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湘军(全六册)

第十一回 置龙袍太监出京 安德海被羁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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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八年夏,慈禧派安德海去江南置办龙衣,被丁宝桢抓获,奏折递到北京,西太后正在看戏。恭亲王将折子送给慈安看,又请皇命将安德海诛杀,一时间世人瞩目。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十分离奇。

太监,又称阉人、内侍、宦官,是指被阉割的男性,专门在皇宫里面服侍皇室的人员。太监被阉割了,还要娶妻,岂不是一件怪事,可安德海就是这件怪事的始作俑者。

安德海娶妻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处理家务。宫廷规矩,太监之间等级森严,分为总管、首领、御前、殿上和一般五个等级,太监的最高等级是总管太监,可以官至五品。太监做到了七品,一般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花园、住宅,生活可以养尊处优。

处理家务,本来可以雇用几个女佣,可是安德海与众不同,他渴望过夫妻生活。当他做到总管太监,每次看到敬事房太监托着银盘向皇上进呈绿头牌的时候,内心便躁动不已。有的嫔妃托他将牌子放进盘中,他就有机会偷食,做了一段时间上床太监。他知道宫中规矩多,不敢放肆,决定到外面去找一个相好,结为正式夫妻,将来领养一个儿子,好给安家留个后。

辛酉政变,太后和恭亲王大获全胜,权力重新分配,恭亲王做到了军机处领班,安德海因为通风报信有功,被慈禧太后升为五品太监。他又刻意奉承,也能办事,故得慈禧信任。

安德海水涨船高,将文武大臣不放在眼里,经常私结权臣,徇私舞弊,为非作歹。恭亲王批评他几次,他私下记恨起来,寻机在慈禧面前搬弄是非,使得恭亲王一度失去权势。

洪杨倒,捻军平,同治朝出现中兴新气象,慈禧每年都要过生日,各省督抚照例进贡。眼看慈禧三十五岁生日到了,安德海投其所好,说要去江南替太后和皇上置办龙衣。慈禧向来爱打扮,不加思索便答应了,叫安德海速去速回。

有了太后口谕,安德海决定去江南捞一把。他仔细研究了康熙、乾隆下江南的路线,于是决心效仿圣祖、高宗去江南尽情游玩一番。

安德海准备停当,带着妻妾、管家、差役、标兵从京师启程,让太监陈玉祥打着钦差大臣旗号,带着两艘大船,还请了专门乐队,从通州上船前往沧州,沿途吹吹打打热闹非凡。直隶地面的官员,都知道安德海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前来巴结,迎来送往,不是送金银,就是送土特产。安德海非常高兴,一一笑纳,并将官员的信息登记在册,说回宫以后在太后面前美言。

直隶官员也是各有门路的,他们不一定是为了升官,但求平安,安德海不损他们就算是烧高香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尤其是安德海这尊神,官不大,地位高,连恭亲王都着了他的道,他想要算计谁,谁能躲得过?

安德海在直隶赚得盆满钵满,十分惬意,过了沧州又将仪仗、招牌重新亮出,很快就到了山东地界。

山东挨着直隶的地方是德州。七月二十日,太平船驶入山东德州,官船靠岸,安德海在船上做寿,吹吹打打,运河两岸老百姓都来看热闹。只见船头有一面镶牙边的三角旗,旗内画着一个太阳,太阳中间有一只三足乌鸦,船上两面“奉旨钦差”“采办龙袍”大旗迎风飘扬。

德州知府赵新是一个清官,脾气也很倔。他带着几个随从来码头迎接,一两银子也没有带,土特产全无。

安德海非常生气,开口就索要一万两银子。赵新拿不出,苦着脸说:“下官当德州知州,一年只有一百八十两银子薪俸,一万两银子实在拿不出。”

安德海盯着赵新一脸微笑,高深莫测地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州减半总有吧?本钦差让你出两成银子给太后、皇上置办龙衣,你却不同意,分明是目无太后和皇上。”

赵新紧张兮兮地回答说:“山东穷,这几年不是旱灾便是蝗灾,捻匪也闹得凶,十室九空。我全家不吃不喝,心甘情愿将一年的薪俸拿出来,孝敬钦差大人二百两银子。”

安德海一听恼火了,骂道:“操你奶奶的,缺心眼是吧?平时多少达官贵人想见本公公,本公公都懒得见,今天给脸不要脸。”吩咐左右将赵新乱棒打出,然后吩咐官船离开德州地界,前往临清。

赵新当众出丑,抱头鼠窜回到衙门,越想越气,马上给山东巡抚丁宝桢写信,用快马送了出去。德州境内怎么冒出来了一个钦差,而且还是慈禧太后身边的红人安德海?

丁宝桢心里明白,那人就是安德海。但是山东巡抚衙门也没有接到钦差过境的廷报,丁宝桢觉得这事蹊跷,马上传令沿途州县小心伺候,密查事情是否属实,立即上报。

其实丁宝桢早就与安德海结下梁子,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咸丰十一年秋,咸丰皇帝驾崩避暑山庄前,王闿运曾经劝肃顺杀掉慈禧。正是安德海通风报信,联络恭亲王发动政变,诛杀了肃顺、端华、载垣等顾命大臣。王闿运是肃顺军师,又与丁宝桢是儿女亲家,辛酉政变的前因后果,王闿运事后跟丁宝桢详细说过。丁宝桢表示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惩治安德海这个阉人。

同治七年冬,曾国藩、左宗棠、丁宝桢等进京述职,一起拜访恭亲王奕訢,奕訢在京城最大的酒店“天福堂”酒楼宴请三人。

三人提前到达,曾、左是老朋友了,说说笑笑,只有丁宝桢拘谨一些。

恭亲王到了,三人前来行礼。这时候,酒楼大厅鼓乐齐鸣,人声鼎沸,吵得左宗棠无法谈话。恭亲王叫随从去问:“谁这么没有规矩?”

随从去而复回,禀道:“是大内总管太监安德海在娶老婆!”

恭亲王非常奇怪,问:“太监也娶亲?”决定下去看一看。

原来李莲英为了孝敬安德海,给他物色到一个漂亮石女,据说是徽班名旦佟赛花,艺名“九岁红”。李莲英媚笑道:“娶老婆是假,借结婚名义收礼是真,可以一夜暴富。”

安德海大喜,向京城六部九卿各大衙门发下请柬。那些想巴结安德海的官员接到请柬,到“天福堂”酒楼喝喜酒。太监娶妻,在北京还是头一回。

曾、左、丁是外臣,安德海当然没有给他们下帖子,安德海包下“天福堂”酒楼,恭亲王预订雅座,老板自然不敢不订,这种巧事就碰到了一起。

恭亲王正要开口骂安德海,无意中看到慈禧太后赏赐的一千两银子、十匹锦缎,礼物虽然不是很贵重,但这说明安德海还是请示过太后的,作不得声,也随礼一百两银子。曾国藩身上恰好只有一百两银票,随手奉上。左宗棠性格耿直,没带银子,随口说:“太监娶亲,没有听说过,将来安公公生了儿子,我亲自送一个银项圈到你府上。”

丁宝桢一听,笑出声来。安德海恼火了,心想曾、左是总督我惹不起,你一个小小的山东巡抚,也敢讥笑我,便开口骂道:“三寸丁树皮,夜郎自大,歪瓜裂枣,也算东西?咱们走着瞧!”安德海炮轰丁宝桢,丁宝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敢吭声,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过了几天,丁宝桢去叩见慈禧太后,磕头时不小心将官帽叩落在地上,朝廷规矩官员衣冠不整,佩戴有缺,不注意仪表,是对太后、皇上的大不敬。

慈禧并没有责怪丁宝桢,安德海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大声责问:“丁宝桢好大的胆子,你敢在太后面前失仪,这顶戴还要不要了?”

丁宝桢正准备捡起官帽,安德海过来一脚把官帽踢到一边,为了此事,丁宝桢被罚俸一年。

隔两日,沿途州、县密报陆陆续续送到山东巡抚衙门,证实了慈禧太后跟前总管太监安德海奉旨南下置办龙衣之事。丁宝桢认为铲除安德海的机会来了,他知道根据大清祖制,太监不准出京师九门,违令者斩!

让丁宝桢不明白的是,安德海怎么敢公然违抗祖制,私自出京呢?如果是微服出行,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大张旗鼓,沿途招摇,一定是得到慈禧太后允许。否则,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既然奉了太后懿旨,朝廷完全可以下文,让沿途州、县迎接,可是山东巡抚衙门没有接到朝廷旨意。那么,由此可以断定,慈禧太后也不敢公然违背祖制。

想到这一层,丁宝桢彻底明白了:“安德海啊安德海,你小子也有今天!让我抓住你的把柄,看来你这个死太监是在自取其祸。湘绮师,我可以给你出一口恶气了。”

丁宝桢主意已定,密召几个心腹幕僚商量此事。有人认为安德海是慈禧太后跟前红人,他此行的目的不在山东,而是江南,大家得过且过,何必自找麻烦。

丁宝桢睃了众人一眼,大义凛然地说:“自汉至明,宫廷祸乱,都是宦官专权所致。汉末十常侍,唐朝高力士,明朝魏忠贤都是例子。正是这些权阉,使得朝廷灭亡,大臣受害。辛酉政变,就是这个太监参与其中,八大臣五个流放,两人自尽,另外一个人头落地。去年冬天,这个死太监在京师公然娶妻,我与恭亲王、曾大帅、左大帅亲眼所见,大家都送了礼。诸位说一说,天下之大,历朝历代绝无仅有的奇事都让我等遇到了。我要将其绳之以法,为朝廷除害,还天下一个公道,纵然朝廷追究,有我顶着,不会牵连大家。”

众幕僚见丁宝桢态度坚决,都表示赞同捉拿安德海,但是有两个问题需要搞清楚:一是朝廷态度,二是以何种罪名捉拿。

丁宝桢慷慨陈词,语气不容置疑:“朝廷有恭亲王,还有东宫慈安太后,皇上那边我自有办法前去应付。只是以何种罪名去抓,怎样才能够做到万无一失,还请大家议一议。”

众幕僚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最后一致认为安德海的罪状有两条:一是公然违背祖制,擅出京师;二是假冒钦差大臣,敲诈勒索,可令东昌知府程绳武在聊城运河码头缉拿。

众幕僚商议后拟一份密折,六百里加急送往北京,交给恭亲王,又派快马分别通知东昌知府程绳武、东昌总兵王心安、济宁知州王锡麟、泰安知县何毓福等缉拿安德海。

东昌知府程绳武接到丁宝桢密令,不敢怠慢,马上带领一帮人马前去打探消息,确信是安德海出京到江南采办龙衣。他见安德海坐着两只大船,船上有一百多号人,彩旗招展,迎风飘扬,船上立有钦差大臣牌子。

程绳武底气不足,不敢上前去缉拿。但他害怕丁宝桢追究责任,只好带一班衙役头戴斗笠,顶着烈日,秘密跟随。一连数日,天天向丁宝桢报告安德海行踪。

丁宝桢接到程绳武报告,火冒三丈,大骂程绳武误事,立即调济南总兵王正超赶到山东巡抚衙门。王正超是丁宝桢的心腹部将,他知道此事关系丁宝桢身家性命和自己的前途。

丁宝桢拿出巡抚令箭,又对王正超说:“如果让安德海离开了山东,到了江苏,我们就鞭长莫及了。如果让他知道了我们真实的意图,又让他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了,你我将来的日子都不好过。”

王正超二话没说,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道:“此番前去,抓不到安德海,我便提着自己的人头来见丁大人。”

丁宝桢投下令箭,命令他率领五百精骑,星夜驰往泰安缉拿安德海。

王正超追到泰安,截住安德海,让他停船接受检查。安德海见是一群绿营兵,也不靠岸,命令船夫扬帆急驶。王正超急了,兵分两路,留一队人马给程绳武,命令程绳武继续跟着,只要一靠岸,就马上捉拿。自己率领轻骑赶到下游码头,征集了大小木船数十只,一字排开,将运河封了。

安德海沿着运河走了几十里,河边有几百人一直跟着,知道不好,自古山东出响马,莫非是有人眼红自己的钱财?安德海到达临清,因河水浅无法前行,改走陆路,准备到泰山玩耍,让太监陈玉祥督船沿着运河继续往前走。

陈玉祥神采飞扬,心情好得很。一路正胡思乱想,家丁来报,说前方运河已经被一群绿营兵给封了。

陈玉祥下令闯过封锁线,直奔济宁。家丁得令,命令船只继续往前行驶。

王正超见安德海的大船朝自己撞来,吩咐放箭,几个船夫中箭落水,其余的一个个惊慌失措,停下橹桨,趴在船上不敢动弹,任凭家丁叫骂,就是不肯起来。此时,有不少兵丁纷纷从船舷爬进船舱。

陈玉祥跳了出来,骂道:“是谁狗胆包天,青天白日下面明目张胆地抢劫钦差官船?”

王正超上前问:“船上可是安公公?”

陈玉祥大声吼道:“除了公公还有谁?”

王正超吩咐手下将其拿下,一群士兵扑过去擒住陈玉祥,将他押往济南。

再说安德海经过聊城,程绳武、王心安没有搞清楚哪一路人马才是安德海,程、王不敢缉拿。一行人在后面紧跟着,看着他们浩浩****直奔泰安。

却说安德海住进义兴客栈,程、王两人来到泰安知县何毓福家里,商量如何捉拿。

何毓福,字松亭,汉军镶红旗人。任监察御史时被安德海陷害入狱,因何母是同治乳娘才被释放,后被贬为泰安知县。他非常痛恨安德海,与泰安参将姚绍修一起率绿营兵把义兴客栈包围起来。守备刘英魁带人冲进客店,把安德海随员全部逮住,只是不见安德海,后来在一个小太监的指点下,终于在院内枯井下面将安德海捉住。总兵王心安连夜将其解往济南,羁押在历城监狱。

济南,历城监狱。

一缕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在安德海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应该是辰时,以前在宫中侍奉太后早寝结束,还可以打个盹,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呵欠。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带有哗啦啦的铁链声,到监狱门口戛然而止。牢房的囚犯仿佛中了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安德海刚伸出脑袋,两个牢子不由分说,将一个木枷套在他的脖子上,动作麻利地锁上脚镣手铐,其他囚犯看得目瞪口呆。牢头肖虎也同样困惑:“这姓安的到底犯了什么罪,要享受江洋大盗的同等待遇?”

安德海从牢房出来,发现外面还有两个牢子在候着,四个牢子押着他来到监狱提刑室,狱官、文书早就在此等候了。

“安德海。”

“喳!”安德海紧走几步,单腿跪下。

“一边站起。”

“是,谢大人。”安德海站起来,低头等候狱官问话,那文书早已提笔开始记录。

“本官侯福禄,济南府历城监狱提刑官,这是文书孙富安,今天我代表济南府历城监狱向你问话,你要如实回答,明白吗?”

“回大人,小的明白。”

“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小人姓安,字德海,祖籍直隶河间府。”“家住何处?”

“京师帽儿胡同天字号。”

“家中可有妻子儿女?”

“娶妻佟氏,没有儿女。”“在何处供职?”

“小人在大内供职。”

“什么职务?”

“回大人,小人是大内总管太监。”

“哦,原来是太后跟前红人,总管太监安公公,失敬!安总管官居几品啊?”提刑官的语气明显缓和了很多。

安德海小声地回答说:“正五品。”

“安总管,今天我是官,你是犯人,我得公事公办。”

“小人明白。”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回大人,小安子不明白,请大人指点。”

“你就装吧?”

“没有。”

“那我提醒你,你到德州接见过地方官,属实吧?”

“属实。”

“那不就结了,作为一个总管太监,不待在宫中,跑出来溜达啥?”

“回大人,我是奉太后圣命,前往江南采办寿礼的。”

“你知道大清律吗?”

“不太清楚。”

“看来安总管得好好学习大清律,回头孙文书送一份给你,你要好好学习。”

“小人知道了。”

“安总管,本官今日问话,就到这里结束,也算履行公事。安总管是太后跟前红人,承德救驾也是立过大功的,在历城监狱有什么要求尽管讲。”侯福禄回头对文书说,“把刚才的供词给安总管过目,请他签字画押。”

孙文书整理好供词,送给安德海过目,安德海接过去一看,和刚才的问答一模一样,于是签字画押。

侯提刑放下官架子,说:“安总管受惊了,左右,去枷,看茶!”

两个牢子赶紧照办,孙文书收好供词,摆上泰山云雾茶,提了一壶开水,用紫砂壶泡好茶,又朝四个牢子使了个眼色。孙文书识趣地说道:“安总管和侯大人慢慢品,小的在门外听候吩咐。”后退几步,转身一招手,四个牢子一起退出,孙文书掩好门,站在外面等候。

安德海见侯提刑厚待自己,内心感动,也不客气,左手端起茶杯,右手将茶杯盖子轻轻揭起,吹了一口气,然后轻抿一口,赞道:“好茶,承蒙侯大人看得起,赏小人茶喝,将来回宫必向太后奏明,包管大人前程无量。”

侯福禄腰一软,打了一个千说道:“济南府历城监狱提刑官侯福禄感谢安大总管提携,祝太后、皇上万寿无疆!”

侯福禄礼毕移动座椅,跟安德海隔案坐下,两人对饮。安德海一杯热茶下肚阳气回动,身子一热,心情大快,背上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细汗,感觉好多了,只是肚皮有点饿,便问:“谢侯大人赏,只是肚子饿了,能否赏点吃的?”

侯福禄一听,对着门口喊:“孙文书,给安总管送点吃的过来,越快越好。”

“是。”孙文书隔着门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安德海确信孙文书已经离开,认为机会来了,伸手在内衣口袋里掏出两张银票,双手递给侯福禄,然后压低嗓门说:“承蒙侯大人厚爱,这一张是茶水钱,另一张想请大人给京城送封信。”

侯福禄接过去打开一看,见是两张一千两的大清龙票,心里乐开了花,眼睛眯成一条缝。他也不推辞,小心翼翼地问:“安大人打算给谁捎信?”

“给老佛爷,小人修书两封,侯大人派心腹五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帽儿胡同甲一号,给小人的管家安顺,此信非常紧要,有劳侯大人了。”安德海拱手说道。

侯福禄应了一声道:“好,安总管就在这里写。”

安德海也不客气,就着孙文书用过的笔墨纸砚,一挥而就。再抄一份,将地址和收信人的名字写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亲手交给侯福禄。

此时,孙文书已经返回,在门口大声喊:“侯大人,膳食已端到门口,小人是否可以进来?”

侯福禄回答道:“进来吧!”

孙文书提着一个竹制食盒,放在文案上面一一打开,安德海见是一大碗阳春肉丝面,另外还有两碟小菜,四个窝窝头,一双筷子。他也不客气,端起碗来,拿起筷子搅了几下,然后狼吞虎咽,眨眼工夫,汤干面尽。又吃了两个窝窝头,意犹未尽,顺手将剩下的两个窝窝头放入怀中。

安德海吃完面,打了一个饱嗝,朝孙富安拱了拱手,说道:“谢孙文书赏膳,将来不会忘记好处。”又朝侯福禄拱了拱手,“谢侯大人,小人还要在大狱中待些时日,请大人多加照顾。”

也不知道侯福禄从哪里弄来两套粗布内衣,顺手交给孙文书说:“给安总管带进牢房里,也好替换。”说完便坐回审案前一拍惊堂木,问,“门外牢子何在?”四个牢子鱼贯而入。

“将犯人安德海戴上木枷,重新收监。”

“喳!”

四个牢子不由分说将安德海戴上木枷,押回监舍,孙富安拿着两套内衣在后边跟着。进得牢房,牢子将木枷打开后退到门外,众犯盯着安德海,孙富安发话了:“肖虎、裘怀忠何在?”

肖、裘连忙答应:“小的在。”

“安大人是京城贵客,暂押本府大狱。你俩要好生照顾,如有差错,看我如何收拾你们。”

肖虎、裘怀忠赶紧表态说:“孙大人尽管放心,号子里谁敢动一下安大人,我便打得他满地找牙。”孙富安也不理他们二人,锁好门以后独自离开。

安德海目送他们走远,拿着侯福禄送的两套内衣,心里感慨万分:“这年头还是手里有钱心中不慌,有银子真好使,虽说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是在江湖上行走,没有银子却是万万不能。”

肖虎、裘怀忠赶紧跑过来,一脸巴结相:“安大哥就不要在这晦气地方待了,我们哥俩已经给你铺好了上铺,靠近墙角睡,那个地方睡觉好安逸。”

裘怀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破麻布,将铺位上面的灰尘抹了几遍,讨好地说:“请安大哥升上铺。”

众犯跟着喊:“升上铺喽!”

在众犯羡慕的眼光中,安德海心安理得地搬到了上铺。此时,安德海心里舒服极了,仿佛又回到宫中,他满意地朝肖、裘两人点点头,两人以为是在叫他们,一起来到跟前。安德海从怀里掏出两个窝窝头,说:“刚才侯大人赏了两个窝窝头,在下没舍得吃,特带回来孝敬二位,请笑纳。”

肖、裘一听是侯大人赏的,一人拿了一个,也不客气,赶紧往嘴巴里面塞,害怕别人抢了去。

“闻得窝头香,神仙也跳墙。”众犯一个个伸长脖子不断地咽口水,在济南府大牢,粮食极其珍贵,有银子也买不到吃的。为争一口吃食,犯人经常打得头破血流。

中午照例可以午睡一个小觉,昨晚的湿衣服已经干了,安德海脱了外衣,钻进被窝,换上干净内衣,不大不小正合适,心中窃喜。侯大人是个明白人,这种人才将来要好好提携,不知道他派谁去送信,只要消息到了京师,家人会报告太后,到那时,嘿嘿!你一个小小的济宁知府也敢动我,我奏请太后下旨砍你脑壳,还有丁宝桢,在京城曾经羞辱过我,他肯定是济宁府的后台,要不然怎么把我关在历城监狱,而不关在济宁府大牢呢?

安德海实在累了,把头一扭,爽歪歪地睡着了,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午时刚过,裘怀忠跳起来大声吆喝:“起床啦!起床啦!赶快起来做工去。这批货是京师蚨祥瑞商号订制的,昨天已经搞了一天,今天上面发话了,每人任务是一百个,做完了就可以休息,没干完的晚上继续。完成二十个的一、三、五晚上值第一班、第三班、第五班;完成四十个的值两班,六十个的值一班。质量不过关被退货的重新计算,五十岁以上的老弱病残任务减半,大家听清楚没有?”

众囚犯稀稀拉拉地回答说:“听清楚了。”

安德海找不到位置,小声问:“裘二当家,我坐哪里?”

“跟张疯子坐在一起。”裘怀忠站起来大声喊,“张坤峰,腾个地方给小安子。”

张坤峰答道:“好嘞!小安子过来。”

安德海心里不断咒骂:“真他娘的是个坏种,你不喊我安总管也就算了,小安子是你随便喊的吗?那是太后老佛爷专门喊的,一个囚犯也敢喊我小安子,真道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安德海刚坐下来,张疯子便开始吹着他脑门前面的一撮白毛,这是他特有的习惯,尤其是在得意时总爱吹几下。一个五品官坐在他面前,还是人生第一次,不想在这济南府大牢给碰上了,于是调侃他:“小安子啊!”

“小人在。”

“你在宫中干过穿针引线的活吗?”

“没有,我侍奉太后老佛爷的,针线活都是宫女们干的。”

“你吹牛吧,还侍候太后呢,今儿我就是皇上,你就侍候侍候我吧!”

安德海心里暗骂:“这个贱人,还敢自称皇上,不怕满门抄斩?”心里虽这么想,嘴巴却乖巧得很:“张爷,待会儿你休息的时候,我来给你按摩按摩,保证让你舒坦。”

张疯子一听乐了,心想小安子这一双侍奉太后的手,今天我也可以受用,嘴上却说的是另外一个话题:“小安子,你家真的住在河间府啊?”

“是的。”

“那你也是地地道道的直隶人了?”

“没错。”

“唉,说不定我们还能扯点亲戚呢。”

“张哥此话怎讲?”安德海见张疯子主动和自己攀亲,马上将他从爷爷辈降到了和自己同辈。

张疯子眉飞色舞,将一桩往事开始娓娓道来——

且说道光年间,山东东明人张某带着老婆安三姑、儿子张良乐闯关东,离开东明县瓦岗寨张家村,走到直隶河间府献县,被一群土匪劫了盘缠。张某被当场杀死,土匪头子赵发陀见安三姑有几分姿色,强行将她抢到山寨,做了压寨夫人。

安三姑为了保护儿子,忍辱偷生,在山寨待了几年,后来土匪看得松了,安三姑利用进城看病的机会,带着儿子张良乐逃了出来,也不去闯关东了,回到东明张家村。安三姑身上还有一点积蓄,就置了几亩薄田,并给张良乐娶了媳妇,后来生了四个儿子,分别取名忠孝节义。

张信忠是家中老大,家中大小事自然都由他管理。

张家村由山东东明管辖,隔壁樊家寨归河南兰考管辖。自明代起,两个村的村民经常因为山林、水源、土地之争大打出手,结为世仇,民间有谚说:“有女不嫁樊家寨,有儿不到樊家界。”

同治八年夏,张、樊两村又为争水源引起械斗,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这年大旱,黄河水到山东断流,就算开闸放水,流量也很小,各村各寨都沿渠筑坝,黄河水沿樊渠自北向南,先经张家村,再到樊家寨,然后到程家庄。

张家村有八百人,寨主张敬铭在樊渠上筑了两道堤坝蓄水。

樊家寨有一千多人,寨主樊国栋在樊渠上筑了三道堤坝蓄水,樊寨三号坝以下是程家庄,该庄有三百多人丁,庄主程百经与张敬铭是铁杆。

历史上张、樊两寨闹纠纷,程家自然帮张家,程家庄虽然不大,但是程百经为人仗义,颇有心机。

这天早晨,张家村的男女老少起床以后发现自家两道堤坝的水不见踪影了。

村民赶紧向庄主张敬铭报告,张敬铭一听,马上喊了几个庄丁去察看现场,发现第一道堤坝底下有一个大洞,水是从洞里漏出去的,再看第二道坝,坝已经被大水冲垮,没有人为痕迹。看完现场,张敬铭心里嘀咕:“怎么会这么巧呢?渠水没了,张家村一千多亩旱地,还有这么多人畜饮水怎么办?他顺着樊渠往下走,来到樊家寨一号坝,只见樊家寨一号坝渠水盈盈,起得早的妇女已经在堤坝上开始洗衣洗菜了,还有两个庄丁在堤上来回巡视。

庄丁樊尚贵是认识张敬铭的,见他来到一号坝,操着一口河南话,老远就打招呼:“张寨主这么早就过来巡视咱一号坝了?”

张敬铭故意问:“你们两个起来比我早,在一号坝转来转去干什么?”

“奉寨主之命,在这里当值。”

“你们这里天天有人当值?”

“没有,也就是从昨晚开始的。”

“二位值的第几班啊?”

“不知道,反正每班只站一个时辰。”

张敬铭明白了,这肯定是樊国栋捣的鬼,他脚下不停,到了樊家寨二号坝。二号坝没有人看守,三号坝没有水,连坝底都是干的。

张敬铭继续往前走,来到程家庄一号坝,程家庄一号坝也不见一滴水,于是来到程家庄拜访程百经。

双方坐定,看茶,程百经问道:“张寨主这么早过来,所为何事?”

张敬铭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说道:“张家村的一号坝、二号坝滴水未剩,我刚才去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坝底有一个大洞,二号坝被冲了个底朝天,我怀疑是有人在搞破坏。”

程百经呷了一口茶水,问道:“你认为是谁?”

“除了樊国栋还有谁。我早晨到了樊家寨一号坝,那里有两个庄丁在看守,庄丁说是奉了庄主之命在一号坝上当值。他樊某人真的能掐会算,知道张家村一号坝、二号坝会出事?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河水进了樊家寨一号坝,张家村人畜饮水都成了问题,程、张两家水源可以共享,樊家寨的水还会让我们共享?”

“当然不会。”

“庄主是个明白人,我俩交往一辈子,有困难相互帮助,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程百经思考一阵,吩咐堂客炒了几个菜,两人边喝边商量。程百经人称“智多星”,给张敬铭支招道:“今天就请人写一份诉状,直接去东明县衙报案,我给你做个见证。你回去以后告诉村民,说近几天县衙会开闸放水,让村民少安毋躁,再忍耐两日,后天可以回来,如此计算,一来一去三天时间。樊国栋见你不在家,又没有动静,必然放松警惕,第三天晚上,我带村民将程家庄二号坝加高加宽,派二十个庄丁去一号坝轮流看管,你带村民兵分三路,第一路先遣三十人带工具将樊家寨三号坝挖开,三号坝离樊家寨较远,无人看守,容易完成;第二路派精干庄丁带五十个村民将樊家寨二号坝挖开,也给他来个底朝天;第三路由你亲自带领一百五十个村民,分作两队,第一队五十人,挡住樊家寨人马进坝,另一队一百五十人,开挖樊家寨一号坝,带上几副木梯做跳板,彻底挖开水坝方可撤退,做好冲突准备。一号坝交火以后,我派五十名庄丁增援你,怎么样?”

张敬铭两眼放光,精神为之一振说:“程兄锦囊妙计,我等依计行事便是。”

这些日子,樊家寨一号坝人欢马叫,从晌午到傍晚,在坝上戏水的男女老幼络绎不绝,有不少小孩脱光衣服光着屁股,跳进水里游来游去。

樊国栋内心一直忐忑不安,数夜未睡,晚上派十个庄丁到一号坝轮流看守,折腾了几个晚上,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内心暗骂张敬铭是只菜鸟,坝水都被人放干了,倒也沉得住气,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望着一坝碧水,樊国栋心里乐开了花,吩咐樊五道:“买两坛汴梁白干,晚上宴请有功人员。”

堂客田七嫂,厨师出身,她做的鲁菜以清、鲜、脆、嫩见长。

酉时正,大虎、二牛、三爹、七叔、景书、狗子陆续到来,樊国栋客气一番,坐上主位,众人阿谀逢迎,称赞庄主神机妙算,指挥若定。樊国栋有点飘飘然,让三爹、七叔坐右边,大虎、二牛坐左边,景书、狗子坐在对面,只有大龙没有到。

狗子解释说:“大龙因为前天晚上下水的时间太久,躺在**打摆子。神婆李二娘下过神,说是得罪了过路神仙,能否把魂魄招回来还很难说,这几天家里又是烧纸又是烧香,李二娘天天在他家跳大神,大龙的病至今没好。”

原来那天晚上在张家村一号坝打洞,大龙出力最大,水坝被打通以后,强大的漩涡将大龙吸进洞内,又将其冲到数十丈远的河滩上。

樊国栋站起来说道:“各位都是功臣,这次得水全凭各位出力,多事之秋,弄点水还不是为了让樊家寨能渡过难关。这件事不能传出去,谁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我将他全家赶出樊家寨。”

三爹、七叔赶紧站起来表态说:“谨遵寨主之言,我等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

樊国栋端起酒杯说道:“大家先敬大龙兄弟一杯,祝他早日康复。”

众人一齐举杯,将酒干了,然后寻找理由相互喝酒。三爹将手一揖,慢声说道:“按照咱们的规矩,我得给国栋寨主端三杯酒。这次行动,寨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功劳最大,寨主请喝了这三杯。”

樊国栋听后笑眯眯的,三爹这句话正中下怀,三杯酒很快下肚。樊大虎也不甘落后,拍着胸脯说:“我给寨主端三杯酒,一号坝的安全由我负责,有大虎在就有一号坝在。”

樊国栋满意地点点头,将大虎端来的三杯酒一饮而下。二牛站起来给樊国栋端了三杯酒说:“寨主,平时您最看重我,二牛没有什么本事,就是有一身牛力气,你叫大虎哥干啥我就跟着干啥。这次二号坝的安全我负责到底,谁要敢动二号坝,老子跟他玩命。”

“就依二牛兄弟。”樊国栋笑着端起三个酒杯,全部喝了。

七叔放言道:“三号坝的责任落在我头上,我也端三杯酒敬寨主。有一号坝、二号坝在,就有三号坝在。”

樊国栋听后皱了皱眉头,将三杯酒一一喝完,然后招呼大家吃菜。

樊国栋今天心情特别好,往日喝酒喝个半斤八两都没事,怎么今天才喝了十二小杯就晕晕乎乎,兴许是这几天太累的缘故。景书和狗子争先恐后地站起来,一起给樊国栋各端三杯酒。

一轮下来,樊国栋连喝十八杯,有点招架不住了。这次请大家来喝酒是为公事,也算论功行赏,又不能先撤,只能死撑着。

大虎、二牛年轻,见寨主如此殷勤,敞开肚皮胡吃海喝。三爹、七叔年纪大,经不住大虎、二牛劝,早就趴下了。只有景书、狗子两人还在继续撑着,因为酒量不济,吐词也不太清楚了,光着膀子继续划拳:“哥俩好啊,好啊好!魁五的手啊!三星照、八匹马、六六顺……”

丑时三刻,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张敬铭安排庄丁各带锄镐悄然出发,直扑樊家寨三个大坝。程家庄丁在程百经的带领下倾巢而出,各带沙包将二号坝增高三尺。

张敬铭带一百五十个庄丁来到樊家寨一号坝,见坝上只有三个值守人员,张家村人多势众,毫不费力地将三人控制起来,接着便指挥两路人马一起挖坝。

樊傻儿吃坏了肚子,蹲在坝底拉稀。他见此情况一点也不傻了,也顾不上擦屁股,提着裤子往村子方向跑去,边跑边喊:“大家快起来,一号坝完蛋了!”

半夜之中,樊傻儿犹如死了爹娘一样,声音凄惨,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樊家寨,捡起一块石头轮流敲打各家大门。

樊国栋听到动静披衣起床,田七嫂打开门,樊傻儿结结巴巴地报告:“寨主,大事不好了,张家村几十号人来到一号坝,正在掘坝放水。”

“放啥水?集合庄丁,随我去看看。”樊国栋急了,披衣出门,招呼一群庄丁奔向一号坝。

樊国栋带着庄丁刚到一号坝,被张家村的几十名庄丁拦住了。

樊国栋厉声问道:“张敬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人来掘我一号坝。”

张敬铭冷笑一声,出言反讥道:“是你掘坝在前,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樊国栋看见一号坝的坝口已被挖开,渠水哗啦啦地往下流,马上吩咐道:“二牛去二号坝,七叔去三号坝。”

二牛、七叔各自答应一声,带领庄丁沿渠分路而下。

樊国栋得意扬扬地说:“张敬铭,你掘了一号坝,我还有二号坝、三号坝在,这渠水还是樊家寨的。”

张敬铭也不多讲,双眼死死盯住樊国栋。樊国栋见缺口被洪水冲得越来越大,心疼不已,大声喊:“大虎何在?”

大虎脚步蹒跚,醉歪歪地走了过来,乜着眼问:“寨主有何吩咐?”

“大虎,快去堵缺口,其余庄丁给我上。”樊国栋吩咐道。

大虎马上答应一声,二话没说带头跳进水中,十几个庄丁也一起跟着跳进缺口。渠水如万马奔腾,汹涌澎湃,大虎还没游到缺口,瞬间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其余人等不敢贸然向前。

樊国栋酒意被吓走了一半,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大呼道:“大虎被张家村的人害了,大家要替大虎报仇,上啊!”

听到寨主号令,陆续赶来的村民开始围攻张敬铭。双方混战,有不少村民落水。张家村的庄丁都是有备而来,手里有武器,樊家寨人多也没有起多大作用,不少村民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号声四起。

张敬铭见樊家寨一号坝被大水冲开了,无心恋战,带着庄丁向二号坝奔去。

樊国栋又吩咐道:“大家点起火把分头找大虎,马上支援二号坝。”

樊国栋没走多远,遇到二牛,他被几个庄丁扶着,其他人个个鼻青脸肿往回跑。二牛上气不接下气地前来报告说:“我们刚到二号坝,见有人在挖坝,上前制止,结果被人给痛揍一顿。”

“对方有多少人?”

“天黑看不清,大概有一百多人,想制止又没有能力,便回来报信。刚才在路上见张寨主带着大队人马呼啸而来,便藏在渠下,要不然就见不到寨主了。”

二牛哭诉完毕,樊国栋忍不住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聚起四百多庄丁恨恨地说:“大家迅速增援三号坝,如见张家村人马,休要多问,两个打一个,给我往死里整。”

众人来到三号坝,七叔等十几个庄丁躺在地上哭爹叫娘,动弹不得。

樊国栋鼻子都气歪了,问七叔:“张孙子人呢?”

七叔顺手一指:“往程家庄方向跑了。”

樊国栋一听,带着庄丁追到程家庄一号坝,程百经带着五十个庄丁迎上来,樊国栋拱手问:“程庄主有礼,看到张敬铭了?”

程百经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庄主半夜前来兴师问罪,不怕别人打你埋伏?”

樊国栋一惊,如果有人在路上埋伏,自己肯定要吃大亏。听这口气,程百经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已知晓。

见樊国栋还在迟疑,程百经说:“庄主深夜前来,不会是来掘坝的吧?”

“当然不是,刚才张敬铭带人掘了三道坝,还打伤我的人。”

“那你不去救人,难道还想要更多人受连累吗?”

樊国栋见白花花的渠水已经流入程家一号坝,也不想与程百经伤了和气,又见对方已有准备,自己讨不到什么便宜。而且程百经为人仗义,何不卖一个人情给他,也好日后相见,便说:“程庄主言之有理,救人要紧,日后见官,还请程庄主做个见证。”

程百经随口答道:“这个自然。”

樊国栋也不追了,带着庄丁沿渠找人。天亮时清点一番人数,重伤六十四人,轻伤八十七人,唯独不见大虎和狗子。他头也不晕了,酒也清醒了,折腾一夜,将受伤的庄丁分别送回家休息。

次日,渠水退净,樊国栋通知全庄青壮沿渠仔细寻找,结果在二号坝的淤泥里发现了虎子和狗子的尸体。两人嘴巴含满泥沙,眼睛外凸,肚子圆鼓,衣服撕成了布条,身上伤痕累累。樊国栋吩咐庄丁将两人尸体抬回家。

渠水之争,死伤一百多人。正是:

权宦出京气势凶,旌旗招展蔽长龙。

尚方宝剑随身走,不让阉人看楚峰。

不知樊国栋如何收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