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

三 番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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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聲從火車上方的播音器傳來,非常熟悉非常遙遠。它們從多年前的《智取威虎山》傳來。穿林海踏雪原的奇觀,那種超出我們日常經驗的風聲。課文上有詞叫“北風呼嘯”,我們堅信,隻有在電影裏、那種伴隨著飛揚雪粒的風聲才稱得上呼嘯二字。在祖祖輩輩終其一生都沒見到過下雪的北回歸線以南的我們圭寧,“茫茫雪原”,那完全是非物質的,非人間所有。那被我們賦予的詩意,被我們誇大的奇觀,被我們始終熱愛的,是那雪的幻影。

威虎山還有土匪。我們這裏的十萬大山曆代都係著名的土匪窩。上一代的親戚中曾有人當過土匪嗎?那是諱莫如深尤需小心掩埋的。現在我知道了,表哥羅世饒(是,他現在是我小說中的人物),他大哥上山當了土匪。1949年這位大表兄正上高中,二十幾個解放軍進城,解放了圭寧。他跟父親上山當了土匪,當然他們有部隊番號。然後他們被剿滅,被俘虜,在體育場的斜坡下被槍決了。此外澤紅的爸爸在自傳中說到,1950年秋殘餘土匪仍藏在大容山,秧地坡村駐有剿匪解放軍。

我和澤紅澤鮮對此一無所知。

那些暗號,那些切口。臉黃什麽,防冷塗的蠟,怎麽又紅了……容光煥發……那稱兄道弟的江湖匪氣。那百雞宴,那把整個山洞點得通紅的火把。我們同樣喜歡人民解放軍把他們殲滅,我們喜歡解救普天下勞苦大眾的嘹亮口號,喜歡正義的一方……京劇樣板戲中,少年的我們至鍾意《智取威虎山》,但我們不喜京劇腔。到後來,即使我們也有些適應了,仍是打死也學不會,終究還是不喜歡。

火車上的廣播又播了另外一首,“紅岩上紅梅開,千裏冰霜腳下踩,三九嚴寒何所懼,一片丹心向陽開。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萬朵,香飄雲天外……”這首歌攜帶的往事無限多,自幼兒園始,那時有外地劇團來演《江姐》,老師去看戲,回來教唱了“紅岩上紅梅開”。那個外號黃毛的老師,老姑娘,時常穿件短袖衫,胸前繡了**,還穿條天藍色的裙子,她在窗前的葡萄架下給我們放半導體裏的“小喇叭”節目。此外我記得西園,西園的番石榴樹和楊桃樹以及迎春花,以及跟汪策寧肆無忌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