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

注卷:六感

字體:16+-

重疊的時間

濕溻溻:濕漉漉、濕淋淋。

——《李躍豆詞典》

六感日記早就銷毀了,但我記得它們的樣子。

共七本,大小厚薄不一。

最大那本比巴掌略大,最小的,是半隻巴掌。塑料套封,四本紅的,丹雘紅;一本黑的,驪黑色;兩本藍的,一本湖藍,一本扁青藍。

黑色封麵那時極少見,是澤紅去南寧玩**,回來送我的,封麵印有玫紅的花和金熾的葉。湖藍和扁青藍,湖藍那本有兩隻喜鵲,一隻站在一塊石頭上向上望,另一隻從空中正迎向它,周圍有石頭和草,還有牙緋和米白兩種淺色的花,花苞像玉蘭,開了的卻像扶桑。

湖藍色的厚本子是彭老師送的,他和龐護士住我家對麵。他家日日房門大開,我每每經過,總是一眼望見兩張床,一張正對住門,一張側著,貼窗有張兩頭沉書桌。彭老師是退休的高中語文教師,他家常年悄無人聲,夫妻一人一張睡椅,各自閉目養神。窗外是醫院廢棄的操場空地,長長的鐵線,晾滿床單和衫褲,隔著衣物是繁梭的玉梧公路,解放牌卡車隆隆而過,運載生豬雞蛋白糖和水泥。在汽車喇叭聲和砂石路碾壓聲中,彭家因為靜寂而不同凡響。有時他們也虛掩門,大概是在午睡。奇怪的是,極少見到他們吃飯,唯有上廁所才出門。

雖在對門,卻從未想到要去他家玩,設若他家有書,像韋醫師家有小說《紅旗插上大別山》,李阿姨家有《大眾電影》,閣樓有《第四高度》,英敏家有《十萬個為什麽》,那我定會去,但他家畢竟沒有書。直到我插隊,直到澤鮮邀我同去彭家。那時王爸爸已從供銷社回到了教育局,是他讓澤鮮去找彭老師傾偈。

那一次,夫婦二人剛從上海探親回來,彭老師極健談,講了許多,他識古詩,會草書,又能畫畫,還識打太極拳,他講什麽我們都聽得一愣一愣的。近鄰七年之久,竟不知對門就是見識的源泉,我追悔不已。我想學新詩,他說他不懂新詩,這又使我一愣。因他剛去了上海又去杭州西湖,便講到白居易的“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麵初平雲腳低”,蘇東坡的“淡妝濃抹總相宜”,楊萬裏的“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