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四卷 无铃的马帮

奇怪的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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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明被特务老头伤害的那天晚上起,“一只眼”夫妻就失踪了。他们家的房门一直锁着,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而那个特务老头一星期来没有再出现过。

这无疑给破案工作增加了新的困难。

但是,刘处长在仔细地分析了敌情之后,认为敌人不会轻易地逃跑,很可能是暂时地躲藏起来,继续待机进行破坏活动。因此,决定继续加强侦查工作。

为了麻痹敌人,张明的伤势虽然早已痊愈,但刘处长决定让他不再公开出入第二坑了。有一次刘处长去第二坑时,副坑长马文曾经向他问过张明的情况,他回答说,张明因伤势过重,一直昏迷不醒,被送回沈阳治疗去了。别人问到的时候,刘处长也都是这样回答。这个情况敌人信以为真,很快地就传到“一只眼”的耳朵里。

张明最近的主要任务,是查寻敌人的踪迹。白天他化了装,到处去探询,夜间则轮班紧紧监视“一只眼”的家。工作更加紧张而艰苦,每天只能睡上三四个小时的觉。但他并不觉得疲劳,总是精力充沛地日夜奔忙着。

转眼三四天的时间又过去了,张明还是没有发现敌人的一点踪影。他非常焦急,并且又暗暗地责备自己不该使敌人从自己手里跑掉,心里十分难过、不安。

这天早上,他值勤回来,刘处长见他愁云满面,精神不振,知道他在“闹情绪”,便关怀地对他说:“小伙子,事情已经过去了,为啥老是愁眉不展的,后悔有什么用?记住这个教训就行了。要振作起精神来,多动脑筋,敌人不会钻沙不出来。要有耐性才行呀,小伙子!”

刘处长这些感人肺腑的话,使张明深受感动,顿时云消雾散,笑逐颜开,他向刘处长说声:“我明白了。”便高兴地去吃早饭。

吃完早饭,还没有休息就又出去工作了。

他打扮成一个货郎,背着一个木箱子又来到了“一只眼”住的这个村子。在街上招呼了一会儿,便向一位贫农老太太家里走去。

“您好,老大娘,买点什么吗?”张明走进屋里向正在堂屋烧饭的老太太热情地打招呼。

“咦?你这小伙子是外来的吧?”老太太打量了一下张明之后问道。没等张明回答,她就客气地说,“请到里屋坐吧。”

“谢谢您,大娘,在外屋歇一会儿就行啦。”张明说着放下背上的木箱就坐到了老太太身旁的一捆柴火上,一边帮助往灶坑里填柴火,一边和老太太搭话。

唠了一阵家常话之后,张明乘机问道:

“大娘,听说你们这里的货郎出门去了,是吗?”

“谁知道呢,他们家老是这样,隔三岔五地就锁门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干啥去了。”老太太望望张明又说道,“我看你这买卖在这恐怕要做不长,说不定他几天就得回来把你顶了。”

“大娘,您说他们是串亲戚去了,还是出门办货去啦?”张明问道。

“这可说不好,他们来踪去影谁也摸不透。可是……”老太太好像要说什么却突然把话停住了,故意急忙去填柴火。

“您要说什么,大娘?”张明急忙笑着问。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一点小疑惑。”

“什么疑惑呀,大娘?”

“哎呀,你这年轻人倒爱刨根问底,”老太太望望张明笑着说,“看你这人倒挺诚实,说说也没啥。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不是下了一场大雪吗,今天早上我老头子就要出门去打山兽,我想给他缝缝皮帽子,赶巧没有青线啦,我想‘一只眼’货郎该回来了,就去他家买线。可谁知,到那一看,又碰了一个大锁头,真叫人生气!扭头就往回走,走了不多远,我又回头望了望,这一望不要紧,心里可就犯起疑惑来啦……”老太太又把话停下去往灶坑填柴火。

“您看见什么啦?大娘。”张明着急地问。

“我看见他家雪白的房顶上落了许多烟灰,你想,他家这么些日子没人住,怎么大清早会有人在里边烧火呢?”老太太填完柴火,望着张明认真地说。

“啊,是这么回事呀,那也许是邻居家烧火风吹过去的吧?”张明故意不露声色地问道。

“不是!要是那样我还不疑惑了呢!”老太太不同意地说,“他家独门独院,别人家的烟灰风吹不过去,不信你自己去瞧瞧。”

“好啦大娘,我该做买卖去了。您不是要买青线吗,就请把这支留下吧。”张明把从箱子里拿出的一支青线递给老太太。

“多少钱呀?”老太太接过线看了看满意地问道。

“您给五分钱吧。”

“哎呀,可真不贵。”说着掏出五分钱。

“为了拉主顾,特意少算一点!”张明把钱接过来,然后背起木箱子便走了出去。

张明绕到“一只眼”家附近,偷偷往房顶上一看,果然落有不少烟灰。他想,昨晚上下了一夜大雪到今早3点钟才停,这一定是今早3点以后、天亮以前有人在里面烧过火的。这说明一定是有人在里面住着。

为了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刘处长,张明便急忙向原路返回。路上想起与老太太的谈话,不由得暗暗敬佩那位普通老大娘的细心,自己在监视“一只眼”家时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呀!

张明回到宿舍,一看刘处长不在家,忽然想起刘处长可能在黄局长那里研究案子,便急忙向那跑去。

刘处长果然在那里,正和黄局长谈话。

张明急忙把情况向两位首长作了详细汇报,并且表示自己意见说:

“根据这种情况,我认为敌人很可能就隐藏在自己家里,所以我的意见,今天夜间应破门进行搜查。”

“不行。”刘处长严肃地说,“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还没有充分掌握敌人犯罪的证据,特务老头的身份也还没有搞清,还有那个第四号计划、207号特务……况且,根据你汇报的情况,只能是证明里面住着人,但我想这种笨拙的暴露马脚的失误,不一定是‘一只眼’和特务老头住在里面,很可能只是裴原,所以不应打草惊蛇。不过,这个情况可以证明我们原来的判断是正确的:敌人并未潜逃,而是暂时地隐藏起来了,还在待机进行破坏活动,因此我们必须严格注意监视‘一只眼’的住宅,并在第二坑加强保卫措施。”刘处长说完转向黄局长问道,“黄局长,你看怎样?”

“这个判断我完全同意。”黄局长表示说。

“好,张明同志,你现在一直到晚上6点钟唯一的任务就是休息,去执行吧!”

张明就是这个脾气:有话敢说,从不隐瞒自己的思想、观点,但是并不顽固地坚持错误意见,发现自己想法或看法不对时,敢于承认,并立即收回。

现在他按照刘处长的指示,更加耐心和认真地注意监视敌人的巢穴——“一只眼”的家。

今天已是第七个晚上了。

他蹲在“一只眼”家附近的一棵大榆树上。

寒风透骨。他浑身被冻得冰凉,手脚冻得发木。但他相信刘处长判断得正确,因此并不灰心泄气。他想,总有一天敌人会露头的。

四外寂静无声,只有北风呼啸和远处的火车笛鸣。月亮还没有出来,整个村子一片漆黑。他看了看手上的夜光表,时间还不到8点。这若在夏季,天还不会完全黑,可是这时,村里的人们早已入睡了。张明想着那些在温暖的屋子里无忧无虑酣睡的人们,和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相比,不免对自己所从事的光荣职业感到自豪和骄傲!“睡吧,亲爱的乡亲们!我愿为你们永远做一个忠实的更夫。”张明以激动豪迈的心情自言自语地说。……

蓦地听到有沙沙的脚步声,仿佛是从村外的方向向这边走来,由远而近。他急忙朝那个方向看了看,但由于天黑却什么也没有看见,脚步声忽然也消失了。“怎么搞的,是错觉吗?”他奇怪起来。

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张明注意地听着,觉得声音渐渐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听,脚步走得是那样轻,如果不是夜静,几乎都无法听到。终于在黑暗中闪出了一个黑影,晃晃****地向大树这边走来。“坏了,这家伙怎么朝这来啦,会被他发现的!”张明在树上有些发急。不由得掏出了手枪,屏住呼吸等待着事情的发展。他希望那个黑影会从树旁走过去,可是黑影偏偏停在了树下,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起来。张明知道他不是个普通的行人,而确是特务无疑了。但是来者究竟是谁,他却无法看清。

张明十分小心地蹲在树上,尽力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连呼吸都用手捂着嘴。他知道,这时稍一疏忽就会把事情弄坏。

尽管如此,特务还是本能地抬头向树上望了两次,幸亏是天黑,他才没有发觉张明。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张明由于精神紧张,身上觉得有些疲乏。

可是特务并不马上走开,他把身子靠在了树干上,轻轻地喘着粗气,并继续向四下扫视,耳朵在谛听着。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个家伙,可能确信没有任何可疑时,才轻步地向“一只眼”的那所房子走去。这时张明在树上才松了一口气。他冲着黑影仔细一瞧,从那走路的身影隐约可以看出,他并不是那个高个子的山羊胡子特务老头,而正是“一只眼”。

“一只眼”走近自己家时,并没有径直进去,而是围着房子来回地绕了好几圈,并对门窗仔细地进行了查看,看样子他并未有发现什么变故,才走到后窗下,轻轻地敲了五下,接着便又重复了两次。

窗户打开了,“一只眼”又回头望了望,便纵身钻了进去。

约过了五六分钟,张明刚欲从树上下来前去探听动静,蓦地却见从那扇窗户里又钻出了一个人来。他也在房子四周绕了一遍之后,便顺着一条小路向村外走去。张明从那矮矮的身影断定他是裴原,可能是去执行一件新的任务。

裴原走后,“一只眼”则在窗户缝里窥视着是否有人跟踪。张明在树上无法看到“一只眼”的这种行动,但他根据敌人的小心行动料到了敌人很可能会有这一招,所以他表现得异常沉着,并没有马上跳下树来追去。裴原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了一小会儿,他才悄悄地从树上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后,便往村外走去。

这时“一只眼”早已钻到地窖里去了。

半小时后,张明跟踪裴原来到了村外的一个小树林子里。

林子里漆黑,北风吹着干枯的树枝,发出喧杂的闹声。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雪。

裴原在一棵不大的松树下面停住,四外张望了一下,便伸出手来轻轻地击了三下掌,又击了三下。当他听到对面不远的地方有人照样回答了三下击掌声时,他又捏着脖子“呱呱”地学了三声乌鸦叫,对面则回答了三声猫头鹰的叫声。

不一会儿,两个特务碰头了。

“为什么晚来了十分钟?”学“夜猫子”叫的特务突然在裴原身后钻出来问道。

“哦!中校先生,您吓了我一跳。”裴原对“夜猫子”的动作显然有些不满,但又不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发作。同时他不能不暗暗敬佩上司的谨慎——他显然是在暗地里看清楚了自己之后,并且证明身后无人跟踪时才突然走出来会面的。裴原压了压惊,迟疑地回答说:

“初次来,道路不熟,所以迟了一步。”

“情况怎么样,有什么指示?快点讲,我时间不多,马上要赶回去。”“夜猫子”催促着。

“情况还不坏,”裴原低声说,“上校让我转告您:他的住宅共产党方面并未进行过搜查,也未发现有人监视,看样子他们还未发现咱们那个地方,明后天他就要回去住。但是上校请您暂时还不要到他那里去,下星期会面仍然在这里……”

“知道了。”“夜猫子”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裴原的话。“还有什么指示?”

“上校要您抓紧执行第四号计划,要小心,又要大胆。”裴原停了停又说,“前天总站来电,指示您一定要设法彻底破坏这个工程,否则不能撤退……”

“还有什么?”“夜猫子”不等裴原说完就发问。

“还有,上校要您注意物色人才,并且要考虑一个新的更周密的破坏计划,以便第四号计划失败时使用。”裴原一口气说完。“完了,就是这些。”

“请你转告上校,”“夜猫子”完全以上司的口吻对裴原说,“公安厅姓张的那个小子已失踪,据他们内部消息,他因受伤过重不省人事而被送回沈阳了,这对我们很有利。不过,那个姓刘的处长仍然很注意第二坑,他们防范得很严,党总支已经领导工人开展了对整个工程的大检查,因此那个第四号计划究竟能否坚持到底很令人担心,不过我一定按上校的指示尽力而为。……”

“中校先生,上校还让我问问您有什么要求没有?”裴原在“夜猫子”说完之后殷勤地问道。

“没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上校能设法赶快把公安厅那个姓刘的小子除掉才好,否则……”

“夜猫子”最后一句话还未有说完,月亮仿佛突然从山后挂在空中,月光透过树枝的隙缝,映在了他们的身上。

“月亮出来了,我们赶快分手吧。”“夜猫子”焦急不安地说,“我先走,你在后面送我一段,注意跟踪。”

张明藏在较远的一棵树干的后面,起初是听不到,看不见,甚是着急。后来他试着悄悄地往近处移了几步,当他再想继续往前走时,月亮已经升起,在月光下他看清了那个学“夜猫子”叫的原来是山羊胡子特务老头。心中又惊又喜,暗想:“这回你可休想跑掉了!”

当特务老头向林子外边走去时,张明便舍弃了裴原,绕出林子,尾追了上去。特务出了林子,走得很快,很少像前次那样东张西望。“他为什么这么放心?”张明不知底细,心中有些奇怪。他不敢麻痹,十分小心地、远远地跟在特务的后面。

但他却没有料到,裴原这时正奉命跟在他的后面。

原来裴原把特务老头送出林子,望一会儿就想回去,但他刚想往回转身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一个黑影从林子的一边钻出来,匆匆地向他的上司追去。于是他便偷偷地跟了上来。走了不远,他就证实了跟在他上司后边的是公安人员。于是他急忙绕过张明,跑到了他上司的跟前,报告了后边有人跟踪的情况。

“中校先生,后边有人跟踪。”

“从哪里来的?”中校满不在乎地问道。

“不知道,他是从林子里冒出来的。”

“把他干掉!”特务中校指示裴原说,“然后把尸体在林子里埋好。”

“是,中校先生。”裴原回答,但马上又犹豫起来,“不过,这……”

“这什么?”特务老头好像忽然又明白了,“啊,这当然,干好了你一定会得到两千元的报酬,不过一定要干得干净!”

“两千元?好吧,一言为定。”裴原见钱眼开地说,“请您放心好了,中校先生,我一定为您效劳。”

……

张明在后边追着追着,忽然在前边发现了两个人影并排地走着,蓦地又只剩下特务老头一个了。他甚觉诧异:“这个人是谁呢?他消失到哪里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奇怪地想着。

这时特务老头,脚下已经带有小跑,并不住地回头窥视,张明见他显然有些慌张,暗想:“难道自己被发觉了?”觉得事情又有些不妙,于是故意把脚步放慢,使距离稍远了一些,并且盘算着想绕到特务的前边去等着敌人,以免在后边因距离太近易被发觉,距离太远又会失掉敌人。

但是他还未来得及实现自己的意图,刚向前走了不远,就听“嗖”的一声,从路旁的枯草丛中蹿出一个人来,手持一把雪亮的尖刀,一言没发,径直向他猛扑了过来。

张明幸亏精神上早有提防,在裴原的刀子眼看就刺到他时,他机敏地一个箭步蹿出去老远,使裴原扑了一个空,闹了一个大趔趄。当他站稳了再想向张明刺去时,张明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并威严地命令道:

“站住,不许动!”

裴原见势不好,刷的一声将手上的尖刀向张明投了过去。张明急忙一闪,而特务便乘势钻进干枯的蒿草中逃跑了。张明怕惊动特务老头,没有开枪,也无意去追,而警惕地继续向老头追去。这时老头已经跑了很远,他费了好大劲才赶上,可是尽管他十分小心,由于特务走几步就停下往后看看,有时干脆停下不走,偷偷地注视着后面,因此很快地便被特务发现了。

“笨蛋,饭桶,废物……”特务老头知道裴原暗杀公安人员未成,十分恼怒,一边慌张地走着,一边暗暗地骂着裴原。这时,裴原已经一口气跑回到“一只眼”家里,正在报告“胜利完成任务”请功领赏,根本没有说出真相。他知道用不着在这时自己去找死。

特务又走了一段路,一看快到市内了,但是怎么也摆脱不掉张明,便心生一计。他从兜内掏出无声手枪,试了试机头,检查了一下枪膛里的子弹,蓦地转过身来便迎着张明走去。

张明见特务突然转身向自己走来,由于事情过于突然,心里不免一时有些惊慌,但很快地就镇静下来。“他为什么无所顾忌地往回走呢?”张明思忖着,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起了仿佛在一本苏联侦探小说上有这样一个教训:一位年轻的侦查员,在一次追缉一个狡猾的特务时,那个特务见无法摆脱追踪,便突然转身向公安人员迎面走去,而那位年轻的侦查员由于缺乏经验,当特务走近时措手不及便被杀害了。

于是张明警觉起来。在特务还未走近时,他便急忙隐藏到路旁草丛里去了。这时狡猾的特务知道张明已经识破了他的企图,便又转身向回走去。张明随之又跟了上来。当他发现张明又跟踪在后面时,便突然转身朝张明射击了两枪。枪打得很准,张明来不及躲闪,第一颗子弹从他的左腋下穿过,把棉衣透了一个洞,只差一点没有打中;第二颗子弹把大腿擦破了一块皮。张明怕特务连续射击,立时还击了两枪,枪声划破了寂静,在空中回**。他虽然故意未有击中,但特务听到枪声,因离市内很近则显得十分慌张,不敢相持,急急忙忙向市内跑去。

这时市内虽然行人稀少,但因建筑物较多,特务则利用这个方便条件东走西拐,尽量设法甩掉张明。张明也利用了建筑物的方便,监视得更加巧妙。

在好长时间内特务都未有发现张明,以为摆脱了跟踪,便朝A矿的住宅区走去。但是,到了住宅区他并不径直回到住处,而来到了A矿职工俱乐部的门前。他看看手表,差两分10点,俱乐部内还正在演戏,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因为这是职工业余演出已经快要散场,所以俱乐部管理员并未拦阻。

特务进了俱乐部,本能地顺着门窗往外一望,在俱乐部门灯的光亮下,忽然看见了张明也朝俱乐部这边走来。暗叫一声“不好”,便匆忙钻到场内去了。

张明走到俱乐部门前,向管理员问道:

“同志,方才有一个白胡子高个老头进里面去了吗?”

“嗯,有一个。”

“场内在演电影吗?”

“不,是职工业余汇演。”

张明立即走了进去。但他马上又转了回来,向管理员出示了证明,然后以请求的口吻说道:

“请您帮助一下,在我未出来以前,如果那个老头走出去时,请你立即向里面喊一声‘文生同志,外面有人找’,就行了。”

“好吧,我一定办到。”管理员看过证件后保证。

张明从兜内掏出一副茶镜和口罩戴上,然后便走入了场内。

场内坐满了观众,都在注意地看台上的表演。大厅内的电灯通通是关闭着的,只有台上灯光通明。张明见场内灯光暗淡,不好寻找,便去检查了楼上和楼下的厕所、窗户、太平门及后台。在这些地方都没有发现特务溜走的痕迹。然后他便放心地在场内悄悄地绕了几圈,未有发现特务踪影,到门前问了一下,特务还未走出去。于是便去找俱乐部主任。主任告诉他,还有一刻钟左右就要散场,他考虑现在打电话请求派人已经来不及了,便向主任请求散场时不要开太平门,让观众完全从正门走出。可是主任开始时无论如何不答应,张明费了好大的劲才算把他说服了。

“好吧,既然确实非常必要,我同意了。”主任最后表示说。

然后,张明便走到门口去。管理员告诉他,那个老头仍然没有出去,张明甚为高兴。他焦急地等待着散场。

表针一秒一秒地移动,仿佛走得很慢。张明不时地看着表,并且不住地向台上看望。

终于散场了。只见人流很有秩序地向正门移动。他站在门口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暗暗地注意着每个观众的面孔。

人流渐渐地稀少了,直到最后全部走光,但他并未发现有特务老头的踪影。

“咦!奇怪呀!”张明心里不觉一急,头上有些冒汗。

他怕敌人隐藏在场内,向管理员嘱咐了几句,便去场内搜查。太平门、后台、厕所、窗户都仔细地检查过,既无踪影,也没有逃掉的痕迹。所有的窗户都有铁栏杆,除正门,其他所有的出口都用锁锁着,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已经搜遍……特务跑到哪里去了呢?张明焦急不安起来。

“您确实没有看见那个老头走出去吧?”张明向那个管理员追问道。

“我敢向您保证,他确实没有出去。”管理员好像受了委屈似地,但是很肯定地回答。“我清楚地记得,在您离开的一段时间里,一共只走出去四个人:一个是妇女,一个是小学生,一个是青年演员小关——他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还有一个是第二坑副坑长马文——他不过也只有三十岁左右。”

张明无可奈何,带着惊奇、焦急不安的心情,谢别了俱乐部的同志。他离开俱乐部并没有马上回去,因为他还有一点希望,希望能在附近的什么地方重新发现特务的踪迹,于是便在附近来回地绕了起来。

当他满怀失望、惊疑和惭愧的心情回到宿舍的时候,时间已是午夜1点钟了。这时刘处长也还未睡,他焦急地等待着张明的音信。在两个小时前,他曾请黄局长派出侦查员打听信息,至今还未归来。他怕出意外,很不放心,刚刚拿起电话探问情况时,张明却走了进来。刘处长热情地迎了上去,但见张明满面愁云,知道事情不妙,便急忙问道:

“事情怎么样?你为什么这样愁眉不展?”

“发现了特务老头,可是……可是他又跑掉了。”张明带着请罪的口吻迟疑地回答。然后与刘处长对坐在沙发上,便把全部经过情形作了具体汇报。最后他痛心地说:

“这都怪我,我又没有完成任务,请求组织上给我严重处分。”

张明说着一行热泪流了下来。

“张明同志,现在不是谈处分的时候。”刘处长严肃但是很亲切地说。“我问你,你不觉得事情太奇怪了吗?”他把话题仍限在研究案情,口气温和,毫无责备之意。

“是的,我是觉得非常奇怪。”张明回答说,“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从俱乐部里跑掉的。”

“你可以肯定他不会从正门以外的地方溜掉吗?”

“完全可以肯定,我曾在散场前后不止一次地检查过所有的地方,不曾发现有脱逃的现象。”

“那么正门你就保证没有漏洞吗?”刘处长意味深长地问。

“正门绝大部分的时间、包括散场,都是我亲自在守护的。”

“但是那一小部分时间,敌人会不会乘机溜掉呢?”

“这我方才已经报告过,我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委托管理员监视的,他肯定在这段时间内确实没有什么老头出去过……”

“可是根据你方才的报告,管理员不是证明当你不在的时候曾经有四个人出去过吗?”刘处长打断张明的话问道。

“是的。不过,四个人中,一个是妇女,一个是参加演出的青年业余演员,一个是十几岁的小学生,还有一个第二坑的人事副坑长马文。”

“马文?”刘处长惊疑地高声问道。

“是呀,是马文。”张明不解其意地连忙答道。“不过,他只有三十一二岁呀!”

刘处长并没有理睬张明最后的这一句解释,因为马文的年龄他是知道的,他不仅曾经见过他的面,而且正在审查他的档案。

刘处长两眉紧锁,习惯地在地板上踱步,紧张地思考起来……

马文的形象立时出现在眼帘:大高个,长瓜脸,年纪有三十出头,衣着朴素,说一口很好的北京话,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出略带一点湖南味,从表面看,待人诚恳,言语大方,很像当过我军军官的样子。

但是,刘处长不知为什么很不喜欢这个人。在第二坑的一次总支委会员上初次见到马文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做作,不自然。他在讨论问题时,一些主张虽好,但总是偏激,与现实距离很远。

孙发贤事件发生后,刘处长曾经问过总支书记王云,有什么人知道他们要在事件第二天去访问孙发贤,王云证实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老工人出身的工会主席;另一个便是人事副坑长马文。因为王云在接张明电话的当时,他们二人在场,并且马文主动打听。张明那天晚上被特务老头伤害以后,马文曾婉转地问过张明的情况。刘处长对这些情况产生了怀疑。但他并没有对任何人公开这一点,因为他觉得还没有什么充分证据。他只是从矿里人事科借来了马文的档案,详细地进行了审查。档案中证明,马文从小给地主扛活,十七岁参加我军,二十岁参加共产党,在军队中曾任战士、班长、副连长、连长,后来参加抗美援朝斗争,并在作战时立过几次大功,由连长升为副营长。于1953年10月转业回国,同年12月1日由煤炭部分配到抚顺矿务局工作,他12月7日到达抚顺,12月10日便由矿务局派到第二坑任人事副坑长。到1953年是三十二岁。尚未结婚。从上述这些经历中,看不出与马文本人有什么不符合的情况。但是刘处长对一份干部履历表上的照片发生了怀疑:照片和登记表本来有钢印,但照片上的半个钢印的字样非常不清。刘处长把它交给市公安局经过技术鉴定证明,照片上的半个钢印与表上的半个钢印并不是一个。因此他就更加怀疑马文了。这些日子来,他仔细地观察过马文的言行,并与王云同志详细地进行了交谈,了解和分析了马文到第二坑以后的一切表现。结论是:马文十分可疑,需要立即进行全面审查。

当刘处长还未来得及正式向张明说明这一点时,却发现了特务老头从俱乐部失踪时马文曾经从俱乐部走出的情况,因此更加引起了他的怀疑。他停住踱步,轻轻地坐到沙发上,便向坐在那里发愣的张明问道:

“张明同志,你不觉得从俱乐部走出的马文可疑吗?”

“马文?可他……”

“可他是三十多岁的青年,是吧!”

“是呀!”

“可是那个特务老头为什么比你这个小伙子跑得还快呢?”刘处长诙谐地问道。

“刘处长,你是说那个特务老头就是马文?”张明半迷半解地问道。

“这不过只是一个怀疑,还需要进一步证实。”刘处长说,“不过我们需要马上请黄局长把马文监视起来,并且要立即给煤炭部发一封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