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十七回 干王转战皖浙赣 宝田俘获幼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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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提醒道:“沅甫,朝廷已对湘军起了疑心,金陵成功之日便是你我铸剑为犁之时。凡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王闿运看问题比较清楚。”

“大哥何出此言?”曾国荃不解其意。

“自从你荣升浙江巡抚以后,有单折奏事权力,我让惠甫到雨花台大营助你,怕你在奏折中言辞不当,惹出麻烦。金陵攻克,你连夜奏捷,以为朝廷会表扬你克城之功,朝廷却数落你的种种不是,说你是未到任的浙江巡抚,不能单独上折,还说城破之日,你不应该返回雨花台大营,致使伪幼天王一行人逃脱。你埋怨惠甫,说他奏折没写好。我看了底稿,并没有不当之处。朝廷是在给你敲警钟,你却不清醒,还在南京到处挖金银。若不是抓到了李秀成,我们兄弟功名难保,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曾国藩说出自己的担忧。

赵烈文说:“历朝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的事情多了,东汉扬震夕阳亭,南宋岳飞风波亭的事情都出现过。古今位高权重者,能善终的极少。江西沈幼丹是涤帅一手提拔的二品大员,但在九帅危急之时,却敢与涤帅争厘金,这就是朝廷离间湘军的表现。”

“惠甫看得清楚。”曾国藩又道,“中午我在席间所言,众将不解,现在当着惠甫的面,我还是要提醒你,攻克南京不是你一人之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赵烈文赞同曾国藩的观点,冷静分析道:“涤帅说的没错,自江南大营覆灭以后,黄河以南没有人可以与长毛对抗,朝廷才不得不任命涤帅为两江总督,督办四省军务。吉字营才可以由两万人增至五万人。对于朝廷来说,湘军已成了新的威胁,朝廷支持沈幼丹,实则是敲山震虎。”

曾国荃嗫嚅问道:“问题不至于如此严重吧?”

曾国藩从容说道:“我们要早日应对,迟则有变。惠甫要约束的事,九弟你不要无休止地闹下去。”

曾国荃马上怂了,说道:“就依大哥。”

南京城经历一个多月的屠杀、抢劫,这座繁华的六朝古都变为一片废墟。昔日的楼台亭榭、茶楼酒肆、花舫莲舟都被洗劫一空,十分凄凉。何绍基认为南京已经成为一座空城,曾国藩可以开府扬州,但曾国藩并没有答应。

沈葆桢自江西厘金跟曾国藩打官司以后,江忠义、席宝田的一万湘军都归他管辖。湘军克复南京,鲍超、周宽世率两万人马都由南京进入江西,也划给沈葆桢指挥,军饷归他发放。正是因为有两支湘军在江西境内围追堵截,幼西王、干王一时无法到达福建与李世贤、汪海洋会合。

曾国藩正准备恢复南京经济,举行江南乡试的时候,朝廷上谕下来了。曾国藩打开一看,原来是伪幼天王逃脱一事。

“大白天见鬼了,都是左老二惹的祸!”曾国藩狠狠地将谕旨扔到桌上。

其实左宗棠说的都是实话,他从难民口中获知幼天王从南京逃往广德,又从广德逃往湖州的消息。这件事左宗棠虽然已通知了曾国藩,但错就错在他又将此事通报给朝廷。

“大人,九帅不能参!”赵烈文态度明确,隔着桌子说。

“那我们怎么回复朝廷?”曾国藩问了一句。

“拖着不办,伪幼天王逃出南京是实,但现在是死是活,谁也不清楚。黄文金在湖州拥立的伪幼天王也许有假,他是在虚张声势,蛊惑人心。待我们查出真凭实据后,再回复朝廷。”赵烈文接着说。

“好!就依惠甫所言。杭州城破时,汪海洋、陈炳文十万人马从杭州出逃,朝廷都没有追究。湘军攻克南京,一千多太平军从缺口逃出却要严查,我看朝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曾国藩认同赵烈文的观点。

“没错,左宗棠与涤帅意见相左,我看这也是左宗棠的高明之处。如果朝廷同时追查,将曾、左视为一家,那就麻烦了。只有曾、左对峙,湘、楚、淮鼎足而立,朝廷再有什么动静,也不至于将大家一网打尽。”赵烈文提醒曾国藩。

“惠甫说得对,我不能中了朝廷的诡计!”曾国藩马上写信给左宗棠,以不变应万变。

同治三年四月,李世贤、汪海洋率军进入江西。曾国藩、沈葆桢飞檄湖南、广东两省,严防太平军进入。

李世贤在南城失败,进入麻姑山休整,不久攻下崇仁、宜黄两县,汪海洋攻下金溪,江西人心惶惶。为了围攻太平军,沈葆桢调刘典、王文瑞进入崇仁西南乐安县城,防止太平军西攻吉安。

李世贤驻崇仁,北据东乡,东占宜黄,出乐安西南流坑,准备进攻南昌。

流坑四面青山葱郁,绿水环绕,村中老百姓都姓董。

董氏族人为躲兵灾,大多离开流坑,几个长老带着酒肉前来劳军。太平军驻在流坑与湘军对峙,过了半个月,进至崇仁。

沈葆桢前来乐安巡视,命江西各军分别向太平军进攻。江忠朝、席宝田进攻崇仁;刘典、王文瑞从乐安北进;鲍超自丰城南下;王德榜、王开琳等屯军安仁,东攻贵溪,西图东乡;周宽世驻扎进贤,保卫南昌;水师将领孙昌国屯军弋阳;刘于浔屯军盱水,约期合兵崇仁城下,合攻李世贤。

自江西用兵以来,湘军兵强马壮,此时全盛。

王开琳随孙昌国水师进到弋阳,准备攻打汪海洋。

汪海洋在金溪对部下说:“湘军远来,意在速战速决,所用武器也只有枪炮比我军精良。水战是其强项,我军进入闽、赣山区,湘军的优势也就没有了。我军虽在金溪小胜一场,但用现有兵力在金溪死守,即使是砌高墙、挖深壕也无济于事。”

检点王崇元不解其意,问:“我军将如何迎敌?”

汪海洋斜了他一眼,说道:“我军白天假装撤出金溪,南逃大明山,夜晚偃旗息鼓,西进浒湾,在那里埋下伏兵,打湘军一个出其不意。”众将得令,分头准备。

王开琳离开抚州,率兵攻打金溪,有探马将太平军逃出金溪的消息告知他。王开琳大喜,率军骤进,到浒湾西岭,已近黄昏。此时岭上火光聚起,太平军发动袭击,王开琳没有想到此地伏有一支长毛,队形大乱,退路又被截断,只得仰攻,想争夺岭上险要地带,却没有成功。转眼到了天黑,又不熟悉道路,王开琳沿盱水南行,汪海洋追兵又到,同王开琳大战盱江东岸。湘军大败,士卒四处乱窜,手下营官哨官战死很多。幸亏孙昌国率水师前来营救,王开琳才没有被生擒,逃回抚州。

南丰的太平军前来支援丰城,鲍超在城东将援军截住,一阵冲杀,南丰援军溃不成军,退回南丰。

刘典、鲍超、席宝田从西、北、东三面攻打崇仁,杨岳斌率水师占据崇仁河上游,从南面威逼崇仁,李世贤四面受敌。

湘军水师营官顾也先率领两千人马打头阵,他冲到崇仁城前,城上箭如雨下,湘军被阻不能向前。杨岳斌命令士兵每人身穿双重铠甲乘着炮船,直薄城下,却不幸被对方硬弩射透铠甲,攻城失败。

席宝田骁勇善战,自出师以来,屡破强敌,积军功至江西按察使。他平时比较傲慢,杨岳斌败了一阵,不以为然,金溪南城连战连捷,他没有将李世贤这些残兵败将当作一回事,故而进军速度很慢。

李世贤胜了一仗,见湘军尚未形成包围,便弃了崇仁,从席宝田阵地突围而出,前锋进至东流、丰城。鲍超刚到崇仁,远远望见太平军溃围,率军尾追。周宽世、王德榜围东流,王文瑞驻永丰,王沐进屯丰城东。

李世贤率大军骤至,见前方已有湘军把住路口,他对部下说:“席宝田重谋略,却不通晓军事,刘典有勇有谋,却没有霆军行动迅速。霆军人马不多,大多是乌合之众,军纪又坏,表面上锐气十足,但不能持久。我军当避其锋芒,到浒湾跟汪海洋会师一处,然后挖深壕、筑高垒来挫伤霆军锐气。”

众将叫好,大举东进,将王沐军冲得七零八落。王沐抵挡不住,大败而逃。席宝田见太平军人多,没有追赶,眼看李世贤在众将簇拥之下绝尘而去。霆军歼敌丰城东的计划又一次破产。

鲍超两次包围太平军的计划流产,迁怒席宝田,说他贻误军机,致使李世贤逃脱,又不敢追赶,故上奏折弹劾。

太平军进入江西的是李世贤、汪海洋两军,汪海洋占有贵溪、金溪、泸溪,往南一直到新城地界。广东广昌的太平军向北进军,攻下南丰,与汪海洋部遥相呼应。杨岳斌命令席宝田十天之内增援南丰,从赣东到赣南一千多里都是山路,“精毅营”就算跑断了腿,也赶不到南丰。十日以后,太平军攻下崇仁,杨岳斌一气之下,上折弹劾席宝田。

太平军云聚浒湾,屯盱河西,霆军大至,鲍超对诸将说:“如果长毛都渡到东岸就没事了,想不到他还屯在西岸等我来攻,真是奇怪!”

浒湾位于江西省抚州市金溪县西部,东枕疏山,西接灵谷峰,南濒抚河,北临浙赣官道。境内水陆交通便利,货船可通赣江,上达南城、南丰、广昌,下通抚州、南昌、九江,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宋国永一向比较谨慎,见鲍超准备进攻浒湾,劝阻道:“长毛云集抚州、建昌,蓄势待发,兵法上讲‘穷寇不要去骚扰,归来之师不要去遏制’,我军还是不要轻易出战。”

鲍超对敌情了解得比较清楚,不以为然地对众将说:“李世贤、汪海洋二人遭到失败,逃亡路上不能上下同心,他们有城池却轻易放弃,又不能为士卒谋取利益,逃跑时走的都是奇险山路,这是他们的不明智。我军与长毛遥遥相望,可以示之胆怯,假装一路溃败,大家都知道长毛贪心不足,不知道其死期将至。霆军用兵打仗,向来喜欢速战速决,明天一鼓作气破此顽敌。”

汪、李会师浒湾,汪海洋说道:“浒湾虽小,将强兵精,可以长久防守。”

李世贤分析道:“湘军弃船登岸,行军三百里,本来想诱敌来攻,不料他们不上当,现在可以出击。”

次日,鲍超在战前暗派精兵埋伏在盱水岸边,霆军吹起号角开始进攻。两军对阵,鲍超策马前来,用马鞭指着汪海洋说:“天下被你等扰乱了十几年,老百姓早就应该休养生息了,不如你我决斗一分胜负,何苦劳累众将?”

汪海洋得意扬扬地说:“我跟你斗智不斗力!”

鲍超大怒,披上双层铠甲,手持丈八蛇矛,直取汪海洋。汪海洋的亲兵路勇祥准备暗箭射击鲍超,鲍超大喝一声已经冲了过来,路勇祥惊愕不已,双手发抖,拔不出长箭。鲍超大腿上中了一箭,幸亏有铠甲保护,他折断箭杆,杀向太平军,霆军很快冲乱了太平军阵脚。汪海洋抵挡不住,败下阵去。琉璃冈、九子岭等关隘被霆军一一攻克。

驻扎在浒湾的太平军登寨瞭望,霆军已冲到门口,太平军四面散开,围着鲍超军缠斗。霆军势不可挡,太平军抵挡不住,大败溃逃。霆军伏兵突然出击,前后夹攻、然后分路包抄,将太平军截为数股,逐个击破。

几仗下来,太平军伤亡数千人马,汪海洋只好退守浒湾。

浒湾有几百户居民,数千人口,高大的寨墙把浒湾围得严严实实。寨墙有三米高,两米多宽,太平军又在寨子外面挖了壕沟,引抚河水灌壕。汪海洋据守浒湾,与崇仁的李世贤遥相呼应,霆军在壕外也挖掘沟壕,鲍超学会了曾国荃包围安庆的办法,挖了一条长三千米,宽两丈,深五尺的土壕,用来困住太平军。他表面让各营佯攻,暗地里找了几处隐秘的地方,挖了几条地道。

地道挖通,鲍超命人点火爆炸,浒湾北门一下子被炸到天上。霆军越壕冲进浒湾,太平军在街道两旁凭借有利地形,与霆军展开巷战,连续打退霆军三次进攻。

鲍超又找了两处隐秘的地方,开挖地道。此时太平军已有察觉,破坏了一条地道,但另一条地道没有发现。霆军成功引爆,鲍超命令各哨各队人马各自为战,不必以营为单位,太平军不敌,被各个击破。双方激战一天一夜,太平军死伤一万人马,霆军也付出惨重代价,营官、哨官战死二十多人。

鲍超占领浒湾,太平军逃往金溪,霆军又进至金溪。

捷报传来,曾国藩对赵烈文说:“春霆以偏师破敌数万,出乎意料。但他不会文字总结,其战斗情况大家都不知道。”

李世贤在崇仁孤立无援,刘典、席宝田向崇仁发动进攻,李世贤败走金溪。

霆军将金溪团团围住,鲍超又提出要求与李世贤单打独斗。李世贤在城墙上面历数鲍超恶罪:“霆军纪律败坏,破城后烧杀**,这是第一大罪状;你与吕布一样如三姓家奴,跟谁反谁,不忠不义这是第二大罪状;用诈骗手段引诱太平军投降,不讲信用,让降将韦俊攻打太平军,这是第三大罪状;唯利是图争名好利,虚报战功,这是第四大罪状。”

鲍超大怒,传令进攻贵溪。听王陈炳文自知不敌,率众来降。

安徽芜湖人陈炳文,曾在安徽芜湖茶楼做过跑堂,臂力过人,守杭州时就想投降楚军,但是没有机会。这次总算找到空隙,在金溪附近白杆村投靠鲍超。六万太平军投降,鲍超照单全收,洋枪队三千人马全部划归霆军。陈炳文因功官至参将,鲍超挑选七千精壮配以长枪,编入霆军,又让陈炳文率领霆军一路追赶汪海洋。

不久,鲍超又率军收复泸溪,太平军余部退至新城。

宜黄的太平军又撤往南丰,鲍超屯军建昌,部将唐仁廉进兵新城,太平军望风而逃,赣东太平军基本肃清。

沈葆桢对众将说:“汪海洋留在江西终究是一个祸害,要一举歼灭他才行。”又命鲍超进至南城,追剿汪海洋。江忠朝一路追至石城,而唐仁廉却抢先一步取了石城。

李世贤进入于山,由此向南,兵锋直指宁都,宁都知州郭毓龙告急。

杨岳斌、王文瑞率兵前来宁都救援,杨岳斌在宁都城外梅江岸边将太平军拦住,王文瑞从太平军后背发动攻击,李世贤抵挡不住,于是以瑞金为根据地,休养生息,坚守不战,并从石城方向进入武夷山。不久,汪海洋、李世贤在武夷山会师。

太平军撤到武夷山以后,沈葆桢总算松了一口气。

九月仲秋,霆军进入赣南,杨岳斌驻军宁都,调江西水陆大军会师宁都,在宁都城外再败汪海洋。

李世贤、汪海洋多次吃亏,叹道:“鲍超真是虎将,霆军动作之快,如同飓风一般。”

汪海洋走投无路,在瑞金设伏向鲍超诈降,被鲍超识破,又被霆军打得落荒而逃。

鲍超将太平军逼出江西后,就向曾国藩请假回奉节。朝廷准假,霆军一分为二,由宋国永、娄云庆接管。

宋国永驻扎南丰,娄云庆、刘典、王德榜进入福建,到左宗棠军前听调。王文瑞任赣南道,王开琳屯赣州,周宽世屯长汀,张岳霖驻会昌,韩进春屯瑞金,刘胜祥屯广昌。

席宝田以为浙江防守空虚,说:“如今浙江的长毛军尚未围剿干净,杨提督将各路人马聚在赣南一隅,倘若长毛在浙江采取行动怎么办?”

杨岳斌认为,席宝田是在扰乱视听,蛊惑军心,便向朝廷上奏说:“江西按察使席宝田不听调遣,违反军纪,应褫夺按察使职务,降三级,以候补知府留在军前效力。”

杨岳斌奏折刚递上去不久,浙江忽有大股太平军进入江西,江西巡抚沈葆桢命令席宝田前去迎敌。

杨岳斌被朝廷任命为陕甘总督,率兵前往陕西,于是赣军部署重新调整:王开琳在开化防守,王德榜、刘典去婺源布防,江忠朝率军前往赣南追击太平军。

湘军内部起纷争,最高兴的自然是清政府。幼天王之事,确实起到一石二鸟的作用,何况还打了三只鸟,已经达到分化瓦解湘军目的。

左宗棠非常关注天京局势,洪秀全去世以后,左宗棠知道南京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南京城破,太平天国幼主必然向南逃窜,来寻李世贤、汪海洋。如果寻不着,也会沿着浙赣入湘,返回两广,伺机再起。上饶、抚州原来是太平军的根据地之一,周边还有零星的太平军在活动。沈葆桢担任江西巡抚以后经常进剿,石达开经过江西时,抚州的太平军又死灰复燃。左宗棠想到此处,便对沈葆桢说:“若南京城破,你可命亲兵扮作长毛在抚州周边地区活动,到时候南京突围之敌必然来投,你将其全部擒获,到时候可是奇功一件。”

左宗棠后来又来信说:“伪幼天王逃离南京,在广德出现过,极有可能到江西,沿浙赣边境来找汪海洋、李世贤。你可在上饶、抚州一带布下天罗地网。”

沈葆桢会意,命王开琳去皖、浙通道开化布防。王德榜沿皖赣通道守婺源,黄少春守广信,刘典守贵溪,张岳霖守瑞金,鲍超守南丰,席宝田守泸溪。

却说黄文金在广德接到幼天王后,沿天目山昱岭、白玉山进至浙江开化,探马报告,说王开琳守开化,盘查很严。

黄文金不敢停留,悄悄从开化南下,翻过三清山,进入江西玉山。洪仁玕一路随行,一行人昼伏夜行,走铅山、泸溪。

前方探马来报,说有一队长毛从安徽进入浙江,经开化去了玉山。王开琳猜测是伪幼天王一行进至玉山,知会玉山守将刘明珍,铅山守将魏喻义,在上饶沿信江寻找。

洪仁玕见湘军在上饶大动干戈,在武夷山北路无法联系汪海洋,只得去赣州寻找李世贤。

汪海洋、李世贤在宁都兵败,撤到屏山,休整一段时间后,势力复壮,准备攻打石城,在闽赣边境建立一个根据地。席宝田闻讯,出兵泸溪。

席宝田为在鲍超面前表功,仗打得勇敢顽强。太平军损兵折将,伤亡三千人马。

此时,沈葆桢派了几队会讲湘、桂方言的亲兵扮成太平军在抚州城周围出没,并将上饶、抚州一带的道口全部封死,不准商民出入,违者就当作太平军奸细锁拿。

却说幼天王在洪仁玕的保护下从天京逃了出来,走到淳化镇,却遇上宋国永的队伍。霆军上来询问是哪一路绿营,刘庆汉不敢回答,直接杀了过来。霆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宋国永很快反应过来了,双方短兵相接,霆军死了不少人,太平军死得更多。等到宋国永想到要去抢占河边浮桥时,幼天王骑马已经快过河了。前面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是娄庆云,宋国永大呼:“拦住这支人马,他们是假扮的绿营兵。”

娄庆云还没有搞明白,幼天王已经往安徽广德方向、洪仁玕往浙江湖州分路逃走。记王黄金爱、顾王吴如孝、戴王黄忠诚、养王吉庆元截住娄庆云死战,除养王吉庆元以外,其他三王全部战死。此役,幼天王人马死伤过半。幼天王逃到安徽宣城,幼西王萧有和一病不起,到了广德又没有遇到李世贤。

广德守将刘观德说话时口无遮拦,嚷道:“侍王已经去了福建。”

幼西王萧有和一听,急火攻心,死在广德。幼天王非常悲痛,身体也出了问题。几天以后,幸亏洪仁玕从湖州赶到,带来了不少药品,洪仁玕又懂得医术,将幼天王接得湖州休养,总算暂时渡过了难关。

苏州、杭州、南京失守,湖州成为太平天国占领的最后城市。杨辅清、黄文金死守湖州,第一防线是菱湖、东林,第二防线是袁家汇、荻港、思溪、双福桥、晟舍、长超等据点,各驻有五千人马。又在西北的长兴、泗安、梅溪、安城一带,连营数十里,互为掎角,抵抗鲍超的霆军。福州又与李世贤部相呼应,在太湖修建数座水寨,阻挡淮军太湖水师。李朝斌见太平军防守严密,不敢来攻。

左宗棠命令浙江布政使蒋益澧率老湘营、常捷军来攻,双方在思溪开战,蒋益澧不敌,在退往双福桥的道路上受伤,撤出战斗。淮军郭松林、潘鼎新、海宁降将蔡元吉、石门降将邓光明等前来帮忙。湘、淮人马死伤数千,湖州却稳如泰山,一直在太平军手上。

洪仁玕准备将湖州建为太平天国临时首都,遭杨辅清反对,他说:“天京都守不住,如果湘军知道幼天王在湖州,必然全力围攻。湖州是一座孤城,迟早要丢,建都立业还是另选地方。”

黄文金支持杨辅清观点,说:“幼天王可以入江西建昌,与侍王李世贤一起,然后进入两湖,在大别山与遵王赖文光会师,据荆、襄,再图中原。”

洪仁玕见杨辅清、黄文金反对建都湖州,便不再议论此事,命令昭王黄文英与首王范汝增、养王吉庆元等护送幼天王先回广德,杨辅清留在湖州继续与蒋益澧作战。

却说张定魁追击逃出南京的太平军至常州武进,探马来报,说从南京出逃的太平军又逃往湖州。张定魁马不停蹄赶往湖州,此时左宗棠已命杨昌濬出德清,蔡元吉出桐乡,一东一南进攻湖州。

杨昌濬进至孝丰,太平军孝丰守将殷大义出城迎战,双方在莫干山前摆开阵势。殷大义摆了一个新月阵,杨昌濬与太平军大小数十战,这种阵势见得多了,便命令步兵从正面进攻,骑兵从两翼包抄,又到后背发动攻击。太平军瞬间土崩瓦解,殷大义逃进城内,指挥银文忠负责殿后。杨昌濬将劝降书绑在弓箭上射入城内,劝殷大义投降。殷大骂:“清妖,你以为太平军人人都是蔡元吉?孝丰只有战死的将领,没有投降的太平军。”杨昌濬听后,发炮攻城,战至黄昏,孝丰城墙被炮火轰塌,湘军攻入城内,殷大义战死,余下太平军无一投降。

降将蔡元吉在攻打桐乡时立大功,取了石门,乘胜进至荻港。

荻港守将招宜亮,广西玉林人,官至尚天福,骁勇善战,又熟悉蔡元吉的作战方法。他对部下说:“荻港这个地方虽然小,却地处要害,是湖州的屏障。失去荻港就会失去湖州,我等一定要死守荻港,蔡元吉背叛天国,还到荻港来送死,看我如何消灭他。”

招宜亮趁蔡元吉立足未稳,命令士兵每人拿一把茅草,里面裹上泥土或石头,点燃后投入敌营。蔡部士兵混乱一片,蔡元吉败了一阵,后退十里扎下营寨,双方对峙。左宗棠闻蔡元吉在荻港初战不顺,命蒋益澧出兵余杭,增援蔡元吉。

蔡元吉见蒋益澧的援兵已到,挺枪而出,要在布政使大人面前表现一番。面对荻港太平军的抵抗,他并不畏惧,以前都是兄弟,相互之间熟悉得很,于是鼓勇向前,拼死冲杀。最终,他将对手打败,生擒招宜亮。蒋益澧见前方取胜,挥师大进,斩杀太平军将领二十多人,占领荻港。

湘军进至东埠屯,蒋益澧、蔡元吉根据敌情,制订了东西两路并进,拦腰截断敌军的部署,在屯东、屯西分别实施军事进攻,两军会师于东埠桥。

三天以后,战斗如期进行,蔡元吉率军从东往西攻打,射杀指挥袁宁新,太平军大败,蒋益澧、蔡元吉率军跟进。为了一举攻克湖州,左宗棠又调高连升、刘树元攻打湖州,高连升率军进至袁家汇,刘树元屯升山,对湖州形成夹击之势。

高连升进入袁家汇以后,与太平军隔着苕溪立下营寨。

蒋益澧急于消灭袁家汇的太平军,暗中命蔡元吉率精兵袭击苕溪东岸的太平军,高连升趁机架浮桥渡过溪水,向太平军发动攻击。双方激战半月,未分胜负。蒋益澧亲自来攻,三路夹击,大破太平军,斩杀太平军指挥、检点二十六人,歼敌三千多人,太平军退往升山。

刘树元已占据升山要道,太平军进入升山恰逢大雨,山道又陡又滑,导致太平军队形无法展开,队伍被滞留在高山险岭之中,进退不得。隔了数日,粮草用尽,士卒杀马充饥,烧火煮饭之前还要去打柴割草,雨后柴草潮湿难燃,太平军将士纷纷散去。

湖州外围太平军已基本被肃清,蒋益澧将湖州团团围住。城内尚有五六万太平军,杨辅清趁湘军还未合围时,就利用城内城外有利地形修了不少军事设施。

蒋益澧认为太平军工事坚固,湘军可以针尖对麦芒,修石垒,挖壕沟,引太湖水灌入壕沟。

李朝斌率太湖水师进至湖州,湘军火炮威猛,很快封锁湖州水上交通要道,强烈的炮火压得太平军抬不起头来。

杨辅清对部下说:“湘军围而不攻,又有水师帮忙,应将其打散。”传令木天义余英亨打头阵。

次日一早,余英亨率军出城,湘军很快合围过来,里里外外十几重。余英亨奋力冲杀,一连数次,均被击退,死伤一千多人马,退回城中。

堵王黄文金在广德闻湖州被围,不敢来救。湖州西门守将颜登荣跟蔡元吉私下约降,蔡元吉报告蒋益澧,蒋益澧说:“长毛内部不稳,正是夺取湖州的最佳时候。”于是大聚诸将,令各路人马不分昼夜攻打湖州。城内太平军居高临下发火箭,投下滚木礌石,一时间箭石如雨,尸填壕坑,湘军伤亡不少。

湖州本是鱼米之乡,自从粮道被湘军太湖水师截断后,粮食将尽,有不少太平军出城投降。杨辅清不准城外的太平军进城,将士不答应,他们知道就算出城也不可能突围成功,还是难逃一死。

杨辅清不敢过分威逼,害怕激起兵变,城内太平军一天比一天饥困。只要湖州城内炊火一起,湘军就马上发炮攻城。这样过了几日,湖州城内更加困窘。

蒋益澧到阵前视察攻城情况,见城上太平军拿着弓箭却不发射,再一次下令攻城。湘军四面攻打,西门守将颜登荣打开城门,放湘军入城。湘军入城,巷战一日,不见杨辅清。蔡元吉将辅王亲兵一百多人全部捆在一起,列队东门外。

蒋益澧传令全部处死,蔡元吉开始杀人,十人一组,每次动刀前问:“是否投降?”始终无人答应,最后全部被杀,只有颜登荣等四人投降。

且说鲍超知道南京漏网之鱼从眼皮底下溜了,暴跳如雷,将宋国永、娄云庆臭骂一顿,亲自率军追赶。李鸿章知道洪仁玕、黄文金离开湖州,命令刘铭传、李昭庆一路尾随,左宗棠命令王开琳在浙赣山区主要路口设下伏兵。湘、淮、楚三路人马云集,一时间,广德大军压境。

洪仁玕命令堵王黄文金、养王吉庆元、昭王黄文英各自带兵,分三路阻击,列王黄宗保率两千花旗军为开路先锋,尊王刘庆汉率五千人马为后援,幼天王穿着蓝白色的单夹长褂,头扎纱巾,脚穿芒鞋,在洪仁玕的保护下继续南逃。

洪仁玕、黄文金刚走到宁国县宁墩镇,霆军已经追了上来。黄文金上去拦截,双方大战,鲍超大叫:“不要放走黄文金。”

黄文金大惊失色,撤往浙江昌化,半路上遭席宝田伏击,被刘瑞冕用抬枪击中左肩,走到浙江昌化白牛桥伤重而亡。

太平军所剩人马已经不多了,洪仁玕不再分兵,将三路人马兵合一处,转战安徽黟县、浙江淳安,却被霆军追得无处可逃。尤其是在浙江淳安威坪镇,洪仁玕只带五百人马走脱,前面就是新安江。

宋国永率五千人马追了过来,楷王谭体元、养王吉庆元、昭王黄文英、扬王李明成一起来战。宋国永带头冲杀,正在危急之际,首王范汝增带着八千人马赶到,敌住霆军。

幼天王过了新安江,逃到黄山屯溪才摆脱追兵。正准备埋锅造饭,又见黟县团练局长叶舒青率团丁来袭。刘庆汉让幼天王先逃,自己挺一杆长枪来战叶舒青。叶舒青不知道这是太平军的精锐部队,死伤一百多人,方才退去。刘庆汉也不追赶,慢慢后退。叶舒青不甘心失败,仗着路熟,远远跟着,前面就是黄山。

洪仁玕在打鼓岭设下埋伏,打死叶舒青,黟县团丁四散而逃。

幼天王走到浙江开化,开化团练局长王万全见一小股太平军进入古田山,带领五百团丁前来捉拿,列王黄宗保率一千花旗军杀了回来。太平军两路来攻,开化团丁根本不是对手,死伤三百多人,王万全也被当场打死。

王开琳获知太平军到了古田山,在湾口设下埋伏,没有等到幼天王,却与楷王谭体元碰面了。两军交战,谭体元边打边退,与黄宗保的花旗军相互配合,将王开琳引到浙江常山、江西江山,一直走到福建光泽,谭体元才摆脱了王开琳的追兵。

幼天王离开浙江开化以后,继续南走浙江常山、江西玉山、广丰,进入铅山,浙江绿营参将黄少春已扼守广信,刘典屯兵贵溪。太平军见广信、贵溪防守严密,沿铅山西走,在建昌、邵武边境行军,准备到瑞金与李世贤会师。

鲍超率兵出南丰,席宝田率军出泸溪,王开琳、刘明珍、魏喻义等都到江西追击太平军,瑞金的太平军出东北方向,准备到石城道路迎接伪天王福。

席宝田准备将太平军诱至新城歼灭,太平军看破了席宝田的阴谋,绕城别走。席宝田率精兵五千,自带干粮,急行三天三夜,追上太平军,两军在湖坊遭遇。湘军兵强马壮,又有备而来,太平军不敌,伤亡一千人马,誉王李瑞生、李秀成义子李容发被俘,洪仁玕率数百人马向南逃走。

湘军获胜,人困马乏,众将士想休整一下再去追击,席宝田说:“洪天贵福就在这伙人群当中,今天放走了他,等到洪天贵福与瑞金的援军会合以后,就很难抓得到他了。精毅营又鼓勇向前。

幼天王实在跑不动了,准备自杀,被干王洪仁玕、佑王李远继制止。幼天王问:“再发生类似湖坊的事件怎么办?”

洪仁玕早有打算,缓缓说道:“幼天王可以化装成难民逃走,去福建寻找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如果找不到汪、李,可以去粤东九连山投奔天地会,九连山堂主朱九涛那里就可以落脚。”

幼天王同意了,于是一行人沿着铅山、黎川、新城、广昌、石城方向继续行走。

朝廷下旨,以贻误军机追究席宝田失职之罪,席宝田由按察使降到候补知府。席宝田接旨谢恩,背后却大骂鲍超做事太绝。

沈葆桢让席宝田沉住气,说:“能抓到幼天王,自然是奇功一件,可与攻陷天京相媲美。”

席宝田这才暗下决心,在闽、赣山路密布流哨,昼夜盘查,搜查太平军余部。他传令无论军民人等,只要抓到伪幼天王,官升三级,抓到一个长毛赏银十两。当地勇丁、猎户无不欢呼雀跃。

军中有望气者对席宝田说:“江西石城山中有王气,宜往石城捉拿幼天王。”席宝田又传令大军进至武夷山以西,重点搜索高田、半山、横江,务必将长毛在此一举擒获。

湘军扼守进山各处路口,严密盘查可疑人员。

洪仁玕一路千辛万苦,走到石城丰山,听说太平军在石城与绿营作战,知道是李世贤,于是加紧南进,但行踪被当地暗哨发现。

这天傍晚,新城精毅营内,席宝田倒贴在天花板上,练完一趟“壁虎功”,正准备察看新城地图,亲兵苏元春来报,说在横村发现了小股长毛。

席宝田停止练功,跳起来说:“命令荣维善、唐本有迅速出击,抓不到活口,死的也行。如果发现小孩子,全部缉拿。”

“是!”苏元春转身出去传达命令。

席宝田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该不是伪幼天王到了吧?想到这里,他非常兴奋,拿起一份上饶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黄文英这些日子比席宝田难过得多,他是广西博白人,家住文地镇汉平村,幼年就丧了父母,由堂兄黄文金抚养,参加了金田起义,在倥偬的戎马过程中成长,长期在安徽、江西、浙江、江苏之间奔驰,为太平军筹措军饷,经管粮草,立下汗马功劳,因功封为昭王。这次他带着老婆和六岁幼子离开湖州,目的是与洪仁玕、洪仁政等继续护送幼天王脱离险境,但是,事与愿违,哥哥死在昌化白牛桥,他恨死了席宝田,发誓要消灭精毅营,为哥哥报仇雪恨。黄文英到达横村,唐仁廉已经安置下来,出来寻找粮食。他遭遇湘军,领头的是唐本有,后面跟着魏玉彩、唐本朋两人。

双方恶斗起来,洪仁玕见前方有湘军出现,掩护幼天王迅速离开横村。乱军中,黄文英的老婆、幼子、战马全部被敌人冲散,他的脚底也被荆棘刺伤,幸亏谭体元单骑来救,才捡得一条性命。

洪仁玕逃到唐坊,席宝田已经在这里张网以待了。国宗洪仁政、尊王刘庆汉被俘,洪仁玕保护幼天王逃往石城,不知去向。

席宝田吩咐众将说:“与其满山捉雀,不如守株待兔。精毅营把守石城各个关口,命令唐本有、席启昭、龚继昌、苏元春等带领本部人马,不能放一个长毛进入福建,违令者提头来见!”

洪仁玕在山上躲了数日,不敢生火做饭,幼天王饿了,只能吃几口生冷食物,喝几口山泉水。幼天王皱着眉头,问:“叔父,我们逃了几个月了,离康王还有多远?”

洪仁玕安慰他说:“两地相距不到一百里,我们在山北,康王在山南,翻过武夷山就可以与康王胜利会师了。”

洪仁玕又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丰山乡上坑村,以为摆脱了追兵,但石城团总陈金堂率一百多名团丁跟踪而至。洪仁玕命令黄十四在山林里面埋伏起来,黄十四累了,不想出战。洪仁玕跪求说:“你是堵王黄老虎的侄子,绰号小老虎,打仗从来不含糊。今天怎么贪生怕死,做起缩头乌龟了?”

黄十四跳起来说:“死就死,怕个鸟!”当即点了二十几人离开。陈金堂走到伏击处,黄十四突然杀出,斩杀团丁数十人。陈金堂大惊失色,原路返回,黄十四得胜而归。

李远继保护幼天王走到高田,人困马乏,干王要求大家继续向前,行到杨家牌,大家都很累。洪仁玕以为摆脱了追兵,准备休息一晚,明天翻过武夷山,吩咐众人在山坡上埋锅造饭。

幼天王不无担心地问:“今天晚上湘军前来打劫怎么办?”

干王、佑王一起回答说:“湘军已经追不到我们了,大家可以休息一个晚上。”

黄文英自从跟老婆孩子走失以后,这些日子一直精神恍惚,无精打采,也不想出去寻找粮食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再落单,那就是一个死。

此时,荣维善率领一支人马悄悄地走到杨家牌,见山中炊烟袅袅,大喜过望。心想荒山之中有人生火做饭,必然是长毛!这是上天掉下来的富贵,便通知精毅营各路人马前来偷袭。

晚上守卡的太平军都睡着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从天而降,正在杨家牌宿营的太平军遭到突然袭击。

三更时分,鼓角齐鸣,湘军猝至,荣维善率领精毅营发动攻击,太平军陷入数千湘军的包围之中。洪仁玕猝不及防,队伍乱作一团,特别是晚上没有火把,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四散而逃。有人想换掉战袍,割断长发,化装成当地老百姓,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山路狭窄,前阻后追,不少人马落下山沟,洪仁玕也没有幸免。

次日拂晓,洪仁玕及其儿子洪葵元、黄文英、李远继、黄十四等太平军将士全部被俘,只是不见幼天王。

荣维善问洪仁玕:“伪幼天王去了哪里?”洪仁玕当然不会告诉他,其他人等也是一问三不知,荣维善将他们全部带回大营。

洪仁玕等被俘的前一天,汪海洋率太平军从瑞金北上,与幼天王相距只有三十里,近在咫尺,不到一天路程。

洪仁玕被俘以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写了一首绝命诗:

春秋大义别华夷,时至于今昧不知。

北狄迷伊真本性,纲常文物倒颠之。

志在攘夷愿未酬,七旬苗格德难侔。

足跟踏破山云路,眼底空悬海月秋。

意马不辞天地阔,心猿常与古今愁。

世间谁是英雄辈,徒使企予叹白头。

英雄吞吐气如虹,慨古悲今怒满胸。

猃狁侵周屡代恨,五胡乱晋苦予衷。

汉唐突厥匈奴犯,明宋辽元鞑靼凶。

中国世仇难并立,免教流毒秽苍穹。

北狄原非我一家,钱粮兵勇尽中华。

诳吾兄弟相残杀,豪士常兴万古嗟。

那幼天王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当天晚上,幼天王在十几个小侍卫的保护下,夺路而逃。经过一道山沟时,前方只有一根独木桥,马不能通过。幼天王弃马过桥,翻过一道山岭,追兵又到。幼天王连同十几个小侍卫都被挤下山沟,追兵将这些小孩全部擒住,唯独走失了幼天王,原来是一个白衣无须的老头将他救走了。

追兵走后,幼天王在山上饿了四天,那个老头子给了他一张面饼,然后就不见了,幼天王又在大山里面乱转。

太平军四散而逃,席宝田令军士将山岭各处路口封锁,严加盘查过往人员,自己就地安营扎寨。

席宝田俘获了几个放马的小孩,对一个为首的小孩说:“伪幼天王已经离开此地了,你们怎么还在此处放马呢?快回家吧!”

几个小孩商量了一阵,离开了大营。几个小孩往西走,只有一个小孩往南走,绿营将他擒住,众俘虏都说这个小孩不是洪天贵福。

席宝田没有抓到幼天王,并不死心,来到石城,命令石城主簿谢兰阶、训导唐家桐率领团丁前去搜山。

唐家桐,字菶楼,湖南冷水滩人,家住黄阳丛木堂;谢兰阶,字敬先,家住东安芦洪市新民村,两人都是精毅营的主要成员。两人进山搜索两天,一无所获。唐家桐是个文官,脚踝扭伤了,不能走路,让老乡周家良陪同谢兰阶一起继续搜山。周家良是冷水滩普利桥人,官至游击,两人进山不久便分道扬镳了。唐家桐则住在山上的一家农舍里,准备守株待兔,等了数日,还真让他守到了一只小兔子,这只兔子不是别人,正是幼天王洪天贵福。

且说幼天王下山找吃的,见山上一户人家在做饭,前来乞讨,正好遇上唐家桐。唐家桐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就是幼天王,问:“小伙子是哪里人?”

幼天王蒙骗他说:“我是江西瑞金人,逃荒至此!”

幼天王渴了,上前讨水喝,唐家桐提着一个瓦壶过来说道:“这个茶水是凉的。”幼天王双手接过,也不用碗喝,而是抱起大瓦壶,倾着身子,仰着脖子猛喝一通,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茶水从两边嘴角不断流出来。约莫喝了大半壶,方才停下来,用右手背擦了擦嘴巴和脖子上的水珠,痛快地舒了几口气。

“割谷干农活的事情你会做不?”唐家桐又问。

幼天王说不会,唐家桐看见他的头发很长,说:“我帮你剪个头吧!”

幼天王答应了,唐家桐已经听出来他的口音不对,决定先收留,再仔细盘问。幼天王洗了个澡,身上舒服多了,唐家桐给他理发、吃饭,然后安排他住了下来。

过了几天,幼天王趁唐家桐外出时逃到白水镇,准备去瑞金找汪海洋,走到高田荒山路口,被周家良拦住。周家良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子,到处乱跑,身上带了银子没有?”

幼天王回答说:“没有!”

周家良不相信,命人将他衣服剥去,正要罚他去做挑夫,唐家桐过来了,他正是来找周家良的,没有想到周家良已经将这个小孩抓住了。

幼天王被抓住以后,周家良故意认定唐家桐与幼天王是同伙,将他们一起看管起来。唐家桐对幼天王很好,天天过来给他送吃的,幼天王称他唐老爷。

这天,席宝田正准备就寝,亲兵来报,说城南三里外牛坑有一群外地客人来投。席宝田一听,连忙跳起来点起五百人马,直扑牛坑。

那群客人在一群“太平军”的盛情款待下还没走,正在吃晚饭。席宝田到了牛坑,下令将“太平军”全部围起,将那十几个商客全部锁拿。其中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胖乎乎的很有富贵相,其他随行者都看这个小孩和一个老者的眼色命令行事。

席宝田也不问破,将这些“太平军”和客商全部带回抚州,关进大牢。在抚州大牢,席宝田将这十几个客商一人一个监舍,每监命四个牢子看守,大牢外面加派五百兵丁把守,一切准备停当后,连夜提审。

席宝田先将那位年纪大的客商提审,那老者穿一件灰布夹袍,脚蹬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虽不奢华,却也干净利索,看了众人也不害怕,见到席宝田并不下跪。席宝田知道他大有来头,就问了对方的姓名、籍贯和年龄等。那老者对答如流,不露一点破绽。席宝田又将那十几个随从一一提审,那十几个人像预先商量好了一样,答案如出一辙。

席宝田心里有底了,派衙役将那小孩提到牢内大堂。那小孩见了席宝田也是不跪,席宝田问:“大胆小孩,姓甚名谁,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那小孩闪了席宝田一眼,眸子晶然生光,回答道:“我只是过路客商,又没有犯法,为何要跪你?”

席宝田马上看出这个小孩很灵秀,只不过是不外露而已,于是和颜悦色地说:“你是大清朝的老百姓,见了大清的官员自然是要跪的。”

那小孩觑着席宝田,拧着脖子道:“我又不是你大清的子民,我为何要跪你大清的官?”

席宝田赞道:“好样的,你既然不是大清子民,那你是谁的子民?”

“我们都是天国的子民。”那小孩嘻嘻哈哈地答应了一声。

“哦!那你是来自天国的啦?”席宝田并不在意,随口问了一句。

“是!”那小孩忽闪着眼睛应了一声。

“你家住何处?住在哪条巷子?你的父母姓甚名谁?家中还有哪些兄弟姊妹?”那小孩见席宝田一连珠炮似的发问,一时答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席宝田也不着急,命亲兵给他倒了一杯茶,那小孩喝了几口茶,神情略为安静。席宝田和颜悦色地说:“看你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还出门乱跑,这次又跟这一帮长毛余党混在一起,按大清刑律,凡是串通长毛的,一律以连坐论处。”说完,席宝田抽出令箭,将一同擒来的“太平军”一个个押到大堂,令他们签字画押以后,换上囚服,每人由四个大汉押着,提着鬼头大刀,拉出去砍头。这些“太平军”一齐向那小孩下跪说:“天王救我!天王救我!”抱住小孩的脚不放,却被衙役一顿乱打,打得哭爹喊娘。

那小孩见此情景,竟是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席宝田抛出令箭道:“将这些长毛余党全部拉出去,斩首示众!”

那些“太平军”一个个被押出去,沿途发出凄惨的呼号声。席宝田又命人提出那十几个人说:“你们既然和那长毛是一伙,也一起拉出去,斩首示众!”

席宝田拿出令箭,投掷于地,立即拥来一批衙役,将这些商客戴上刑具,拉着往外拖。刽子手每人拿着一把血淋淋的鬼头刀,当中有个特别胆小的商客吓得当场晕死过去,有两个商客大喊:“大人饶命!”只有那老者,昂首挺胸,面不改色,带头出去。

过了许久,席宝田坐在椅子上,又回过脸来冷冷地说:“留下两个,其他人等斩首报来。”

那小孩见此,扑通一下跪下来道:“大人手下留情,我若招供,你是否放过他们?”

“那是自然,但是要句句实话。”席宝田说完,朝一个亲兵丢了一个眼色。那亲兵大踏步出去了,席宝田命令文书作好记录。

那小孩吩咐道:“给我搬把椅子过来,再泡壶好茶!”席宝田一一照办,那小孩在椅子上坐定,喝了一口茶,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小孩是李秀成的养子李荣桂,那个老者是他的老师陈廷安,陈廷安从小教李荣桂读书写字,李秀成平时没有空闲时间,所以李荣桂的大小事务都委托陈廷安代理。李荣桂从小就对老师特别依赖,也十分尊敬陈廷安。

自天京陷落,他们乔装打扮成普通客商模样,随着幼天王出了天京城,一路往南走了二千多里,也没有什么差错,不想却在抚州着了道。本以为这伙“太平军”是李世贤的余部,派人事先联络,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今日被擒,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开刀问斩,岂不是做了无头冤鬼。况且他从小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大丈夫死则死耳,若能用自己的性命换得十几位随从的性命也是值得。

李荣桂说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席宝田见他招了,就命文书将供词呈给李荣桂。李荣桂看了一遍,改了几处,就签字画押了。席宝田见李荣桂如此痛快,心中也暗自佩服,吩咐亲兵拿上令箭,刀下留人,将李荣桂重新关押到一间安静的囚室,令人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这个过程幼天王都看到了,席宝田找来很多太平军俘虏辨认,都没有人说他是幼天王。席宝田还没有用刑,幼天王却自己招供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席宝田仰天长叹说:“左宗棠神算,伪幼天王没能逃脱湘军的手掌心,此乃天意!”

幼天王被俘以后,很快投降,写了一份供词。

处理完这些事务后,席宝田连夜给沈葆桢写了一封长信,详细地叙述了抓获幼天王的全部过程,写完后又重抄一份,天亮时分,五百里加急送给左宗棠。

洪天贵福被擒以前,曾国藩、左宗棠、官文、沈葆桢等人就因幼天王逃离南京一事打了不少笔墨官司。席宝田擒住幼天王洪天贵福以后,沈葆桢据实上报朝廷。

朝廷给沈葆桢去了一道谕旨,称洪逆已死,伪幼天王只不过是漏网之鱼,起不了大风浪。由该大臣将伪幼天王、洪仁玕等在南昌就地处死,不必解往京师。

同治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这天早晨,南昌城内人山人海,不少人都来看热闹。刑场上搭起两个高台,一个是观棚,另一个是刑台,台前有一根分叉的大柱子。

七点刚过,幼天王、洪仁玕、洪仁政、黄文英等人被官兵押解到刑场,洪仁玕被押出监狱,绑赴刑场途中,对幼天王说:“我很想带你回广东老家,牵着黄狗去追逐山中的野兔,教你读书,然后到香港上学,但是,这些事情都不可能了。”叔侄两人痛哭不止。

洪天贵福周身**,腰间系着一块红布,双手被捆绑在一起,坐在囚车里面大哭不止。官兵把他抱上刑台,交给刽子手,刽子手用牛筋绳子将他重新捆绑。

一个时辰以后,沈葆桢当众宣布洪天贵富罪状,最后一句是“凌迟处死”。三声炮响,行刑开始,自早晨八点到下午五点,两名刽子手共计割了一千零三刀,其过程惨不忍睹,哀号之声响彻南昌。

洪仁玕、洪仁政、黄文英等人也一起被凌迟处死。

洪仁玕被捕后视死如归,与李秀成、幼天王如实招供,形成鲜明对比。

席宝田因俘获幼天王有功,官复原职,任江西按察使,署布政使衔,赏顶戴花翎;周家良由副将升为总兵,署提督衔,赏戴双眼花翎;荣维善升为千总;唐家桐被任命为长宁县令,唐本有、苏元春、魏玉彩、唐本朋等人各有封赏。正是:

大厦将倾毁一香,宝田捕雀网已张。

天意不留幼瑱主,还向唐家话短长。

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