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冒出的时候,冯春林不觉被自己这个可怕念头吓了一跳。
色无和尚有没有看出有人在对付自己?
关于这点冯春林觉得是没什么好怀疑的。在他看来,对于色无和尚来说,如今的关键不是考虑谁在对付,而是他应该怎么拆招将这件事化解。
他曾站在色无和尚的角度去想过这个问题,应该来说黄耀世即便背后有林家支持,这件事也不是百分百能够成功的。
一来闽南分局的力量已经分散,其中拥有大半力量的古榆桐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了云溪寺这一方。虽然黄耀世等人占据七科侦查权,具有网罗罪名的主动权。
但有古榆桐从中作梗,只要色无和尚谨慎一些,许多事并不好说是不是能够板上钉钉。
二来就是云溪寺本身的个人实力。色无和尚作为一个四品高手,即便没有外来朋友想要趟这汪浑水,即便林家信誓旦旦保证自有大家对付色无和尚。
可旁的不说,有佛门六通的阿罗汉又是这么容易算计的?
在这云溪山上,恐怕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逃不了他的法眼与聪耳。就算扩展到是整个云溪县,只要色无和尚有心,恐怕都能看得听得一清二楚。
再加上读取他人心思的他心通以及能够看到未来的圣境天眼通,感知凶吉的宿命通。可以说色无和尚在逢凶化吉,保命避劫上的功夫完全是这世间一等一的。
纵然有一些手段可以屏蔽这些监测,但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到的人员水平也是参差不齐,像冯春林这般的固然有自信可以瞒住一时,但如林平,胡桦等水平低微之人呢?
这也导致终究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若是有一二人被色无和尚监测到,那么这件事也就注定会被其得知。
应该来说只要色无和尚不踏错一步,色无和尚应该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冯春林自然会对自己突然会这般想感到吃惊。
可细细一想,冯春林却觉得色无和尚如果真的想要跑路,也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化被动为主动的秒棋。
黄耀世,林峰等人打的主意是什么?
是清君侧。换句话来说,就是色无和尚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现在的云溪寺,色无和尚只是被蒙蔽了——至于一个已经开了三通,甚至是圣境天眼通的阿罗汉是怎么才能被蒙蔽的,那重要吗?反正到时候肯定能找到理由,比如说师徒亲情?
可如果色无和尚选择主动承担一部分罪责跑路了呢?那黄耀世和林峰的借口也就站不住了脚。
不仅如此,黄耀世和林峰还会被陷入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尴尬处境之中。
试想一下,因为想要得到一些利益,就连一位四品高手,闽南分局的人都能赶走,那么闽南一省之中,其他人又该如何是好?
四品高手啊,那不是大白菜,闽南一省也就两位,如果色无和尚被逼走,那么只剩下的一位还是在闽南分局之中。
这种情况对于已经彼此之间形成微妙平衡的闽南其他势力来说,怎么可能安心?
所以色无和尚只要在外边不被除去,其他势力肯定会合力活动起来,将色无和尚请回来。而林峰和黄耀世也将得到一些该有的惩罚——至少也是驱除。
当然要是这两人和背后的林家能够扛过这一劫,那么这闽南从此变成一家独大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嘛,这种可能又能有多大?
这些其实对与冯春林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毕竟到时候冯春林已经远在江南。可一想到若是按照这样的剧本走下去,闽南随后恐怕就会有一场持续的大乱,冯春林心中就不由生出一种恻隐之心。
无论怎么说闽南分局或者说闽南一地都是新体系的一部分,如果真的发生这种大乱,对于闽南的修士不是好事,对于新体系来说也是一场灾难。
新体系宣传这么多年的公平,公开,最后还是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那么这样又和旧天庭有什么区别呢?
可以预见这不仅会成为新体系的一个笑柄,更会成为未来大争之世,色无和尚以及其背后势力用来攻击和号召别人的武器。
这可不是冯春林所愿意见到。
江南,金陵,看守所。
梁多多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儿见到王德斌。
这个曾经十分和善的老头,已经没有昔日的童颜鹤发,好似水煮蛋的脸蛋已经满脸褶皱,原本有神的眼睛更让梁多多想起暴雨后的溪水。他穿着一身和梁多多一样的囚服,不同的是,曲曲折折的符文如同两条黑蛇缠在老人手腕上。
那是食灵。梁多多当然认识这东西,实际上在不久前,他还曾跟一位使唤食灵的小丫头打过一架。
梁多多看到这个专门以吃念力为生的异种,才知道为何老人这般衰老。他心里清楚,灵魂力量逐渐消退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衰老,还有无能为力的痛苦。
老头注意到囚牢进来了人,本是盯着地面念念叨叨的他抬起头,忽然开开心心地蹦下床,跑到梁多多身边拉起他的手,笑呵呵:“记得当年年纪小。”
说完,又跑到梁多多身后的看守员旁,额呵呵地怪笑起来,又拉着看守员的手,唱了一遍:“记得当年年纪小。”
看守员见他来回只会重复这一句,再也没有新话,也没了耐心,将其推开,指着他道:“你认不认识他?”
梁多多盯着老头的后脑勺,那上有三个已经结疤的小洞。这种毁人心智的秘术,他只是略有耳闻,没想到如今竟然真的在这儿见到。
这儿的人为了得到消息自然不会这么做的,那么想必不是老头本人,就是谁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做的好事。
无论怎样,老头确实已经痴痴傻傻。被看守员推开后,也不生气,依旧是笑呵呵地抓起梁多多的手,重复那句话:“记得当年年纪小。”
梁多多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子让自己看不到这个可怜的老头,对看守员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
看守员也不抱什么希望,咕囔了一句,在手边的档案上记录一下,说:“你去换衣服吧。换好后不要乱走。”
梁多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看守员出了老头的牢房,又是到哪儿办的手续,浑浑噩噩接过看守所递来的衣服换上,又浑浑噩噩地跟着这儿跑那儿跑。等签完字站在看守所门口,眯着眼感受七天来第一缕阳光的温度,才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总算出来了,虽然这个时间仅仅只是一小会。
张铁石隐藏在层层幕后,看着看守员所递上的资料,沉默了一会,终于下了一个决定:“向七科发出询问,问问他们科长如今在何处?”
那看守员听到后,不禁惊讶地望了张铁石,第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张铁石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十分出人意料,但他还是有这个决断的:“你有什么疑问?感快去做?”
“这?”张铁石作为三科的第二副科长当然可以这么下命令,看守员作为三科之中的小吏却不能老老实实的听命令:“这要不要和钱科长,以及周科长商量一下?”
钱科长是三科的科长,周科长则是三科的第一副科长,也是孙正一的门生,宋敏的亲传师父,更是冯春林的好友——甚至周翔能够成为宋敏的亲传师父都是冯春林推荐的。
即便冯春林不是江南分局之中的大红人,有这样的关系在,张铁石在没有知会这两人的情况下。贸贸然就要去调查冯春林,也难怪看守员会有所迟疑。
张铁石又何尝不知道如此。但这件事之中的蹊跷之处实在太多,他从中已经闻到了一股令他这个铁石心肠的人都不由为之战栗的味道。
那是颠覆的味道。
王德斌是一个死人,确切说是一个应该死去的死人——至少在现世界他的葬礼已经办过了。他是江南金陵文物圈子龙头老大王德彪的兄弟,按道理应该十分有名气,可实际上偏偏很低调,一辈子似乎都没有踏入过这个世界,年纪大后,一直孤身一人住在金陵学院之旁。
如果不是这个人物的意外被发现,张铁石也完全不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而梁多多在明明应该见过王德斌的情况下,却依旧表现如没有见过一般的淡定,让张铁石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梁多多的事件绝不是一场什么所谓的意外。而是一场有目的,有预谋的事件。
这场实验室是由冯春林一手负责,所以如果真的有目的,有预谋,那么冯春林绝对会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
张铁石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他相信即便周翔看到这份报告,知道自己的猜疑后,也不会反对自己对冯春林进行调查。
因为从这场预谋的对象是江南孙家的唯一传人宋敏来看,这场预谋很明显是针对江南孙家的。
江南孙家就是江南分局。这儿的所有人都和其息息相关,如果不将这件事情搞清楚,所有人都不会安心。
张铁石的心思自然不会和这个小吏解释,他沉声道:“你赶快去办就是,我自由主张,钱科长,周科长那儿我会说的。”
他将那只笔拿出仍在一张纸上,目送小吏走出办公室后,方才低声质问道:“即便到现在你也不说吗?”
“小的真的不知道。”那只笔颤悠悠地写着。“我们真的只是合作伙伴。我从他那儿拿货,他从我这儿拿材料就这样。”
张铁石冷笑道:“要真是这样,王德斌是谁弄疯的?又是谁让他装死的?那学校的宿舍到底又是为什么会塌?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实际上,在很长时间内,他们从未想过这个王德斌竟然还活在世界上,如果不是张铁石在调查这个念界商人的时候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们可能压根没有想到这儿还会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
当他们顺着这蛛丝马迹去寻找时,最终在一件隐藏颇深的出租屋之中找到了已经失了智的王德斌。
那个时候的他便已经只会说上这么一句话了。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位女诗人的诗歌,就王德斌的年纪来说,按理应该不会有什么共鸣才对。
可王德斌却一直念叨这前半句,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