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梁曉聲小說精選集(套裝共10冊)

第二章 惑與不惑 母親播種過什麽?

字體:16+-

這些平民家庭的小兒女啊,似些孤獨的羔羊,麵對今天這樣明天那樣的政治風雲,彷徨、迷惘、無奈、親情失落不知所依。

預感竟是真的有過的。似乎父親和母親逝前,總是會傳達給我一些心靈的訊息。

十月中旬,我和畢淑敏見過一麵。她告訴我她在師大進修心理學,我便向她請教—— 我說今年以來,無論白天還是夜晚,無論睡著還是醒著,我眼前常有這樣一幅畫麵移動著—— 在冬季,在北方小村外的雪路上,一隻羊拉著一架爬犁,謹慎又從容地向村裏走著。爬犁上是一桶井水,不時微少地**出,在桶外和爬犁上結了一層晶瑩的冰。爬犁後同樣步態謹慎而又從容地跟隨著一位少女,紮紅頭巾,臉蛋兒亦凍得通紅,袖著雙手。而漫天飄著清冽的小雪花兒……

並且,我向畢淑敏強調,此電影似的畫麵,絕非我從任何一本書中讀到過的情節,也絕非我頭腦中產生的構思片段。事實上一年多以來,盡管此畫麵一次比一次清晰地向我浮現,但我卻從未打算將這畫麵用文字寫出來……

畢淑敏沉吟片刻,答出一句話令我暗訝不已。

她說:“你不妨問問你母親。”

我母親屬羊,母親的母親也屬羊,而這都是畢淑敏所不知道的。

而母親於昏迷中入院的第二天,哈爾濱降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我的思想是相當唯物的,但受情感的左右,難免也會變得有點兒唯心起來—— 莫非母親的母親,注定了要在這一年的冬季,將她的女兒領走?我沒見過外祖母,但知外祖母去世時,母親尚是少女……

那麽那一桶清澈的井水意味些什麽呢?

在醫院裏,在母親的病床前,以及在母親出殯的過程中,我見到了母親的一些幹兒女。

我早知母親有些幹兒女,究竟有多少,並不很清楚。凡三十餘年間,有的見過幾麵,有的竟不曾見過。但我清楚,在漫長的三十餘年間,他們對母親懷著很深很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