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来到赛汗塔拉草原三四天了,这小子明知他被那盗马贼涮了,竟嘻嘻哈哈地完全不当回事儿。
他妈的!这叫哪门子搭档?
可要说这地儿,那真是名不虚传。绿波**漾,一座座蒙古包就像草海中飞溅起的朵朵浪花儿。碧野深处,又闪现出乳品和肉类加工厂的红砖灰瓦。宁静中透出一股朝气,更为这古老的草原涂抹上了几笔现代化的色彩。到处都飘**着姑娘们挑逗的笑声,似很难想象那嗜血的盗马贼就隐没在这里。
他开始怀疑起巴雅尔来了。按说,这小子在草原刑警里算小字辈人物,但却颇有点儿老油子的风格。条儿啊,面儿啊,块儿啊,长得都不错,可就是那一脸傻迷迷的笑让人总琢磨不透。说他忠于职守,他又敢糊弄领导。说他吊儿郎当,他又累破要案。说他还不够格,他却自称全新品种。说他有功就让,他又借钱就忘。说他不合群儿,他又极讲哥们儿义气。说他满肚鬼点子,他又能让老刑警们个个屈尊和他称兄道弟。
当然,大老刘也不例外。
可这回由于摘了面儿,越琢磨就越看不对劲儿。得!这么一深入畜群一串蒙古包,问题似乎马上就搞明白了。根据他画的影像,这里根本就没人见过这么一位披着野人般乱发、长着瘆人的络腮胡子、穿着油渍麻花的蒙古长袍、瘸着一条腿的怪物。倒成天见一位长得挺帅、穿得也很精神、却又没羞没臊的草原刑警,正在兜着圈子想摘一朵花儿。
什么?什么?
大老刘这才想起来了:早就听说,在这赛汗塔拉草原上有个远近闻名的漂亮姑娘。有一次一位老外到这儿来旅游,在牧场上一瞧就惊呆了。非要拍一张照片留念,说是有助于开发中国的旅游资源。果然第二年老外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而且手里都捧着一本洋画报。借过来一瞧,哟!原来封面登的全是这姑娘的大照片儿。这一下添乱了!不但草原上的小伙子个个当仁不让,就连旗上的公子哥们儿也纷纷登门亮相。最著名的就要数副旗长的儿子赛里夫,而且自己也是个赴日的留学生。但虽然远隔重洋,却痴心仍然不改。一封接着一封来信,竟能产生巨大的威慑力量。就连当地最有实力的草原企业家斯尔杰,也只能眼巴巴地望而却步。按说这小伙子的叔叔阿日布还是这里的苏木达,但官大一品压死人。叔叔比人家老爸低了一个格儿,当侄子再有能耐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听说这姑娘已经替自己选定了个主儿,这就使情况变得更为错综复杂。一个盯着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非炸了不可!
瞧瞧!巴雅尔这小子竟敢也来掺和!
他妈的!这叫什么马来跳?老爷子明明让这小子又糊弄了,还非要拉着个别人来当垫背的。盗马盗来得是血腥恐怖,这小子来得是花花肠子。不成!别以为傻大黑粗就好糊弄。哥们是哥们儿,可这事儿必须挑明了!
“巴雅尔!”总算在草滩上找到了。
“干吗?干吗?”谁料这小子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一脸旧社会,两眼阶级斗争,没带手铐子来吧?”
“他妈的!来正经的!”只好怒吼了。
“是!”又换成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儿。
“你!”不能心软,只能绷着脸儿直说,“哈哈!可真够哥们儿义气!我原以为,你不忍心看着哥哥在盗马贼手下栽了,到这儿是为了让咱争回面子来。没想到,你是拿咱大老刘当傻小子玩儿!变着法子寻花问柳,倒让咱来给你打掩护!”
“嘿嘿!”竟不否认。
“还笑!”更来火了,“就是咱大老刘发善心可怜你没媳妇儿,你也不该色胆包天地来捅这个马蜂窝!”
“姑娘怎么变成了马蜂窝?”颇不情愿。
“他妈的!”大老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小子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能比过赛里夫老子的权?还是能比过斯尔杰手里的钱?人家一个是留学生,一个是企业家,更何况姑娘还有个自己挑下的主儿!三个对一个,本来就够乱乎了。你再插上一手,闹不好非出人命不可!”
“来劲儿!”猛地一句。
“什么?”大老刘差点让气疯了。
“是这么档子事儿!”这位却一本正经地说上了,“一人追一个,是没劲。还没等你追几步,姑娘就喘着气儿假装浑身发软,悠一下就顺势倒在你的怀里不动了。只要你一搂,得!这就算给你套上笼头了。可这么多人追一个,那就得全凭真功夫了。眼瞧着死球了,一个鱼跃前扑救了起来。满堂喝彩,够多刺激的!人生难得几次搏,何况是为了讨个好老婆?”
“你?”这小子是不可救药了!
“我?”这位愣搭上了茬儿,“我看这也是天意。你说,外国洋画报我看了多少?封面上的大美人儿我都瞧腻了。可那天在东边的牧场上一瞧见她,就觉得全世界别的女孩儿都算白生了。柔和的晚霞,黄昏中的草原,小白桦干搭成的牛栏,她正卷起袖子跪着挤奶呢。伙计!牛哞哞地叫着,她静静地挤着。瞧着瞧着,我的眼睛就只剩下了那舞动着的两条胳膊!”
“你小子不是醉了吧?”他不安了。
“是醉了!”这位倒也直爽,“古书上说什么是玉臂,如凝脂。冷冰冰,油渍麻花,纯属他妈的没词儿。让我说,说什么?也没词儿!就只觉得一下子发现了自己是个男人,不挎着这么条胳膊就枉活了一辈子!挠人心,挠人肺。不像是在挤奶,倒像是在撑咱浑身上下的每条血管儿。脑袋瓜子悠一下便被捋空了,眼前就只剩下姑娘迷人的身影!”
“正经事儿你就不想了?”他大喊。
“想!”他迷迷怔怔地回答,“是该到娶老婆的时候了。”
“什么?!”他猛地揪住了他的胸口。
但就在此时,只听得背后草坡突然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老刘忙松手猛一回头,就瞧见一位自信而又剽悍的西装客正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们。三十岁左右,满头卷发,腮帮子刮得青皮发亮。看得出一身西服绝对是高档货色的,但却偏偏要配上一双高腰马靴。似有点不伦不类,却仍不失风度翩翩。大老刘被这家伙笑得一时傻眼了。真丢人!让外人瞧着刑警和刑警干仗,真他妈的败兴透了。
从哪儿突然冒出这么个主儿?!
但巴雅尔却无所谓得很,眨眼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愣嘻嘻哈哈地迎了上去:
“嘿嘿!斯尔杰厂长,算让你老兄碰巧瞧上好戏了!”
“嘿嘿!”这位也在笑,“是不错!”
“那是!”巴雅尔更不含糊了,“你老兄有钱走南串北找乐子,咱这穷刑警们也得撕扯撕扯寻开心!”
“开心?”这位突然绷起了脸,“就不该挑错了地儿。告诉你,牧人心里能驰骋九十九匹骏马,可就是拴不得一只虱子!现如今这一个不够,又来了个更大个儿的!”
“你说什么?!”大老刘挺身而出了。
“说什么?!”这位显得更横,“赛汗塔拉草原不是贼窝儿,别他妈的往我叔叔脸上抹黑!老头子容易吗?辛辛苦苦几十年,倒成了你们寻开心的对象!别忘了,这里可是莫副旗长抓的乡镇企业的点儿,想来捞油水儿那叫找错了门儿!”
“你!”大老刘更加愤愤不平了。
“我?”这位突然又套起了近乎,“大个子!我对你的印象还不错!这小子是该教训教训了。不光是想捞油水儿,还想来摘花儿!”
“你听我说!”大老刘决心维护草原刑警的荣誉。
“没工夫。拜拜了!”这小子一扭头竟傲然地走了。
“嘻嘻!”巴雅尔却还在笑。
他妈的!大老刘心里骂着就想上去说个明白,但猛地他却停步不前了。痴痴地望着斯尔杰那双迈动着的高腰马靴,似蓦地联想起了什么,职业的本能使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难道这仅仅是巧合么?
“喂!”巴雅尔却喊着他说,“伙计!我该去看南丝日玛挤奶了。”
“谁?”他下意识地问。
“就是那上洋画报封面的草原妞儿!”巴雅尔答。
“浑!”他又要来气了。
但巴雅尔还是没皮没脸地走了。慢慢踏上了草岗,向着远方夕阳下那牛栏心安理得地走去了。
像完成了一件任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