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

五、一件邮包引起的血案02

字体:16+-

水桶混事的这种快递公司加盟的投递点,就像拍影视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管理人员都是来路不明、身份可疑的边缘人,就如他自己,不但学历是假造的,就连身份证也假造了一个,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防止万一出了麻烦能够及时脱身让别人抓不住自己。投递员则更都是一些散兵游勇,口音明明是江西的,身份证却偏偏是河南的,而且谁都有文凭有学历。谁拿到稍微有点分量的包裹,不管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还是出于贪取不义之财的祸心,都忍不住要打开看看,值得一偷的,立马据为己有,不值得一偷的,再原封装起来。

有一个傻帽客户,竟然让他们发送了一箱十二支山寨手机,结果手机不翼而飞,过了几天,他们的好几个快递员都用上了那种山寨版手机。这件事情当时也惹出了大麻烦,货主闹了个天翻地覆,最终还是得去打官司,现在两年过去了,官司仍然没有结果,现在打官司实行的是谁主张谁举证,货主没法证明手机就是被快递员们瓜分了,更没法证明他的山寨手机有合法的出厂证、入网证、产品合格证等等。这件事情是水桶他们这个点干的,人家告的却是上面的公司,闹来闹去他们反而成了看热闹的,没了他们啥事儿。

水桶自己也偷过货主的一台笔记本电脑,那个货主也是多此一举,为了证明自己发送的贵重物品,当着水桶的面验明货物确实是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验货的时候水桶就已经起了贪念,签收的时候,没有签自己的真名实姓,而是签了个假名字,等到货主一走,就把电脑给偷了,然后里面装上砖头,原把箱子封好,寄了出去。电脑则送给了韭菜,把韭菜高兴得抱了抱他,又问他要发票,他说买的时候没要发票,要发票就得贵几百块。

韭菜一转身就把电脑给卖了,值七八千块钱的电脑三千多块就贱卖了。水桶挺生气,指责韭菜不够意思,韭菜头脑倒很清醒:“啥叫够意思?你那电脑肯定是偷的,真买的,那有不要发票的?不要发票坏了怎么保修?”

货主发现自己委托邮寄的电脑变成了砖头,过来找快递公司的麻烦,水桶矢口否认,查对签名,所有人都证实本公子绝对没有那么一个人,货主报案,警察也没有办法,只好不了了之。

此时水桶假签名真签名的混搅在一起,难怪东北人犯晕,水桶要的就是他晕,晕了他才能浑水脱身。当下对警察说:“没我什么事了吧?我很忙,还要回去工作呢。”

警察让他核对一下讯问笔录,如果没什么出入,在上面签个名字,水桶哪还有耐心看笔录,拿过笔签了个名,警察看他爽快,印象挺好,就让他走了。

水桶从派出所出来,回到快递点,车库内外冷冷清清,只有助理一个人守在车库里用电脑在网上聊天。见水桶从外面进来,助理连忙起身让座:“没事了?”

水桶说:“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接了邮件,都走了,这是登记。”

水桶没有像以往那样认真核对登记簿,他清楚,事情还没了,警察最终不会把那个东北人当贼,因为那个东北人确实不是贼。东北人也不会就此罢休,吃了这么大的亏,谁也不会轻易罢休。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事情什么时候会再度爆发,爆发了自己应该怎么办。

爆发来得很快,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水桶正和助理捧着快餐进食,东北人带了五六个人包围了快递点。水桶见势不好,扔下快餐拉下卷闸门,并且从里边把门锁上,又和助理用桌椅板凳把门顶严实。水桶和助理被堵在车库里,外面东北人开始砸门,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将水桶的脑仁子振得发昏,东北人在外面连砸带骂:“狗日的,操你姥姥,再不开门老子放火烧了你的狗窝。”

水桶连忙拨打110求救,然后跟外面的东北人讲道理:“你有话好好说,这样能解决啥问题。”

东北人也不跟他啰嗦,用力砸门,水桶听到外面人声沸沸,其中还夹杂着那位楼长老大妈的声音:“你们这是干嘛?这是家属小区,不是自由市场,闹什么闹,再闹我报警了。”

接着又听到东北人给楼长大妈作解释:“不是我们闹,他们这个破快递公司是骗子,把我很重要的邮件给弄丢了,我来找,他们还诬赖我是小偷,叫警察把我抓去审查了一整天……”

那位大妈说:“你明明知道他们是骗子,还把重要的邮件交给他们,不是自找的吗?我给你说,有话好好说,别这么闹,周围住的都是人,不是栽的树,你们这么闹扰民懂不懂?”

东北人就说:“你能把门叫开我们就不砸门了。”

那位楼张大妈就对着门里的水桶喊:“送快递的,把门开开,有什么话好好说,门关这么死,小心空气不流通,快把门开开。”

水桶就在里边瞎掰:“大妈你别上当受骗,他们是坏人,昨天偷了我的包,我报警抓了他们,他们今天是来报复的,你赶快报警吧,叫警察来抓他们。”

水桶已经打定主意,警察不来他绝不开门,好汉不吃眼前亏,此刻开门,少不了挨顿揍。然而,过去半个多小时了,警察还是不见踪迹,车库里却已经开始憋闷,车库没有窗户,卷闸门严严实实的关着,两个人呆在里面很快就开始缺氧,助理气喘吁吁地对水桶说:“咋办呢?警察再不来我们就闷死了。”

水桶也纳闷,鹭门市的110一向反应快速,今天这是咋了?水桶正要再打110催促,手机却响了,水桶接听,是110来找他了,110再次核对了案发的具体位置,然后告诉他,经过和辖区派出所联系,辖区派出所回馈的消息是,昨天他们已经报过警,派出所经过调查,他们属于民事纠纷,既不是治安事件,更不是刑事案件,所以派出所不出警,并且希望水桶不要再浪费警力,让警察替他处理业务方面的纠纷,否则……

水桶没听否则以后怎么样,挂断了电话,也断了期望警察来帮忙的念想。助理在一旁忐忑不安:“怎么办?”

接听电话的功夫,门外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了东北人闹腾的声息,就连那个最爱唠叨的楼长老大妈似乎也撤离了。水桶扒着门边朝外面窥视,卷闸门非常严密,缝隙比脚趾头缝还窄,外面的情况根本看不见,水桶有点后悔,当初如果不是自己为了压低工钱,硬挑毛病,逼得施工方不得不认真密封,现在也不至于憋闷、看不见外面。

“咋办?总不能就在里边憋死啊。”助理在一旁焦急。

水桶骂他:“干你老,怕憋你就出去么。”心里却盼助理真的出去,那样就知道外面的情况了。

助理唠叨:“人家是找你的,又不是找我的,我陪着你你还骂我。”

水桶开始有意识的激将他:“干你老,谁用你陪了,你陪我能有屁用,多耗房子的空气,没有你老子起码还能多活几时。滚,滚,老子不认你的情。”

助理终于激恼了,把堵门的桌椅板凳推开,又把卷闸门锁打开,然后拉起了卷闸门。水桶在他做这些的时候,故意骂骂咧咧的阻拦:“干你娘,你要干啥?别开门,别开门……”嘴上阻挡,实际上不动弹,却把手机账册等物塞进挎包,然后把挎包挎在肩膀上,作好了逃跑的准备。

助理拉开卷闸门跑了出去,站在门前弯着腰大口喘气,估计的确闷坏了。水桶小心翼翼的左右看看,果然没有东北人和他带来的那几个人,水桶正要跑,从前面楼的侧方猛然涌出来一伙人,带头的正是那个东北人,水桶的助理还在门前揉被阳光晃了的眼睛,就已经被那帮人围住,那个东北人抢上前去抓助理,助理懵里懵懂本能反抗,两个人扭成一团。东北人看着又高又大挺能唬人,真的干起来,实际上是个中看不中吃的囊囊货,居然连个头只到他肩膀头的助理也制不住。助理本能的要重新跑回车库,东北人又扭住他不放,两个人扭来扭去,助理居然把东北人又拖进了车库里,恰在东北人和助力在车库门口你推我拉的时候,躲在库里的水桶忙乱中想把库门再重新拉上,拉下来的库门实实在在的砸在了东北人脑袋上,东北人顿时头破血流,鬼哭狼嚎起来。

东北人带来的那几个人看到自家人吃了亏,一哄而上,水桶发一声喊:“干你老,快跑啊!”低头弓腰,从半开着的卷闸门下面钻出去,贴着墙面像兔子见了狼一样连蹦带跳地跑了,助理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东北人带来的帮手给堵到了车库里,随即就听到助理鬼哭狼嚎起来。

水桶估计助理肯定挨揍了,跑得远远了站下拨打110,口气硬硬地骂:“干你110,老子报案你们不管,现在出了血案,东北人把人杀了,看你们管不管,等着我投诉你们。”

110负责接听电话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刚才接电话的并不是现在接电话的人,接电话的被水桶骂得莫名其妙,又怕真的发生了血案耽误事,连忙问什么地方发生了血案,水桶报了地址之后,关上了手机,心想:哥们,老大爷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就好自为之吧。他说的“哥们”就是助理。

听到发生了血案,警察动作就快了,水桶刚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见一辆警车亮着警灯鸣着警笛疯跑过来,水桶连忙跑了。

6、水桶跑回住处,惊魂未定,想到租车库送快递的活肯定干不成了,多少有点遗憾。转念想到卡上还有将近一万块的业务款没有交给公司,又有些庆幸,自我安慰:就此不干也好,这桩血案警察调查起来肯定还得找他,这一次确实是他拉库门的时候把那个东北人给砸破了,如果追究民事责任,这桩血案他还得赔钱。好在登记注册用的名字和身份证都是假的,只要不是那个东北人面对面地抓住他,警察也没办法找到他。索性不干了,这一万块钱的业务款也省得给公司交了,贪了这一万块业务收入,丢失电动车的痛楚也轻了许多。

水桶躲在出租房里避难,每天早上出去一下,买一天的食物在屋子里避难。从小在山里野惯了,后来又在鹭门逛惯了,现在心里头还牢牢挂了巴星克咖啡馆的那根韭菜,在屋里躲着,就跟坐牢一样抓心挠肝,到了第三天晚上,实在忍耐不住,偷偷跑出来去咖啡馆看韭菜。

从巴星克临海的窗口望出去,夜晚的海面乌油油的,间或有星星点点的船只经过,在海面上濡出一片斑驳的光晕。水桶此刻很想饮一杯铁观音,遗憾,此处不是饮茶的地方,水桶只好捧了一杯咖啡装模作样。咖啡这东西水桶实在是喝不惯,闻着味道还好,喝的时候如果不放糖,就像喝中药,放糖喝过之后不但嘴里腻腻的发酸,胃里也像放倒了醋瓶子蜇得胃火辣辣地。今天晚上水桶更加觉得捧着这杯咖啡呆坐是浪费时间,尽管海边夜景如梦如幻,却很难让水桶感觉意境。长期的茶农劳作、农家生活,已经磨没了水桶细胞中的浪漫,尤其是得知韭菜今天晚上没上班,他就更没有意境了。

“庄老板等韭菜呢?要不要再添一杯?”

问话的是咖啡店的中药丸,这女孩生得圆圆的,皮肤活像印度人黑糊糊的,韭菜她们都把她叫中药丸。韭菜告诉水桶,这女孩是她的竞争对手,经常在老板面前给她使坏,在她跟前说话一定要小心,或者干脆就不要搭理她。水桶对这颗中药丸印象却挺好,每次水桶来了,她都会冲着水桶嫣然一笑,笑容很真诚,黑脸衬托出来的白牙耀眼,最让水桶欣赏她的是,每次她都认真地称呼水桶为:“庄老板”,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冷冷地称呼他“先生”,或者像韭菜那样直呼他:“水桶”。这种好感,水桶当然不会告诉韭菜,现阶段,跟韭菜不能发生任何内容形式的冲突,这一点智商水桶还有。此外,印象再好,水桶也不会对中药丸产生对韭菜那种爱慕,他嫌中药丸太黑,肤色黑,在中国很吃亏。中国人喜欢肤色白,却又骂白脸人是奸臣,不喜欢肤色黑,却把历史上难得的清官包拯弄得乌黑。

“啊,没有等谁,这几天忙,抽空过来休闲一下下。”水桶到这里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找韭菜,如果不是韭菜在这里,他喝过一次咖啡绝对不会来第二次,实在想喝那么一口,大不了到超市买速溶去。水桶本能的否认是出于本能的羞怯。

中药丸四处瞄了一眼,然后对水桶说:“庄老板,韭菜最近挺忙的。”

韭菜的话题永远能够撬动水桶的兴趣:“怎么了?她忙啥?”

“有个人老过来找她,韭菜和他出去好几回了。”

水桶紧张了:“什么人?出去干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政府机关的什么处长,挺有钱的。咖啡你还加不加了?”中药丸转身欲走。

水桶想打听清楚韭菜到底在做什么,连忙讨好中药丸:“再加一杯,再加一杯。”

加一杯咖啡,中药丸可以提百分之十,所以她很高兴,送给水桶嫣然一笑,白牙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请庄老板稍候。”

那晚上回家的路上,水桶觉得天格外黑,明晃晃的路灯都失了光明,以至于他几次踏空了马路岈子,险些跌倒,险些被无声无息横冲直撞的电动车撞倒。似乎他刚刚不是喝了咖啡,而是喝了高粱酒。中药丸告诉他韭菜又交了男友,而且是政府机关的处长,就像看不见的棍子直接敲在了他的脑核仁上,搞得他神不守舍。最让人难忍的是,那个处长还很有钱,这也不奇怪,在鹭门这样的沿海开放城市,除非是傻子,否则当了政府官员不会没有钱,这尤其让水桶失落、无奈。跟人家相比,自己虽然这两年在鹭门连苦带唬也积攒了十来万块钱,可是那点钱面临婚姻大事,简直就不是钱。况且,竞争对手还是政府官员,自己就更没有竞争力了。

那天晚上,水桶愁肠百结,辗转难眠。失眠,是水桶长这么大难得品尝的滋味,他当时并没有认识到这是失眠,而是觉得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水桶决定,明天不管有多大的危险,都要到星巴克堵截韭菜,他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且要采取一切措施,挽救韭菜免于落进政府官员的手中:“干你老,政府官员说不清哪天就会被双规,一双规你不就成了活寡妇?”水桶甚至连说服韭菜的道理都想好了。

伴随着头顶窗隙的晨光,水桶终于睡着了。睡不着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着,真正睡着了,就怎么也睡不够。水桶被外面一阵回收家用旧电器的吆喝声吵醒,睁开眼睛阳光已经黄黄地斜斜地印在了东边的山墙上,天已经黄昏,水桶整整睡了一天。外面回收旧电器的高音喇叭非常躁人,水桶一向厌极这种用高音喇叭骚扰别人的家伙,好睡眠却并没有转换成好情绪,韭菜有可能交了男朋友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心头,水桶顿时把满腹烦恼转嫁出去,爬起来推开窗口,抓起一个空酒瓶子朝正在下面转悠着播放高音喇叭回收旧电器的家伙扔了过去,然后拉回窗扇,躲回了屋子。

楼下传来玻璃的破碎声,人的惊叫声和詈骂声,水桶置之不理,倒在**想重新入睡补觉,这么一折腾,脑细胞却更加活跃,一丝睡意也找不回来。躺了一会,楼下没了动静,估计那人挨了一瓶子,找不到杀手,已经无奈离去,水桶索性不再赖床,起来洗漱,套上衣服,然后下楼去找饭吃。

楼下到处都是卖吃食的,可能整整睡了一天,肠胃窝住还没有舒开,早就应该吃饭了却一点也没有胃口。百无聊赖瞎溜了半会儿,却又想起来,韭菜现在又有了男朋友,而且是一个竞争力绝对优于自己的政府官员,想到这心里不由灰灰地、酸酸地,有心撤退,却又不甘,心想,反正要吃饭,还不如到巴星克去吃,自己贵宾卡上的钱还没有花完,大不了再喝一杯咖啡,顺便了解一下韭菜到底是不是又有了人。

于是,水桶挤上公交车,朝巴星克咖啡馆赶去。

7、水桶一走进巴星克咖啡馆,韭菜马上迎了上来,这让水桶有点受宠若惊,以往,都是他坐下来之后,韭菜假作不睬,非得等到他主动招呼,韭菜才会过来照应。

“来了?是吃饭还是喝咖啡?你怎么了?脸臭臭的。”

“我的电动车丢了。”水桶这话出口,马上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说出了这么没有地位、没有质量的话来。

果然,韭菜不屑地“哧”了一声:“不就一台电动车么?你以为是宝马啊?丢就丢了呗,至于像爹死娘嫁人一样嘛。”

韭菜的高品位,立刻将水桶打蔫了,那模样就像一个被孙猴子打回原形的小妖怪,耷头缩脑,萎靡不振了。

“那边有人找你,光喝水连一杯咖啡都舍不得要,你过去看看,帮他买杯咖啡,省得让人家笑话。”韭菜极为轻蔑地朝窗户跟那张桌子指了指,转身离去。

什么人会跑到这里找自己?水桶忐忑不安,躲到暗处朝韭菜指的方向窥测,如果是那个找事的东北人,或者是警察,他打算一溜了之。还好,看清楚了,来找他的是他在快递点任命的助理,助理呆坐在桌前,守着一杯免费的白水,浑身上下一股寒酸气。

水桶趋过去拍了助理一巴掌,助理浑身一颤,扭头看见水桶,长吁一口气:“干你老,吓我一跳。”

水桶坐到对面,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来?”

助理说:“你不是在这泡小姐吗?送快递的都知道。”

水桶问:“找我干啥?”

助理不吱声,端起白水杯啜了一口。水桶明白,连忙招呼韭菜:“服务员!”他知道,这里的服务员推销出去一杯咖啡,能提成百分之十,就专门对着韭菜吆喝。

韭菜姗姗地飘过来,装模作样:“先生,有什么需要?”

水桶先给自己提身份:“这是我的助理,过来给我汇报工作的,”然后吩咐:“来两杯卡布其诺,签单。”自从他花了两千块在这里买了贵宾卡之后,就有了签单权,消费过后,签个名就行,今天水桶有了在外人面前长志气的机会,口气就带了一股牛气。不过,想在这里吃晚餐的打算不得不放弃,助理在一起,他总不好自己吃让人家看着,更不愿意费钱请客。

韭菜气恼他装牛,回到柜台后面做咖啡的时候,不但多加了起泡剂,还召集同伙们一起往咖啡里吐吐沫,然后端着两杯泡沫格外丰富的咖啡笑眯眯地送了过去。

助理看着咖啡发愣:“这是什么东西?要的咖啡怎么送的肥皂水?”

土气的助理当着韭菜的面这么问,让水桶窘得脸膛发热,冒充内行忽悠:“这是咖啡名品卡布其诺泡沫咖啡,是他们店新开发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助理轻啜一口,连连赞赏:“好得很,味道好得很。”

韭菜连忙撤退,跑到柜台里面笑得肝疼。

水桶知道助理到这里找他,肯定有重要事情,急着听那桩血案的后续情节,所以才忍着蛋疼给助理要了一杯咖啡,助理喝上了,他便开始问话:“你找到这来,有急事吗?”

助理东张西望,所问非所答:“哪一个呢?到底是哪一个呢?”

“干你老,问你话呢,什么哪一个哪一个的。”水桶莫名其妙,忍不住骂他。

“都说你泡上了这里的小姐,哪一个呢?”

水桶不敢把韭菜亮出来,怕韭菜当面让他在外人面前下不来台,就打哈哈:“哪里有,没有啦。”紧接着追问他关心的问题:“你追到这里找我,有啥事么?”

助理从挎包里掏出一封邮件递给他:“你看看这东西。”

水桶借过来一看“受理人”签名那一行,就想起了,这正是到处找不到的那封东北人的邮件,签的名字是他的化名“庄嘉仁”,其实就是“庄家人”的谐音。

“怎么在你手里?干你老,惹那么大的麻烦。”

助理反过来问他:“我还要问你呢,这封邮件是谁的?你怎么放到我的挎包里了?”

“这封邮件就是那个东北人的,干你老,怎么跑到你的挎包里去了?”

助理苦笑:“我咋知道?要知道就不会压这么多天没发过去了。今天你没来上班,那个东北人又来闹了一场,我报110人家也不管了。”

水桶连忙问:“那个东北猴子的脑袋没事吧?警察怎么说?”

助理说:“脑袋倒没啥,破了,包了,没球事情。”

水桶夯实了一句:“他没告我们?”

助理说:“告了,说是我把他的脑袋用门给磕破了,让我赔医药费、误工费还有狗屁精神损失费,干他娘,他那种人有啥精神?还精神损失费呢。”

水桶有点紧张,这件事情如果认真追究起来,他担心又得被讹上:“警察怎么说?”

“警察说没有证据,让他有了证据到法院去告我,法院怎么判就怎么办,警察不管民事。”

水桶啜了一嘴咖啡,含在嘴里没咽下去,品味,思考:“这件事情没完呢,你等着吧,人家肯定要到法院告你,那天你怎么把他脑袋搞破的?”

水桶思考成熟了,那天他往下拉卷闸门的时候,助理和东北人正扭作一团,弯腰曲背的往车库里挤,所以,肯定谁也没看到是他拉的卷闸门,否则,东北人不会揪住助理不放,助理也不会不把他供出去让东北人找他要赔偿,于是就势把血案的责任推给了助理。

助理也纳闷:“干你老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卷闸门到底是怎么掉下来砸了那个王八蛋的脑壳。”

水桶给了助理一丝希望:“也可能是卷闸门自己落下来的,过去卷闸门不是就自己落下来过吗?”

助理恍然:“对,你说得对,肯定是我们留争斗的时候,不知道谁碰了卷闸门哪里,卷闸门就掉下来砸了他的脑袋。”

水桶心里有点可怜助理,这家伙虽然傻乎乎的,总体上说还算个好人,便想为他做点好事:“这样吧,我最近又有了新的工作,那个快递点也没心思做了,我给上面说说,让你接手吧,你就当经理,每个月赚几千块没问题。”

助理愣住了:“经理,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水桶说:“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就给总部打电话,不过抵押金你得给我。”

傍这种快递公司开连锁,要给总部压几千块的抵押金,还要登记身份证,身份证是假的,抵押金却是真的,伪钞瞒不过人家的验钞机。

助理自然也清楚,如果能接手这个快递点,每个月的收入肯定比当助理拿那几个死工资要强得多,况且,多多少少还算个管理层,手底下还管那么一帮快递员,无论是物质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人生的一次小小跨越。

“那没问题,抵押金当然应该我付。”助理的表情显出了迫不及待。

水桶忍不住想骂他,今天才知道,这家伙一直在觊觎那个快递点经理的破差事呢:“先拿钱,抵押金四千五,然后我就交手续。”

助理为难:“谁身上能带那么多现金啊?明天行不?”

水桶朝门口指指:“那有柜员机,取去吧,我这就打电话。”

助理出去到柜员机上取钱,水桶就给总部挂电话,总部说要退加盟可以,加盟抵押金不能退。水桶说他不是退加盟,继续加盟,就是换个人,自己不干了,换成助理接手。总部说不管谁都成,只要不退加盟就行,换谁就让谁带着身份证到总部办一下登记手续,让水桶把接任人的姓名报过去,水桶就报了助理的名字。

这边说好了,那边助理也把钱取了出来,给了水桶:“一共四千四百九十五块。”

水桶诧异:“干你老,不是说好四千五百块吗?怎么一转身就少了五块钱?”

助理说:“现金提款扣了五块钱的手续费,我是给你提款,手续费理应你付么。”

水桶也懒得跟他计较五块钱,深怕出了变数,告诉他已经给总部说好,把他的名字报过去了,回头他带着身份证去一趟,把登记手续变更一下就好了:“你放心,从明天开始,你就接手了,手续变不变都没关系,我只要不跟你计较,那个快递点就是你的了。”

助理连连点头,水桶说的是实话,谁加盟快递点就归谁,私下把快递点转给旁人做的大有人在,上面根本不管,这种松散型的加盟连锁认得就是加盟费。

“这封邮件怎么办?”助理确实是个老实人,换个人,这封邮件悄没声地扔了,或者烧了就算了,那会专门为了这封邮件追到咖啡店找水桶。

水桶把邮件塞进自己包里:“干你老,可能你的包跟我的一个样子,那天装错了,算了,这件事情你别管了,是你接手前发生的,算我的。”

“那个东北人再过来追怎么办?”

“你就推到我身上,让他来找我,我怕个卵窖。”水桶做出很义气的样子,心里却暗笑:干你老,想找老子,到阴曹地府再找老子吧。他心里有数,对了自己这样一个身份证都是假的人,别说东北人,就是警察要找都难。况且,东北人、助理都稀里糊涂把他庄水桶排除到了卷闸门砸破脑袋的血案之外,想到这点,他真想哈哈大笑。

助理感动坏了,端起泡沫卡布其诺:“庄经理,你真讲义气够朋友,来,我借咖啡代酒,给你碰一下,改日我请你喝酒。”

水桶跟他碰了一碰,催促他:“你喝完了赶紧走吧,明天可是你当经理的第一天,早上别起晚了耽误事。”

助理咕嘟嘟喝凉白开一样把咖啡干掉,然后起身:“庄经理,你不走?”

水桶说我还要坐一会。助理挤挤眼睛:“就说你在这泡小姐么,行啊,你慢慢泡,祝你成功,我就不打扰了。”

助理刚走,韭菜就凑了过来:“咖啡味道怎么样?”

水桶心情极爽,连连称赞:“好得很啊,好得很啊,来,坐一会。”

韭菜坐下,问他:“这几天忙啥呢?”

水桶大咧咧地吹牛:“事情太多了,赚钱不容易啊,不过也好,没白忙就是成绩。”反过来问韭菜:“你最近忙啥呢?”

韭菜含糊其辞:“我们能忙啥,上班呗。”

水桶故作轻松:“上班自然是忙的,下班也自然很忙喽,啥时候确定当处长夫人?”

韭菜作惊愕状:“你说谁呢?说我?”

水桶忍住心里的酸气苦味,轻描淡写:“自然不会说我自己,我也当不成夫人。”

韭菜咯咯笑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不管我给谁当夫人,跟你有关系吗?”

水桶只好涎皮涎脸:“怎么没有关系?我觉得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韭菜望着窗外,窗外的夜色挺脏,灰蒙蒙、乱花花地说不清是什么颜色,远处的航标灯一闪一闪就像鬼眨眼。韭菜回过头来,斜睨着水桶说:“你觉得你是我的男朋友,我怎么没有觉得?你就骑着一台破电动车来给我当男朋友啊?也不怕在我那些姐妹面前丢人。”

“那个处长骑着什么来给你当男朋友?”

“他是不是我的男朋友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人家来看我不是骑着来,而是坐着来,坐着小轿车来。”

水桶觉得自己立刻矮了半截,却强撑着:“不就一台破车么,算什么,我想买,明天就能买。”

韭菜呵呵一笑:“是啊,这我相信,可是房子你明天也能买吗?过去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是嫁汉嫁汉,住房家电,出门冒烟。”

水桶没了底气,说实话,如果光讲究车子,他好赖弄一台哪怕二手的也能糊弄过去,可是房子确实不敢吹那个牛,谁都知道,鹭门的房价高烧不退,一般人苦干一年不吃不喝能买一平米,水桶算过账,就凭他的本事和现有的能力,这辈子想在鹭门买一套老婆房,没什么希望。

“那你打算嫁给那个有房有车的处长了?”水桶问出这话,心里发虚,空落落地。

所幸,韭菜并没有把门封死:“谁说要嫁他了?他请我吃饭,凭啥不吃?吃顿饭就要嫁给他?那我要嫁的人太多了。”随即又补了一句:“不过,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女人么,这一辈子总要嫁人,起码得有房有车吧?哪个女人愿意嫁个穷酸陪着受苦?你说是不是?”

水桶只能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男人么,赚钱就是给女人花么。”头点过了,底也摸透了,水桶明白了,能不能如愿,关键只有一个字:钱。

水桶往回走的路上,满脑子都是钱钱钱,搅得他脑仁发疼。脑子里想着钱,注意力不集中,胳膊肘擦上了两个挽着胳膊亲亲热热错身而过的男女,男人一把拽住水桶:“干什么你?长眼睛了没有?”

水桶正要道歉,一转眼却觉得那个女子就是那个红毛女,虽然头发乌黑,水桶却肯定自己不会认错,就是她。

水桶挣开老者的手,揪住了红毛女的胳膊:“红毛女,偷我的车……”

伴着红毛女的男人是个老者,力气却很足,看到水桶揪红毛女,抢过来抡起老拳就打:“臭流氓,你干吗?”

水桶及时缩头,脑袋躲过了老拳,肩膀上却挨了一下,手也从红毛女胳膊上脱开了,红毛女也骂他:“臭流氓,谁认识你?谁是红毛女?臭流氓。”

水桶还想抓人家:“你以为你染了头发我就认不出你了?偷了我的电动车,我正想抓你……”

老者和红毛女一起扑了上来,红毛女两只利爪已经抓到了水桶的面门前,老者的老拳也已经捅到了水桶的胸前,水桶见势不好,连忙一溜烟得跑了。水桶惶惶然落荒而逃,总算没有吃大亏。

回到自己那间小屋里,水桶一头倒在**歇了一阵,神经才从紧张的奔逃中解脱出来,也才有心情回味刚才的狭路相逢,冷静地想想,刚才确实是自己鲁莽了,别说那个女人头发是黑的,已经不再是红毛女,即便就是红毛女,抓贼抓脏,贼没脏硬似钢,人家反诬自己耍流氓,自己也是有嘴说不清。再想想那个老头,也真够蛮霸,自己还没怎么样,他扑过来就打,看那个架势,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是红毛女的老公,肯定又是一个被红毛女新抓到手的色老头。

水桶却不知道,那个老者正是红毛女长远投资的成功项目,红毛女已经和他确定,第二天就去领结婚证,老干部刚刚陪红毛女吃了肯德鸡当定情饭,正处于**期,否则,也不会对水桶并不要中的冒犯反应那么强烈。

水桶躺了一会,晚上连喝两杯咖啡一丝睡意也没有,想起助理交给自己的邮件,忍不住好奇起来,也不知道那个东北人寄了什么东西,以至于他穷追不舍。水桶拽过自己的挎包,掏出那包邮件,邮件挺厚挺重,摸上去好像几本杂志。水桶毫不犹豫,三扒两把撕开邮件,里边是一厚摞用塑料袋包裹的纸张,水桶嘟囔着撕开了塑料袋:“干你老,什么鬼东西?一摞烂纸也值得砸破脑袋?”

水桶心目中的“烂纸”整整齐齐的装订成了几个册子,每个册子上面还标上了名录:“简易精炼地沟油工艺”、“万用调味一滴香生产工艺”、“秘制增白蜜技术手册”等等。原来是一些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的工艺技术资料。那些工艺、秘录之类的材料后面,还附有投资数额和利润测算等等一些数据。另外还有一封信,信是写给一个叫“狼狈”的人,这显然是绰号或者代号,不管是什么,从信里水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东北人会为这封邮件砸破脑袋闹一场血案。

信中,那个东北人告诉“狼狈”,这些都是发财的秘籍,是他耗费了天大的功夫,花了天大的价钱,从一个福建人手里搞到的:“五万块已经收到,现在,钱货两清,希望今后再有合作的机会。”

水桶明白了,难怪那个东北人会那么看重这封邮件,这封邮件里的资料值五万块,而且“钱货两清”,现在对方没有收到这封邮件,难怪东北人要急。

“干你老,这么值钱的东西,不亲自送去,还通过野鸡快递公司寄,活该你倒霉”。骂过了,水桶却夜不能寐,浮想联翩,他认为自己摔了一个狗吃屎,捡到了一块狗头金。很明显,靠了这封邮件里的资料,是可以发大财的,不然人家也不可能花五万块的高价买。现在,老天爷拉一泡黄金屎掉到了他水桶头上,关键就看他水桶的本事了。

水桶夜不能寐,浮想联翩,爬起来欣然命笔,算起了小账,他现在有存款十来万块钱,根据资料上的数据,搞定一套“简易精炼油工艺”所需的生产线绰绰有余,然而,光有生产线并不见得就能生产出资料里所说的“食用油”,还需要回收、销售一整套完善的环节,建立这么一套环节,资料上没有说需要多少钱,水桶用自己销售茶叶的经验算计了一下,启动资金也少不了几万块,东挪西凑一些问题倒也不大,问题的关键是,投入进去的这些钱,能不能真像资料上说的,翻番成倍的变成花花绿绿的人民币。

“干你老,万一弄不成,钱都打水漂漂了。”水桶迟疑不决了,躺在**左思右想,不知不觉就钻进了梦里:他把巴星克咖啡馆改成了一座大工厂,地沟油、调味香、增白蜜、一次性茶袋等等产品源源不断的销往全国、全世界,全世界人民都用上了水桶牌地沟油、水桶牌一滴香、水桶牌增白蜜,人民币就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往水桶的小屋里飞,小屋盛不下了,人民币从窗口、门口往外冒,水桶急坏了,用手堵、用脚挡,却怎么也抵挡不住,只好学习黄继光堵枪眼,把自己当成墙壁砌到了窗口上。

突然间,人声鼎沸,水桶扭头一看,洪水般的人潮蜂拥而来,人们屎壳郎滚粪球一样成团成团的推挤在一起,拼命捡着地上飘落的钞票。不知道是谁发现钞票是从水桶的小屋里飘洒出去的,一声呼啸,所有人都朝水桶的小屋飞奔而来,声势浩大,犹如千军万马冲向敌阵,水桶又惊又吓,满身冷汗的惊醒过来。醒来静了一会儿,他做出了一个命运的重大决策:办工厂,发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