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梁曉聲小說精選集(套裝共10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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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返城後的最初兩年中,嚴曉東的全部精力投入在他的“事業”中,廢寢忘食折騰小買賣,姚守義卻一直害著痛苦的單相思。一記耳光不但沒能使他成為“可以教育好”的男人,而且將他穿糖葫蘆時那種情欲的衝動扇得深刻了。不少男人都是挨了女人的耳光之後更愛她們的。

單相思的並發症是失眠,嚴重了神經衰弱。他的睡眠已經得靠“安定”保證了,還以神經衰弱的名義休過病假。孩子天天在他眼前轉,看著孩子他就想孩子他媽。曲秀娟在外地想到過他,夢見過他。想他會不會對那一耳光之恥耿耿於懷,給她的兒子什麽氣受;夢見他百般虐待她兒子。夢裏哭,醒來更哭。生活往往就是這麽陰錯陽差,差那麽一丁點兒不對勁。好比螺絲帽和螺絲杆兒勩了一環扣,硬擰非但擰不上,還兩敗俱傷;寸勁兒碰巧了,噌噌地就擰上。

換了別人,見到曲秀娟,就找個機會一吐衷腸吧?成則皆大歡喜,不成也斷了相思病根。咱們的姚守義不,咱們的姚守義是漢子,起碼他覺著他自己是漢子。而漢子在愛情方麵,往往是不得法,缺乏要領的。他夜裏夢見人家,白天想著人家,還把人家一個做了媽的女人當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的小女孩兒數落,並且希望人家從他這種矯情的態度中悟出什麽愛的真諦。另外,他那漢子或準漢子的心理上也有著一點兒不正大光明——我愛你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還得我上趕著表白嗎?再漢子的漢子,愛一個離過十次婚的女人,不表白人家又怎麽能知道?“紅先黑後”沒定為愛情法,女人們可以不當他這一條是個正經事兒。何況曲秀娟的師傅是修鞋的,不是心理學家,沒向她傳授半點兒研究男人心理的學問。

但從那一天他對她說“你裝不明白”之後,她終於明白了。她又不傻,還不明白則一定是裝的了。她既明白了,就覺得他和她這事兒是不能成的了,成了也沒好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