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何一梅在文艺节上演出了梁山伯,不但名声大震,就连长相好像也变了。这么一个让人喜欢的女同学以前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男生的审美可能出了问题,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演出之后,男生们其实并没有怎么公开议论何一梅,但目光却发生了很大变化。男生的变化,女生是最敏感的。
戴丹说:“不就是唱了个越剧嘛,就变成仙女了?”
肖子航也感到奇怪,一场演出难道就成了分水岭啦?不过你还甭说,大家的目光就是从那一刻发生变化的。
宋晓平说:“其实女扮男装最容易出效果了。”
让肖子航感到奇怪的是,演出之后,留了手机号码似乎白留了。肖子航打了一次电话,何一梅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几句,对肖子航再也没有什么热情。在图书馆见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是不是身价提高了?肖子航几次夸奖她“唱得真好!”何一梅只是轻轻地谢一声。
因此,肖子航接到何一梅的短信,激动的情绪可想而知。
肖子航在礼品店里给何一梅买了一个生日礼物。那是一只玻璃制作的犄角弯得像蜗牛一样的小羊。造型有些抽象,显得非常时尚。店主人说,这叫盘羊。
傍晚时分,肖子航捧着这只比真羊还贵的盘羊来到何一梅的家。
今天肖子航没有了顾虑,他穿上那件新买的便装西服,一条休闲裤,配上那双皮鞋,还戴了一副墨镜。以至于何一梅开门的时候,一下子没有把他认出来,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
“请问您找谁?”何一梅奇怪地看着他。
“不是说你过生日吗?”肖子航也挺奇怪何一梅为什么这样表现。
何一梅还是有些迷茫。肖子航摘下墨镜,何一梅这才恍然大悟:“呀,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位歌星来了呢。”
肖子航心中暗暗吃惊。以前光听妈妈说什么“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还不信,没有想到,服装和道具居然有这样神奇的功能!
“祝你生日快乐!”肖子航把手中的礼物盒递给何一梅。何一梅打开盒盖,抓出小盘羊,快活地叫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属羊!真好看,太好了!谢谢你啊!”
肖子航觉得心中什么地方轻轻地跳了一下。
“要脱鞋吗?”肖子航看着漂亮的地毯。以前他到同学家,稍微干净一点的家都要脱鞋的。
“不用!”
肖子航走进里屋,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大厅出现在眼前。他还没有见过一个住家有这么大的厅,和教室几乎一样大,放上课桌椅就可以上课了。大厅里已经有七八个人,和他年龄都差不多,有男有女,都长得很好看。还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
所有的目光都向他集中过来。肖子航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忽然,他的耳边想起了形体老师告诉过他的警句:见到生人,目光不要躲闪,这样显得很鼠目,很小气。不论眼前是熟人还是生人,不论是大人物还是普通的百姓,见面的时候都要大大方方地面带微笑。
肖子航抬起头,极力让自己微笑着。他发现,大家的目光中除了好奇之外还都有一种惊异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
何一梅对大家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肖子航。”说着又向肖子航介绍说:“这都是我的高中同学。”
大家互相点点头。那个小姑娘叫起来:“还没有介绍我呢?”
大家笑起来。何一梅说:“这是我的外甥女,小人精!”
小姑娘又叫:“快,接着讲鬼故事!”
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男生开始讲鬼故事。看来,肖子航到来之前,那个故事已经讲了一段了。何一梅进了厨房,没有人再和肖子航打招呼。肖子航坐下了,他仍旧感到很拘谨。幸好电视机开着。家里没有看见年纪更大的人,可能是何一梅的爸爸妈妈特意给她留下了这么一个“自由空间”吧。
鬼故事讲完了,似乎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大家纷纷离席,有人到了厨房,有人去了别的房间。小姑娘慢慢凑到肖子航的跟前,她看看左右,神秘地低声对肖子航说:“你不叫肖子航。”
“那我叫什么?”
“你是苏眠。”小姑娘诡秘地一笑。
肖子航心中一惊,摇摇头。
“你不用害怕,我会给你保密的。我知道你们上街、逛商店就怕别人认出来,总戴着墨镜和大口罩。你进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刚才人多,我没有说……”
肖子航又惊又喜,喜的是他和苏眠真的就这样像!惊的是这个小姑娘太精了,可惜精过了头,把假的当成了真的,这个小人精!
“我真的不是苏眠。”肖子航笑笑说。
“就是!”
肖子航不再说话,和一个小姑娘没有什么好理论的。
“你是我小姨的男朋友吗?”肖子航急忙摇摇头。
那个黄头发的家伙招呼大家说:“玩‘杀人游戏’怎么样?”
小姑娘叫起来:“好!”黄头发说:“你去把大家叫来。”小姑娘满屋子乱跑:“杀人了!杀人了!”
黄头发让肖子航坐在圆桌旁:“玩吗?”
肖子航摇摇头。
“都流行好几年了,还不会?”
“我们老家那里闭塞。”
“闭塞就没有杀人犯吗?”黄头发一语双关。何一梅走过来,指着黄头发对肖子航说:“他是我们这里的哲学家,说话总是要出语惊人!”
大家刚刚坐好,肖子航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吴维平的一行短信:速到燕京饭店大堂来。有急事!肖子航心中一惊,他犹豫了。刚到人家家里给人过生日,马上就走,多不合适啊!可是吴维平说有急事,不去也不好。想了一下,肖子航走到厨房对何一梅说他有急事要马上走。
“什么事情这么急啊?”何一梅很失望的样子。
“家里有人病了。”肖子航撒了个谎。
“谁病了?”
“我爸……”肖子航不得不用一个更具体的谎言来掩盖。
“什么病?厉害不厉害?”何一梅很热心。
肖子航后悔自己撒谎了。这不成了乌鸦嘴了?怎么能咒爸爸病了呢!他一时想不好爸爸得什么病,张口结舌的时候,脸红了。好不容易想出了一个泛泛的无关大局的回答:“不知道,就是发烧。”
“你要回老家去看他吗?”
肖子航这才想起,这个谎话有漏洞,连忙说:“我爸爸来北京了,住在一个老同学家里。”
“噢——你赶快回去吧。”何一梅着急地说。
“多谢你啊!”出门的时候,肖子航说。
“谢我什么?”何一梅感到奇怪。
“谢谢你能邀请我来。”
“哦——没事儿——我应该谢谢你来给我过生日,还送给我那么好的礼物!”何一梅微微有些脸红。此刻,肖子航真不愿意离开何一梅的家,但是没有办法。
肖子航坐了出租车来到饭店,刚一下车就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吴维平正在一辆黑色奔驰车里向他招手。
坐进吴维平的车,吴维平问:“你穿的是你自己的衣服吗?”
“是啊。”
“挺不错的,那就不用换衣服了。”
“换衣服干吗?”
“事情是这样,一个苏眠的女歌迷爬上了一个建筑工地的塔吊,说非要见到苏眠,如果到了夜里十二点见不到苏眠,她就要从上面跳下来。”说着话,吴维平的车已经驶出了饭店的停车场大门。
“苏眠呢?”
吴维平沉吟了一下:“他不在家。”
“是让我去替他见歌迷吗?”
吴维平点点头:“现在只有这样了。”
肖子航顿时紧张起来:“要是没有我呢?”
“现在不是有你吗?不管是谁,救人一命也是好事。你说是吧?”
肖子航点点头,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来不及思索。
“在什么地方?”
“过了红绿灯右转到头就是。”
“是精神病吧?”
“怎么说是神经病呢,超级粉丝吧!”
吴维平的手机响了。话筒里传来着急的声音:“到哪儿啦?”
“马上就到。”说着,吴维平打开汽车的双蹦灯,加快了速度。
“我一会儿干什么呀?”肖子航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就说,我是苏眠,你下来吧。其他的随机应变。镇静点,千万不要穿帮。”
右转弯以后,肖子航瞪大眼睛,想早早地看见建筑工地。夜色中,只见马路两侧的楼房,建筑工地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远处,突然看到了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停在左边的路旁。警车的周围有许多人正在仰望着什么。
是了,肯定就是这里了。
警察发现了吴维平的汽车,于是急忙招手,轰赶前后的车辆和人群。吴维平的车如入无人之境,在警察的手势下,停在了警车的前面。警察为副驾驶的一侧打开了车门,朝肖子航敬了一个礼。这一刻,肖子航只觉得一阵眩晕,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不要怕,我就在你身边。戴上墨镜。”吴维平低声说。肖子航走下车,还没有站稳,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
“苏眠来了——”有人大声喊道。这句话立刻像潮水一样向四处蔓延开来,同时又好像也给了肖子航一个通行证件,一个通往苏眠角色的证件,让他的勇气油然而生。可能是他太像苏眠,也可能是大家知道苏眠要来,只要从汽车上下来个差不多的就行。不论怎样,肖子航刚才那种根本不能胜任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紧张和兴奋。
围观的人眼睛紧紧盯着他,小声议论着,给他让出一个通道。警察不停地用手势引导他,领着他朝前走。肖子航回了一下头,看见紧跟在后面的吴维平冲他举举手,心里踏实了下来。
一个声音从看热闹的人群中传过来:“苏眠,你还挺仗义的!”接着便是一两声稀稀落落的掌声。肖子航不敢抬头,他没有遇到过这种被人围观、被人关注、成为中心的场面。他的头低着,眼睛始终看着前方两三米的路。走过一片钢管的时候,警察举起手:“你看!”
肖子航这才抬起头。朦胧的夜色中,一个巨大的塔吊像个怪物似的耸立在一个快要建好的大楼旁边。大楼浑身罩着建筑用的绿网……塔吊的顶端有一盏灯。塔吊的巨大和朦胧给人一种“天外来客”的感觉。塔吊的横梁上有五块巨大的牌子,那是某某建筑公司的名字。那横梁所处的高度大约有十几层楼。
“人呢?”肖子航问。
“就在第一块牌子的旁边。”
肖子航仔细看去,他看见了一块飘逸的类似头巾的东西。再仔细看,一个人的形体从牌子后面露出半个身子来。那“头巾”原来是她的裙摆。
哇!那么高,从下面看着都眼晕,爬到上面需要多大的胆量呀!这样胆大的女孩干吗要为歌星做出这样傻的举动呢?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跟随他的警察用对讲机开始说话:“2号!2号!请注意!苏眠已经来到工地现场,苏眠已经来到工地现场。报告完毕。”
肖子航听到了前面的工地上响起一个电喇叭的声音:“塔吊上的女孩儿请注意,苏眠已经来到工地,请你下来好吗?”
肖子航这才发现在塔吊的跟前也围着许多人。一个微小的声音从塔吊上传来:“骗人!”警察碰了一下肖子航的胳膊:“我们还要往前走。”肖子航跟着走到塔吊的脚下。
看见肖子航过来,那位喊话的警察把喇叭递给肖子航说:“你来了太好了!她在上面已经待了一个小时了。在那个地方待一个小时,体力消耗很大,千万不要说刺激她的话。”
肖子航接过话筒,手不由得发抖。不是模仿秀,也不是实习,现在是实战。他看看吴维平,吴维平点点头。
工地上一片寂静。肖子航举起电喇叭,对着塔吊上面说:“喂,塔吊上的同学,你好!我是苏眠,请你下来好吗?”
塔吊上传来女孩的声音:“你是苏眠吗?”
“是——请你下来好吗?”肖子航的声音明显地变小了。但周围太安静了,那声音即便是一缕青烟也会飘到女孩儿的耳边。
“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我。”肖子航的声音变大了。
女孩突然哭了起来。
“你下来好吗?”
“我害怕……我不敢下来。”
肖子航没有听明白女孩的意思,转脸看看警察。
警察拿过话筒,高声喊着:“你在那里不要动,我们上去帮助你。”说完,警察招呼一个像是塔吊司机模样的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塔吊的梯子。
肖子航觉得他也应该爬上去,一个警察阻止了他。
工地上的人都屏住呼吸观看。肖子航仰脸看着塔吊上的女孩,自己的身体也一动不敢动,生怕他一动,那个女孩会立刻掉下来。
塔吊司机已经爬到了横竖的结合部位,他向前跨出两步,伸出手拉住了那个女孩的手。
工地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有人拍了一下肖子航的肩膀。那位一直站在身边的警察对肖子航说:“我们嗓子都快喊哑了都不下来,看见你她怎么就这么听话呢?真他妈邪行了。”
肖子航尴尬地笑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黑色的话筒突然出现在眼前,肖子航一抬头,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他。肖子航不由得愣了一下。拿话筒的记者说:“苏眠你好,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您能为我们的观众说两句吗?”与此同时,一盏采访灯也亮起来,许多手机纷纷伸向这里。肖子航知道他们在拍照,他知道,眨眼的工夫,他的照片就会转发到微博上去。肖子航不由得摸摸脸上的墨镜。
肖子航呆呆地看着镜头。他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场面,根本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幸好吴维平及时走到镜头前说:“对不起,下次好吗?”
塔吊那边突然传来争吵的声音。肖子航抬头看去,只见那个女孩儿挣脱警察的阻拦向他跑来。肖子航本能地想等一等。不料,吴维平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快走!
肖子航刚走了两步,那女孩儿就跑到肖子航跟前,满脸泪水,表情不知道是痛苦还是高兴,因为激动,脸有些变形。
“给我签个名吧?”她既没有纸也没有笔,伸出了一只胳膊。肖子航看见了她的胳膊因为长时间挽着塔吊的铁架,被勒出了两道深深的印记。
“还签名呢!真是不知死的鬼!”警察嘟囔了一句。
发现没有笔,女孩儿把背在身后的双肩挎背包移到胸前,从里面拿出一支笔。肖子航接过笔,手开始发抖,差点就写了个“肖”字,心里一激灵,赶快敛神静气,在女孩的胳膊上签了苏眠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以苏眠的名义给人签名!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一个人的胳膊上签名。他觉得那个女孩很可怜!
女孩被警察带走询问,人群一下子朝肖子航围了上来。
肖子航跟着吴维平逃跑似的穿过工地,上了汽车,急匆匆地驶出了人群的包围。到现在肖子航也没有看清那个女孩长什么模样。他只记住了那个“伤痕累累”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