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三十日

091)第十一日-再議刺相-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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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辛巳日。

計五醒來,習慣性地用手搓了臉,準備出門,起身看到腳下裝滿水的木盆,苦笑一聲,洗臉,梳頭,然後胡亂結了辮子盤在頭上。

計五走出門外,看隗煙婀娜的身子在院子裏忙碌著。他不理解隗煙為什麽總能在屋裏屋外找到這麽多事做,就像他很不理解為什麽剛到濘邑的這座小院住下來後,隗煙執意逼著他們每天清早洗臉一樣。

不過他很喜歡看著隗煙忙碌的身影,那寬鬆的衣裳下,有他渴望的身體。他渴望與她的眼光相遇,他覺得隗煙漂亮的眼睛裏,有一層的水霧,又似有水波**漾,讓他怦然心動,讓他沉醉。

他喜歡這種感覺。隻是當目光相遇時,他卻有意回避,因為這感覺讓他變得遲鈍,變得木訥,變得像任克一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從易地一路逃出來,隗煙吃了不少苦,易地的人追得緊,隗煙隻能咬著牙跟上他們的步伐。若不是他好幾次引開了易地的人,隻怕早被易地的人追趕上。真追上了,三個人能不能全身而退,他還真無法預料。

計五身上的貨貝能夠供他們在濘邑好好地過上一陣子,但這裏終歸不是歸宿,他們總歸要離開。

任克提出,每個地方都有弼人府的人,隻是他不知道是誰而已,但弼人府有一套傳信的暗號,他有辦法讓對方知道他在這裏。

隗煙堅決不同意任克的提議,她不知道對方能不能信任,在確認對方值得信任之前,她不同意找任何人!

對隗煙,任克也無可奈何,隻好拖著。

隗煙覺得那個殺手總在盯著自己,即便計五對她說過,從那日酒肆夜襲之後,身後追殺的人都是計五的族人,並非追殺隗煙的人,隗煙仍不放心,進這小院後就沒再出去過。

任克會偶爾出去走走,但都不走遠。倒是計五疑心族人已經綴在身後,所以整天在外泡著,希望能與族人遭遇,絕了後患。

計五正要出門時,任克興匆匆回來,叫上二人:“今日龍侯在郊外燒山圍獵,應該會很熱鬧,這幾天都沒怎麽出門,不如一起去郊外走走,散下心?”

隗煙聽了,很是意動,猶豫很久,道:“怕是人多,還是不去了吧。”說完自己也很失望的低了頭。

計五見隗煙猶豫,寬慰道:“那就不去!”

任克提了一隻兔子,舉得老高,在二人眼前晃:“剛回來的時候,便在門口有個獵人肩上掛了不少野物,我便買了一隻兔子來。”

隗煙笑著接過來:“上次的烤兔沒吃盡意,所以又買來吃?”

任克嘿嘿笑:“有勞有勞!”

“你身上還有錢?”計五隨口問。

任克帶隗煙出弼人府,黎逢給了兩日的支用,除了計五“吃白食”的那一頓,這幾日都是計五在花銷,自然還有幾個銅子。但計五問起,倒讓任克覺得這幾日白吃計五的一般,訕訕笑道:“恰好還有幾個銅子。”

任克說罷,從懷中摳出三個碎銅,遞給計五:“還剩三個。”

計五推回去,口中也不拿任克當外人:“這幾個隻夠我吃一頓酒,你且拿著吧。”

隗煙叫任克剝了兔皮,向店家接了庖房忙碌了一陣,眼看快到大食時分,隗煙熬了兔肉羹,叫計五、任克出門買些飯團,回來路上看到昨天一起喝酒的雙胞胎中的一個,打了個招呼,問:“今天還去喝酒嗎?”

那不知是哥哥還是弟弟的,驚喜看著計五,頗有些他鄉故交的意思,隨即想到這人熱情相邀,一起飲酒吃肉,最後還是他結賬,便有些不爽利,含糊應了一句:“再說吧”。

計五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一起喝酒的,怎能輕易放過,道:“再什麽說啊,就前日的那家酒肆如何?叫上你哥哥還是弟弟,還有你家鄭……”

“老爺啊,好,我回去定會稟報於他。”那人看了任克一眼,打了個響鼻,打斷計五的話,邊說邊急匆匆離開。

計五望著那人背影,覺得好笑,自己的“鄭”字才出口,他就生怕計五叫一聲“鄭大人”來,急匆匆打斷,急匆匆逃離。

任克迷惑的看著計五,道:“這人你認識?”隨即感歎道:“這裏你竟也有相熟之人,到哪裏都有人打招呼!”

計五故作神秘,學著那對雙胞胎的樣子,鼻子哼了一聲:“我怎麽就不能認識了?”

“我是說,你才來,怎麽就認識這麽多人。”

計五故意拿捏不說,當先一步回酒肆了。

計五遇見的,是雙胞胎中的哥哥,樊品。

任克才來弼人府,不認得樊品,樊品卻聽說過任克,知道弼人府走脫了隗煙,是一個叫任克的人在跟著。

樊品心裏藏不住話,也無法掩飾臉上的異樣,認出任克,便急著離開,趕回去向鄭達稟報。

鄭達聽到樊品的回報,心思急轉。

鄭達此來,是為刺殺子成的凶人而來,從盧治聽到的片言隻字,那凶人很可能與婦息身邊媵臣聯手,伺機刺殺子見。

他來濘邑之時,子見已經離開,昨日他與弼人府在濘邑的人取得聯係,子見在濘邑並無異常,而王都傳來的消息,子見已經安全回到王宮,向大王敬獻了十個從濘地追回的羌奴。

讓鄭達略感憂心的是,今天從王都傳來的消息,跟蹤子見的一名屬下,昨晚換班時沒見到人。

鄭達做夢都想不到任克會在息邑,可以想見,隗煙也該在此。

鄭達問道:“你確認是他?你確認他不認識你?”

“確認。”樊品回道:“任克原是新來不久,一來就在守著女樂坊的那個女子,根本沒機會認識我。若不是因為這次妓女失蹤,大人說過他的樣子,我也認不出。”

樊品吃了一口餅,接著說:“太明顯了啊,說話的聲音就是大人描述的那樣。”

“他們住哪裏?”

“不知道,計五是前天來的,若任克和他一起,那就是住了兩天了。”樊品掰著手指答。

“隗煙隻怕也和他們在一起!”這個消息立馬讓鄭達重視起來,決定要找機會見到隗煙。

找到隗煙也許比找到那個媵臣更好。

“肯定是!”樊品帶回的消息得到鄭達的重視,心中得意。

“你馬上把你弟弟找回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進入濘邑後,鄭達第一次心急起來。

“替去了哪裏?”樊品清早就被鄭達分派出去,並不知道樊替去幹什麽了。

“在龍侯府那邊,要快點!”鄭達對樊品說。

昨日聽到消息,龍侯今日一早便會出城圍獵,等了大王數天不來,龍侯報上王宮,今日田獵,大王已經準了。

侯爵大人燒山田獵,會有很多人隨行,也會有很多人圍觀,鄭達交待樊替去人群中尋找婦息的媵臣。

能找到隗煙,還原子成遇刺當晚的現場,比茫茫人海中找到猛父更直接。

意外的收獲讓鄭達微微激動,便開始催促樊品。

“好的,老爺!”樊品把沒吃完的半塊餅放進懷裏,急匆匆走出去了。

濘地一定有什麽事是我們不知道的。鄭達想著。

失蹤的媵臣,失蹤的隗煙,也許還有那位蒙麵的凶人,還有他還不知道的人或事……都指向濘地。

想到關於王子子畫的繼位傳言,想到右相大人在王子冊封典後的緊張安排,他隱隱覺得這事和婦息相關,隻是沒有證據,隻憑猜測,他不敢深想。

樊替很快回來,鄭達立馬對樊氏兄弟安排了任務,計劃很簡單:接受計五的邀約,讓酒量更大的哥哥樊品找計五去喝酒,引開計五後,盧治和弟弟樊替去找任克與隗煙,希望隗煙說出那晚看到的一切,好讓子成的案子有一個大的進展。

子成的案子已經拖了不少時間了。

若是平常人家,久拖不決之下,案子便會丟到一邊,不再有人過問,但子成遇刺案不行,於情於理都不能置之不理。

鄭達三人來到剛入濘邑時的酒肆之中,等計五來,好問出他們落腳之處,從而找到隗煙。

滾燙的肉羹翻騰著香氣,計五蹲在隗煙身旁,看著鑊中肉羹防沸騰翻滾,一邊誇張嗅著說“好香”,一邊定定看著隗煙。

隗煙被瞧得不好意思,假裝沒看到計五的目光,自顧著添柴、撤火,翻弄肉羹,隻是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分明在告訴計五,她心中的甜蜜。

屋外又有一群人笑鬧著走過,朝城外走去,這已不知是今日第幾撥出城的人,隗煙凝神聽了一會兒,眼中閃爍一陣,忽又下來,長勺在肉羹中翻攪幾下,從灶眼抽出一根柴,拿了一片木板封上灶眼,用小火繼續熬。

“龍侯田獵,定是熱鬧,說不定還會走漏一兩隻麅子野鹿,抵了賃屋子的錢,還夠我們好好吃一天兩天了。”計五又在鼓動隗煙,倒不是計五非想去,而是看到隗煙眼中的黯然,心中不忍。

任克早就想去,隻是隗煙、計五都說不去,也不好再說,見計五提起,當即也走近灶邊,語氣中含著期待:“今天這麽多人,不光有羌師在,還有數百龍侯近衛,料想不會有事,就去看看吧。”