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赵驰,副局长金波也被隔离审查了两天,要他交代是否和赵驰有利益输送关系,以及为什么在省城机场要带走朱光明等问题。
等气急败坏的金波被放出来,才发现在赵驰被抓所引起的海啸之下,还掩藏了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浪花,市政府办公室的肖秘书也失踪了。
齐江市政府这大半年来就像一座鞭炮燃放场,三天两头响起一声炸雷。比起王武、赵驰、林寒江等重量级人物,肖秘书的失踪简直微不足道,很多人都以为他也被纪检部门召去审查了。
那段时间,齐江市政府人人自危,见面打招呼都不忘互相调侃一句:“你还没进去呢?”
出事的三位副市长,肖秘书服务过两位,被留置审查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大家没有多想。为肖秘书着急上火的除了他的家人,就是金波了。小人物的价值,就在于他往往能扳倒大人物,金波一直认为肖秘书身上藏着不少故事。
金波一边调动警力追查肖秘书,一边咒骂审查他的纪检干部,要不是被他们耽搁了这两天,他肯定不会放过肖秘书这条线索。上次在林寒江办公室里,慌乱的肖秘书转身撞到门框那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预感到肖秘书肯定知道王武案子的一些内情。
金波的判断是正确的,第二天早晨,肖秘书的尸体在齐江里被发现了,他浮尸的地方恰恰是王武自杀的地方。
金波带着刑警队赶到现场时,警戒线外面围着不少晨练的市民,很多人都清晰记得半年前王武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如今他的秘书也以同样的方式溺亡在这里,大家都在窃窃议论。
“和王武的死法一模一样,会不会是王武的鬼魂索命啊?”
“啥年代了,还有人相信鬼魂?”
“鬼魂索命不可能,依我看啊,会不会是出卖自己的领导,最后心生愧疚,以同样的方式自杀谢罪了。”
肖秘书脸朝下趴在水里,头发上缠绕着几条水草,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张小志等几名刑警勘查过现场以后,发现了一张几乎泡烂了的遗书,综合法医的溺水身亡的意见,初步认定为自杀。
“自杀?”金波在心里暗骂一句,“他要是自杀,下一个跳江的就该是老子了!”但他表面不动声色,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已经感觉到肖秘书的死亡方式、现场特征和王武案子一模一样,很有可能是同一人作案。可为什么要选在上次的案发地点呢?这个问题让金波百思不得其解,凶手是在挑衅警方,宣泄某种情绪,还是因为某种条件限制?他想到了上次案件中的迈巴赫车,对了,肯定是交通因素让凶手选择这个地点。这里夜间荒无人烟,只有早晨才会有晨练的市民过来,而且周围没有监控,方便车辆出入。金波让部下检查现场有无可疑的车辆痕迹,张小志等人检查了一圈,都说现场破坏严重,没有发现线索。
对面江岸上有几个人正在忙活什么,其中有一个好像是生态环境局的周成功。金波驾着冲锋舟驶过江面去问个究竟。原来周成功与净土环保科技公司的王辰等人正在安装“人工浮岛”设备。他们已经在这里忙活了好几天,肖秘书虽然就在江对面溺水身亡,但是由于事发在凌晨,净土公司的人并不知情。
金波本以为能找到目击者,结果一无所获,不由得有些失望。他摸着下巴上扎人的胡子,端详着王辰在“人工浮岛”上忙着安装设备,陷入了沉思。
月上中天,齐江岸边的湿地犹如一幅沉睡的油画,隔绝了城市的喧嚣。这里曾是林寒江和小雪月下背诗的地方,如今芦苇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车慢慢从黑暗中驶来,停在芦苇丛前。车辆停了很久却没有人下来,车身微微晃动着,几声欢愉的呻吟在月色下**漾如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人从车里下来,向着空中的圆月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好美的月亮啊!钱起真有眼光,要是在这里盖一片楼盘,房价还不涨得和月亮一样高?”
女人回过头对车里的男人感叹,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正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王肜。
车里的男人戴着一顶棒球帽,连走路时都是微微低头的,把自己的脸藏得严严实实。他从车里下来,仿佛被一团黑气罩住了面孔。
王肜像个小女人一样向他做了个撒娇的姿态:“在月色与水色之间,我是不是人间第三种绝色?”
男人从后面环抱住她,贪婪地闻着她发髻的香气,与她耳鬓厮磨良久。男人低声说:“姐,我们能不能别再杀人了?”
王肜面色一冷,一把推开男人:“怎么?无间道做腻了,想当个好警察?”
男人慢慢摘下棒球帽,在月色下露出那张长久藏在黑气里的脸,赫然是张小志。
张小志神情复杂,看着王肜那张美艳的脸庞,似乎难以决断:“姐,我已经为你们杀了三个人了,很危险了。现在那个金波已经盯上了迈巴赫车这条线索,迟早会怀疑到我的。”
“怎么?你想加入我们的‘老中青’组合,不交投名状就想加入?”王肜语气越发冷厉,“你说三个人,应该不止这个数吧?”
张小志看着王肜的漂亮面孔,右手的拳攥得紧紧的,青筋暴露。王肜毫不在意,指着那台迈巴赫车说:“据我所知,这台车上就藏着两条亡魂,都是拜你所赐。那个替你背锅的修车工,刑满释放刚出来没几天就死于吸毒过量,是你的杰作吧?你一直想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然后再找机会脱离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
张小志胸口起伏,似乎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愤怒,额角已经淌下了汗水。他盯着王肜的脸,眼神渐渐恢复柔和,松开了紧攥的拳头。王肜冷笑一声:“你刚才是不是想在这荒郊野外把我杀了,再塞进车里一把火烧了,这样你就可以一了百了、高枕无忧了?”
王肜确实猜中了张小志刚才的心思。张小志无数次想摆脱王肜的控制,这个天使与恶魔结合体的女人让他又爱又恨,又恋又惧,但是他无力跳出王肜的手掌心。
张小志马上变换一副表情,深情地将王肜拥进怀中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想法,你可是我的恩人加情人……”他吻住王肜的嘴,双手在她身上抚摸。
王肜使劲推开他,喘着气说:“你这念头我知道了没什么,你还能保住小命,要是被那几个老头知道了,你就会灰飞烟灭。你以为‘老中青’是吃素的?”
“老中青”这三个字似乎有一种魔力,吓退了张小志的欲念。他松开王肜,默默地重新戴上棒球帽,整张脸立刻又藏进一团黑气之中。他问王肜:“姐,这次给我什么任务?”
王肜语气冷厉,传达“老中青”的命令:“老大说了,你帮组织解决了很多麻烦,决定正式吸收你为‘青’字三名成员之一。”张小志并没有王肜期盼的那样兴奋,只是低声道:“谢谢老大。”
“老大还说,我们给林寒江设的连环局,还有一个明显的漏洞,让我们赶紧亡羊补牢……”
张小志面色铁青,右拳又攥紧了,冷冷地道:“说吧,让我杀谁?”
王肜媚眼如丝,换了一副小女人的娇柔,嗲声嗲气地说:“弟弟,干吗说得这么冰冷无情,你可是‘老中青’倾力打造的警界之星。”
“什么星也比不过你在我心里的重量!”张小志对王肜的柔媚无法抵抗,又将王肜揽入怀中,低声问,“今晚你要见的是谁?那个老家伙,还是那个伪君子?”
王肜娇笑一声:“你啊,又打翻醋坛子了?”
“上次你和那个伪君子在一起,我在楼下等了一宿,我真想……”张小志面容扭曲,有些咬牙切齿。
王肜赶紧吻住他的嘴,含混不清地说:“老家伙有钱,伪君子有权,没有他们做靠山,你我怎么在齐江打拼?”
张小志当年被两个混混诬陷,下放到凤山县,其间结识了王肜。张小志对王肜一见倾心,展开了猛烈追求,但是王肜岂会把一个落魄的小警察放在眼里?有一天半夜,张小志车坏了,他把车送到王肜所开的修配厂修理,看见旁边停着一辆钱起送给王肜的迈巴赫车正在贴膜。张小志一时手痒,就向工人要来钥匙试开一圈,工人知道他是老板的朋友不敢拒绝。谁知道张小志车况不熟,飙车到高架桥下时竟然撞死了一名环卫工人,慌乱之中张小志弃车而逃。他打电话向王肜求助,王肜在“老中青”的授意下,替张小志摆平了善后事宜。王肜重金收买了一名修配厂的小技工,让他顶替张小志入狱。前阵子小技工刚刚出狱,张小志急于消除隐患,就偷偷暗中施展手段将他除掉了,但是王肜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而那辆肇事的迈巴赫,借此机会向交管部门报废,实则是被王肜挂了几副假牌照,成为给“老中青”干脏活的黑车。至于张小志,从那一晚开始,就成为“老中青”手里的一把刀。
“老中青”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张小志甘心为其卖命?
小雪车祸一案的肇事司机吴成,后来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但是他入狱不久就因为胃癌晚期造成胃部大出血,特准保外就医,送到省城人民医院就诊。此时的吴成浑身插满管子,刚从ICU转移到普通病房。吴成的妻子嫌弃他没有能耐,又有官司在身,懒得照料他,只有刚上高中的女儿利用课余时间来照顾父亲。
一个男人轻轻走到吴成床前,把一袋水果放到桌上。从睡梦中惊醒的吴成看着男人,眼中全是戒惧的神情。来人轻轻坐在吴成的身边,说:“兄弟,这是我第三次来找你,你想得怎么样了?”这个男人是李五,他已经两次去监狱找吴成询问小雪车祸的真相,吴成入院做完手术后,李五又追到了这里。
面对李五的追问,吴成干脆直接装死,闭上双眼不予理会。
李五说:“按照江湖道义,我三次来求你,这是礼,如果我第四次来,莫怪我撕破脸皮,先礼后兵了。”
吴成睁开双眼,却还是闭口不言。此时,吴成的女儿拎着热水壶进来,李五冷冷的目光转移到他女儿身上,如附骨之疽一样紧盯着女孩的每一个动作……终于,吴成受不了这种折磨,有气无力地吩咐女儿:“丫头,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这个叔叔有话说。”
女儿出去以后,吴成恨恨地对李五说:“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李五声音更冷:“你害了别人的家人,我凭什么不能动你的家人?”
吴成一阵喘息,激动地咳了起来,他挣扎着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把我这条命拿走吧,放过我的家人。”
李五摇头,说:“我对你的烂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真相,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李五掏出一根烟点上,烟圈喷在吴成脸上,“如果我所料不错,你这条烂命早晚会有人来取的,干了这种脏活,人家能让你舒舒服服地咽气?”
听了李五的话,吴成顿时脸色发灰,半天不言语,因为他已经听闻了魏森的死讯,下一个估计就是自己了。
走廊里一个小护士进来,呵斥李五赶紧把烟掐了。李五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毕恭毕敬地向护士敬个礼:“遵命!”说完他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把香烟掐灭了。小护士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溜出病房。
李五接着对吴成说:“我知道你接这种活,定是为生计所迫走投无路。你现在是朝不保夕,不是死在病**,就是死在别人手上,但是你欠别人一个真相,我就是追你到黄泉地狱,也一定要讨回公道!下次我来时,就不是这般嘴脸了,少不得要对嫂夫人和令千金不敬了,兄弟先给你赔个不是!”吴成浑身冷汗涔涔,躺在那里似乎晕了过去。
李五刚出医院大门,就被四个壮汉拦住,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躲在旁边对他指指点点。李五微微一笑,知道肯定是吴成的妻子找来了帮手。
为首的一个壮汉与李五年纪相仿,左脸上一道深深的刀疤从眼角一直爬到腮后。见了这道刀疤,李五想起这人是省城有名的一号人物“疤老大”,常年混迹货运司机圈子,但是为人非常讲义气,在司机圈子里很有威望。
李五扭头就走,四个壮汉默契地跟在他后边。走到一条小巷子里,李五停住了,四个壮汉像一堵墙一样围住了他。
李五给“疤老大”递了一根烟,却被对方一巴掌扇到地上。李五面不改色,弯腰慢慢捡起那根烟,点着火长吸一口。
“疤老大”目光如炬,瞪着李五:“你就是那个乘人病危,欺负人家母女的混账李五?”
李五并不回答他,却反问他:“疤老大,我听说你脸上这道疤不是别人砍的,是你为朋友担事自己划的,是真的吗?”
“疤老大”怒吼一声,一拳打在李五脸上。李五微微一晃,一缕鲜血溢出嘴角,他向地上吐了一口血水,里面还有半枚牙齿。李五淡淡地说:“疤老大,我逼人妻女,这一拳确实是我该打,我受了!”
旁边一个壮汉骂咧咧对准李五一拳挥来,李五后退一步避开来拳,右手闪电般回击,后发先至一拳打在壮汉的耳根上,壮汉像一个布口袋一样栽了下去,人还没沾地就已经晕了过去。另一个人抬腿向李五小腹踢来,李五灵巧地跳开,一记窝心脚踹在对手的胸口,那人向后摔去,重重地撞上巷子里半堵残破的砖墙,灰尘弥漫,落下的红砖几乎把他盖住。
李五闪电般一拳一脚打晕两个壮汉,让“疤老大”大吃一惊,他喊了一嗓子:“小心,这小子是个练家子!”
“疤老大”确实识货,李五年轻时曾经练过几年专业散打,可惜年轻气盛出手不知轻重,最终失手伤人,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见过李五的身手,“疤老大”和剩下的同伴登时气馁,进退不得。李五弯腰捡起一块红砖,“疤老大”和同伴面露惧色,连连后退。李五一拳将红砖打成碎块,他拍拍衣服上的碎屑,对“疤老大”说:“‘疤老大’,我李五不是为打架来的,我是为了公道来的。你的兄弟接了脏活,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还袒护他?我只想让他说出真相。等得到真相,我立刻转身就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吴成所做的事,“疤老大”当然不知情。他是出于义愤前来教训李五的,听李五这么说,心知这里面肯定有隐情,对方仁至义尽,自己最好也就坡下驴。他回头去找吴成的妻子,那女人正躲在树后张望。她没想到吴成仰仗的靠山“疤老大”这般没用,一时惊慌失措傻在那里。“疤老大”一把将她拽了过来,厉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成干了什么?你们两口子给我们兄弟挖坑啊?”那女人估计也不知情,只是抹着眼泪叫屈说吴成那个病鬼做了什么事,从来不会告诉她的。
“疤老大”很有大哥风范,人倒场面不倒,他对李五说:“吴成做了什么脏活,我不去过问,你要是想从他嘴里问出真相,至少得给他家人和这些兄弟一个交代。”
李五弯腰挑了一块带有尖角的碎砖块,在手里掂了掂,说:“‘疤老大’你当年能为了朋友划自己一刀,我李五万分钦佩,今天我也想效仿一下!”他将砖块的尖角摁进自己眼角下方的肉里,慢慢向下滑去……“疤老大”等几人都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吴成的妻子更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李五划得很慢,鲜血像决堤的溪水一样流进他的脖子,触目惊心。从左眼角到腮后,李五脸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几乎和“疤老大”那道疤一模一样。
李五将沾满鲜血的砖块扔到地上,似乎眼皮都没有跳一下,他冲“疤老大”拱手:“不知道这个交代,是否满意?”
“疤老大”向李五竖起双手大拇指:“好汉子,讲义气,有血性!今天挨你一顿打,不冤!你能为了朋友的事自残面目,肯定不会真的去欺负一个将死之人的妻女,我不会看错人!”他铁青着脸冲吴成的妻子厉声道:“告诉吴成,就说是我说的,李五想要的东西,给他!”说完,“疤老大”带着伙伴转身就走,看来这个“疤老大”也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义气好汉。
等脸上缠着绷带的李五再次站在吴成床前,吴成主动说了一句:“李五兄弟,我好久没看过夕阳落山了,你能推我出去看看吗?”
外面,夕阳如血……
当天深夜,吴成所在的病房漆黑一片,他在**睡得昏昏沉沉,女儿在墙脚的地铺上也已沉入梦乡。张小志戴着医用口罩,身穿医生的白大褂,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将一管针剂注射进吴成的滴流袋内。昏睡中的吴成没有反应,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突然,一个头缠绷带的黑影冲了进来,撞开张小志,一把扯下了吴成的滴流袋。张小志手中寒光乍闪,划向黑影的咽喉,黑影急退,肩头飞起一抹血珠。
黑影正是李五,他预感到吴成可能很快就会被人灭口,所以晚上一直猫在医院的应急通道里偷偷监视。
张小志见事情败露,将匕首舞出一片寒光逼退李五,一转身将匕首狠狠朝**的吴成胸口扎去。李五舍命扑过去,用左手抓住了匕首,匕首的利刃割开了他的手掌,殷红的鲜血淌在吴成身上,李五忍住剧痛死也不放手。这时他的右手在身后的桌子上摸到吴成吃饭的筷子,他一咬牙将筷子插进对手的左胸。张小志反应也很快,一把攥住了李五的手腕,两人形成僵持,都是血染半身。两人电光石火的打斗,惊醒了吴成和他女儿,父女俩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女孩大声呼喊救命,走廊里顿时一片嘈杂。
张小志见行刺失败,松开匕首,向门外逃去。李五向吴成女儿喊了一声:“快报警!”他丢下筷子和匕首,紧追而去。
张小志冲到走廊尽头脚步不停,直接撞向窗玻璃。随着一声碎响,张小志从四楼的窗户一跃而下。身后的李五大吃一惊,他以为这个杀手是情急之下跳楼逃跑,没想到张小志身手敏捷,竟然抓着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登山绳从四楼瞬间坠下。李五也俯身抓住登山绳,谁知绳子刚入手就疼得他低呼一声,他仔细一看,自己的左手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李五大骂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白大褂逃出大门,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呼啸而去。
第二天,青峰集团在齐江湿地边上竖起一块硕大的背景板,请来政府领导和商界嘉宾,利用网络直播青峰“休闲小镇”设计理念的发布仪式。
苏娜前期已经开始在网上宣传预热“休闲小镇”项目,她的“入眼、夺心、摄魂”理论在这个项目上得到了最好的发挥,她满怀信心要把这个小镇做成自己的代表作。
林寒江在办公室里用电脑观看发布仪式,儒雅的青峰集团董事长钱起站在中间,左右分别是市长李子平和常务副市长刘耕野,市政府一、二把手莅临发布仪式,说明对这个项目的高度重视。苏娜亭亭玉立,站在镜头前边介绍休闲小镇的设计理念。
活动之前,苏娜亲自来市政府给李子平、刘耕野、林寒江送请柬。
林寒江收下了请柬,却没有赴会,他对这个项目耿耿于怀。
此时他用鼠标放大活动现场那块背景板,看清楚上面写的字:善鼓云和瑟,尝闻帝子灵。曲终群贤至,江上数峰青。不用说,这几句话一定是钱起拟的,而且是他的亲笔墨宝,他对《湘灵鼓瑟》一直有一种偏爱。
活动还没结束,李子平的秘书向李子平低声汇报,说廖宇正对这个项目似乎不太满意,要按照“三重一大”的原则,明天召开常委会慎重研究一下。李子平两道粗重的眉毛立刻拧在了一起,他和刘耕野耳语数句,两人提前离开了活动现场。
林寒江也接到了通知,让他列席参加市委常委会,并做好发言准备,市委常委会要系统听一次环保工作进展情况。林寒江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他立刻关掉电脑,赶到环保局,亲自带人准备会议材料。
林寒江关掉了电脑,却错过了一场网络直播的好戏。
发布仪式还没结束,李云城的母亲带着一个装满不明**的矿泉水瓶子冲进了会场。保安想拦住李母,却被李母手中的瓶子吓得不敢靠前,谁也不知道这个面容憔悴、疯疯癫癫的女人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李母把半瓶子**泼到了背景板上,一行污浊的水迹顺着“江上数峰青”的遒劲笔锋慢慢淌下来。台上的嘉宾一时惊慌四散,李母拉住了钱起的衣袖,把瓶中的**泼在他胸前,钱起立刻像被蛇咬了一样连蹦带跳。
李母面对着台下的摄像机和手机,声嘶力竭地说道:“这就是他们要掩藏的真相,这就是他们祸害齐江的证据,这就是他们在化工产业园里鼓捣出能毒死人的‘六价铬’废水!”李母把剩下的废水慢慢倒在自己的头上,灰白的头发贴在两颊,让她更显憔悴不堪。她泪流满面地对钱起怒喊道:“你教唆云城去纵火为你毁掉水样,你可知道这样会毁了他一生?!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网络直播到这里被掐断了。
答案就像是天上的流星一样,有时苦苦追寻不可得,有时却在你眼前耀眼闪烁。李母的当众揭露被散播在网上,立刻引起各个部门的注意,省委宣传部、公安厅、生态资源厅等部门一起发来督办命令,林寒江一路上电话不断,生态环境部也打来了电话。齐江市生态环境局和监测站的工作人员在林寒江带领下,火速赶到化工产业园,现场查验各个排污流程。
周成功在检查化工产业园里一处装修改造工地时,推倒围挡,在苫布和施工建材底下,发现了一条私建的排污管道,排污口竟然暗藏在原来的出水口下面数米深处,有毒废水就是从这里排进齐江的。之前,无论是日常检查还是国家督察组检查,都被上面堆积如山的建材所蒙蔽,谁也没想到这地下数米的深处还有一条“暗道”。
林寒江在现场看到这一切,打电话给金波,让他赶紧派人把李云城和他母亲保护起来,防止出现意外。
一般来说,工业废水从车间排放出来要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流程,需要经过格栅,去除大颗粒悬浮物质后才能进入调节池,然后按序进入一级反应池、混凝池、絮凝池、沉淀池,再进入二级反应池、混凝池、絮凝池及沉淀池,以达到去除水中含磷物质的目的,进入中间水池后由提升泵打入多介质过滤器进行过滤,然后才能进入排放水池,经计量排放槽计量排放,经过滤后的污泥定期委外处理,整个排放过程烦琐复杂。原来的齐江钢铁集团改制以后,青峰集团成为第一大股东,将原来一些落后的钢铁产能裁汰改制,初期效果是好的,但是青峰集团想利用原来的厂址开发房地产的设想被否决以后,土地被政府收回,青峰集团一无所获,却背了一个烂包袱在身上,入不敷出。青峰集团给麾下钢铁板块设定了扭亏为盈的指标,在指标的驱使下,钢铁板块决定恢复合金钢、电镀等业务,将原来齐江钢铁厂的部分生产线搬进化工产业园,这个化工产业园也是青峰集团控股企业,总经理就是王肜。化工产业园生产的废料中含有铬酸钠、铬酸钙等有毒物质,这些有毒物质经过雨水冲淋浸泡后会产生大量的六价铬离子,由于化工产业园的工业废水处理设施比较落后,一、二级反应池及沉淀池不堪重负,无法完全处理工业废水。化工产业园在利益驱使下,冒天下之大不韪,命令技术人员在每周一、三、五的半夜十二点以后,偷偷将含有六价铬的废水,通过园区改造时私建的污水管道排入齐江。
周成功将化工产业园废水水样检测结果、齐江排污口水样检测结果、下游J省环保厅的检测水样报告,一齐放在林寒江面前,几份报告上都刺目地标出了:六价铬严重超标!如果没有干扰,得出检测结果其实很容易,检测水样的难度不在于技术,而在于人的因素。检测报告证实了化工产业园确实是齐江污染源,必须依法关停。
林寒江、周成功等人在警方的陪同下再次进到化工产业园,宣读依法关停企业的决定。化工产业园总经理王肜见到林寒江依然笑靥如花,连连道歉说自己管理失职,下属为了追求业绩降低成本,背着她和管理层做出了这些损害齐江的举动,化工产业园愿意接受法律制裁,配合相关部门做好情况调查和止损措施。王肜一再强调,这次排污事件是下属部门的私自行为,和化工产业园管理层以及控股公司青峰集团没有关系。
一个哭哭啼啼的部门经理主动来到林寒江面前,抹着鼻涕眼泪向林寒江等人鞠躬道歉,说都是自己鬼迷心窍,做出了损害公司的愚蠢举动,他愿意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林寒江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出闹剧,舍卒保车的伎俩,王肜这个小女人运用得不错。林寒江看了王肜几秒钟,微微一笑说:“真相是什么,调查完了自然会浮出水面。”
林寒江的微笑是告诉王肜,他已经洞悉她的小把戏。王肜也以微笑回应,她反问林寒江:“浮出水面的就一定是真相?我觉得,永远看不到的才是真相。要想知道真相就要付出代价,就像看见血淋淋的场面首先会闭上眼睛。”
林寒江不与她争辩,转身让开。王肜和五个部门经理被警方一一带走问话。王肜虽然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恨如烈火。她没有想到自己百密一疏,竟然被一个老太婆的一个矿泉水瓶子给破局了,不过王肜并不担心自己,她早就安排好了背锅的人,至于她,“老中青”的人不会坐视不管的。
王肜在恼恨李母,林寒江也在纳闷,一个下岗女工怎么会知道化工产业园的秘密?化工产业园一个部门经理有胆量做出废水直排入江的决定?谁又有能力替换环保监测站的水样?又是谁教唆一个硕士生纵火烧毁实验室?谁又胆敢收买流氓撞翻执行公务的船只?小雪车祸身亡的真相是什么?又是谁给他投的毒?无数个问题一起涌进林寒江的脑袋,他感到自己一阵眩晕,好像脑部失血一样,最近这种症状出现得越来越频繁,难道也是和“六价铬”有关?
看着远去的警车,林寒江问自己,齐江污染的真相就是这样简单吗?他大费周章追寻的答案,就这么像馅饼一样掉在自己面前,他要做的不过是拾起这个馅饼,把它交给公众和法律。林寒江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些失魂落魄,像打了败仗的感觉。
王肜这个小女人的动向似乎牵动了整个齐江市。
林寒江还没从化工产业园离开,就接到了耿正和钱起的求情电话。耿正还好应付,钱起可是十分恼火,说王肜能否尽快出来,关系着青峰集团在齐江市的投资信心。林寒江没想到王肜对青峰集团竟然这么重要,看来这个女人是联系王氏家族与青峰集团的纽带。
好说歹说劝完钱起,市长李子平又在电话里指示林寒江“依法依规严肃处理”,但是他又委婉地提示林寒江不要把事情闹大,尤其对化工产业园的主要领导还是以罚款为主。林寒江大声回答:“请市长放心,我一定‘依法依规严肃处理’!”
让林寒江意外的是老师王清源也打来了电话。王清源在电话里语气沉痛地告诉林寒江:“老师已经老了,将来给我养老送终的只能是你师妹。”林寒江握着电话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是他敬重的王老师第一次这么求他。
最让林寒江意外的求情电话是纪委书记严哲打来的。这是严哲第一次主动给林寒江打电话,他在电话里打着哈哈,说:“师妹出事,我们这些当师哥的都是有责任的,给她一次亡羊补牢的机会吧。”林寒江现在还是一个罪案在身的人,上次被留置的事情还没有结案,市纪委正配合省纪委调查取证呢,他当然知道得罪了严哲会有什么后果。
陪同前来的金波也试探林寒江的态度,他说:“林副市长,公安局现在没有头儿,一段时间内我可以说了算。这块烫手的山芋,你是攥在手里还是想扔出去,我听你的。”
疲惫得几乎走不动道的林寒江干脆坐到马路牙子上。他心里明白,王肜不是烫手山芋,而是一颗拔掉保险的手雷,他要么把王肜撇出去,要么任凭她在自己手里爆炸。那一瞬间,林寒江真的有些犹豫,他捶着自己发软的腿,苦笑着问金波:“记得你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时说了什么吗?”
金波一愣,他没有什么印象了。
林寒江说:“你说你只对一个词负责,那就是‘真相’。而我今天告诉你,我也只对一个词负责,那就是‘良知’!”
这次轮到金波苦笑了。他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不知道是敬佩林寒江还是为他感到惋惜。
林寒江好不容易挪出工产业园的门口,看着不远处的齐江,他感到自己双腿发软,似乎连走到江边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的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与绝望。他以前曾经和耿正发牢骚,说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像拖着一张带刺的“网”艰难跋涉,现在这张网已经蔓延到无边无际,铺天盖地牢牢罩在齐江市的上空。他已经摸到了网上的尖刺,他有能力捅破这张网吗?
与此同时,青峰集团总裁办公室。
苏娜面若寒霜,问钱起:“钱总,这几天有一个问题一直让我感觉如鲠在喉,我必须当面向您问清楚。林寒江被纪委留置,是不是和他执意反对青峰集团的项目有关?”
钱起看着苏娜,微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做我们的生意,他坚持他的原则,这里面有关联吗?”
苏娜目光倔强,直逼钱起,说:“钱总,我真的不希望青峰集团以这种方式击败他的对手,即便我们胜利了,您会心安吗?”
钱起大笑否认:“笑话,你把我钱起看成什么龌龊的人了?上次我们的‘齐江胜景’项目也是被林寒江搅黄了,我还请他吃饭,送了他一份大礼。说实话,我也打心底敬佩这种坚持原则的人。”
苏娜并不相信钱起的话,说:“谢谢钱总宽宏大量。我做文案可以夺心,但是我做人不可以夺志。林寒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害他,也不会看着别人害他而无动于衷,更不允许别人毁了他!”
钱起笑声更加爽朗了:“苏总监你想多了,林寒江是我的学弟,我们对一些问题的看法虽然不一致,但是我怎么可能害他呢?”
苏娜说:“钱总,您虽然给我的报酬很丰厚,但是抵不过林寒江在我心里的重量。希望钱总言出必践,不会报复林寒江,也不要再让我去做为难的事,谢谢钱总。”
看着苏娜离开的背影,钱起的笑容慢慢收敛。林寒江搅黄钱起的项目,钱起并没有挫败感,但是林寒江赢得了一个漂亮高傲的女人的心,这个女人为了维护他不惜得罪自己的老板,这反而让钱起心里泛起了酸酸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