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苏眠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一整天也就能睡着一两个小时。他经常莫名其妙地就感到心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和别人难以言表。他也吃了医生开的医治抑郁的药,开始说怕影响身体只吃半片,现在吃一片也不太管用,对睡眠根本不起作用。
苏眠已经有点不敢出门了,怕被别人看见自己消瘦的样子。这一天他又来到精神治疗中心。
“现在还顾虑什么呢?保命要紧呀!”医生叹口气说。
“你不会有命案在身吧?”医生忽然说,“就是向公安局坦白交代也比你这样等死强呀!”苏眠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我再说一件您不知道的事情……”
医生拍拍他的手说:“多好啊!只要说出来就轻松了,说吧!”
苏眠讲起了在艺校和包梅吵架的事情。那时候他还叫苏文斗。
那天包梅递给他的大信封里第二封就是他写给孟莲的信。
苏文斗看见自己写给孟莲的信,那信还像他寄给孟莲的时候一样——折成一个小狗的形状,仿佛从来就没有被人开启过!展开自己的信,上面的折痕衬着自己又熟悉又陌生的字迹。苏文斗的手不由得哆嗦起来。
孟莲,亲爱的孟莲:
我来到艺校已经一个月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只是总想念你。我多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来到艺校,坐在我的身边……
孟莲,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做出的一切,你为我做出的牺牲我将永世难忘,时时铭刻在心!
等我有一天,出了名,挣了钱,你不要笑话我,我挣不了大钱,也能挣点小钱,那时候,我就让你到省城来读书,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包梅在一边冷笑着说:“你不会说这信不是你写的吧!这就是你和一个服务员的关系?”
苏文斗心里很痛苦,他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出现。一切都是这样的猝不及防,他还没有痛定思痛的时间。上次爸爸来电话说孟莲要和副团长结婚,他丝毫没有不相信的疑问,命里注定吧!当时他这样想……他只是很震惊,但是却没有非常痛苦!那正是包梅向他示爱的时候!恩情和爱情是不同的两件事,孟莲对他有恩,这是没有问题的,他和孟莲的爱情呢?他突然说不明白了。孟莲嫁给副团长也不一定就是爱他,是不是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生米煮成熟饭”呢?当时苏文斗还真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慨!可现在这封来信表达的却是孟莲的拷问。
“她为你做出了什么牺牲?”包梅的冷笑寒彻骨髓。
苏文斗不说话。
“做都做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好汉做事好汉当。”
孟莲的拷问在远处,包梅的拷问近在咫尺:“一个女人能为男人做什么牺牲?能献出什么一切?”
孟莲的拷问是一种无助的恳求,包梅的拷问是凶光毕露的审讯。他本来是想守口如瓶,一直到死……危险出现了,人们想到的是保护自己的安宁,自我防卫的本能让苏文斗实话实说:“我和她什么事情都没有,我连亲都没有亲过她一下。”接下来,苏文斗把事实经过告诉了包梅。
“你爱她?”
“以前。”
“现在呢?”
“爱你——”
说到这里,苏文斗已经隐隐有些悔意。说出了那段他自己都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他感到他把自己和孟莲的衣服都脱光了,摆在一个实际上并不爱他的陌生人面前。他感到很丑陋,还不如说他和孟莲**呢!尽管这是假的。
他觉得心里空空****的。但他已经意识到了,他将再一次对不住孟莲!
包梅没有说话。苏文斗准备要去撕那些信,信被包梅一把抢过去。
苏文斗扭头就走,包梅威胁说:“你走了就永远不要再见我。”
苏文斗这时表现出对包梅从来没有的强硬。他已经决定与包梅分手,他摔了门,头也不回。
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包梅在苏文斗的心目中已经淡忘了,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包梅通过哪根藤条攀缘,居然找到了宋万成,告诉他苏文斗——也就是现在的苏眠——在老家的那段“情史”,并把苏眠给孟莲信的复印件给了宋万成。这正是宋万成对苏眠不满,准备“修理”苏眠而苦于找不到“武器”的时候。
“名人的隐私我们不太感兴趣。”他轻描淡写地对包梅说。
“你不感兴趣没有关系,有人感兴趣。我开记者招待会。”
宋万成冷笑着说:“你只是他原来的女朋友,说句不好听的话,没有结婚,也没有怀上他的孩子。这种新闻有什么价值吗?”
包梅就像一个卖东西的小贩,顾客说这个商品不值钱,她就再给你拿一个:看看这一个值多少钱?
“你知道他和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吗?”
宋万成微微一笑,看着包梅:“大同小异呗。”
“这个小异你一定感兴趣……”
“不见得吧?”
包梅把孟莲为苏眠献身的故事讲了出来。宋万成看出了这件事情的“卖点”,刚才他不知道信里竟然埋藏着这样“独特”的内容,心中暗暗高兴。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给我看呢?”宋万成问。
“你最好不要问我什么因为所以的。你感不感兴趣?”
“如果说我感兴趣的也就是要怎么保护我的朋友……”
“你怎么保护你的朋友?”
“我出五千块钱。”
“买什么?”
“你说呢?”
“我刚才说的就值五千块钱?”
宋万成笑了:“那是你主动说的,我还没有富到听别人说话就付钱的地步。实话跟你说,我听这种东西听得多了……我还有别的事情。”
“你说五千块钱买什么?”
“我要那封信的原件。”
“你要它干吗?”
宋万成笑笑:“买了然后撕了。对苏眠,我想给朋友省麻烦,况且我还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破财免灾吧。对你,我就算是赞助了……”
包梅夸张地笑起来,仿佛她心目中的数目能买一幅张大千的画:“开玩笑也有点不着边吧。”
“什么信啊?你以为苏眠那么值钱吗?”
“再见!”包梅站起来。
“再见。”宋万成说。
“你不能在五位数上考虑一下吗?”包梅好像在自言自语。
“可以,我给你一万。但有个条件,没有我的允许,你的嘴要闭上。”
“我要是不闭呢?”
“你不会的。”
包梅把苏眠那封信的原件给了宋万成,得了钱,在收据上写道:有关这封信的事情,我保证不对其他人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医生问。
“都是宋万成告诉我的。”苏眠回答。
“告诉我,你和孟莲到底什么关系,你说永远忘不了她对你的恩情?”医生问。
苏眠眼睛眨眨,他开了口。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也更不愿意提起的夜晚。
那天晚上,苏文斗走出杂货店的门,一面走一面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了孟莲。
苏文斗的目光惊恐而无助。
那里的秋天是很少刮风的,那天不知怎么就刮起了风,苏文斗清楚地记得大街上的行人都在乱跑。一个烟摊的放烟的木盒子被掀翻在地上,灰暗的天空上到处是飘舞的塑料袋。
“我去找他说说,给你求个情。”孟莲说。
“管用吗?”苏文斗说。
“试试吧。他在我们饭馆吃饭的时候常说,孟莲,有什么困难来找我。”
那时大约是傍晚七点钟的样子。
苏文斗点点头:“我在饭馆等你。”
孟莲摇摇头:“你在一线天等我。”
苏文斗知道,孟莲说的“一线天”是售票处和剧场之间的夹道,那里以前是剧场的休息室,里面还有一排椅子。现在售票处租给了一个小贩卖烟酒饮料,中间的屋顶裂开的缝子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老百姓管这里叫“一线天”。
那天的“一线天”上没有星星,上面的裂缝倒给了风表现的机会。几个摆摊子的小贩还没有离开,坐在地上打牌,鬼哭狼嚎的风声对他们毫无影响。
一个小时过去了,孟莲还没有回来。打牌的小贩已经走掉了,散落了一地的纸牌。不知什么时候,风已经停了,空****的夹道里只有苏文斗一个人。
苏文斗开始担心起来。他在设想着孟莲为他求情的情景,那个副团长不会就轻易答应的,也可能副团长不在,孟莲还在门口等。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苏文斗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会不会出什么事啊?自己应该过去看看,要是没有事,现在自己出现在副团长的面前合适吗?
接下来的十分钟对苏文斗来说是如此漫长,那简直是一种煎熬。他向前走两步,又往后退三步,向前走三步,又往后退两步……当他决定到副团长的办公室看看的时候,孟莲出现在了“一线天”。
接下来的事情,苏文斗想不清了,说实在的是他不愿意再细想了。他只记得孟莲一直在哭,反复说一句话:“他们喝醉了……”
孟莲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副团长正在和一个朋友喝酒。
听孟莲说明来意之后,副团长先说了苏文斗的罪行如何如何严重,接着他们就嬉皮笑脸地看着孟莲。那个朋友问了一句:“这妞是干什么的?”
副团长说是隔壁饭馆的。副团长的朋友走出门,朝着副团长诡秘地一笑。
副团长带着醉意把孟莲奸污了……
苏文斗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他没有说话,从地上拿起一把铁锨就往外走。
孟莲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打死这个畜生!”
“你要吃亏的——”孟莲哭喊着。
“我到公安局去告他们。”
孟莲说:“他们酒醒了,他们害怕了……”
苏文斗愣了一下:“那也要去告他们!”
“他们说如果告,他们上边有朋友,没准什么事情都没有……可你的事情就要判刑。如果不告,他们不但不追究你,不但给你开介绍信,还给你提供学费!”
“就这么算了?!”
孟莲只是哭。
说到这里,苏眠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