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八卷 我这样的人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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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的僵局直到左建主动投案自首才得以打开,但侦查工作却又因此而滑向另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左建是2003年1月1日上午主动给刑警支队值班室打电话的,他在电话中自报了身份并要求与刑警支队主要负责人通话,当时田田不在家,值班人员便将田田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他接着又拨通了田田的电话,自报家门后又说自己的人现在昆明,准备回来投案自首,问田田欢不欢迎?在得到田田肯定地回答后又说机票已经买好了,他打电话的目的其实只是想预约个见面的时间,并要求田田作出承诺,对他们之间即将进行的谈话内容严格保密。田田说我整个下午都会在办公室等你,至于是否保密的问题要视内容而定,该保密的一定保密,没有保密必要的我保密干什么?左建说你这样回答我心里反而踏实了,你等着,我到武州一下飞机就往你那儿去。

当日下午三时整,左建践约出现在了田田的办公室。他外披一件深蓝色长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羊毛围巾,里面是一套质地高档的条格西装,白衬衣,散碎花的隐纹领带,大背头梳得一丝不乱。如果让刘映中跟他走一起,刘映中倒像是个跟班的,他一进门就说:“我来投案并不表明我有多么高的觉悟,也不是我的法制观念有多么高,我是为了我们刘教授和我们天姿集团。”

刘映中以前在纺织学院任教时的职称是副教授,下海经商后他更喜欢别人喊他教授而不是老板之类的称谓。

“这也是一种觉悟嘛,”田田很客气地起身给他让座、倒水,“你能想到刘映中,想到天姿集团,这就是觉悟,比起那些一心只想自己的人觉悟高了去了。”

“夸奖夸奖。”左建起身,恭敬地接过田田递过来的一次性水杯,“本来我这会儿已经到外国去了,东南亚,是曼谷是仰光还是金边我这会儿也说不好。但我到昆明后一直在犹豫,我不能因我一个人的过错而害了天姿集团上万的员工对吧?不能因此害了于我们左家有恩的刘教授对吧?”

田田说:“抽象的想法就不用说了,我已经理解了,说事儿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要杀肖健,我除掉这种人是为了净化社会空气,为民除害。”

“为什么要杀人的道理也不用讲了,将来庭审的时候可以让律师为你辩护,”田田说,“我的责任是查明事实。”

“行,那我应当说事实吧,”左建说,“沙燕菲,沙小姐,是我们刘教授的女朋友。肖健,勾引沙小姐,让我们刘教授戴绿帽子,你说这口气我能咽下吗?嗨,现在这种事儿也不稀奇,可你藏着点掖着点儿呀,他们还公然——,行了,细节我就不说了,只有一点还需要补充,我为这事儿曾当面警告过他,让他离沙小姐远一点,我跟他说这话的时间是在11月份,具体日子我忘了,好像是在11月中旬的某一天,地点是在新时代广场歌舞厅的一个包厢里,他根本就不买我的账,还说离开如何不离开又如何?我不离开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说那你就走着瞧。他冷笑一声,说你想要我好看是吧?我现在就给你好看的,说着把包厢的门打开,就有五六个人冲了进来,怀里还都揣着家伙,有刀有枪,冲进来就对我一气拳脚,人都给打苕了,这时我才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单独行动的‘鸭子’,我说了不少的好话还脱不了身,最后还被他逼着下了跪。这口气我咽不下,就算刘教授是个文化人,他可以看淡这件事,可在我这儿淡不了,我一定要出这口气,更担心刘教授吃亏,就为这!”

“照你这么说,这个肖健也是个有黑道背景的人?”

“这我可说不好,得靠你们调查判断。”

“平安夜发生在银河俱乐部门前的案件是你一手操办的?”

“你这种提问方式不准确也不科学,对不起,我这人喜欢实话实说。”

“我该怎样理解你这实话实说呢?”

“很简单,事实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那事实又是什么样子呢?”

“第一,我确实雇请了杀手,也确实是想在平安夜干掉肖健那个王八蛋,为此,我作了一系列我自以为周密的安排,关于这个我后面再说;第二,我们还没来得及下手,就已经有人替我们动手了——”

“你的意思是——”

“我想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想杀肖健,而且为杀他作了很周密的准备,用法律的观点说,就是进行了犯罪预备,但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却被人抢先了一步。也就是说,平安夜银河俱乐部门前的枪杀案不是我们干的。”

“左建,我得提醒你,投案自首不仅仅是你人到公安局的,而且来了之后还必须说实话,否则就不是投案自首了。”

“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我清楚。”

“那好,你把平安夜的情况说详细一些。”

“那天是12月24号,对吧,刘教授是那天上午离开武州去上海的。刘教授在武州的时候一般都是自己开车,他要去外地,都让我开车送他。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手机欠费,他又急着要打电话,是我临时在街头给他买了一张充值卡。我说我从机场回来再去帮他缴费,后来我把这事忘了,因为我忙着安排晚上干掉肖健的事,我想乘刘教授不在武州的时候办好这件事,这样,万一事情败露也跟他没什么关系。刘教授上飞机后,我在回城的路上就跟赵晓林打电话,说今晚动手,他答应了。赵晓林这个人你一定知道是吧?我估计你早有掌握,说不定你早就在通缉他,他在黑道上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关于他的情况我想用不着我多说,我向你交待这件事,在你们没有抓到他之前一定保密。”

“这一点属于保密的范围。”田田肯定地说。

“这我就放心了——我的案子肯定判不了死刑,将来我还要在社会上为人,赵晓林那帮人你们想把他除干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事儿要是泄露出去了,我还活不活了?好了,你已经承诺了,我就可以放心地说正题了——我为什么选择在平安夜这天晚上动手呢?因为现在年轻人爱赶时髦,过洋节就是一种时髦。以我对沙燕菲的了解,刘教授不在,她这天肯定不会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而她只要出来玩儿,就很有可能会约肖健,所以,我们从那天下午开始就在落雁小区外面守候。沙小姐下午出过一次门,开车到天天超市购物,晚上7点多钟又开车出门,去了新时代广场。赵晓林的人以为肖健在新时代广场里面,准备进去找人。本来我们已经说好了,整个行动中的一切开销由我负责,不应该为买票的事与保安发生冲突,但赵晓林那班人素质太低,不知怎么就跟保安干起来了,还开了枪。我为这事很恼火,在电话里还跟赵晓林吵了一架,不应该发生的事嘛。事情发生之后,赵晓林带他的人先离开了,我仍然在那里守着,后来,我发现沙燕菲又开车去银河,就跟过去了,又打手机通知赵晓林也跟过去。”

“你们使用的是什么交通工具?”

“我开的是一辆奥迪,这辆车是刘教授的,平时就我用着,他要我开车的时候也用这辆车,平安夜我换了副假牌照,赵晓林一伙是他们自带的一辆沙漠王子。”

“车号牌是多少?”

“我挂的车牌号是武A10044,赵晓林那辆沙漠王子的车牌是武A18888,你查车牌号没什么意义,肯定是假的,赵晓林那辆沙漠王子我敢说来路不正,说不定还有人命在里面,”左建看到田田在一张白纸上认真地记下了车牌号,便强调了一句,“他哪有财力去买这种高档越野车?”

“你提醒得很好,接着往下说。”田田点点头。

“赵晓林接到我的电话后也带着他的人赶到银河俱乐部,我们的车都停在门口,但都没下车,我通过手机告诉他肖健就在里面,要他作准备,只能在门口下手,再也不能旁生枝蔓了,赵晓林答应了,这样我们就一直等到十点多钟,肖健和沙燕菲一起从里面出来,这时就有两个人冲上去冲他们开枪了,说实话,当时我还以为是赵晓林的人,那两个人先只开枪打倒了肖健,转身就跑,后来大概是因为沙燕菲大喊大叫,又回头开了一枪,我一下子就懵了,他们怎么能朝沙小姐开枪呢?可当时想不了那么多,我得尽快离开现场,我开车离开时,赵晓林的沙漠王子也跟着离开了。”

“照你这么说真的不是赵晓林的人干的?你当时怎么会把凶手当成赵晓林的人?你又怎么知道不是赵晓林的人干的?”

“我跟赵晓林之间只有金钱交易,讲好了酬金是10万,我先预付了2万,至于他是怎么干几个人干我一概不管,照黑道上的规矩,我也没必要管这些,对吧?我在现场只是要亲眼看到结果而已。当晚逃离现场后,还是赵晓林先打电话给我,质问我,他说左建你要是信不过我就别找我,你既然找了我为什么找别人?他还说我不管你找了什么人干这件事,你既然已经找了我,我也作了准备,违约的责任在你,剩下的8万块钱你得一分不少地给我,否则咱们没完!这时候我才知道那两个人不是赵晓林的人。事后想起来,我当时就应该看出来那两个人不是赵晓林的人,因为他们开枪后没上赵晓林的车,而是徒步朝滨江大道那边跑了,是赵晓林的人为什么不上车呢?”

“那两个人的模样你看清楚了吗?”

“我离他们的距离很近,看得非常清楚,”左建说,“两个凶手一高一矮,矮也矮不到哪儿去,是相对高个儿而言。高个儿估计有一米七五的样子,身材很匀称,我估计是经常从事体育锻炼的人。矮个儿要稍瘦一些,怕也有一米七二、七三的样子,脸色有些发青,对了,这人应该是个络腮胡子,刮得很干净才有那样的脸色。”

“他们穿什么衣服?”

“高个儿穿的是一件暗红的双层领棉袄,现在比较流行的夹克式的,穿在身上很有型。矮个我还真没太注意,就那一会儿工夫,我的注意力基本上都在高个儿身上,是高个儿开的枪,两枪都是他打的。”

“你说的全是实话?”

“绝对!”

“你所做的一切刘映中真的没参与?”

“绝对!”

田田冷冷一笑,“可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案发的当晚,沙燕菲是接到刘映中从上海打给她的电话才急急忙忙离开银河俱乐部的。而在此前你也曾与远在上海的刘映中通过话,你们通话的时间又恰好是在你们行动的过程中。对此,不知你该作何种解释。”

左建叹了一口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是我一直很后悔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大概不会回来投案,我这会儿应该在东南亚的某个国家了。我们集团在东南亚好几个国家都有营销机构,我过去生存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托人办个假护照就行了。但我在昆明思来想去还是回来投案了,为的,也就是这件事。照我原先的想法,这件事我确实不想让刘教授知道,可我把车子停在银河门口时,又不知怎么的一时心血**,给刘教授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说沙小姐在跟别人约会,刘总接了我那个电话很生气,说沙小姐跟别人约会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我不愿意看到别人给你戴绿帽子,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到别人往你头上撒尿而不管呢?刘教授说你想怎么样?我说你别管这事,你就当不知道这事,我有我的办法,刘总更生气了,说你要是乱来我对你不客气,说着他就把电话挂了,至于他跟没跟沙小姐打电话、打电话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我那个电话不久沙小姐就从银河里面出来了。到昆明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你们要是没有怀疑到我头上则罢,一旦怀疑到我头上,电话的事就瞒不住你了,后来我打电话回来打听,知道你们把刘教授抓了,我想不能因为连累了刘教授,再说我虽然有杀人的动机杀人的预备,毕竟没有形成后果,所以就决定回来投案。”

“你以为你的这套说辞能使我们相信?”

“我有这个把握。”

“凭什么?”

“我和你们一起设个套子抓住赵晓林不就行了?”

“能抓住他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我们交往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那服装厂你知道吧,有一些临街的门面出租,那一带正好是赵晓林的势力范围,经常派人去收保护费。为这事儿我还与他发生过冲突,我和他单对单地打过一架,他输了,但我还是请他喝酒,以后还隔三岔五地请他喝几杯,我们算是梁山朋友——打出来的,我在他眼里绝对是个讲义气的人。这次出事后,我外出避风头他知道,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打电话找我,想要剩下的那8万块钱,只要套子设得巧妙,我想他是会上钩的。”

“希望如此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以算你有立功表现,在处理的时候又多了一个从轻的情节,——你把你刚才说的两个车牌号再重复一遍。”

“奥迪是武A 10044,沙漠王子是武A 18888,你不相信我是不是?突然跟我来这么一下子,我跟你说过,记这车牌号没什么意义,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