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下子靜下來,日子一下子靜下來。
於德江走在山林裏。
天地寂靜,山野寂靜,四周隻有他的腳步聲。
遠處傳來一聲嘶鳴,是馬鹿還是黑熊,抑或是東北虎?路邊,一隻麅子橫穿而過,看見他,猛地站住,立起胖胖的身子,豎起彎彎的犄角,瞪著他同他對峙,冰天雪地裏格外醒目。於德江笑了,傻麅子果然是隻傻麅子,真的是傻透了。他常常在路邊撿到被車撞傷的麅子,它們不怕人,見到人就這樣傻傻地站住,呆呆地與人對峙,可是,這小傻瓜的血肉之軀能擋得住大汽車的鋼鐵骨架嗎?
小年過了,山裏越發冷清。還有六天就要到除夕了,於德江掰著手指數著。不,不能掰手指,零下三十度的氣溫,滴水成冰,**的皮膚轉瞬間被凍傷。他穿著厚厚的棉衣,可還是擋不住山裏刺骨的冷風,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肩上、身上,越積越厚。他用厚厚的圍脖裹住了麵孔,他呼出的氣息在眉毛、睫毛上結出厚厚的冰霜,他想象著自己的模樣,就像一個會走路的雪人。小時候,他一看到下雪就歡呼雀躍,跑出去打雪仗、滾雪球、堆雪人,在雪人的頭上插著一根胡蘿卜,每到這時,雪人工程就完工了。現在,他和雪人之間,隻差一根胡蘿卜。
於德江在心裏數著——
一、二、三、四、五、六,六、五、四、三、二、一;
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
一、二、三、四,四、三、二、一;
一、二、三,三、二、一;
一、二,二、一;
一,一;
一;
一;
……
數著,數著,年,就這樣來了。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會這樣數著天數,就像牙牙學語的孩子在學數數。
一個人的年,一個人的家。
除夕終於到了,像往年一樣,於德江給自己包了三十個酸菜餡餃子。他小心翼翼地將餃子倒進沸騰的大鐵鍋,等鍋裏的水沸騰加進冷水,再次沸騰再次加進冷水,第三次沸騰,餃子便可以撈出來了。一個餃子皮兒都沒破,好兆頭!於德江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倒了一杯老白幹獎勵自己,對著鏡子,祝福裏麵的那個自己:“德江,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