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同治五年六月,张宗禹率捻军在清江浦附近的宿迁一带游走,任化邦已经进入临淮,两支捻军都在寻找机会渡过运河,湘军主力远在济宁。
张宗禹猛攻宿迁运河,被湘军水师击退,湘军大队人马从临淮北面扑了过来,一路上旌旗猎猎,战马嘶鸣。
捻军不敢轻易过运河,转战徐州,任化邦领军到寿州、上蔡,不久,又到达亳州、固始等地,湖北戒严。
刘松山、张诗日等在上蔡、郾城一带遭遇张宗禹,捻军进攻时伏地而行,攻势很猛,湘军的洋枪经常不能击中目标。刘、张调用劈山炮不断轰击,一颗炮弹落下来,捻军死伤一大片。张宗禹不敢再战,湘军最后获胜。
曾国藩总结了捻军的强项和短处,他认为捻军经常使用的战术有四种:
一是百名步兵手持长枪,在枪林弹雨中冒着硝烟前进;二是骑兵实施远距离包围,行动迅速而均匀;三是不轻易出击,必须等官兵找他们打仗,他们从来不找官兵;四是行军迅速,有时几天时间行进一千里。
短处有三项:
一是没有火炮,不擅于攻坚战,只要官军能守住城池,乡民能守住堡寨,他们就没有粮食可抢;二是夜晚不扎营寨,散住在各个村庄,如果有擅于偷营的将领在夜间前去强攻,捻匪随军家属最容易溃散;三是辎重多,骡驴多,如果出奇兵袭击其辎重,捻匪必然受到大创。
曾国藩用刘铭传的河防之策围剿捻军,用骑兵追击,以天然河道狙击捻军。但是,李鸿章经常遥控淮军,淮军将领们并不听从曾国藩的军令,致使战场上经常指挥失灵。
捻军没有固定根据地,一人三骑,时而远距离袭击,时而大规模流动作战,不管曾国藩如何努力,捻军越剿越多,活动范围越来越广。
曾国藩自从攻克南京以后,内心惴惴不安,害怕哪一天会大难临头,常思藏拙之计。如今剿捻无功,弟弟又跟官文较上劲了,连军机大臣胡家玉也附带上了,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退路。
同治五年十一月,捻军从沙河突围以后,曾国藩被御史弹劾了五次,朝廷诘责他的谕旨接二连三地来到山东济宁大营,搞得他心灰意冷。曾国藩情知不妙,感觉到在这剿捻的任上待不下去了,自称旧病复发,决定辞去钦差大臣等职务,以退为进,试探一下朝廷反应。
奏折上去以后,曾国藩心中非常落寞,仰望茫茫尘世,天地之大,自己究竟何去何从,谁也不清楚。
有人劝他回家养老,有的劝他进京养病,只有李鸿章看得最清楚,让哥哥李瀚章出面,劝说曾国藩回到原来任上,继续当两江总督。
曾国藩也有此意,只是不好明说,事情的结果还得看朝廷的意思。他想出一个以退为进的法子,那就是继续留营效力,对于这种结果,最不愿接受的就是李鸿章。
李鸿章在上海未署江苏巡抚时,对曾老师恭敬有加。同治元年冬,赵烈文到上海会见李鸿章,李鸿章还没有担任江苏巡抚,他邀请赵烈文坐在炕上,两人对饮。
李鸿章小心翼翼地问:“曾老师身体如何?是否有人在曾老师面前说我的坏话?”
赵烈文笑而不答,李鸿章内心惴惴不安。
一个月以后,李鸿章实授江苏巡抚,可以单折奏事,尤其是攻下苏州以后,无求于曾老师,曾老师反而有求于自己,从此以后他志得意满,几次表示要率兵代曾国荃攻打南京,曾老师不答应都不行。他不仅是气盛,简直是凌人了。当时吉字营、霆字营还在,李鸿章还有所顾忌,如今吉字营被裁撤了,淮军一枝独秀,湘军师老兵疲,走的走、散的散,江河日下,唯一可以与自己抗衡的是楚军,但是,左宗棠与曾老师不和,天下皆知。
慈禧对曾国藩的心思摸得十分透彻,六天以后,曾国藩接到朝廷上谕,被严词训斥一顿,让他留营调理,病愈以后进京陛见。
朝廷调李鸿章、左宗棠两人负责继续剿捻,李鸿章任剿捻总指挥,钦差大臣关防大印在徐州交接,轻轻松松地解除了曾国藩兵权。
朝廷的决定让曾国藩进退维谷,真的被朝廷开缺后,是回荷叶塘闲住,还是留在北京,他以前也想过,但是真的如此,还是让人举棋不定。咸丰七年父丧丁忧回家,住了一年多,那滋味可不好受,如果赋闲北京,自己离京已有十几年了,早已物是人非。瞻前顾后,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出路犯起难来。
朝廷如此薄情寡义,曾国藩心生怨恨,又向朝廷辞职。
幕府内的文武大员都来劝说,曾国藩梗着脖子说:“辞职又不是造反,怕什么?”
李鸿章已测定曾老师心思,说道:“恩师,当今之计,您回两江实为上策。”
曾国藩沉默良久,问道:“少荃说一说为师回两江的理由。”
李鸿章瞟了曾国藩一眼,嗫嚅道:“恩师留在济宁,一军两帅,学生不好处理公务。如果两江总督落入他人之手,湘、淮将士在前线作战,军饷粮草谁负责供应?只怕到时候师徒两人要在大营里相顾对泣了。”
“这……”曾国藩倒没想到这一层,欲言又止。
“学生知道,恩师不好转变,学生向朝廷拜折,建议朝廷让恩师回两江总督位上,请恩师不要再坚持了。”李鸿章说得很坦然。
“既然少荃一再请求,为师就回两江给你筹粮筹饷。”曾国藩尽管心里不爽,也只能迁就了。生气归生气,总不能让朝廷收回成命吧。曾国藩上了一道谢恩的折子,依旧在军营中办事。
这天,荆七进来送来一封信,曾国藩打开一看,是长沙望城唐鉴的家人来信,催问曾国藩写墓志铭的事情。
唐镜海是曾国藩的老师,又是当代大儒,对曾国藩有知遇之恩。他在宁乡朱良桥兴桂村隐居了一段时间,收徒讲学,后来又去了道林镇,半年前去世,临终前托付曾国藩给他写墓志铭,曾国藩当时答应了。由于军务繁忙,曾国藩将此事搁起。看完唐家来信,他放下手头上的公务,开始给唐老师写墓志铭。
眼看大哥丢了兵权,曾国荃傻眼了,心性大坏。捻军赖在湖北不走,曾国荃心里特别烦躁,故而在安陆加紧训练新军,以期助大哥一臂之力。曾国藩却是不惊不乍,连续三次上奏折,请求留营帮办军务,维系湘、淮军心,联络苏、鄂两路粮饷,为剿捻出力。
同治六年二月七日,彭毓橘部被赖文光打败,全军覆没,曾国荃本人则被“交部论处”。
次日,曾国藩收到了朝廷廷谕,半夜三更,他难以入睡。曾国藩认为这场风波的起因是曾国荃弹劾官文、胡家玉而起。
曾国藩接到回任两江总督之谕旨,自觉老脸无光,考虑再三,还是认为留在济宁军营较为稳妥,向朝廷提出继续留在徐州剿捻。
朝廷不准。曾国藩知道不交权不行,迟交还不如早交,否则,朝廷还有更厉害的办法在后面。
李鸿章到达徐州,所用兵将都是湘、淮原班人马,湘军有张诗日部、刘松山的老湘营,曾国荃的新湘军,鲍超的霆军;淮军有铭、盛、树、鼎四军和李昭庆部,后来老湘营随左宗棠去了西北,新湘军在湖北溃败,霆军在尹隆河一战后被遣散,至此,湘军精兵全部离开徐州剿捻大营。
为了对付东捻军,鲍超奉命进攻赖文光,刘铭传奉命追剿任化邦。
张诗日接到刘松山被捻军包围的消息,率兵出上蔡,赶到沙河,加入战场,从任化邦背后发动攻击。湘军排枪很多,营官都在前面指挥,尽往捻军人多的地方开枪。捻军马多,武器比较落后,拿的多是大刀长矛,骑兵还未冲到湘军跟前就中弹倒下。自中午战到黄昏,互有死伤,湘军丢了数百条枪,捻军也付出伤亡两千多人的代价,各自收兵,准备来日再战。
次日早晨天刚亮,捻军吹起进攻号角。刘松山大惊,传令老湘营严阵以待,不准轻易出战,违令者斩。
张宗禹率捻骑来到湘军营前,见到刘松山不敢出战,绕营一圈,沿沙河向西而去。隔几日,禹州、陕县、汝州、伊川、宜阳的告急文书纷纷送到开封。
河南巡抚李鹤年收到各地告急文书,一点办法也没有。此时,他也正在发愁,东捻军已到开封南面的朱仙镇。
捻军纵横黄淮江汉之间,李鸿章采取几个办法对付捻军,在防河的基础上又用诱敌于绝地,进行合围,然后用银子、官位离间收买捻军军官,让捻军窝里斗。
东捻军走到山东烟台,李鸿章将胶莱河防线封死,准备在山东半岛将东捻军困死,他向曾国藩问计。
曾国藩一直在密切关注捻军动向,给李鸿章支招说:“山东巡抚丁宝桢、河南巡抚李鹤年的观点一致,不要指望他们能剿灭捻军,他们守住阵地就可以了。”
两人重新制订一套作战方案:
刘铭传死守胶莱河,为第一道防线,潘鼎新死守运河,此谓之第二道防线;鲍超、陈国瑞守苏北六塘河,谓之第三道防线。
三路防线各自为战,不准放走捻军一人一骑。
却说东捻军赖文光、任化邦转战到山东袁口,山东防守很严,捻军抢渡运河没有成功,退至河南光州、固始,从信阳进入湖北,不久又从罗山折回光、固,刘铭传跟进。赖、任两人从固始进入湖北之后,被郭松林堵截在安陆,湘军打了胜仗。郭松林十分得意,总结作战经验时说:“平时要走得快,临时开战要打得稳。”
曾国藩认为只怕打不到,不怕打不胜。捻军身经百战,多次失败以后又多次崛起,即使只剩下几十人,对于朝廷来说都是巨大的隐患,何况还有几万人马。
淮军剿捻,刘铭传是先锋官。他从安徽到山东,再到河南、湖北,一路追着捻军打,偶获小胜。捻军一人数骑,来去如风,官军根本追不上,朝廷起用鲍超来帮助剿捻。
鲍超作战勇敢,而且鬼点子特别多,捻军都是骑兵,他却没那么多马匹。撵不上捻军,怎么办?他琢磨出一个办法,那就是用竹篓阵对付骑兵。
鲍超从小见过乡民用竹篓背东西,他将竹篓改造一下,让根根竹尖朝上。篓里盛一点泥土,只要遇上捻军骑兵,将竹篓往地上一放,围成一个小圈,弯弯曲曲如迷魂阵。骑兵进入竹篓阵,行动不方便,步兵却可从容进出,鲍超还令士兵手持钩镰枪,专断马刀,兼砍马足,一马受伤倒地,其他马匹都被阻挡,效果立竿见影。经过无数次实战操练,效果非常好。
刘铭传到达湖北以后,一路轻进,被赖文光围住,见鲍超率军前来,大喜过望,带着礼品,前来拜访。鲍超见钱眼开,留刘铭传一起喝酒下棋,称兄道弟,共商破敌之策。
刘铭传态度特别诚恳,说道:“这次有鲍大哥亲自出马,管教赖文光回山东见他姥姥去。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连安庆、南京都攻下来了,还在乎这么一股捻匪?”
刘铭传专门拣好话给鲍超听,鲍超听得连连点头,说:“那是,的确是。”
刘铭传继续给鲍超灌迷魂汤:“鲍大哥擅长夜战,搞突然袭击,我也学习一下,今晚突袭赖文光,铭字营作为前锋,初更吃饭,三更出发,霆军作为后援部队,三更吃饭,黎明出发,打击捻匪,如何?”
鲍超用拳击掌说:“好,一言为定。”
鲍超送走了刘铭传,回到帐内睡大觉,心里美啊!总算逮着机会收拾刘铭传这小子了,睡前传令卯时造饭,午时出发。
原来湘、淮将领一向不和。当初鲍超跟着曾国荃打南京,久攻不克。朝廷命令淮军参战,李鸿章倒有自知之明,在苏州按兵不动,只有刘铭传跃跃欲试,厉兵秣马,想去抢头功。
有人劝刘铭传说:“你要是率军去南京与九帅争功,路上遇到鲍超,他非得与你干起来不可。”
刘铭传却不屑一顾地说:“霆军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比淮军的开字营、铭字营还厉害?鲍超一介莽夫,扁担倒下是个一字都不认得,还说门字下面没有钩。再说湘军瘟疫大发,他霆字营营官十个死了六七个,剩下来的都站不起来了,还天天吵着要回四川。我看他是不敢去南京,想回家抱孙子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刘铭传这段话传到鲍超耳朵的时候,鲍超跳起来大骂刘铭传不是个东西,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他日有机会定让这小子尝尝厉害。
刘铭传回到营帐,传下军令进攻捻军。铭军知道此战有霆字营助战,还有竹篓阵、拖刀计等对付捻军,一个个信心十足。
对于铭军的突袭,捻军已经早有准备。刘铭传出现以后,赖文光迅速命令马队出击。
刘铭传一提缰绳,率先冲出。铭军一齐呐喊,杀上阵来,瞬间冲到阵前。
赖文光大旗一展,捻军人马向两边自动让开。淮军长驱而入,刘铭传跑在最前面。他冒着乱箭,冲入阵中,见人就砍,连杀几名捻军。捻军知道刘铭传凶恶,纷纷避让。刘铭传冲到阵尾,才发觉大队人马没有跟上来,又从原路杀回。
捻军悍将周爽持枪、雷森挺槊将他拦住厮杀,刘铭传力敌二将,毫无惧色,一把钢刀舞得乱飞,下护其马上护其身,周、雷两将被逼得手忙脚乱。
只听刘铭传大喝一声,手起刀落,砍翻周爽,雷森吓得掉槊转身就逃。淮军四处冲杀,尹隆河边,枪声不断,喊杀连天。
赖文光在军中看得真切,刘铭传神勇也大出他的意料。捻军人多,赖文光用的是传统战场法,步兵压阵,骑兵在两翼迂回。刘铭传不知捻军战术,一头扎进去后,开始时十分顺利,到后来发觉捻军越围越多,越战越勇,四周都是捻军,却不见一名淮军士卒,大呼上当。
赖文光身边猛将如云,令旗一指,四十名战将从左右两翼包抄刘铭传,将他团团围住,准备活捉这名淮军第一悍将。铭军拼命抵抗,且战且走。赖文光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又派出几股捻军从两边包抄过来。捻军马快,不到半个时辰,将铭军团团包围。
刘铭传见自己被围,慌忙带着亲兵营突围,其他将士都眼巴巴地等着霆军出现,准备杀个回马枪。刘铭传久经战阵,自知今日凶多吉少,深悔不该贪功冒进,但此时已没有后悔药了。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死战待援,盼望霆军早点出现。
铭军从早晨战到中午,也不见鲍超出现,这时,四周捻军大喊“活捉刘铭传”!
刘铭传回头不断张望,阵地上到处都是淮军士兵的尸体。捻军数百骑又朝自己奔来,他情知不妙,率军后退。铭军将士撤出战阵,往霆军大营方向逃跑,刘铭传铁了心,要将这股祸水引向霆军。
刘铭传这次是真败了,粮草、火炮都来不及带走,全部留给捻军。他本人也异常狼狈,衣甲不整,头上戴的貂皮毛帽子也不知去向,光着脑门被捻军追得到处乱跑。他心里不停地咒骂:“他娘的,该死的鲍超,死到哪儿去了,直到晌午都不见人影?”
骂归骂,刘铭传脚下一点都没松懈,连跑十五里,仍未摆脱捻军追击。正在绝望之际,远处传来金鼓声,霆字营将士背着竹篓子,如暴风骤雨般进入核心阵地,领头的将领正是鲍超。
刘铭传如遇救星,大喊大叫:“鲍大哥救我。”
鲍超听得真切,见刘铭传丢盔弃甲,满头大汗,十分狼狈,令旗一挥,霆军自动闪开一条大道,铭军纷纷逃入霆军阵中。捻骑紧随其后,跑得慢的铭军都做了刀下鬼。捻骑也跟着突入霆军阵内,只见鲍超令旗一挥,士兵自动解下竹篓放在地上,摆成一朵朵梅花阵。
赖文光激励三军将士:“斩刘捉鲍,长驱而入!”众将大喜,分路迎战。霆军以劈山炮轮番轰击,不一会儿,捻军惊骇四散,大败而逃。霆字营也不追赶,而是从容地打扫战场。
鲍超回营,将刘铭传在战场上遗失的顶戴花翎、珊瑚宝石顶等私人物品,派人抬着,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送了过去。
刘铭传战败,怕朝廷问责,恶人先告状,向李鸿章谎称鲍超失期未至,让铭军遭受重大损失。李鸿章偏听偏信刘铭传一面之词,不对霆军进行褒奖,还要处理鲍超,他向朝廷上奏说刘铭传战败,是鲍超违背作战计划造成的。
朝廷问责鲍超,将鲍超降职,发往刘铭传军前效力。鲍超火冒三丈,怨愤难忍,以身体有病为由辞职。
娄云庆制止道:“将军如果在,霆军还可以保留,将军走了,李二将霆军解散了怎么办?”
“解散就解散,老子才不伺候刘麻子。”鲍超满脸激愤,声震屋顶。
宋国永也来相劝道:“湘军已经没实力跟淮军抗衡,何况霆军?只要将军不走,保住霆军,我等也不受制于淮军,否则只有回家种田了。”
“老子就算回四川耙山地,也不愿意在李二架子手下受冤枉气。”鲍超说完,将部队交给娄、宋两人,辞官挂印,回奉节老家去了。
不久,李鸿章下令解散霆军,所部三十营官兵或裁或留,战场从此无霆军。捻军听说后,鸣炮庆祝。
且说东捻军渡过运河,分兵进攻宁阳、莱芜。
刘铭传认为东捻军已进入胶东半岛,应征调各路大军会师青州、莱芜、莒州,可以将东捻军压到登州、莱阳一带,寻机歼灭。东捻军为了避开与山东绿营作战,往东进攻平度、莱阳、招远。李鸿章见东捻军在山东东部纵横驰骋,决定重点防守胶莱河一线。
胶莱河由南北两条河流分流而成。元朝末年,朝廷发展海运,需要开挖一条水渠,首尾通海,这条水渠往南流进胶州湾,往北流入莱州湾,河名取两湾首字,故称“胶莱河”,全长大约三百里。
李鸿章用五万人防守胶莱河,有战力的大约四万人,又征调直隶绿营五千人,浙江绿营五千人,湖北绿营一万两千人,代替运河原守军。胶莱河北口沙土经常垮塌,李鸿章准备在北口修一段石堤,连接潍水,派山东绿营一万六千人分段驻防。山东巡抚丁宝桢认为不可,只拨七千人给李鸿章。
石堤修成,东捻军进攻福山、宁海,一个月以后,返回平度,循胶州、莱芜,进攻潍口,潍口绿营被打败,捻军进攻潍坊,到昌乐以后,从东南方向走安丘。
东捻军经过昌乐,准备西渡运河。
潘鼎新的鼎字营已在运河两岸严阵以待,双方激战数日,捻军不能过运河。此时,秋雨连绵,运河河水上涨,捻军人心不稳。
山东绿营本来防守胶莱河南边,但潘鼎新强令山东绿营移防胶莱河北边,但还是迟了一步,捻军从潍口突围而去。
潍口兵败,潘鼎新将责任都推给王心安,朝廷下旨要将王心安斩首。
丁宝桢力挺王心安,向朝廷上折,说潍口兵败,过错在潘鼎新,要斩首的人是潘鼎新,而不是王心安。丁、潘相互指责,朝廷让两人和解,又下诏斥责李鸿章。
东捻军进攻沂水、莒州,李鸿章建议重点防守运河防线。
八月朔日,东捻军从莒州进攻日照、赣榆,刘铭传、潘鼎新率军进剿东捻军,双方在潍县松树山激战。捻军一日三败,精锐损失得干干净净,返回海州。赖文光改变行军路线,往东撤往江苏宿迁,北攻邳州。
刘铭传在邳州休息一段时间,淘汰了不少老弱病残,用精兵进攻潍坊、安丘,东捻军两战皆北,撤往高窟、诸城、日照、赣榆。
赣榆地处苏鲁交界处,东滨黄海,北临日照,西靠临沂,南接江苏东海县。赖文光站在赣榆山上东望大海,海边有一处莽野湿地,盐碱沼泽,到处是红荆条、黄须菜、蓬蒿,远望如同一片红云。黄河到了入海口后,河海呈现浑黄奇观,泾渭分明,前方是一片数千亩的红荆林,捻军进入红荆林以后,刘铭传不敢过分逼近,只得远远跟着。
赖文光知道已撤到了尽头,无路可逃,于是命士兵在树荫下休息。
任化邦摘下红荆条上面的一簇粉红色小花,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道:“不错,这米粒大小的红荆林略带清香。”这时,一群丹顶鹤从沼泽地上飞起,嘶鸣几声,冲向天际,下面是白花花的芦苇穗,随风**起,十分壮观。
刘铭传传令进攻,副将张登瀛立功心切,速度最快。红荆林中乱箭飞出,他当场身亡,周盛波重伤。任化邦眼见胜利在望,突然红树林中飞出一箭,正中任化邦,潘贵升大喊:“此时不降,还等何时?”
捻军主将已死,余部大乱。
同治七年元月一日,赖文光率领五千余骑南奔沐阳,大部分东捻军被安徽绿营兵所获,赖文光身负重伤,逃到江苏六塘河,在南兴河头、张家湾渡过六塘河,沿淮安、宝应、仙女庙(今扬州江都)方向继续南下。一路上又遭到道员吴毓兰截击,将士越来越少。数日以后,东捻军走到扬州东北瓦窑铺,又被官军包围,东捻军全军覆没,赖文光只带数骑逃走。王得胜率军拼命追赶,在扬州五台山追上了赖文光。赖文光伤重,已经不能行走,被王得胜生擒,在扬州遇害,东捻军就此覆灭。
东捻军被剿灭后,朝廷论功行赏,刘铭传仅得骑都尉世职。曾国藩对李鸿章的亲信——江苏巡抚丁日昌说:“刘铭传献防河之策,计诛任化邦,数次追捻,屡获大捷,论功论谋,为当今罕见。此次朝廷封赏,刘铭传功劳最大,获赏最薄,功赏不等。”
刘铭传也非常气愤,称病请假回家,以此表示对李鸿章的不满。
同治六年冬至之日,西捻军在张宗禹的率领下,由陕入豫,直逼京师。朝廷下诏李鸿章领兵出战,李鸿章急召刘铭传出山,刘铭传称病不出,李鸿章因延误战机,受到朝廷革职留用处分。
李鸿章请曾老师出面劝解,曾国藩致函刘铭传说道:“防河之策是省三首创,任化邦被诛也是省三之谋,追剿捻军于鄂、皖、鲁、豫之间,省三功劳最大,动作最快,淮军数次大捷都是铭字营之功。剿灭东捻军全功应归省三一人,天下皆知。如今张宗禹盘踞保定府、河间府一带已有一个多月,你是人间英雄豪杰,何必留此难题给其他将帅?他们不能剿灭张宗禹,你再出山,才显得你的能力比别人强吗?”
读罢曾国藩来信,刘铭传披甲提刀,进剿张宗禹。此时左宗棠部将刘松山与张宗禹苦战不下,刘铭传到后迅速进击。
同治七年正月,张宗禹到达河南新乡,从新乡、安阳一直走到河北定州地界,京师震惊。
此时,张曜率豫军赶到汤阴,刘松山率关中军赶到河北清苑,李鸿章的淮军还在徐州。
朝廷下旨严责钦差大臣李鸿章、陕甘总督左宗棠,直隶总督官文被夺去黄马褂、拔走双眼花翎。山东巡抚丁宝桢率军先至河南布防,朝廷对其进行嘉奖,朝廷派奕訢出面节制各军,将李鸿章、左宗棠、官文、丁宝桢喊到帐前训话,又调河南巡抚李鹤年,安徽巡抚英翰等率各省兵马拱卫京师,另调京师神机营防守涿州、易县,又从天津将洋枪队调到涿州前线。
张宗禹走到保定,知道清廷早有准备,于是向西进攻满城、易县。
安徽巡抚英翰率师北援,走到河北地界,捻军已挥师南下,攻陷祁州(今河北安国),杀死知州胡源,又东进衡水,在饶阳停留。
王心安率山东绿营来到饶阳,捻军弃城走安平,王心安收复饶阳,捷报上传,恭亲王奕訢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说西捻军在河北献县、深州之间游走,官军作纵横包围,西捻军突围以后,西走正定,还未到达正定县城,又回头攻打深泽、安平、饶阳,前锋已至献县。官军分路围剿,捻军又骤至晋城,北至肃宁,让官军摸不着北,大伤脑筋。等到官军在晋城、肃宁一带重新布防,捻军已来到巨鹿。
官军大聚,有些队伍军纪败坏,沿途抢夺商人以及老百姓财物,有时围剿一个集市,将老百姓当作捻军杀死,拿着首级前来报功。
河北的老百姓痛恨官军,相约自保,只要官军一来,立即准备战斗。因此,官军每天都得准备打仗,被枉杀的不计其数。
李鸿章向左宗棠建议,将捻军驱赶到太行山与黄河之间的狭小地带,继续围歼。河南巡抚李鹤年自告奋勇说愿为前锋。
张宗禹率西捻军来到河南浚县、滑县一带,沿着黄河一路行至延津,破关中军于封丘,郭宝昌身受两处创伤,提督周盈瑞战死。
西捻军又往北进攻滑县,打败淮军,提督陈振邦被捻军乱枪刺死。张宗禹在滑县取得胜利以后,进兵内黄,然后到莘县虚晃一枪,沿东昌、荏平、德州、吴桥、东光一路北上天津。
捻军来到天津外围,朝廷急调安徽巡抚英翰到山东聊城布防,恭亲王奕訢将左宗棠、李鸿章、都兴阿诘责一顿,令他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剿灭捻军。
张宗禹率军东走盐山、庆云、海丰,潘鼎新向李鸿章建议重新防守运河。
一连几日,天降大雨,漳河、卫河洪水大涨,海河汹涌澎湃,封死捻军北进的道路,淮军又沿着运河两岸的河流布防,调长江水师战船到德州,与各路官军一起划地防守。
北方四月,天气十分寒冷,驻守在海河对岸的淮军不敢大意,隔一会儿就有士兵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到河边巡视,看一看是否有捻军渡河。
半夜时分,当淮军哨兵陈十四出来巡河时,发现一群裹着捻军头巾的士兵正朝海河对岸游去,他马上发出报警信号:“不好啦!捻军渡河了。”
很快,营内淮军倾巢而出,赶到河堤,弯弓搭箭,射向河中,炮手也赶到炮位,朝河中放炮,河面上激起根根水柱,水面一片鲜红。
正当淮军全力以赴攻打河面之时,捻军从背后发动攻击,向淮军包抄过来。淮军惊慌失措,队伍一下子乱了套,营官胡一麟被打死,捻军乘着木筏木排小船,渡过了海河。
战后,李鸿章赶到河边巡视,叫人捞起那些被弓箭射中的捻军过来看,原来是数千个葫芦,每个葫芦上都裹着捻军头巾,下面用绳子系了个小石头,绑在一起的还有猪尿泡、烂肠子,经炮火一轰,肠子浮了上来,淮军还以为炸死了不少捻军。李鸿章气得大骂,说张宗禹比狐狸还狡猾。
张宗禹率军西走乐陵、德平、临邑、禹城,至沧州,又南下平原、齐河。左宗棠赶至盐山,往西到达吴桥,守卫京师。
闰四月,朝廷任命都兴阿为钦差大臣,名列左宗棠、李鸿章之前。崇厚为副将,统张耀部,陈国瑞奉朝廷诏令防守陕西,但他并不听从安排,领兵径直东走,请求讨伐捻军。
捻军进攻陵县、吴桥,被左宗棠拦截,南走恩遂、茬平。
张宗禹率军走到海丰,休整几天,遣散老弱病残士卒,发给银两财物,让他们回家,余下精兵,一人三马,西走乐陵、德州。到达山东德州德平镇,稍做休息,又东走惠民、滨州,到达阳信。
李鸿章建议在临邑修筑石墙,作为马颊河防线的附属,称为双保险。
六月,张宗禹率军走商河、济阳,虚晃一枪,复从济阳进攻临邑,湘军跟踪而至,捻军撤往高唐县清平镇,淮军又至,张宗禹率兵退走聊城。此时,天降大雨,徒骇河河水猛涨,刘铭传率军进攻又紧,捻军士卒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同治七年八月十五日,正是中秋节,此时,张宗禹已经身陷重围,他骑着黄骠马一马当先,奋勇冲杀,十余骑精骑跟在后面,趁着天黑向南突围。激战一夜,黎明时分终于率领一千人马冲出重围,逃往南镇。张曜、宋庆等在后面穷追不舍,捻军逃到徒骇河,被河水挡住。
张宗禹知道在劫难逃,他对捻军将士们说:“我自从起兵以来,纵横十余省,大小数百战,败少胜多,今天被困徒骇河,是老天要亡我。过河被淹死,与淮军一战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不如一战。如果天不亡我,让我斩将夺旗,还有活路。”
于是他将一千人马分作五队,每队两百多人,摆成数朵梅花阵。刘松山率军来攻,捻军四处冲杀,张宗禹连杀数将。淮军不敢靠近,远远将捻军围住,架起大炮,长江水师炮船前来帮忙。
淮军搞不清张宗禹在哪支队伍里,只是高喊:“活捉张宗禹。”
捻军分路突围,淮军用炮火招呼,弓箭射杀,不再短兵相接。双方激战两个时辰,捻军损失过半,余下士兵多半受伤,已失去战斗力。张宗禹的弟弟张宗道、张宗先,儿子张葵儿,侄儿张振江以及程大老坎等捻军将领全部壮烈牺牲。
只见河滩上红红一片,如霞似火。张宗禹率十八骑开始涉水,经过红河滩,走向河边。**枣红马仿佛知道主人心思,昂着头,鬃毛抖动,连打了几个喷鼻,在一泓秋水前面长嘶一声,滞步不前。张宗禹跳下来,深情地望了枣红马一眼,然后转过身跳进河中,最后不知所踪。
西捻军被平定,捷报上奏朝廷,朝廷论功行赏,李鸿章居首功,荣升协办大学士,刘铭传封一等男爵,曾国藩由体仁阁大学士升为武英殿大学士,赏云骑尉世职。
刘铭传称病不出时,左宗棠已有意见,战事结束后,刘铭传赏一等男爵,左宗棠怒气未消,他向朝廷上奏折,说刘松山作战勇敢,曾国藩有知人之明,张宗禹下落不明,留有隐患,剿捻未竟全功。此折一上,朝廷又将李鸿章的赏赐收回,李鸿章大为不满,从此以后,李、左之间开始交恶。
朝廷认为左宗棠用兵西北数年,没有将回民起义平定,又令李鸿章带淮勇前往陕甘助剿。后因办理天津教案,已经兵临陕西的刘铭传、周盛波也陆续撤离陕西。正是:
千秋功业成何用,阅尽沧桑知枉然。
史册虽留名姓在,是非成败亦凭天。
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