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四卷 无铃的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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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玉自和袁横有了交往之后,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袁横的影子好像老跟在她的左右。特别她扮演他的剧本的女主角之后,觉得和袁横更加接近了。她热爱自己的事业,日夜不息地钻研表演技巧。她需要一个知心的朋友帮助她,而且这个知心朋友,又是个内行、思想进步的人。袁横在刘玉的心目中,是最理想的对象。由于这个缘故,对于过去一个时期有过爱情瓜葛的吴斌,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说实在的,吴斌倒是个老实人,但远不是她的理想人物,在新中国成立前由于家庭的关系,他们牵扯在一起。解放后,她接触了新的环境、更多的人,使刘玉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的视野,也大大地展开。特别吴斌又不争气,参加革命后,进步很慢,现在还不是个团员。她和他的一点牵连,也最后地断绝了。

刘玉一听袁横回来,就跑到创作组来找他,因他外出没有找见。她有点气,心想:“他现在是个有名的作家了,瞧不起我了!”但一会儿她又想:“他对我很关心,这次下去生活,还给我来了信。”她想到这里,又高兴得脸蛋儿都有点绯红。为了避免创作组的同志看出她这种心情,她扭过头来,一蹦一跳地跑掉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她一清早又到创作组来。袁横也早预料到她今天一定会再来,特地磨磨蹭蹭不出去。刘玉一见到袁横,心里一阵高兴,当真是像见到自己离别几个月的爱人一样,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愉快。但一下,她又低下头去,脸儿现出羞容,两手不断地搓弄着她的辫子,连句寒暄话也忘了说。

袁横热情地把手伸给她,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就紧握着他伸过来的手。袁横紧紧地盯住她足足有一分钟,使得她不得不歪过头去,避过袁横的视线,但她心里感到舒服。当她清醒过来,才说道:“你瘦了!”这话里,包含着她对袁横无限的关心。

袁横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他领会了她的关心。随着说:“今天是星期日,我们上公园去逛逛?”

刘玉又欢喜又不大自然地和袁横并肩地从林荫小道,走上那座被灌木丛遮掩的小山。这是公园里最幽静的地方,袁横常常在这里和他的上司会面。今天,他有意把刘玉引到这地方来。

刘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看来,她的心是怦怦地跳动着。

“这里太幽静啦,你害怕吗?”袁横盯住她问。

“不!”刘玉报以天真的一笑。

袁横趁机挨着她也坐下来,把手轻轻地搭在刘玉的肩上。刘玉低着头,脸儿有点热辣辣的。她现在才真正尝到恋爱的味儿。

“吴斌知道,是不会饶我们的吧?”袁横低声地问。

“他没有权利干涉我,我和他只不过是家庭的撮合,我没爱过他。”说到这里,刘玉的脸更红了。

袁横了解这个天真少女这句话的意思,她在他面前解释说她没有爱过吴斌,那就是说:她只爱他了。他一下把她搂在怀里,热烈地吻着。

一群不知名的山鸟,落到这个幽静的小山的矮树丛来,却又被这对陶醉的男女吓得“嘎嘎”地飞了。

他们也吓了一跳,撒开手,抬起头来。

“你永远爱着我吗?”刘玉天真地问。

“我永远爱你!”

“真的,你不骗我吗?”刘玉那脉脉含情的眼睛,凝视着袁横的脸。

袁横的脑子里,显然闪过刘玉曾说过的她愿意扮演“钦差大臣”里的市长女儿,但她不喜欢这个人物,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大骗子那句话。袁横心里有点不安。

他微微一怔,忙答道:“我永远忠实于你!”

刘玉一下又狠狠地搂着他的脖子,狂热地吻着,先前她那种少女的羞态,此刻,好像都消失净尽。

刘玉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公园里的每一个细节,她重新回味着。她感到幸福、愉快、兴奋。这是她第二次大的心情兴奋(第一次是城市解放后,她投考文工团被录取,穿上了解放军的军装)。她觉得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好爱人——青年作家、思想进步、工作积极、经常受表扬、对人老实诚恳……她甚至想得更远些,想到结婚,想到她们将来的子女,她心想:“他们比我们更幸福些,爸爸是个革命作家,妈妈是个人民演员,他们从小就受到文艺的熏陶。”不觉,袁横那谦逊、亲切的脸孔,好像就在她面前。他说过:他渴望入党,他现在已是个超龄团员,应该转党,但他还感到自己很不够,今后还需在思想上、行动上提高一步,到那时,再向支部提出请求。“他多虚心呵!”刘玉简直觉得袁横一点缺点都没有。他不单是自己的好丈夫,而且是自己的良师益友。

刘玉——这个纯洁的、天真的、善良的少女,她向往着美好的将来,向往着幸福。

她想了好一阵,才甜甜地睡去了。

吴斌对刘玉和袁横的关系,早就看出来了,今天觉得问题更加明朗化。他很难过、很气愤。气愤刘玉不应那么无情,过去在困难的时候,他母亲曾尽力设法帮助过她,两家父母也曾多次表示过愿意他俩结成夫妇,刘玉也没正式表示反对过。而他呢,对刘玉竭力地追求着。可是,现在她的活动范围大了,根本不把他瞧在眼里,像扔掉了一件破旧的棉袄那样扔掉他了。吴斌想到这,他的伤感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便捂着脑袋,伏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泪水从他的近视眼镜底下洒到桌面上来。

他想到袁横:他现在已是个有名的作家、青年团员,工作积极,经常受表扬。凭这些把刘玉俘虏去了。可是,这个人不见得是个老实人;他说是北大中文系三年级的学生,可是从没有见过这个同学,但初见面时没注意,最近他给一个北大中文系三年级的同学去过一封信,问到这个问题,那同学说他班里根本就没有袁横这样一个人。

“我得去找她谈谈。”吴斌匆匆地找刘玉去了。

刘玉从排演场回到宿舍来,心情愉快、活跃,像小鸟儿一样蹦蹦跳跳。她一回到宿舍来,就对着镜,拿起梳子理一理头发,用雪花膏擦着脸蛋儿。最近,她笑得更频繁,唱得更嘹亮。

吴斌突然走进刘玉的宿舍来。刘玉惊愕了一下,放下了手上的雪花膏瓶子,瞪着眼,盯住他。

“我要和你谈谈!”吴斌直截了当地说。

刘玉的心忐忑地跳动着,不知吴斌究竟做什么,看他那个不平静的样子,真使她有点害怕。她勉强地“嗯”了一声。

“你以为袁横是个老实人吗?”吴斌的语气很不客气,但是直率地说。

刘玉一听他这话,就感到一种敌意。她撅起嘴唇,说道:“你怎么说的?”

“他假冒是北大的学生,但北大并没有他这个人!”吴斌有点气愤地说。

“你别随便破坏别人的名誉!”刘玉也有点气。

“我对他作过调查。”吴斌肯定地说,“要是一个人对组织对同志伪造自己的历史,哪怕就是这一点点,他也不是个老实的人,他对爱情也不会是忠实的!”

“一个善良的人,是不会嫉妒别人的幸福、破坏别人的爱情的!”刘玉悻悻地扭过身去,“你走吧!我不愿意再听你说下去。”

吴斌带着愤恨、绝望的心情,没精打采地离开。他也不清楚自己这种心情,究竟是由于嫉妒,还是由于对刘玉的善意的关怀。他感到,她现在对袁横已经入了迷,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了。

刘玉在吴斌走后,越想越气。她走到床前,伏身在绣花枕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泪珠儿浸湿了枕布。

近日来,袁横总在盼望一件什么事情。

有一天,田鹤从团部拿回来一份批件,这是袁横请求结婚的报告,但没有被批准。团长怕他情绪受刺激,特地叫田鹤去交代一番,以便向他解释没有被批准的原因。

田鹤回到他们的工作室来,把报告退回给袁横,并解释道:“这是你的请求结婚的报告,没有批准。因为我们还是过着供给制生活,因而不得不暂时对干部结婚问题加以限制。”

袁横一边翻着他那份报告,一边听着田鹤的活,憋了一肚子气。

“不是你不久以前才结婚的吗?我就不行!”袁横不客气地质问道。

“因为军龄上有限制。但你们仍可以保持恋爱关系。将来……”田鹤又解释道。

“哼!你们和国民党一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袁横恶毒地骂道。

田鹤盯住袁横那双发着凶光的眼睛,感到出乎意料,他这种反常的态度,田鹤是第一次见到的。特别是对袁横说的“你们”这两个字,感到刺耳,觉得他把自己和革命的集体分开、对立起来了。

“同志,你安静点吧!”田鹤还是耐心地说,“你们延缓一下再结婚,这是整个革命利益的要求,一个有觉悟的同志是不应该反对的。”

“算了吧,向我解释这个有什么用!”袁横那凶狠的脸庞,发出一阵阵恶毒的奸笑。随着,他把手中的报告撕成一条条的,使劲地扔在地上,返身就走掉了。

袁横走后,田鹤的心情很不好,他重新来估量这个人。以往,在他的心目中,这个人老实、谦虚、积极、进取,对上级对组织尊重……今天,就为这个个人问题,一时没有达到目的,就暴露出另一种为他先前想象不到的品质——反动的思想品质。

田鹤带着惋惜但又十分愤慨地说:“他的思想简直是反动的呀!他的立场是敌对的呀!”田鹤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来说,那是危险的!”

田鹤越想越沉重,甚至感到可怕。他需要去见团长去,向他汇报。

袁横躺在**睡不着觉,他考虑今天所发生的问题。他吸在嘴上的纸烟,一支抽完之后又接上一支,烟雾弥漫了整个小房子。他痛恨领导,痛恨组织,越想越有气。他霍地跳起来,又咒骂了一阵。他那平时看来温和的脸孔,此刻显得十分凶恶,他把烟头一扔,但又随即点上一根。

他骂完之后,才慢慢地安静下来。他又躺到**,把一条腿跷起架在另一条腿上,眼睛瞪着天花板,嘴里不断地喷出一圈圈的烟雾。他开始感到他今天的态度是极不利于他的隐蔽的。他想起:要是因为一个女人,失去以往取得的信任,甚至暴露了自己,就感到后怕,后悔自己为一个女人沉不住气,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缝补这个纰漏。

他急速地起来,把已经烧到手指的烟蒂扔掉,伏到桌上,挥起笔,刷刷地写他的检讨。写完之后,拿起来读了读:“……我因婚姻问题,和组织对立。这是我个人主义的严重错误。这种错误,是我近来逐渐滋长的骄傲情绪的结果。经过昨夜的思考,我感到我的错误的严重性,为了教育我,特请求组织给我以应得的处分!”

他读完之后,一下又把这份书面检讨甩在桌上,说道:“不深刻!他们爱听深刻的检讨呵!”

他又捡起笔来,重新写着:“我因婚姻问题,谩骂组织,这种行为,实质上是反党反人民的行为,这是不可饶恕的。我很痛苦、后悔,一夜无眠,感到我的个人主义的严重,虽然受团的教育不少,但我的小资产阶级思想一点没有得到改造,真不配为一个青年团员……请求给我严重的处分!”

又读了一遍,还感写得不够深刻。但他想,一定要十分慎重地斟酌措词、用语:既要说得深刻,又要使人看来只是个思想问题。他又在纸上进行改写,改完之后,又吸了一阵烟才上床睡去。

在团部的办公室里,团长正阅读着袁横的检讨书,田鹤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团长的指示。

“检讨得还比较深刻。”团长把袁横的检讨书放在桌面上,向田鹤看了一眼,说道。

“他这种表现,应该考虑他的政治品质问题!”田鹤答道。

“不要把思想问题当做政治问题来考虑。”团长点燃一根纸烟,轻轻吸了一口,看神情,他并不把问题看得严重,而是看作一般的思想问题,“是呵!正如他自己检讨的那样,由于创作上有点成就,就滋长了骄傲情绪。这是提醒我们还得要加强对他的教育!”

随后,团长拿起一支毛笔,在袁横的检讨书上批下几个字:“检讨还好,不用给予处分,今后应加强教育。”

田鹤无可无不可地离开团长的办公室时,还听见团长带着感叹的口气说:“他还年轻呀!需要你们老同志给以更多的耐心的帮助呵!”

团长在办公室内来回地走动,他想,由于袁横的一时冲动,田鹤就对他缺乏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