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三十日

085)第九日-子見欲念-對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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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年來,除了重大的祭祀活動,或是每日兩次為油燈添加油脂,王都複廟在大多數時候並無人進出。

這是屬於神的世界,便該有神之靜默。

二人的身影隱沒與紗幔之後,複廟中短暫恢複了慣常的靜默,隻有間或從各色紗幔中透出的一兩聲呻吟,以及紗幔時而輕緩、時而劇烈的晃動,昭示著塵世的生動。

良久,二人心滿意足地停止了律動,靜躺著平複喘息。

婦息手指無意識的纏著從屋頂垂落的紗幔,再鬆開,透過紗幔的間隙,一排排神位靜立。

婦息輕聲道:“見,若是我死了,也能和她們一樣,得享複廟才好。”

複廟內供奉的,除了大王之外,還有每一位大王的母親。兒子能成為商王,母親死後便能稱為“後母”,會在複廟中擁有一塊刻著女人祭名的神主牌位,長明燈終年不滅,受享百年。

商朝稱王,夏朝稱後。湯武革命,代夏而立,有意將夏朝時至高無上的“後”降了一格,排在“王”的後麵,專指商王的大婦。

子見並未在意婦息所言,手上不停,隨口應道:“嗯嗯。”

子見不知婦息的心思,隨口而答,不想卻惹來婦息的惱怒。

婦息用力推開子見,道:“原來你在乎的是我的身子,卻不是我。”

子見一怔,不明白婦息為何突然惱怒。

婦息頭微低,看向子見的眼睛顯得更大,透著點兒惱,也透著點兒怨,還有些孩子般的執拗。

“我想入複廟。”婦息再次道。

子見笑,將婦息如孩子般攬進懷中,輕拍婦息的背,道:“父王傳位給右相,右相之下沒有弟弟,會傳位給子昭。能進複廟的是婦微吧。”

婦微是右相的大婦,子昭的母親。

“你想不想成為大商的王?”婦息凝視子見良久,忽而附在子見耳邊輕聲說。

子見楞了一下,在覆在婦息乳上的手便住了下來,婦息桃花般美豔的眼睛正看著他,充滿柔情和鼓勵。

子見俊美勇武,卻注定不能成為大商的王。

有聲望正隆的右相大人在,子見從未想過有一天要取而代之。而子畫的冊封典之後,弟弟的風頭正勁,王都竟有傳言,父王將傳位於子畫,而不是右相。

近年來,父王對他日益冷落,王都各種傳言都與他無關,右相當王也好,子畫當王也罷,他隻須眼下快活便好,委實不願攪和到這一趟渾水中去。

但卻逃不開,反而屢屢被拉進來。

承繼之事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他拚命逃離,卻被轉得越來越接近漩渦的中心。

“右相看著一臉正氣,卻無時不刻不盯著大王的王位,若是他在一日,便永無你兄弟二人的出頭之日。”婦息腹部緊緊地貼近他,吐氣如蘭。

“我做我的多馬亞,任誰當上大王,也輪不到我。”子見俯首朝著她的脖子親去。

婦息輕聲嚶嚀,待子見親了一會,推開子見,撩開被壓在肩膀之下的紗幔,道:“大王年歲已高,若是大王哪天也進這複廟來,繼位的必是右相子斂,你和畫從此成了旁支,便是我,也不能進來這裏陪伴大王,受你們的享了。”

自商王室因繼位之爭造成“九世之亂”後,商室衰落,盤庚大王不得已遷都於此,定下了更嚴格的規矩,“兄終弟及,父死子繼”已是金科玉律,輕易難以更改。

婦息為了子畫能夠當王,多次試探,最後竟因為子成的死,終於惹動大王怒火,將子畫支去伐邛。

屢試屢敗,婦息知事有難為,便死了說動大王的心。

隻是心魔難禁,每每見到瘦削寡言的子斂時,要為兒子爭位,讓自己得享複廟的心思反而愈發熾熱。

婦息看子見不說話,接著說:“大王若是哪天不在了,自是由右相繼位,而右相再無弟弟,接位的人自然是子昭,怎麽也輪不到你兄弟二人。沒有子嗣為王,我死後如何能進這高廟大堂,配享子孫煙火?”

婦息說著,眼中泫然,楚楚可憐。

子見看到心儀的人如此情狀,心中憐惜,伸手捧住婦息的臉,用拇指拭去眼中淚水,道:“你且莫哭,現今情勢如此,卻也莫可奈何。”

“你隻知情勢如此,可知大丈夫當造勢而行麽?”婦息在子見肩上輕輕捶了一下,把頭趴在子見的肩膀上,低聲說:“若是右相當了大王,你自然成了旁支,我也不能進這複廟配享。可若右相在大王之前便死去……”

子見一愣,不解的看著婦息。

婦息仰頭看著子見:“如此,大王便會傳位給你,你再傳位給畫兒,你的母親婦楚能進複廟,我也能。”

“見,你能當上大王的!”婦息眼中熠熠閃光,仿佛看到了希望。婦息的聲音越來越輕,附在他的耳邊,吐氣若蘭:“以後你傳位給畫,我便也能進這裏來陪你了。”說完,嘴唇從他的耳旁離開,輕咬下唇,脈脈地看著子見。

“可是……”

子見沒有繼續說下去,右相的身體還很朝健,有右相在,怎麽也輪不到他。

“沒有可是,右相必須死!”婦息將後背偎進子見的懷中,看著一排排神位。

“除非右相在大王先死。”子見順口糾正道,隨之一驚,將婦息的身子扳過來,盯著婦息:“你的意思是?”

子見很自然地聯想到,數日前右相遇刺,難道背後指使的人竟是婦息?

婦息緩緩點頭。

婦息點頭,是因為子見問得鄭重,她的意思就是要合子見聯手,行刺右相。

子見的心驟然跳得劇烈,不想婦息竟真敢對右相動手,把著婦息圓潤裸肩的手也微微顫動。

“你怕了嗎?”婦息語氣仍是輕淡,卻有一絲挑釁意味。

子見久久不語,良久才說:“上一次的刺殺未能成功,右相身邊隻怕更難接近,下一步你準備怎麽辦?”

婦息知子見意動,手上緊了緊,將二人身子貼得更近,道:“不是我,而是我們。我們下一步要怎麽做。”

“嗯。”子見的心裏仍未完全接受這個,但在巨大的機會麵前,聽婦息說說也無妨,去掉了“你”和“我們”,他再次問道:“準備怎麽做?”

“再來一次刺殺,總要事成才好!”婦息咬牙道,手在子見的胸膛無意義地畫著圈圈。

上次刺殺發生過後,婦息很是緊張了一陣,她懷疑是猛父所為,所以猛父自某次出門,說是與右相府的某人聯係,之後卻再沒有回來,婦息也不敢聲張。

但時間過去好些天,沒有猛父被抓的消息傳出,婦息一邊暗中打聽猛父是不是被右相或是弼人府暗中抓了,一方麵暗暗將視線轉到子見身上。

子見是唯一有動機對右相動手的人,除了她!

促使婦息找到子見,是今天右相的那一番話。右相已經懷疑到她的頭上,她必須做些什麽。

而子見是唯一可以放心結盟的人,可以從右相的死中獲得好處的,除了她,還有子見。

事實上,子見應該比她更急迫!

子見看著眼前這個煙視媚行的女人,手便有些不安分,摟著女人的腰肢,輕聲調笑:“再來一次?”

子見有意將“再來一次”的含義轉得曖昧不已:“那就再來一次?”

女人心中暗罵子見,二人商議如此大事,子見竟渾不在意,掙紮了一下,任子見的手在她身子上揉弄,皺眉將話題轉回來:“上次選的地方也太……愚蠢了!在右相府內,他的親衛不過頃刻便到,自然難以得手。”

子見使勁揉弄,女人蹙眉,蘊著水的雙眼看向他。他喜歡女人蹙眉的樣子,和想象中母親幽怨而親切的眼神一模一樣。

子見俯首在女人的耳邊輕聲說:“得有一人在右相府傳些消息出來方好,這樣才能確切知道右相的行蹤。”

“息開認得好幾個相府的親衛,以前跟子成的。”婦息有些嬌喘,想要推開他,卻沒能推動。“下次要息開勾連一下。”

息開與子成交好,二人相約外出,都帶著親衛,息開因此認識也是常理。

猛父從那次說去與右相府某人勾連之後,便再沒回來,但婦息的心思卻沒有因此消減,有意無意問起息開,果然息開與子成經常在外流連,認得相府的親衛。

子見想問問子成的事,刺殺右相還好說,刺殺子成那個廢物又有何用?想了想,子見最終沒有開口,順口應了聲“好”,便對著婦息的嘴親了下去。

知道不會有人來打攪他們的幽會,這一次,他們縱情歡愉,大汗淋漓。

事畢,婦息將衣裳重新穿好,一邊穿一邊對子見說起息開若是說動那名親衛,子見該如何措手。

右相身子硬朗,他也日漸為父王冷落,原本沒有承繼大統的心思,聽婦息說起,隻需暗中一擊便可功成。

子見聽婦息時而哀怨呢喃,時而軟語相求,竟有些意動,想著馬上要著手的大事,心思激**,又商議幾句如何拉攏宗室長老的話,在婦息唇上輕輕點了下,淺嚐即止,匆匆走出複廟。

子見上了馬車,才走不遠,看到複廟對麵的酒肆門口,像是有個熟悉的背影,馬車速度不慢,子見還來不及細想便一閃而過。

“慢點!”

子見吩咐身邊駕車的韋力減慢車速,他想起來,那個似曾相熟的背影,不是因為他認識,而是這個背影在前幾天也看到過!

“有人跟蹤我們!”子見對韋力沉聲道。

韋力是子見手下的馬小臣,算是子見的心腹。

韋力身子一僵,在王都,居然有人跟蹤一個王子?而且還是手握軍權的多馬亞?

韋力強忍著要回頭看的欲望,輕勒韁繩,放慢速度。

“還跟著?”韋力輕聲問。

子見裝作不經意的看著路邊的小攤,叫韋力停車,似是對小攤上的一件白陶極感興趣,拿在手上端詳。

餘光輕掃,一個人影從酒肆出來,見子見車馬竟然停在道路中央,微微一愣,馬上換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東看看、西摸摸,隻是目光始終不離子見左右。

子見下車,隻是為了讓韋力認出後麵跟蹤他的人,裝模作樣逗留一陣,子見重新上車,目視前方問道:“看到什麽嗎?”

韋力點頭:“二十來歲,矮壯結識,其餘的還看不出。”

自己與婦息幽會的事,不必瞞著心腹手下,但絕不能讓外人得知!

“找出跟蹤的人,問明背後誰在指使!”子見微眯的眼中閃過一絲狠辣,對韋力下令:

“要麽他死,要麽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