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天天盼望着郑敦谨到来,郑敦谨何许人也?值得曾国藩如此惦记?原来此人大有来头。
郑敦谨,字小山,湖南长沙人。道光十五年进士,历任山东登州知府,河南南汝光道、布政使,广东布政使,湖北巡抚,刑部尚书。在山东、湖北、河南做官时,清正廉洁、爱民如子,老百姓称之为“郑青天”。此人办事雷厉风行,铁面无私。
郑敦谨离开京师,随行官员都是跟着他从陕西查案归来,又马不停蹄前往南京。其中一位满人名叫伊勤通阿,另一位是汉人颜士障,两人位居郎中,他们是郑敦谨的左臂右膀。
一行人青衣布帽出京师,到达卢沟桥以后又快马加鞭,以每天两百里的速度奔往江宁。走到河北南部时,天降大雪,马已不能往前走了,郑敦谨就徒步涉雪,棉袍被荆棘挂破多处,一行人成了一群叫花子。十五日行走三千里,走到南京时已是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上午,张之万在家看书,快马来报,说刑部尚书郑敦谨大人已到通济门。张之万换上官服,急急忙忙出来迎接。他看见一群人衣服褴褛,拥着一顶蓝呢大轿,由远及近。张之万急急忙忙走过去,只见轿子停下来,轿内走出郑敦谨,头发胡子乱糟糟,一件棉袍被划开了几个大口子,寒风一吹,露在外面的棉絮随风飘舞。
张之万上前行礼,寒暄道:“郑大人辛苦,怎么搞成如此模样?”
郑敦谨不好意思地说:“只顾赶路,直隶、山东大雪,耽误行程,以致如此,让张大人见笑了。”
两人一起来到内室,稍做休息,江宁将军魁玉、江宁布政使梅启照,司道府县官员闻讯赶来觐见,唯独少了曾国藩。
张之万小声地问了一句:“是不是也将曾大人请过来?”
郑敦谨摆摆手说:“曾大人有病在身,今晚就不打扰他了。”
张之万也就乐得将案子移交了,两人办完相关手续。
大堂之上,魁玉将案子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张之万、梅启照稍做一点补充,便不吭声了。
马新贻的儿子马毓桢哭哭啼啼地说:“请郑大人为家父申冤。”
马新贻的弟弟马新祐说:“请朝廷严惩凶手,要抓住幕后主使。”
郑敦谨将他们扶起来,表示说要严惩凶手。众人谈至深夜,各自散去。郑敦谨已将案情了解得差不多了,大年初二,他会同曾国藩等一起审问张文祥。
会审时曾国藩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如同一尊雕像。
刑部郎中伊勤通阿问:“大胆囚徒,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受何人指使?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朝廷命官?”
“在下张文祥,山东聊城人,没有任何人指使。我杀了这个狗官是为自己报仇雪恨,与其他人无关。”张文祥说完,将自己与马新贻的恩怨和盘托出——
马新贻,山东菏泽人,与我、曹二虎、石锦标是结拜兄弟。四个人里面只有马新贻书读得最多。我们年轻时在山东巨野沙土集合伙开店,偶尔也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后来遇到高人指点,到安徽投军。开始投了湘军,不久又投了淮军,舒城一战,我被朝廷授为七品候补知县。长毛在安庆、上海、苏州等地均有战事,我们兄弟四人商量,只要保一人立有军功,将来他做了大官,我们的日子都好过。故而凡事我们三人一起商量,冲锋陷阵总在一起,配合默契。有了军功,将功劳都记在马新贻身上,我们三人从来不争功。打苏州时,我部率先破城。士卒吴二狗闯入民宅,一对母女在家。吴二狗见女孩儿十六七岁,十分漂亮,见色起意。那女孩子死命不从,她母亲出面阻挡,吴二狗恼火了,一刀杀了她母亲,又强奸了那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觉得没脸见人,跑出来从桥上跳进河里。正巧曹二虎带兵路过,将那女孩子救起,同时将吴二狗拿下。曹二虎问明情况后,在桥头上面一刀砍下吴二狗脑袋,挂在桥上示众,声称再敢私闯民宅、强奸妇女者以此为例。此举震慑了不少乱兵,那女孩儿见曹二虎替她报了仇,情愿跟曹二虎过日子,只要曹二虎不嫌弃她。曹二虎见那女孩儿心甘情愿,又年轻漂亮,也就答应了。曹二虎将这件事告诉了我和马新贻,我和马新贻接到曹二虎邀请后,前去祝贺。曹二虎请那女孩儿一起陪酒,我看那女孩儿也确实漂亮,不免多看了几眼。席间,马新贻借着酒劲,看着那个女孩儿时更是目不转睛。我们都是兄弟,也没有往那方面多想。三天以后,马新贻借口攻打吴兴,命令我们三人一同前往,途中遭到长毛伏击,我们奋力突围,不想曹二虎在突围时背中一箭,回到苏州后即不治身亡。我仔细看了那支箭,那支箭不是长毛的箭,分明是我们兄弟三人平时训练用的箭,我内心产生了怀疑。平定苏州后,马新贻因为破苏州首功,被调进京城另有任用,那女孩子也不知去向。几年后,想不到马新贻到了金陵,我潜进过两江总督府,见马夫人长得与那苏州女孩子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苏州话改为京师口音了,但有些字眼讲的仍然是苏州口音,我心里有底了。马新贻这些年官运一直亨通,摇身一变,又成了两江总督。我本想上前与他相认,但又想起他心肠歹毒,怕他将我杀了灭口,我那屈死的兄弟仇都没有人报。故而隐忍下来,天天在两江总督府门口候他,只要他出门,我就跟着,这次总让我逮着机会,大仇得报。你们就杀了我吧,让我们兄弟到阎王爷面前再当面指证去,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和曹二虎、石锦标也决不饶他。马新贻这个奸贼,假借长毛之手,背后放冷箭,杀死我的兄弟曹二虎,又将他的新婚妻子夺走,可耻、可恨、可杀。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在外,也无家室,无牵无挂,我早一点死,可以早一点与我那屈死的兄弟一起做伴。”
张文祥说完哈哈大笑。刑部郎中伊勤通阿听了,仿佛是在听一部天书。但是张文祥编得合情合理,没有一点破绽,也不由得人不信,就叫张文祥签字画押,押入大牢。他回头看了一眼曾国藩,曾国藩仍旧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眯着一双三角眼,似睡非睡。
过了几天,刑部郎中颜士障再次提审张文祥,张文祥还是原话。郑敦谨见问不出别的名堂,准备大刑伺候。
此时曾国藩开口了,缓缓说道:“郑大人,你动大刑,若囚犯招架不住,死了怎么办?到时候没有活口,朝廷追问下来,你我如何交代?”
郑敦谨愣了一下,改口说道:“先审问犯人家属。”
张文祥及其嫂罗氏、儿子长福、女儿宝珍以及左邻右舍都被带了进来。郑敦谨问得十分仔细,张文祥有的回答有的不回答,扰得郑敦谨非常生气,将惊堂木一拍,说道:“大胆狂徒,本官代表朝廷审问你,你还不如实回答,要等到何时才开口?”
张文祥也不害怕,声震屋瓦地说道:“马新贻衣冠禽兽,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人人可以诛之,我还需要什么人指使?”
郑敦谨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喝道:“看来不用大刑,你不会如实招供。来人呐,将罗氏夹起来!”
马上有几个衙役上来,用一副铁夹将罗氏双手十指夹起。衙役一使劲,罗氏惨叫一声,昏倒过去。一个衙役拿来一桶冷水,将罗氏泼醒,罗氏头上都是水,衣服全部湿透,痛苦呻吟,左右邻居都不忍睁开眼睛观看。
张文祥在旁边大声咒骂:“狗官,有种的就向爷爷用刑,找一位无辜的妇人开刀,算什么东西?”
郑敦谨投下一签,令众衙役将张文祥一双儿女带进来,套上刑县,准备用刑。
张文祥双眼圆睁,说:“为父不仁,让嫂子和一双儿女跟着受罚,我对不起你们呐!”张文祥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说,“狗官,放了他们,我说。”
郑敦谨冷笑几声,问:“谁在你们的背后充作主使?”
张文祥并不害怕,在大堂上当众坐下,侃侃而谈:“主使我的是首领马占魁,狗官,告诉你,马新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其父便是山东曹州的首领。早些年马新贻率团练与捻军作战,他率领的山字营就有很多家乡子弟。马新贻任合肥县令时,被我俘虏,他花言巧语,引诱我投降,我带结义兄弟曹二虎、石锦标等五百捻军跟他一起投了朝廷,福济大人以马新贻的字命名为山字营,我被任命为营官,曹二虎、石锦标被任命为山字营哨官,我们作战勇敢,又有粮饷资助,打起仗来自然神勇无比。马新贻因为军功,很快做到安徽布政使。在安庆他看曹二虎的妻子年轻美貌,百般勾引,借寿州总兵徐鷷之手杀害了曹二虎。马新贻官至浙江巡抚后,调徐鷷去打东海海盗徐鹤,石锦标战死,当徐总兵告诉我这一惊天消息时,我根本不相信。我们一起到酒馆,徐鷷的弟弟徐成三说他已调到马新贻的亲兵营,马新贻的活动他都知道。酒浓之处,说到国仇家恨,我决意刺马。前段时间,马占魁还给马新贻一份密信,说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剿灭左宗棠的楚军,与西捻军一起挥师东征,占领中原。他让马新贻立国江南,三分天下。我拍案而起,说:‘此等叛贼,吾必亲手杀之。’”
张文祥的话还没说完,魁玉、梅启照已经目瞪口呆。郑敦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几名记录人员也不知道如何下笔。只有曾国藩端坐在那里,一脸苦相,张文祥的话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案子到此,郑敦谨知道无法往下审了,若再往下走,还不知道张文祥会胡说八道一些什么。郑敦谨无可奈何,只得宣布退堂,将张文祥重新收监,每天派人好酒好肉伺候,还真怕他死了。
张文祥被押入大牢,每天吃了睡,睡了再吃,心中得意。
郑敦谨回到住处,派人去找徐鷷的弟弟徐成三。衙役回报,说马总督被刺那天,他就请假回家了,至今未归。
郑敦谨暗叹,好一只狡猾的狐狸。刑部郎中伊勤通阿说:“大人,张文祥这番话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此案背景复杂,南京的水深得很哪!”
颜士障城府较深,双手一摊,无奈地说:“按照刺客的说法,他刺马非但无过,倒是有功啦!”
郑敦谨闻言,脸色难看,断然说道:“不管此案的难度有多大,我也要审理清楚,给天下一个交代,也不负朝廷对我的信任。”
大年初三,郑敦谨又提审张文祥。张文祥一口咬定,马新贻虽是堂堂一品大员,但诱奸曹二虎老婆,做过捻军俘虏,私通回部,最终恶有恶报。
张之万陪郑敦谨、曾国藩审了两次,交接完案卷后,脚底下抹油,跑到苏州做江苏巡抚去了;魁玉也称病在家,梅启照倒是每次到堂,只不过例行公事,问过一两句话以后,不再开口;只有曾国藩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坐在那犹如城隍菩萨,微闭着三角眼,面无表情。
郑敦谨天天提审,一连十四天毫无进展,又不敢用刑,怕人犯当场死去。正月十五,他停下来,同两位郎中一起商量对策。
伊勤通阿已经看懂了,说:“大人,此案难审。此案可以把马大人的名声搞臭,还让大人下不来台,朝廷脸上无光。”
颜士障也提醒道:“大人也是湖南人,与曾大人是老乡,您何不私下与曾大人沟通一下,有些事情大堂之上不好讲,私下可以讲嘛!”
伊勤通阿附和着说:“既然是会审,我们也要听听曾大人的意见。南京这个地方是湘淮的势力范围,我们暂居栖霞山调养几天,到时候再根据事态的发展看如何定夺。”
郑敦谨点了点头,说道:“好,就依伊大人意见办,先歇上几天再说。”
正月十五,曾国藩按照正常程序,开始审理张文祥。这天,曾国藩带着彭玉麟等几位幕僚来到江宁大牢,在牢头何三的带领下,隔着栅栏,看见一名汉子,胡子拉碴地睡在一堆稻草中间。
何三眼睛一瞪,凶神恶煞地喝道:“张文祥,站起来。”
张文祥听到呼唤,懒洋洋地爬起来。曾国藩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这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脸色苍白,浓眉短须,一股彪悍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张文祥故意将脚链抖得哗哗响,说:“天天提审,累不累啊?”
何三骂道:“小子不准无礼,总督大人来看你了,识相一点。”
曾国藩制止何三,和颜悦色地说:“不要为难他,去掉脚链。”
何三依言,张文祥用疑虑的眼光看着曾国藩。曾国藩问:“听说你有一手飞刀绝艺,十步之内可以穿破五张牛皮,取人性命,是不是?”
张文祥点头说:“是的。”
曾国藩咬着腮帮子大声喊道:“扛来牛皮靶。”
几个衙役答应一声,马上扛来一个蒙着五张牛皮的皮靶。曾国藩看了彭玉麟一眼,吩咐道:“雪琴,把你那把随身短刀给他。”
彭玉麟心怦怦直跳,从腰间拔出短刀,递给张文祥。张文祥接过去一看,赞道:“果然是一把好刀,曾大人,你就不怕我刺你?”
曾国藩睃了他一眼,神色庄重道:“冤有头债有主,壮士不会伤及无辜性命。”
“说得好。”只见张文祥站在离靶十步以外,呼了一口气,喊一声“着”。只见白光一闪,短刀嘭的一声,那牛皮靶即被穿破,刀柄兀自晃动不停。众人齐声喝彩。
曾国藩点了点头,说道:“从明天起,将壮士脚链全部去掉,从江宁大牢改为盐道衙门收押,室内设置按江宁驿站标准配置,请一个剃头师傅给他理发、修面,准备两套干净衣服,另外每天一斤酒,两斤熟牛肉。”
何三连忙回答道:“是。”
出得江宁大牢,彭玉麟舒了一口气,不无忧虑地问:“涤帅,倘若张文祥跑了怎么办?”
曾国藩非常肯定地说:“他抱了必死的决心,自然不会逃跑。但是要内松外紧,明白不?”彭玉麟点头称是。
次日,张文祥被带进盐运衙门单独看押。这个小院是盐道的私人卧室,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张文祥非常满意。这两天剃了头,每天吃饱睡足,还可以在小院内转转。跟江宁大牢比,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七天以后,曾国藩、彭玉麟带着几个贴身侍卫来到小院内。曾国藩与张文祥面对面坐下,称赞他说:“你是条汉子,刺杀了朝廷一品大员,不但不逃走,还好汉做事好汉当,不牵连别人,令人佩服。”
张文祥慨然说道:“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就是一个义字。大人对我好,我心里感激,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
曾国藩赞道:“好,就是等你这句话。你是大清开国两百年以来第一个敢刺总督的好汉,若干年以后,历史都会记录这段公案。你人都杀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呢?你给我一个交代,以塞天下之口,又何必留下许多悬念,让人去胡乱猜想呢?”
张文祥迟疑了一会,看到曾大人表情和善,态度友好,与其他官员大不相同。是啊!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去,还要连累家人。
张文祥想到这里,隔着桌子把身子俯过去,小声说道:“曾大人依我两件事,我就全盘托出。”
曾国藩眉棱耸了一下,说道:“你尽管说。”
张文祥伸出两根指头,说道:“一是放了我的家人,二是杀了申名标。”
曾国藩沉思良久,缓缓说道:“第一个条件我现在就答应你,只是第二个条件我暂时无法办到。申名标在哪里我都搞不清楚,前些年我曾经通缉过申名标,这家伙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知道申名标藏在何处。”张文祥压低声音说,“他藏在浙江东天目山法华寺,现在是住持,法名悟非。”
曾国藩听后脸色一变,厉声喊道:“来人哪!”
一个衙役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进来,打了个千儿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曾国藩毫不迟疑地说道:“带上两江总督令箭,令张诗日率五百兵丁昼夜兼程赶到浙江东天目山法华寺,捉拿住持悟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衙役答应了一声“是”,匆匆离去。
半个月以后,悟非的首级被送到盐道衙门,经张文祥确认无疑,便把刺马的前后过程和盘供出——
张文祥,河南汝阳人,其父是京城一名镖师,常在运河一带走镖。一次从京师押镖走到山东济宁,晚上被人劫了镖,落水而死。
张文祥立誓为父报仇,从河南赶到山东,经多方打听,才知道是山东巨野沙土集邹姓大盗所为。邹盗原名邹涛,早年在湘乡蒋市街为非作歹,被一个道人教训以后,再也不敢露头。回到山东老家,在巨野、嘉祥、郓城一带跟随父亲邹行云一起打家劫舍,为非作歹。手下有几十个喽啰,长期占据沙土集。张文祥见对方人多势众,自思不是其对手,到处投师,冀南大侠刘永乾在郓城设馆授徒,张文祥投其门下拜师学艺,专攻刀术。
一去三年,张文祥练得一手飞刀绝技,与郓城曹二虎、嘉祥石锦标意气相投,三人结为异姓兄弟。
咸丰年间,山东闹捻,曹二虎的大哥曹大虎在嘉祥起了一股捻。这天晚上,月黑风高,曹大虎包围了邹涛住处,替张文祥报了杀父之仇。从此张文祥三人跟着曹大虎参加了捻军,以沙土集为据点。张乐行在雉河集发展捻军,曹大虎在沙土集发展捻军,两人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声息相通。
袁甲三奉命剿捻,曹大虎轻敌,被袁甲三打败,南下投奔张乐行,捻军与太平军联合作战,围攻庐州,曹大虎活捉了合肥知县马新贻,由张文祥负责看押。马新贻察言观色,说动曹二虎归顺了朝廷。曹大虎被张乐行追究,离开雉河集,从荣成湾出海做了海盗,张文祥和曹二虎、石锦标被编入山字营,在安徽与太平军、捻军作战,屡立战功。马新贻升官很快,一直做到安徽布政使。
谁知,马新贻看上了曹二虎的美貌娘子,借寿州总兵徐鷷之手杀了曹二虎,纳曹二虎的妻子为妾,后来朝廷任命马新贻为浙江巡抚,他所部人马全部遣散。
后来东南沿海海盗猖獗,正是曹大虎这伙人,马新贻调寿州总兵徐鷷到宁海镇压海盗曹大虎。徐鷷战死,曹大虎被擒。
张文祥听说曹大虎做了海盗,活跃在宁波一带,想去投奔,走到宁国,被山贼偷走了银子,成了一个穷汉。鲍超在宁国招兵,张文祥便报名参加霆军,在标字营当了一名勇丁。
标字营的营官是申名标,喜欢打恶仗。由于张文祥作战勇敢,又有经验,对太平军、捻军的战法比较了解,连连立功,不久被提拔为队长、哨官,成为标字营的一员得力干将。申名标在标字营发展哥老会,张文祥便成了骨干成员之一。
标字营里面的哥老会成员很多,张文祥很快成为二当家。曾国荃攻克南京,霆军什么好处都没有捞着,还被派往江西赣南作战,鲍超趁机回家奔丧。
霆军已几个月没有发饷,还收留了七千太平军降卒,去福建追击李世贤、汪海洋,很可能是一去不复返。申名标趁机闹饷哗变,赵烈文带十五万两银子才平息此事。张文祥害怕被追究责任,与申名标一起离开军营。两人一路风餐露宿,来到临安县东天目山法华寺,饿得走不动了,晕倒在山门外,幸被寺院长老圆灯法师救过来。
醒来以后,申名标在法华寺出了家,张文祥喝酒吃肉惯了,又耐不住寂寞,仗着身上的武功被安排到寺院几里外去看守一片枣林,顺便挑水种菜。
法华寺方丈智真原来是闽南天地会的首领之一,天地会在福建反清复明,智真在福建泉州起兵响应,被朝廷剿灭,率余部秘密潜至浙江东天目山。
法华寺是天地会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众人在这里一起出家做了和尚,静候时局变化。他们平时在枣园以种菜护枣为名,秘密练武。智真圆寂以后,圆灯做了方丈,他秘密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
张文祥在枣园看枣种菜,十分卖力,平时教众僧舞刀弄枪,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
这天,张文祥突然生病,武僧将此事报与圆灯。圆灯过来诊断良久,然后脱了袈裟,换了一身短衣,背了一个竹篓进山采药,几天以后才回来,竹篓内装满草药,还用小竹笼装了一条七寸长的五步蛇。圆灯将草药捣碎成浆,放出那条毒蛇,一手捏住七寸,一手捏住蛇头,用力一挤,那蛇吃痛,从口中射出两注毒液,流到草药浆里。
圆灯将药汁搅拌均匀,亲自撬开张文祥的牙齿,中间放了一根竹筷,将那药汁喂了小半勺,又将张文祥慢慢扶起,在背上推了数圈。只听见张文祥喉咙里咕噜几声,圆灯便说没事了。
次日,张文祥醒来,已经不发烧了,只是感觉身体有些肿胀。小沙弥又按方丈的吩咐,让他将剩下的药汁都喝了。隔了一天,张文祥可以下地走路,如同常人。张文祥感激圆灯的救命之恩,请求皈依佛门。圆灯没有答应,说:“出家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只要真心向佛,一心向善,为百姓谋福祉即可。”
张文祥磕头称谢,说:“今生今世,唯圆灯大师之命是从。”
圆灯摆摆手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天地会的宗旨都是反清复明。我有一个师兄叫叶时秦,河南扶沟人,是南少林的武僧教头,如今在宁波开了一间小当铺。你去一次宁波,与我师兄接头,带一些银两回来,接济寺中开销。”
张文祥如今有这一层关系,办起事情来更加尽心卖力,从无差错,深得圆灯、叶时秦信任。叶时秦有一女,年已十八,尚未出嫁,圆灯亲自说媒,张文祥做了叶时秦的女婿。
一年以后,张叶氏生了一个女儿,次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张文祥感激不尽,发誓要报答圆灯。
申名标这几年在法华寺并没有闲着,自从在衡阳投了湘军水师以后,跟随杨岳斌立下不少战功,只是不能严格要求自己,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圆灯非常看重他,几年过去了,让他做了监院。马新贻剿灭曹大虎、叶时秦以后,官运亨通,朝廷任命他为闽浙总督。徐鷷有一个侄儿叫徐成立,在马新贻的亲兵营负责看守曹大虎。曹大虎临刑前重金收买徐成立,让他带信到宁波,让张文祥来见,徐成立答应。
张文祥赶到杭州,秘密与曹大虎见了一面。张文祥赶回法华寺,想带领寺僧前去劫狱,杭州大牢防范甚严,难以下手。又准备去劫法场,马新贻早有防范,没有机会,眼睁睁地看着曹大虎和几十名海盗,被斩于杭州市曹。
张文祥离开杭州时,徐成立在醉仙楼设宴送行,两人遂密谋刺马。
张文祥返回法华寺苦练功夫,白天用短刀刺牛皮,夜间用飞刀断香火,一年四季从不间断。几年以后,能单刀穿破五张牛皮,二十步以内刀到香灭。他其间也去过杭州、南京,没有成功,但是张文祥却不放弃任何机会。
同治九年七月,总督衙门贴出告示,说八月二十二日马新贻要参加一年一度的阅射。这时家中妻子来信,说申名标杀了法华寺方丈圆灯。张文祥认为刺杀马新贻比刺杀申名标更重要,故而选择刺马。
曾国藩绾了一下袖口,沉默片刻后问道:“你在霆军待了那么久,应该认识我。我提审你已有半个月时间了,你对我装作不认识,也不提湘军半个字,却是为何?”
张文祥长叹一声,机警地说道:“这都是为了大帅!”
曾国藩非常奇怪,说:“你我素昧平生,此话从何说起?”
张文祥情绪有点激动,站起来大声说:“霆军哗变,原因是什么?不就是有人放了话,说朝廷既要裁军,又要追问南京金银下落吗?朝廷逼得大家无路可走,不如反了。马新贻若将此事密报朝廷,大帅想想后果吧!我救过马新贻,后来反而被他所害,大帅派赵烈文用天京那批银子救了众兄弟,为了让霆军兄弟脱离危险,必须刺杀马新贻,阻止他将霆军谋反的事情说出去。”
张文祥将霆军哗变的事情跟刺马案联系在一起,让曾国藩始料未及,说者滔滔不绝,听者如坐针毡。
赵烈文将霆军哗变的事情悄悄压下,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不想今天有人翻出旧账,连当年劝进的事都会扯出来。查来查去,最后会追查到自己头上,难怪老九离开金陵时一脸激愤,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敢怒不敢言,在背后伺机而动。
曾国藩想到这里,忽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旋即发觉自己失态。只见他揉了揉眼眶,双手抱拳朝张文祥作了一揖,转身离开,彭玉麟等也跟着转身离去。
出得门来,被门外的凉风一吹,曾国藩连打几个冷战,险些晕倒,幸亏被彭玉麟扶住。
曾国藩挥手吩咐道:“通知郑大人,过来结案。”
却说郑敦谨这些天也没有闲着,表面上是去了栖霞山,实则是在南京城内微服私访,他与伊勤通阿、颜士障分别将南京城中的主要茶楼书肆走了一遍,得到不少关于张文祥刺马的说法。这些说法与他们调查的结果出入较大,几个人如同坠入五里云雾,搞不清东南西北,越听越糊涂。
郑敦谨终于明白过来,这案子不能往下查了,再查下去,自己要想像张之万那样全身而退,可能难上加难了,弄不好还会捅出一个娄子,惹恼了一班湘淮人马,性命有可能丢在南京,还有可能将一世清誉都毁在刺马案上。
这天下午,郑敦谨、伊勤通阿、颜士障离开了乌衣巷,在细柳巷穿行,抬头一看,见前面有一座官员府第,非常气派。
郑敦谨睃了众人一眼,问:“这是谁家的宅子?”
左右无人能知,旁人指点道:“这是江宁盐法道袁保庆家的宅子。”
郑敦谨“哦”了一声,笑着对颜士障道:“袁保庆不就是袁甲三的侄儿嘛!我在河南的时候就认识,进去讨杯茶喝。”
颜士障于是上前叩门,门内管事的听说是京师有人来访,急忙通报。门内一位少年自称袁世凯,出来相迎。
郑敦谨见主人不在,未表明身份,随意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伊勤通阿只好坐到首座,门人献上茶。
伊勤通阿呷了一口茶,问:“令尊大人不在家?”
袁世凯十分沉着,从容说道:“去郊外了,若是公事,可派门人前去通知他;如果是为了私事,我就代家父与诸位聊聊。”
伊勤通阿将茶杯放在杌上,随口说道:“也没有什么公事,只是刚好走到细柳巷,一打听这儿是袁府,故而前来讨杯茶喝。”
袁世凯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前辈是为马总督的事情而来呢!”
颜士障听别人说过袁世凯,眼前这个少年只有十几岁,长得又黑又胖,还有点罗圈腿,坐在椅子上,两只脚点不到地面,却是如此聪明伶俐。
颜士障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那金陵刺马一案你有什么看法?”
“依小人看,这案子不查也罢。表面看来朝野在议论纷纷,而太后只说了一句话——马新贻办事甚好,然后就没有下文了。马新贻的儿子只会在南京哭哭啼啼,弟弟只会伸手向朝廷要官。朝廷给马新贻家候补了一个知县,马家再也没有人喊冤了。但是,在南京却有一股势力不让朝廷将此事追查下去。张之万大人聪明至极,已闻到气息,将此案移交以后去做了江苏巡抚,魁玉将军称病,梅大人也不吭声了,那两江总督曾大帅连审十四天,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此案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只有那位刑部尚书郑大人在不断吆喝……”袁世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打住了舌头,看了郑敦谨一眼。
颜士障追问一句:“郑大人怎么样?”
“只有郑大人雄心勃勃,非得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水落石出不可,也不枉他郑青天的名号。”
郑敦谨心中赞叹,这少年口才真的不错,能说出这一番话,也绝非寻常之辈了。
颜士障假装是局外人,故意问道:“听说朝廷催办甚紧,这案子怎么能说不查就不查了呢?”
袁世凯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此案涉及人物众多,单湘淮人物就牵涉不少。这些人手握兵权,一旦激起兵变,后果不堪设想。丁巡抚之子在妓院争风吃醋,闹出人命;马总督杀夫占妻忘恩负义,让五百壮士命丧海盗之手,一石二鸟;还有他勾结回部,做了捻匪俘虏的事,哪一件都不能查。还听说刺客在霆军待过多年,是哥老会的二当家,霆军在赣南哗变就有此人的功劳。您说说,郑大人虽然号称铁面无私,但他敢去军队里查人吗?”
郑敦谨听到了这里,坐不住了,朝众人打了一个招呼,往门外走去。两个郎中一看主角走了,也就随便跟袁世凯打了一个招呼,起身告辞。
出了细柳巷,伊勤通阿感叹道:“还真看不出来,袁保庆一介武夫,却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颜士障知道底细,说:“袁世凯也不是袁保庆亲生的,是袁甲三大哥的第二个儿子。袁保庆无子,袁世凯从小就过继给袁保庆了,据说这小子不久前中了个秀才。”
郑敦谨点头说道:“袁世凯讲的没错,此案不查也罢。这一个多月,我们顶风冒雪,从京师赶到南京,也没有通知曾大人,显然已经占了先机。但是到南京后,此案毫无进展,我们进退失据,金陵官员一个个都退避三舍。”
颜士障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我们必须当机立断,立即回京,将此案推给曾国藩去审理。”
伊勤通阿拍了一下手,赞道:“颜大人说得好,就让曾国藩自己顶起来。自古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就让他出面,至于结果如何,让朝廷去裁决。”
郑敦谨同意两人的观点,说:“袁世凯说的有道理,朝廷知道这些事以后,慢慢地也就不查了,我们就看着曾大人、朝廷的意思如何?”
三人一致同意,刚回到住处,曾国藩派衙役送来亲笔信,说此案已查清,请刑部尚书郑大人迅速过去结案。
且说郑敦谨等人匆匆赶到盐道衙门,两人心照不宣,重新叫人誊录了一份供词,一如茶楼书肆的马路消息,花边新闻:
张文祥,河南汝阳人。幼年丧父,道光二十八年去宁波经商,遇河南老乡叶时秦,娶其女为妻,生有一子一女,咸丰十一年长毛李世贤部、汪海洋部大举进攻浙江,攻入宁波,张文祥投降长毛,转战江西、福建,官至长毛冬官副丞相。
长毛在漳州失败,张文祥逃回宁波,遇到海盗曹大虎,在曹大虎的资助下开了一个小当铺,养家糊口。马新贻担任浙江巡抚以后,将海盗曹大虎诱至宁海一带剿灭,将曹二虎等四十多名海盗押到杭州斩首。张文祥闻讯,对马新贻恨之入骨。不久,马新贻又颁布了一条文告,禁止民间开当铺,张文祥的当铺只好关门,断了财路,四处流浪。
宁波地痞吴炳燮与张文祥的妻子叶氏有染,趁张文祥不在家时,将叶氏连人带财全部拐走。张文祥趁马新贻巡视宁波时,拦轿告状,马新贻不准其状,张文祥心生怨恨,他认为自己人财两空,与马新贻有很大的关系。
抚标营士卒徐成立与马新贻有旧怨,两人又是老相识,在徐成立怂恿下,张文祥决定刺马,要干就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
同治九年,马新贻在南京武校场阅射,张文祥混进校场,行刺得手。
这一段供词,郑、曾两人逐字逐句,斟酌几遍,确认完美无缺以后,再召集南京文武官员征求意见。
魁玉、梅启照恨不得早日结案,具结同意。新任江宁知府魏德模等司、道、府、县官员也无话可说,一一签字。
只有袁保庆意见比较大,说:“两位大人审查的结果不能让人心服口服。马新贻诱奸妇女,被捻匪俘虏的事情怎么只字不说?这些事情都应该写进奏折,给后人一个交代,让朝廷去下结论。”
曾国藩拦住他的话头,提醒道:“袁大人糊涂,若按你说的上奏,第一个后悔的是你袁大人哪!朝廷起用马新贻,就是袁甲三做的担保。”
袁保庆一听,忽然醒悟过来,马上不吭声了。
曾国藩又沉吟着说:“若说马大人坏事做绝,总有报应,朝廷同意,马家会同意?马大人陷庐州,守蒙城,巡抚浙江,总督闽南,坐镇两江,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马大人是两榜进士出身,能言善辩,公忠体国,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岂由得你一个下属说三道四,妄加评论?”
郑敦谨暗叹,姜还是老的辣。
同治十年三月十日,郑、曾两人联名上奏,说张文祥受浙江南田海盗叶时秦唆使,挟刀行刺,实无其他主使。请将该犯按照魁玉、张之万拟的罪名,以谋反叛逆罪拟凌迟处死,摘心致祭马新贻。
慈禧接到奏折,仔细揣摩半天,悠悠说道:“小李子,这审与不审,结果还不是一样?真没想到刺马一案背后还有这么多名堂,折腾了大半年,也就这个结果。”
李莲英说:“老佛爷,张之万依律判处缓刑,曾大人却判个谋反叛逆,凌迟摘心,这是为了维护马氏声誉和朝廷体面哪!”
慈禧拖长了声调,叹了一口气说道:“眼下长毛余部未清,捻匪还经常打到京师,贵州苗民还在造反,朝廷离不开湘军啦!”
三月二十六日,两江总督衙门接到廷报,朝廷批准了郑、曾奏折。
四月八日,曾国藩奉旨监斩。
这天风和日丽,曾国藩从盐道衙门搬回修缮一新的两江总督府办公,总督府大小官员个个喜气洋洋,不少官员都来祝贺。尤其是那些湘军将领,一个个眉开眼笑,趾高气扬。
石舫旁边的九曲亭上,郑敦谨独自一人坐在美人靠上,望着一泓湖水,怅然若失,自言自语道:“老子说‘上善若水’,我何必将自己心中的那泓水堵死,倒不如让其任意流动,由湖入江,由江入海,滔滔不绝,浩浩****。”
“郑大人说得对。”
郑敦谨吃了一惊,不知曾国藩是何时走到他背后的。
曾国藩缓缓地说道:“何止是这水,连同这山,这些花草树木,这些所谓的能员干吏,哪一个都没有错?”
“大人说得没错。”郑敦谨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曾国藩皱着眉头,轻声问道:“给郑大人准备的送行酒,真的不喝了?”
郑敦谨眼光闪烁了一下,非常肯定地说:“不喝了,南京的事我来与不来,结果都是一个样。”
曾国藩心里暗笑,口中却说:“错,你不喝,人家说你道行不深。宦海沉浮,不会水的马新贻被淹死了,难道你还想去跟他做伴?张之万聪明,你学不到一点吗?我们都是湖南人,落叶归根,郑大人还是听我一句劝。”
郑敦谨听到这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九曲亭。
郑敦谨离开江宁前,曾国藩对赵烈文说:“朝廷虽然同意具结,难保马氏家人将来不告状,要让马新贻儿子的候补知县得不到实缺。”
赵烈文赞同曾国藩的观点,回答说:“涤帅说得对,马家上告,肯定有麻烦,一是不能让马新贻儿子迅速补缺,二是奏请朝廷在菏泽、安庆、杭州、宁海等地建专祠,也就是在马新贻建功立业的地方为他树碑立传。”
曾国藩点头称是,令赵烈文马上拟奏折,请朝廷赠马新贻太子太保衔,予骑都尉世职,郑敦谨具名同意。朝廷接到郑、曾联名奏折,全部照准。朝旨下到两江,江宁知府魏德模前往传旨,马家人感恩不尽。
震惊朝野的金陵刺马案至此落下帷幕,戏剧性地草草收场,郑敦谨回京师不久,曾国藩就听到了他辞官回湖南的消息。
后人都说,南京是湘军以血的代价攻下来的,富甲天下的两江三省一直被湘淮视为私有财产,经营多年,各级官员都出自湘淮,岂容马新贻来占便宜?马新贻到江宁犯了大忌,还要去追查湘军往事,不死才怪。
从此以后,朝廷再也没有任命湘淮系以外的官员总督两江,防止出现第二个马新贻。
两江总督一职由湘淮人马轮流坐庄,虽然朝廷怀疑此事与湘淮集团有关,也只是怀疑而已,凶手也供认不讳,称不受任何人指使,也不得不让朝廷相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再说湘军被裁撤以后,一些无法谋生的游兵散勇,三五成群分散各地,与当地的地痞流氓、平民百姓融为一体,后又秘密结社。不少无地农民都加入哥老会,这些哥老会成员组织过士卒多次闹饷哗变,在家乡横行不法,欺行霸市。民间有纠纷,他们不去官府打官司,而是由哥老会的龙头大爷出面解决问题。这让曾国潢很不爽,他认为哥老会不把曾家四爷当一回事,要经常打压,却遭到曾国藩的反对。
曾国潢对大哥的做法很不理解,他认为哥老会就是会匪,与串子会、红黑会、半边钱会没有什么不一样,应该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曾国藩将曾国潢批评一顿,说:“王明山在攻克南京时立下大功,在湖北被裁,所部军饷只发了三成,还有七成打的是欠条,十年以后可以在县衙按息提取。你说他家中私藏军服军械,意欲谋反,我看不是事实,你去萧孚泗、熊登武、朱南桂、唐义训家中搜查一下,肯定有军械。别人诬告他是哥老会的头目,你敢去抓吗?这些人都被我保的提督、总兵、副将,官至三品,你总不至于说他们家中有服装军械就抓他们治罪吧,即使有真凭实据说他们是哥老会成员,你也要将他们请到一边好言相劝,让其改过自新,免他一死。”
曾国潢听了大哥的话,对湘乡哥老会不再追究。从此以后,哥老会在湖南落地生根,四处传播。曾国荃罢官回家后一点都不收敛,依然横行霸道,包揽官司,强购田产,弄得人人怨恨。有人扬言说要将曾家老四老九一起做掉,将荷叶塘曾氏满门灭绝。
消息传到南京,曾国藩害怕曾家遭受灭顶之灾,写信让老四、老九来南京避祸,哪知道老九死活不同意。
曾国荃放言道:“老子一生杀人无数,哪个胆敢来荷叶塘叫板,老子让他有来无回。”曾国藩见劝说无效,决定将家小接到南京。正是:
刺马往事已成空,尚书结案快如风。
盖因天祐中兴主,惹得秦淮酒肆红。
不知曾国荃又想捅什么娄子,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