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虽然停了,房橹上还不断地滴着水点,这一所阴森、黑漆大门的住宅,显得格外阴沉。这就是黄济仁的住宅。这住宅是和他的店铺是分开的。从他的店铺出来要通过歪七别八的小巷子才能到。
黄济仁也是一个老军统特务,内战时在白军中做医官参加特务组织的,他的父亲是个大恶霸地主,被红军杀了。他后来便开了中药铺,特务活动虽有一个时期是中断的,特别在樟树一带,过去并没有进行过特务活动,因为原来潜伏组的组长李民在1951年另有任用离开江西时,组长便由黄济仁担任,他的身份是很灰色的,活动也异常巧妙,他潜伏至今,做了许多危害人民的事,尚未被发觉,台湾对他也曾嘉奖过几次。
现在他的潜伏组全班人马除他和卢昌茂、丁老板外,还有一个裁缝和一个卖米粿的及萍矿的一个职员。萍矿那个家伙已打入了我们的要害部门,当了萍矿计划统计股的股长。
黄济仁向来是得意的,留个小八字胡子,逢人就是笑,谁知这笑里原是藏着杀人刀。
这几天,他到外面总还装着笑脸,回家却不然了,眉毛紧皱,八字胡子快要纠成圆圈了。他总觉得这几天将有大难临头似的。
这天晚上,他强打着精神,叫老婆弄点饭菜,为的欢送孩子——卢昌茂的孩子。再说对王胡子也不能慢待。明天拂晓他就要把孩子接走的。这对他的活动,是减少了天大的负担。
灯光异常明亮,照在黄济仁的脸上,他的脸呈现着苍白色。所有重大的问题,总在他脑子里打转:“孩子虽然能送走,卢昌茂夫妇在夹墙里住到哪天呢?假若有人发现怎办呢?常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卢昌茂是潜逃来的。难道政府没发现吗?不,说不定政府已掌握了我们全盘情况,电台是暂时藏在老好人家里,必须得想个长远的打算,特别是萍矿的工作,收获已是很大了,但事情也快要发作了,这……面前的路是难走的了!尤其是这些老百姓,都是被共产党洗了脑子的人,他们的眼睛和拳头都对着我们,就连老好人也不会长久被欺骗的。……为什么蒋总统和美国还不反攻呢?今天说反攻,明天说反攻,这简直成了宽心丸了。……哎!”
一张八仙桌子,坐着黄济仁、卢昌茂、抱着婴儿的王桂英、王胡子、还有黄济仁的老婆。前后门上得紧紧的,又是个雨天的深夜,他们这个小天地活像是封了口的老鼠洞。
黄济仁欠了欠身子,举着一杯水酒:“为孩子的幸福,为王老先生的操心费神,为我们的事业,为蒋总统的健康,来饮干这杯酒。”
大家把酒杯举起,没有欢乐的气氛,但也没有丧气的脸色。王胡子慢慢地把酒举上嘴唇,水酒已润湿了毛胡子。
“通通通!通通通!”屏风外的大门,忽地有人敲打。
惊慌袭击着大家,酒杯一个个放下了。
“谁?”隔了些时,黄济仁的老婆若无其事地问。
“我。”是丁老板的声音。
“你怎么现在来?”黄济仁才答上腔。
“有重要的事报告你。”丁老板在门外说。
“明天来。”
“有重要事。”
“有什么重要事?”
“山上的人已不在啦!”
“哪里去啦!”黄济仁故意作假说。
“你开门,这门外怎好说话呢?”
黄济仁没奈,向大家摆了摆手,大家也都是老行当的人,会意后卢昌茂夫妇带着孩子仍回到夹墙里,王胡子向厨房里去。
大门打开了。丁老板进来后,还进来了庄科长、小马、杜队长、老好人及几个带枪的人,黄济仁的心突然像停止跳动似地,故作镇静地说:“丁老板,这是怎么回事?同志,这是怎么回事?”他还想装样。
“告诉你,我们是来找你,和找那个‘山上人’的!”庄科长严厉地说。
“黄先生,我已经……”丁老板低下头,垂着手站在一边。
“铐起来!”小马命令着。
“我犯什么罪呀!”黄济仁狡赖说。
“这有证据!”庄科长指着老好人。老好人把手中的电台捧出来,瞪着从不发怒的眼。
“这是从哪儿来的东西?怎能算是我的证据呢?”黄济仁仍企图抵赖。
“这是什么人?”一个公安员把王胡子拖到黄济仁的面前。
“他……他是我的亲戚。”
“亲戚?什么亲戚!”
“是……”他一时回答不来了。
“是姨表亲。”黄济仁的老婆搪塞着。
“好个姨表亲!那夹墙里的人,也是姨表亲了。为什么姨表亲藏在夹墙里!”庄科长蔑视地斥责着。
“这……”黄济仁看见大势已去,不说下去了。
“这,这就是你的姨表亲!”杜队长将卢昌茂夫妇拖过来。
“现在宣布,政府要逮捕你们!”庄科长拿出了逮捕证。
一辆中型卡车,连夜向省城开去了。杜队长和庄科长、小马分了手,他和另一个公安人员乘夜班的货车奔向萍矿。这是5月底的一个雨后凉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