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

三 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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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隨鎮上人稱她為白寡婦,我對寡婦這類稱呼有天然的反感。我寧可稱她的外號“白骨精”,她也實在當得起。她皮膚極白,又極瘦,外貌與《西遊記》裏變作美女之後的白骨精是接近的。但你沒見過白珍本人,“白骨精”這樣的字眼有很多人會不適的吧。

她堂弟在玉林火柴廠當工人,熱愛時髦,甩手操、紅茶菌,沒有一樣不是得風氣之先的。他還沒結婚,閑得無聊,白珍又樂於為他張羅對象。他有時下班早,一溜煙跨上永久牌自行車就來了,他的車是很滑溜的,軸承珠隔月就上次黃油,輪胎的氣也是足得不能再足,再足就撐破了。圓滾滾的車輪,即使不蹬也會自己向前飆。

落日時分他飆在玉梧公路的砂石路上,不到三個半小時就到圭寧縣城,天光未散盡,路燈未亮,她正在吃晚飯。堂弟來了,支好車,一屁股坐到飯桌前,捉起碗裏的鹹蘿卜就送入嘴,他餓壞了,嚼得咯吱響。看他咽了蘿卜幹,又看他掀開了鍋蓋,鍋裏沒有多餘的飯,她找出半紮紮粉,重新撥燃灶火。紮粉是好東西,水燒滾下鍋,放點豬油、鹽和蔥花,其柔軟細膩滑爽不遜濕米粉,卻比濕米粉更貴氣。堂弟看著白珍下紮粉,攪動,掀開油罐刮一點豬油,從菜籃裏扽出一根小蔥切細。

騰騰滾著的米粉,蔥花一撒就好了。熱氣飄動,飯桌上的半碗蒸豆豉也愉快地等著這碗米粉,有了豆豉,實在再完美不過了,豉香飽滿,撒幾粒在粉麵上,躍然點睛,不但米粉生動起來,豆豉亦煥然一新。白堂弟不辜負這碗米粉,連碗底湯都舔淨。他一抹嘴,就陪白珍出門看電影。

白珍既喜歡電影,也鍾意睇戲。戲是越來越少,這兩年隻有一場粵劇,《山鄉巨變》,是梧州粵劇團過路,隻演一場就去了玉林。戲雖不好看,照樣擠滿了人。白珍幼時喜粵劇,一個姑母唱過給她聽,曲名《情贈香囊》她還記得。《山鄉巨變》雖不能過癮,但那種腔調道白,廣東白話,就當是去了兩個小時廣州,要知道,廣州,是相當於粵地中心的。那腔調也使她想到香港,香港,一個不能大聲說出的地名,罪惡和**之地。所有的夢境,就隻剩了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