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到甘盤指的那座山的山腳時,已過正午,山麓林邊仍有些清涼,微風徐徐,打在林梢,一陣陣來回刷刷的響。
此去向國,前方就是向節的家鄉,因此向節心裏便有些蠢動之意,主動在前麵帶路。
“看!前麵不遠有一處羈舍!”才翻過山,山下一間羈舍便落入眼中,遠遠看得見一麵寫著“舍”字的小旗在風中搖曳,庖房的屋頂嫋嫋冒出炊煙。
眼看能到向邑,京桃歡快著,舉手投足都帶著興奮,衝上前幾步,對子昭興奮叫喊:“王子,隻需再略快幾步,剛好趕上羈舍的夕食……”
京桃的話還沒說完,“咻”地一聲,一支箭從林中射出,直奔京桃胸腹,京桃毫無防備,腹部中箭,“啊”了一聲,便向前撲倒,再起不來。
戈武大喝:“趴下!”
沒有盾,暗箭來時隻有躲。
所有人迅即趴下,然後一起炒山路一側的低處滾落。
甘盤探頭張望,林中悄靜,看不出有人。
雙方陷入僵持。
林中人不衝出來,戈武等人為防冷箭,也不敢殺出。在雙方的中間,崎嶇山道上,京桃的呻吟漸息。
索讓幾次要衝出去將京桃救下來,被甘盤製止。
“他會死!”索讓輕喊,對甘盤的眼神製止抗辯。
“林中不知多少人,而且有箭,衝出去就是活靶子。”甘盤冷聲道,“對方就是等我們衝出去,好一個個射殺!”
“那怎麽辦,看著京桃死?”
京桃先前還有聲息,現在卻什麽也聽不到,隻有山風掠過,在林梢草間留下沙沙輕響。
戈武明白,隻有給索讓付與一份責任,他才不至於衝動。
戈武輕輕扯動索讓的衣袖:“目前王子的安全是最緊要的事,無論如何,你要守護在王子身邊,寸步不離。”
“唯!”索讓應道,果然不再急於衝出去就京桃,而是看向王子,腳步微挪,朝子昭的方向移動幾步。
“剛剛那一箭是射向王子的。”戈武一身冷汗,輕聲對甘盤說道。
京桃離王子最近,就在王子身後幾步,看到山下羈舍,忍不住朝前跑出幾步,恰好替子昭擋下奪命一箭。
“會是誰?”戈武問甘盤。
甘盤搖頭,他們悄悄出王都,而且先前放話是往南,實際卻一路向西,怎麽會被人得知行程?
更關鍵的是,誰要殺死王子?
“唯一值得寬慰的事,對方沒有直接衝殺出來,可見他們的人手不會比我們多。”甘盤說道。
戈武點頭,他也想到了這一點,但在不知道對方的位置,卻隻能龜縮在路邊斜坡下。
眾人藏身的一側,是一個平緩小坡,恰好給一行人隱匿身形,但如此僵持終不是辦法,戈武移近子昭身邊,輕聲稟報:“沿著路一直有這個斜坡,我們從這裏走,出了射程便不怕對方暗箭。”
子昭看了一眼,沒有過多的猶豫,說了一聲好,跟在戈武身後弓腰前行。
對方發現了他們的動向,不願輕易放他們遠遁,錯失這次遭遇的良機。在他們潛行之時,林中衝出數人,朝他們潛行的方向殺來。
“扌喿家夥!”對方衝殺過來,一味躲避卻不是應對之術,戈武待來人靠近,敵我混雜,不用再懼對方暗箭,喊一聲“殺”便衝向路麵,和當先一人廝殺起來。
甘盤看了一眼子昭,見索讓果如先前吩咐,死死守在王子身邊,放下心來,抽出短劍,也上前找人捉對廝殺。
來人顯然不是經過訓練的軍士,路數很野,但每個人都有不錯的戰力。這一點和他所帶領的這支親衛隊伍很像,唯一的不同是親衛們每日的扌喿練從沒落下過。
甘盤拳腳功夫不錯,近些年雖然少有施展,但功底仍在,和來人對上幾招,一腳將人踹翻,舉劍就要劈殺,便在此時,林中鑽出一支暗箭,射進甘盤的右肩。
甘盤吃痛,一跤跌倒在地,右手握不住短劍,“哐啷”掉在地上。來人從地上爬起,拾起甘盤掉在地上的短劍,獰笑著往甘盤砍來。
甘盤左手支地,雙腿急蹬,想要躲開這一擊。地上黃土稀鬆,無處受力,甘盤正心中哀歎難逃時,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從側麵激射而來,正中那人前額,登時倒地不起。
甘盤看時,正是向節甩出石頭救了他一命。
甘盤忍著痛,左手持劍,從身後將正與蔡表對敵的人捅翻在地。手持雙劍的蔡表說一聲謝,便要去給其他人幫忙。四下裏看,身周廝殺早已結束。
力士竹通、犀牛倪星,一人劈了一個,在一旁直叫過癮。
雙方才接觸便潰散,彭添、蔡表等人,隻是略慢,卻沒了斬獲。
向節甩石擊斃一人之後,兩手各執一大一小兩塊石頭,悄悄往前幾步,脫離戰場,盯著林中,要找到暗箭所來處,隻等一有動靜,便飛身入林。梨子黎由手持硬木大功在向節身旁,盯著林子中不放。
林中悄寂,卻哪裏找得到射手的蹤影。
索讓見外麵打鬥聲停下,先探出一個頭來,見大家都站著喘氣,便招呼王子一起從路麵下爬出,見竹通等人殺得痛快,戰得酣暢,便對甘盤埋怨:“師父,這場麵少了俺,當真不爽!”
索讓孔武,手下功夫卻一般,在隨行之人中,身手稍弱,卻愛熱鬧,看力士、犀牛幾人呼喊暢快,心中癢癢。
子昭遠遠看著京桃撲倒的地方,對索讓說:“你去看看京桃。”
索讓跑過去,將撲在地上的京桃翻過來,大聲報告:“射在肚子上。”
京桃還有氣息,胸膛不停起伏,臉色蒼白,卻已經說不出話來。
甘盤與子昭上前細看,箭杆已經斷成兩截,箭鏃從腹部射入,卻從腰肋間穿出,出氣多,進氣少,眼見是不活了。
“想是撲倒時硬生生擠了個對穿。”甘盤對子昭說。
子昭接下腰間係帶,便要給京桃包紮。
竹通說了一句:“不拔掉箭矢,怎麽包也沒用,拔了便止不住血。”
子昭眼睛一紅,大聲道:“難道就任他這般受苦?”
甘盤忍痛牽過子昭的手,站起身,對竹通說:“總是要去那邊的,你送他一程吧。”
說罷,甘盤帶著子昭走開,喃喃道:“看來到向邑,該多備些藥草了。”
將京桃草草埋了,眾人在羈舍稍事休息,甘盤命向節帶人先去向邑通報,待子昭梳洗完畢,向子已在羈舍外候著。
向子乃是向節伯父,小小子爵之國,能得王子駕到,自然是不勝之喜,一口一個王子,又說恭迎,又說簡慢。
子昭多次推說,人在流放中,請向子萬勿以“王子”相稱,向子仍是固執,最後還是甘盤出麵對向子言明,此乃右相之意,子昭流放期間,不得稱王子。
向子聞言,這才悻悻改口,隻是熱情仍不見稍減。
“甘盤師傅能不能和王子說說,在向邑多盤桓幾日?”得知子昭隻在向邑住一晚,次日便走,向子對甘盤求情。沒人時,向子仍稱子昭為王子。
子昭雖隻是流放的王子,但總是王室成員,作為小國,能和王室攀上些許關係並不容易,甘盤倒是理解向子苦心。左右無人,甘盤也懶得糾正。
“向邑處濟水之源,原本正是要隨王子四處看看的。”甘盤心中另有打算,自不會在此久留,“隻是王子此去另有安排,卻不便多留。”
甘盤見向子意誠,臨了留了個後尾,說回程若是再從向邑過,自會要向子陪著,瀏覽這江山勝景。
向子在甘盤麵前吃了個軟,仍不甘心,要向節再去向甘盤告白,也被甘盤淡淡地推了。
京桃是流放中第一個死去的,不知那些人是何來路,為何要刺殺子昭。這一日隊伍中少了京桃,前路凶險,還會不會有人繼續追殺,隊伍中還會少掉誰。
未來不可知,甘盤為此深憂。
…………
…………
在王都一條陋巷之中,鄭達躺在家中覺得燥熱,撐開窗格,一彎細月嵌在暗藍的夜空中。
鄭達也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
從昨晚起,弼人府派出追殺寒嬉手下的五人一個都沒有回來,連著來往通訊的斥候也沒了消息,這裏麵透著不尋常。
對保持固定消息來往的斥候而言,鄭達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通常來說,那五個人,連同斥候,已經被寒嬉的人殺了。
臨時派出的搜尋的人還沒有回來,估計要到明晨才會有消息,鄭達現在能做的隻有等。
“今日婦微派人到。”芷兒撤走飯食,照例端進一盆水來,放在鄭達腳下,先擰了巾子在鄭達臉上擦拭,再脫了鄭達的皮舄,將腳放進水盆,用手細細搓洗。
鄭達始終沒有說話,隻細細享受著芷兒的服侍,並盯著芷兒刻意回避的眼神。
相比女樂坊的女人,芷兒的手並不柔滑細嫩,但芷兒很細心,動作輕柔,更重要的是,鄭達在芷兒的眼中看到純淨。
“我明日要出門一趟。”芷兒說道。
鄭達還是沒有說話,等芷兒下麵的話。
“主母……婦微今日派人來,說蘇方來貢,帶了不少燕支來,在城南絲織坊,婦微說她明日去,叫小奴……我也陪著去。”
對於女人塗抹在臉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鄭達完全弄不明白,隻是好奇為何婦微出們會叫上芷兒。問:“你去不去?”
“大人讓我去我就去。”
“婦微相邀,你就去吧。”
“嗯,我就去。”芷兒輕聲道。
鄭達疑問:“你去過?”
“沒……沒有”芷兒搓腳的手一滑,打在水盆內,水花四濺,芷兒略顯慌亂,挪開被水打濕的皮舄,嚅囁道:“對不起。”
鄭達揮揮手,示意無妨,問:“你知道絲織坊怎麽走?”
芷兒低頭用巾子將鄭達的腳擦幹,端起水盆道:“我可以問。”說罷匆匆出門。
盯著芷兒的背影,鄭達皺眉,待芷兒再進屋時,鄭達突然開口問道:“你其實是在幫右相做事是麽?”
鄭達突如其來的一句問得嚴肅,芷兒渾身一抖,愣神道:“小奴不明白大人說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