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沉眠

第六十二章 雨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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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所有的好运气都在苏望秋暧昧对象请客那晚用尽。

她看见沈域,然后所有糟糕的事情纷沓而来。

被教授批评、课业遇见阻碍、兼职遇见的女孩子有抑郁倾向、雨天。

她一路跑到公交车站,浑身湿透,又迟迟等不来公交车,最后打开手机APP查询后才看见下一班要半小时后才会来。

于是糟糕的事情又加一件:在雨天等不来回去的车。

她坐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围巾都是湿的,索性摘下来,擦拭着被淋湿的头发。

冷风吹过来,她冷得忍不住发抖,雨点像银链从候车亭上往下掉。

周围没有人,只她一个孤零零地坐在这里等车。

遥遥妈妈急切的声音在这个时刻又回**在脑海里,陈眠不可避免地想起与之身份对应的阮艳梅,然后近乎带了些童话幻想色彩的,把自己的境遇与遥遥对换。

她在想,如果当初阮艳梅没有放弃她,而是像遥遥妈妈这样哪怕工作再辛苦都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尽力抚养她长大,那最后会是什么样?

或许也会孤单,会在房间里写着作业又对其他幸福的同龄小朋友产生羡慕的情绪。

然后问着来给她补课的大姐姐,死亡是不是尽头。

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带着渴求的眼神,所有的问题都不需要答案,像是故意惹事吸引家长关注的小朋友,只不过是在用那样的方式希望获得一点关注,只不过在用自己细微的声音说着。

——能不能陪陪我?

赵莉莉说爱与被爱都是自由,在奔赴更优秀的路上所获得的勋章都不过是垫高触碰勇气的台阶。

陈眠看着持续不断的大雨,思绪纷杂,想东想西,最后一看手机,也才过去了十分钟。

邓茉沫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出门时没带伞,现在人在哪里。

陈眠轻声说,在做兼职的人家,等雨停了再回来。

那边松了口气,语气略带夸张地对她笑,“吓死了,以为你淋雨了,这种天气淋雨一准感冒,那你注意安全哦眠眠,回不来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陈眠点头,挂断电话后听见有人朝她摁响车喇叭的声音。

她以为是林郁青。

仍然低着头,有些不耐烦地语气说:“我自己回学校就可以了。”

然而却没听见对方温和的回话。

雨点啪嗒啪嗒落在她鞋面,黑色车轮出现在视线里,和鞋尖相对的位置。

路灯在雨幕中影影绰绰成并列的两三行,甚至占据了马路的位置,横贯其中,让现实变得像是虚构。

雨点都被灯光染成了昏黄色。

而她抬起头,透过摇下的副驾驶车窗,看见了驾驶座里的沈域。

音乐的鼓点像是从车窗里跟着风一起吹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她,车里的音乐唱着暧昧的曲调。

他在车里一点风雨都没沾到,而她途径雨幕淋得浑身湿透。

像是从电影的结束又切回了最开始,同样的公交车站,同样的雨幕,和绥北近乎相同的场景,唯独不同的是沈域没有推开车门朝她走来,也没有伸出手问她要不要帮忙。

沈域只是坐在车里,隔着雨幕看着她。

陈眠意识到,这场雨,不会停了。

隔着狂风骤雨,沈域神色冷淡地看向她。

这种注视瞬间将陈眠拉回到过去,他们拥有过太多这种平静对视的时刻。

在高三那段紧张的时光里,房间里亮着灯,一张又一张的试卷写得人昏昏欲睡,笔尖划过试卷发出的沙沙声是夜晚唯一的伴奏,陈眠偶尔出神,会不由自主地看向沈域的手,看见他思考时不停在指间转动的笔,黑色签字笔在他手指间灵活转动像是有生命力,她又忍不住从他的手看向他的脸,结果每次都被捉个正着。

男生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转笔的动作没停,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着看向她。

桌上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就把场景从过去带到了现在。

隔着一扇车门,副驾驶车窗摇了下来。

驾驶座上的沈域看向她,似是认识到两人之间他如果不主动开口打破僵局她就不会再说一句话,仿佛只是看向他就已经是同理智所做的最大抗争。

“上车。”

所以他主动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沉默,声音落在雨幕里,成了初冬里从密布乌云中乍现的春日暖阳。

陈眠从来不是个主动的姑娘,从来都是需要别人先向她走来才会伸出自己的手,在感情中,她需要对方朝自己走来九千九百九十九步,才终于去思考自己要不要推开门让对方走完那最后一步。

在篮球场看见沈域的时候陈眠想过推开药店大门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沈域,在餐厅门口看见沈域的时候陈眠也想过如果他们之间能够有一段对话的时间会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关于沈域的事情她连赵莉莉都没有倾诉过,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进行描述,连网络这样可以匿名的平台,陈眠都没有提起过沈域的名字,唯一算是外露的部分就只是在申请微博时下意识输入的名字:Oracle。

她拆掉主语,拆掉所有或许会被猜出来的特征,变成一个又一个简短到不能更简短的句子。

陈眠 写对不起,写不是她的,写冬日降临春日不会再出现,这样晦涩难言又带了些矫揉造作的伤感。

身边所有人对待感情都大方直接,赵莉莉笑着说她就是喜欢刘俊杰,邓茉沫在宿舍的夜里无数次提起很想自己男朋友,苏望秋会叹着气数放假的日子盘算着什么时候直接“杀”去上海。

而陈眠却竖起高墙,拒绝沈域的同时也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她没办法对任何人说自己对感情的悲观,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说感情这东西就是个终究会烂掉的果子,一开始完美无缺散发着诱人的气息,然而不需要过多久,就会腐烂生蛆最后把自己都赔进去。

你把它当作养料当作精神食粮,却不知是以身饲虎,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是坏的那就不要推开伊甸园的门摘下那个果实。

她关于情感悲观论的大道理数不胜数甚至能写出无数篇论文。

但谁让下起了雨,谁让她浑身湿透,谁让冷风这样的吹,谁让他停在了她面前,谁让他打破她所有想象过的场景给出最直接的邀请。

九千九百九十九步沈域走了,那扇门沈域敲了。

所有的道理在此刻被“沈域”那两个字简单击溃,她是尚未上阵就缴械投降的将军,站起身的那一刻听见身体里所有器官都在对她叹气,脑子里有一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断,“啪嗒”一声,落下的刹那再回过神,她已经坐进了沈域的副驾,安全带系进了卡扣里。

音乐在两人之间流淌。

陈眠垂下眸,看见自己湿透的裤脚跟沈域豪华的跑车毫不相融,窗外的雨从车窗上一串又一串地滑落。

沈域没再说话,仿佛刚才发出邀请的人不是他,只是启动了车,然后朝着前方开去。

与寂静相对应的,是车内不断吹来的暖气以及身下温度逐渐攀升的坐垫。

冷淡是他,习以为常的照顾也是他。

明明周围全是热的,但陈眠却莫名有些鼻酸,眼睛都有些酸涩。

沈域真是个笨蛋,他明明可以更酷一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径直从她面前开过,或者更有耐心一点,停下车就好了做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根本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主动。

雨刷来回交错。

陈眠的呼吸声轻得随时都能够被暖气发出的声音所替代。

时间像是在她上车的那一刻就停止,只有思绪无法被限制同雨刷一起来来回回,她被安全带限制在副驾驶,沈域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阻隔住与外界所有的交流,车内狭小的空间成了她所能感知到的全部。

不知道隔了多久,窗外的风景换了又换,路灯一盏盏地过,高楼大厦一栋栋地逃跑。

她终于开口,问驾驶座上的人,“沈域,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灯。车停下,前方交通倒计时器数字慢吞吞地走。

他手没从方向盘上挪开,终于往陈眠的方向看了一眼,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的语气,对她说:“你就当我是路过。”

陈眠抿了下唇,慢吞吞抬头,隔着车窗,看见上面倒映的自己的脸。

有些狼狈,头发都散乱,手指紧攥着膝盖上放着的围巾。

然后很轻地“哦”了一声,看着车窗里倒映着的沈域的脸。

他目视前方,手握着方向盘,这样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帽子抽绳随意打了个结,领口遮得严实,只露出凸起的喉结,许是被空调吹得有些热,袖子往上卷了些,露出手腕上黑色的手表。

视线再往上,他的脸被蜿蜒雨点模糊掉。

绿灯亮。车启动,没多远的距离就要到法大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