杀降将,我要告你,你就是一个流氓、无赖!”郑国魁在一旁看傻眼了,不知所措。
不到半个时辰,八王及其手下军官全部倒在淮军的屠刀之下。
戈登离开现场以后,声称洋枪队再也不跟淮军这伙流氓合作,他扬言要带走洋枪队。
李鸿章也不想将事情闹大,给英国海军司令何伯,英、法驻上海领事馆总领事发了几份公函,又给洋枪队送去几万两银子。戈登得了银子,也不告状了,继续与淮军合作,还跟程学启称兄道弟。
之后程学启将结果报告李鸿章,李鸿章假装非常惊诧。程学启又将八人之罪告知苏州市民,一部分将领俯首听命,一部分太平军自动散去。
最先与太平军八王盟誓的将领是郑国魁,他深恨程学启不讲信用,绝食三日,卧床不起。李鸿章也假装埋怨程学启杀降不祥,说:“方忠事前不跟我商量一下,做事情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程学启听后大怒,准备率开字营离开苏州。有人将此事报告给李鸿章,李鸿章放下公务,亲自前来劝慰程学启,当着众将的面说:“开字营收复苏州居功甚伟,方忠何错之有?有错都在本人身上。”言辞之间非常恳切。程学启被李鸿章的真诚感动,于是不再想着离开苏州,李鸿章又让程学启与郑国魁言归于好。
事后,李鸿章写信向曾国藩汇报,说此事虽然不仁义,然而事关大局,不得不这样做。曾国藩接到报告以后,称赞李鸿章眼明手辣。
且说李鸿章命令程学启率副将郑国魁守苏州,在忠王府开衙视事。
这天黄昏,李鸿章出了签押房,在巡抚衙门里面转了起来。当他转到原忠王府议事大厅门口的时候,却被一块石碑给吸引住了。这块石碑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让李鸿章奇怪的是石碑上面的文字内容。他仔细一看,原来碑上的文字都是歌颂太平天国的,再一读,那碑上记载了苏州数十名富商于某年某月某日给太平军捐了多少银子,一笔笔记载得清清楚楚,加起来有上百万。
李鸿章大喜过望,淮军自军兴以来,粮饷无以为继,这些富室巨户有银子资助敌人,怎么没银子报效朝廷呢?他命人将碑文拓了下来,派亲兵分头去通知这些富户,三天以后到巡抚衙门议事。
富户们如期而至,李鸿章寒暄一阵以后,不紧不慢地说:“湘淮将士在前线为朝廷卖命,粮饷不继,大家得表示表示!”
然而会上应者寥寥,总共捐了几千两银子,李鸿章心中异常恼火,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淮军与长毛谁是官,谁是贼?”
众人不敢回答,李鸿章命人将碑文展开,程学启率一营士兵将大厅包围起来,气氛十分紧张。富户们心里直打鼓,他们知道程学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区区几十人还不够他动手的。
李鸿章又问:“长毛在苏州的时候,你们争先恐后捐款,一个比一个捐得多。现在官军来了,你们却这么抠门,扪心自问一下,到底是顺了朝廷呢,还是继续从贼?”
众人一听,未免气馁,一个个表示认捐,争先恐后在衙役铺好的宣纸上写上捐款数量、签名画押。办完手续以后,李鸿章派亲兵抬着轿子送他们回家取款。
不用说,李鸿章发了一笔横财,数量比从李秀成忠王府里面得到的还要多。
曾国藩听说这件事后,感叹万分,对赵烈文说:“少荃真是理财高手,连左季高都不及他。”
程学启在苏州杀降,遭到非议,李鸿章没让程学启北上攻打常州,而是让他南下进攻嘉定、嘉兴。
程学启率军前往嘉兴,嘉兴城坚,程学启攻打几次没有成功,便围住嘉兴,又在城外筑土山,将大炮架在土山上发炮攻击。
程学启困于坚城之下,无计可施。刘树元奉命前来助攻,黄翼升率淮扬水师进入南湖。李鸿章命潘鼎新出兵上海,协助程学启扫清平湖、海盐、嘉善的太平军。潘鼎新奉命出兵,半个月时间连克平湖、海盐两城,兵临嘉善城下。
程学启吃独食惯了,哪容他人前来分功,让刘树元到嘉兴城外观战。
刘树元绕城外转了一圈,对程学启说:“开字营在嘉兴城外筑了几座土山,攻城的工具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进攻呢?嘉兴城墙虽然坚固,淮军围攻这么久了,可以四面同时攻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攻下。倘若再等候时日,天降大雨,土山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程学启一听有理,加紧对嘉兴的攻势。太平军请求投降,程学启站在城外高岗俯视城内,见到太平军防守严密,知道他们又在搞诈降,于是拒不接受投降,攻势反而越来越紧。嘉兴城垛又被轰塌,炸毁两处城墙,只剩下两三米高的城基,“开字营”勇将何安泰穿两层铠甲,左手拿铁链,左手拿着单刀,身先士卒,率先攻城,突入城墙,不幸战死。
程学启大怒,脱去战衣,操刀上阵,与太平军肉搏。他从城墙的缺口处率先登城,却不幸额头中了枪子,血流如注。他也不包扎,奋力向前,士卒争先恐后攀入城内。其他各军继续登城,掷投火箭、火球烧城,太平军大乱。及至中午,“开字营”破了嘉兴,太平军数千人战死,主将被杀。
尚天侯阎战伟率残部出东门逃走,被刘树元截杀,士卒多溃散,阎战伟只率八骑人马逃出嘉兴。
程学启回到苏州养伤,创口也已经愈合。一日,他独坐内室,反思一生戎马,战守得失,功过赏罚,历历在目。不想在嘉兴这座小城阴沟翻船,大叫一声,伤口迸裂,血流不止,死于家中。
同治三年四月,朝廷下诏杨岳斌到江西督军。不久,又任命其为陕甘总督,诏令李鸿章领军增援雨花台,与曾国荃一起合攻南京。
曾国荃自从做了浙江巡抚,将蓝顶子换上了红顶子,官服也改为锦鸡补子,诸将都来祝贺。曾国荃在众将面前显摆一番,非常得意。
当了巡抚自然要写折子,但曾国荃从来都没有涉及此道,一写奏折就头疼。曾国藩将历代名折挑选了三十九份,命人摘抄下来送给曾国荃,叫他慢慢学习,还说:“当今写奏折高手,左宗棠、李鸿章、郭嵩焘都是一流水平,官文、骆秉章、沈葆桢、严澍森、僧格林沁、冯桂芬的奏折都写得很好,你要处处留意。”
曾国荃皱着眉头说:“这些奏折看起来容易,写起来困难,还要打仗,大哥还不如派一名高手前来帮忙,专门负责文案,岂不省事?况且我初任浙江巡抚,又不能到杭州开府视事,所有奏折还是请大哥代为转奏。”
曾国藩也知道这件事情一时半会无法教会,便派赵烈文前往雨花台大营效力,专门负责曾国荃文案,自己也到南京看一看。
曾国藩来到南京紫金山南麓,老远就望见阜玩珠峰下的明孝陵。
曾国藩带着赵烈文等几个幕僚来到孝陵御道石牌坊前,翻身下马,然后整理衣冠,非常虔诚地进入孝陵。
孝陵卫湘军大营前,曾国藩一到,湘军长号刺天,一齐轰鸣,数千甲士列起阵来,刀枪林立,威武雄壮,气势如虹,方队排列整齐,一齐注视这位湘军大帅,难怪赵烈文说:“湘军劲旅,尽在吉字营,老九军力,足可傲视天下。”
一行人进了孝陵门口,迎面有一座御碑亭。该碑是康熙年间由曹雪芹的祖父江宁织造曹寅所立,上面还刻有康熙御笔“治隆唐宋”四个大字。
曾国藩抚碑思情,感慨万千,他对曾国荃说:“没有统兵大将,南京城太平、神策两门不要马上合围,你就专门进攻雨花台,我已经写信给李少荃,让他调程学启归你指挥,可惜的是程学启已经为国尽忠了。”
曾国荃不忧反喜,说淮军最好不要来掺和,否则就给李鸿章好看。
“吉字营”围困南京已久,久攻不下。李鸿章此时却是春风得意,刚打下苏州,发了一笔横财不说,又派戈登、郭松林攻打宜兴,两人配合默契,一战而下宜兴。
不久,淮军又向长兴发起进攻,长兴的太平军跟洋人一战即溃,数座城池不到一个月即告易手,淮军截断了湖州跟南京的联系。此时朝廷下诏给李鸿章,让他马上领军攻打南京。曾国荃闻讯大骂,警告李鸿章说:“敢来跟老子争功,老子一刀剁了李大架子。”
李鸿章畏惧曾国荃,向朝廷上折,说太湖一带的长毛还未肃尽,湖州尚未攻破,苏南不定,待苏南肃尽后,马上进攻南京。
曾国荃调鲍超赶到南京,目的就是监视李鸿章。鲍超离开江西,经皖南赶到江苏句容,一天时间内攻克了句容县城。
冯子材防守镇江,眼红湘、淮争功,向李鸿章请求攻打丹阳。李鸿章自己不好出面,巴不得有一个第三者跳出来叫板鲍超,马上答应了。冯子材飞书鲍超,请他攻打丹阳,鲍超按兵不动,冯子材出兵镇江,一举攻占丹阳。
鲍超又向金坛发起了进攻,金坛是一座孤城,守将任学周远远见到霆军到来,出城别走,霆军攻克金坛。
南京通关江、石埠桥一带的老百姓资助太平军,用小船装载大米运进南京城内,有人将此事报告给曾国荃。曾国荃大怒,将李成谋叫进雨花台大营一顿臭骂,说:“如果有不法商人或寻常百姓资敌,一旦查实,货即入官,人即正法。否则,我就摘你顶戴,依军规严惩!”
李成谋吓得不轻,从此日夜严查,捉拿了几个不法商贩,开刀问斩,将首级挂在通关江、石埠桥。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资助太平军。
湘军进至太平门、神策门,太平门城高墙厚,不易攻打,湘军选择神策门为主要进攻目标,朱南桂担任攻打神策门主将。
这天,朱南桂带领几十名亲兵来到神策门外巡视,想看一看从哪个地方攻城比较合适。此时,神策门突然大开,冲出五百精骑。朱南桂与太平军猝然相遇,以一当十,打乱了太平军的队形。
朱南桂边打边退,从容回到营前。太平军惊疑,知道营内有埋伏,开始后退,只听到湘军大营鼓声震天,劲弩齐发,长箭如雨,不少太平军中箭倒地,人马自相践踏,死伤过半。朱南桂率军追赶,此时太平军已经拉起吊桥,关闭城门,任凭湘军叫骂,只是不战。
朱桂南率军回营,又遭到龙脖子山上的太平军炮火轰击,密集的炮火将湘军炸得鬼哭狼嚎。太平军站在神策门城门上不断嘲笑,朱南桂无可奈何,率军撤离,将此事报与曾国荃。
曾国荃一听龙脖子山上有大炮轰击湘军,恼羞成怒,马上派人前去攻打龙脖子山。
天京被围了两年,太平军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天国将士同心协力,共济时艰。尽管湘军天天攻城,夜夜挖地道,士卒伤亡不少,而天京城却似铁打铜铸一般,无法攻破,搞得曾氏兄弟非常狼狈。
曾国藩不断给弟弟打气,要他在关键的时刻挺住,不要听信外面谣言,动摇军心,影响士气。曾氏兄弟当然不愿意淮、楚助攻,曾国荃非常反感李鸿章,接到了朝廷圣旨以后,曾国荃就以此激励湘军将士加紧攻城,他悲愤地说:“数年心血,不能拱手送人。”
陈湜、彭毓橘奉命到明孝陵扎营,准备进攻钟山。太平军守将萧雨奇守钟山,陈、彭多次进攻,均被击退。两军在明孝陵附近激战,天堡城守将於文隆看得一清二楚,他对部将龚沃区说:“陈湜、彭毓橘都是湘军大将,对我军比较清楚,要打败这股敌人,不能按常理出牌,我军可以从灵谷寺附近小路下山,绕到孝陵卫东南发动突袭,必能成功。”
于是萧雨奇接受了於文隆建议,当晚,天堡城外灯火通明,太平军假装进攻,实则分军绕至敌后。天亮时,突然发起进攻。陈湜、彭毓橘弃了营寨,准备依靠地形阻击。此时,城内的太平军出动,两军攻击,地堡城的大炮此时也大发神威,每发炮弹都准确地命中目标。一发炮弹落下来,炸死炸伤二三十人。陈湜、彭毓橘支持不住,全线溃败,先后逃回雨花台。
天京城内粮荒一日更比一日严重,洪秀全也无粮可食,带头吃苔藓,不久得病,又不肯服药。
洪秀全自知时日无多,召洪仁玕、李秀成、沈桂等前来托孤。
洪秀全悲怆地说:“朕将要到天国追随天父天兄了,太子洪天贵福年幼,你等要好好辅佐。”
众人一齐答应,叩头不止。
洪秀全垂下脑袋,有气无力地说:“现在天下未定,天国拥有吴越之众,三江之险,还可以跟清妖争个短长,希望你们能好好辅佐幼主。”
干王、忠王分别答应,天王又将洪天贵福叫到跟前,将玉玺交给他说:“内事不决问干王,外事不决问忠王,内事外事不决时问军师沈桂。你还年幼,诸事请二王做主。”
二王流下热泪说:“臣等鞠躬尽瘁,辅佐幼主!”
洪秀全说到这里,已经很吃力了,用手指着洪天贵福说:“你跪下!”
洪天贵福依言,跪到天王跟前。天王说:“人活过五十岁再死不算夭折,我刚过五十,德行不够,忠王、干王都是你父辈,你要听他们的话,凡事不要自作主张。你对待干王、忠王,就像对待我一样。”
洪天贵福跪地叩头说:“儿臣遵命!”
洪秀全对李秀成说:“朕知道忠王万古忠义,朕却没接受你的建议离开天京,如今朕是出不去了。希望忠王保全幼主,逃出天京,到江西找到侍王,然后东山再起。”
李秀成安慰洪秀全说:“天王,陈得才率三十万大军已进至湖北麻城,可以来援。”
“来不及了,请忠王代朕向他们表示感谢!天国不会灭亡,当初金田起义时只有几千人马,现在城内城外还有天国将士数十万人,即使天京守不住,也可以重新打回广西。朕死后,太子洪天贵福即位,你等要真心辅佐,不要负朕!”
洪秀全非常激动,一口浓痰上涌,堵住了喉咙,作不得声。洪仁玕忙传御医,御医急忙跑来号了一下脉相,告诉干王:“不碍事,天王只是心里着急,喝一口姜糖水便好。”
不一会儿,一名女官端来碗姜糖水,干王喂天王喝下后,天王喉咙咕噜几下,过了半个时辰,脸色好多了。天王吩咐其他各王退下,然后发布一道诏书说:“大家安心,朕即上天堂,同天父天兄一起领兵来保卫天京。”
隔一日,天王去世,金龙殿内哭声一片。干王请天王两个哥哥洪仁达、洪仁发前来敛尸,时为同治三年四月二十七日。
天王死时,李秀成正在东门城墙上巡城,闻讯大哭,到天王府内祭拜。
五天以后,幼天王洪天贵福在众臣的扶持之下登基,沈桂、洪仁玕、李秀成率文武大臣前来跪拜,幼天王封了一批大臣,然后计议保卫天京,政事不论大小由沈桂、洪仁玕决断,军事则由李秀成来处理。
天王死后十余日,城内太平军,城外湘军均已获知,幼天王不得已发布天王已死消息。天京城外太平军守军全线崩溃,湘军加紧围攻,太平天国岌岌可危。正是:
方忠杀降世间无,时人称他乃暴夫。
从来劫运皆天意,何凭浊酒弃雕弧。
不知天京战守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